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倚天屠龙记(世纪新修版)》 第十二章 针其膏兮药其肓
胡青牛一抓到张无忌手腕只觉他脉搏跳动甚是奇特不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心道:“这娃娃所中寒毒十分古怪难道竟是玄冥神掌?这掌法久已失传世上不见得有人会使。”又想:“若不是玄冥神掌却又是什么?如此阴寒狠毒更无第二门掌力与之近似。他中此寒毒为时已久居然没死又是一奇。是了定是张三丰老道以深厚功力为他续命。现下阴毒已散人五脏六腑胶缠固结除非是神仙才救藏书网得他活。”又将他放回椅中。
过了半响张无忌悠悠醒转只见胡青牛坐在对面椅中望着药炉中的火光凝思出神常遇春却躺在门外草径之中。三人各想各的心思谁也没说话。
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任何疑难绝症都是手到病除这才得了“医仙”两字的外号“医”而称到“仙”可见其神乎其技。但“玄冥神掌”所发寒毒他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而中此剧毒后居然数年不死而缠入五脏六腑更属匪夷所思。他本已决心不给张无忌治伤然而碰上了这等毕生难逢的怪症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怎肯舍却?寻思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妙法:“我先将他治好然后将他弄死。”
可是要将他体内散入五脏六腑的阴毒驱出当真谈何容易。胡青牛直苦苦思索了两个多时辰取出十二片细小铜片运内力在张无忌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突穴、肩头肩井穴等十二处穴道上插下。那中极穴是足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是手足少阳、足阳明、阳维之会。这十二条铜片一插下他身上十二经常脉和奇经八脉便即隔断。人身心、肺、脾、肝、贤是谓五脏再加心包此六者属阴;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焦是谓六腑六者属阳。五脏六腑加心包是为十二经常脉。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跷、阳跷这八脉不属正经阴阳、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
张无忌身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阴毒相互不能为用。胡青牛再以陈艾灸他肩头云门、中府两穴跟着灸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穴这十一处穴道属于手太阴肺经可稍减他肺中深藏的阴毒。这一次以热攻寒张无忌所受的苦楚比之阴毒发作时又是另一番滋味。灸完手太阴肺经后再灸足阳明胃经、手厥阴心包经……
胡青牛下手时毫不理会张无忌是否疼痛用陈艾将他周身烧灸得处处焦黑。张无忌不肯有丝毫示弱心道:“你想要我呼痛呻吟我偏是哼也不哼一声。”竟谈笑內若跟胡青牛讲论穴道经脉的部位。他虽不明医理但义父谢逊曾传过他点穴、解穴及转移穴道之术各处穴位他倒知之甚详。和这位当世神医相较张无忌对穴道经脉的见识自是肤浅之极但所言既涉及医理正投合胡青牛之所好。胡青牛一面灸艾替他拔除体内阴毒一面滔滔不绝地讲论。
张无忌听在 5fc3.&a;quot; &a;gt;心中十九不明白但为了显得“我武当派这些也懂”常发些谬论与他辩驳一阵。胡青牛详加阐述及至明白“这小子其实一窍不通乃胡说八道”已然大费了一番唇舌。可是深山僻谷之中除了几名煮饭煎药的童儿以外胡青牛无人为伴今日这小孩儿到来跟他东拉西扯地讲论穴道倒也颇畅所怀。
待得十二经常脉数百处穴道灸完天已黑。童儿搬出饭菜开在桌上另行端了一大盘米饭青菜拿到门外草地上给常遇春食用。
当晚常遇春便睡在门外。张无忌也不出声向胡青牛求恳临睡时自去躺在常遇春身旁和他同在草地上睡了一夜以示有难同当。胡青牛只作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心中却暗暗称奇:“这小子果然和常儿颇不相同。”
次曰清晨胡青牛又以半日功夫替张无忌烧灸奇经八脉的各处穴道。十二经常脉犹如江河川流不息奇经八脉犹如湖海蓄藏积肥因之要除去奇经八脉间的阴毒却又为难得多。胡青牛潜心拟了一张药方祛邪扶正补虚泻实用的是“以寒治寒”的反治法。张无忌服了之后剧烈寒战大泻了一场半日后精神竟健旺了许多。
午后胡青牛又为张无忌针灸。张无忌以言语相激想迫得他沉不住气便为常遇春施治哪知胡青牛理也不理只冷冷地道:“我胡青牛那‘蝶谷医仙’的外号说来有点名不副实‘仙’之一字何敢妄称?旁人叫我‘见死不救’我才喜欢。”
其时他正在针刺张无忌腰腿之间的五枢穴这一穴乃足少阳和带脉之会在同水道旁一寸五分。张无忌道:“人身上这个带脉可算得最为古怪了。胡先生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没带脉的?”胡青牛一怔道:“瞎说!怎能没带脉?”张无忌原是信口胡吹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这带脉我看也没多大用处。”
胡育牛道:“带脉比较奇妙那是不错的但岂可说它无用?世上庸医不明其中精奥针药往往误用。我著有一本《带脉论》你拿去一观便知。”说着走入内室取了一本薄薄的黄纸手抄本出来交给了他。
张无忌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道:“十二经及奇经七脉皆上下周流。惟带脉起小腹之间季胁之下环身一周络腰而过如束带之状。冲、任、督三脉同起而异行一源而三歧皆络带脉……”跟着评述古来医书中的错误之处《十四经发挥》一书中说带脉只四穴《针灸大成》一书中说带脉凡六穴其实共有十穴其中两穴忽隐忽现若有若无最为难辨。张无忌一路翻阅下去虽然不明其中奥义却也知此书识见不凡于是就他指摘前人错误之处提出来请教。
胡青牛甚是欢喜一路用针一路解释待得为他带脉上的十个穴道都刺过了金针让他休息了片刻说道:“我另有一部《子午针灸经》尤为我心血之所寄。”从室内取了一部厚达十二卷的手书医经出来。
胡青牛明知这小孩不明医理然他长年荒谷隐居终究寂寞。前来求医之人虽络绎木绝但人人只赞他医术如神这些奉承话他于二十年前便早已听得厌了。其实他毕生真正自负的大学问还不在“医术”之精而是于“医学”大有发明创见道前贤者之所未道。他自知这些成就非同小可却只能孤芳自赏未免寂寞。此时见这少年乐于读他的著作隐隐有知己之感便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取出以示。
张无忌翻将开来见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穴道部位药材分量下针的时刻深浅无不详为注明。他心念一动:“我查阅一下且看有无医治常大哥身上伤势的法门?”于是翻到了第九卷《武学篇》中的“掌伤治法”但见红沙掌、绵掌、毒沙掌、铁沙掌、开山掌、破碑掌……各种各样掌力伤人的症状、急救、治法无不备载待看到一百八十余种掌力之后赫然出现了“截心掌”。
张无忌大喜当下细细阅读文中对“截心掌”的掌力论述甚详但治法却说得极为简略只说“当从紫宫、中庭、关元、天池四穴着手御阴阳五行之变视寒、暑、燥、湿、风五候应伤者喜、怒、忧、思、恐五情下药。”
中国医道变化多端并无定规同一病症医者常视寒暑、昼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内外……诸般牵连而定医疗之法变化往往存乎一心少有定规因之良医与庸医判若云泥。其间奥妙张无忌自然不懂当下将治法看了几遍牢牢记住。那“掌伤治法”的最后一项乃是“玄冥神掌”述了伤者症状后在“治法”二字之下注着一字:“无”。
张无忌将医经合上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说道:胡先生这部《子午针灸经》博大精深晚辈十九不懂还请指点。什么叫做“御阴阳五行之变’?”
胡青牛解释了几句突然省悟说道:“你要问如何医治常遇春吗?嘿嘿别的可说这一节却不说了。”
张无忌无可奈何只得自行去医书中查考胡青牛任他自看也不加禁止。张无忌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地钻研不但将胡青牛的十余种著作都翻阅一遍其余《黄帝内经》、《华佗内昭图》、《王叔和脉经》、《孙思邈千金方》、《千金翼》、《王焘外台秘要》等等医学经典都一页页地翻阅只要与医治截心掌有关的便细读沉思。每日辰申两时胡青牛则给他施针灸艾以除阴毒。
如此过了数日张无忌没头没脑地乱读一通虽记了一肚皮医理药方但医道何等精奥他年少学浅岂能数天之内便即明白?屈指一算到蝴蝶谷来已是第六日。胡青牛曾说常遇春之伤若在七天之内由他医治可以痊愈否则纵然治好也必武功失。常遇春在门外草地上已躺了六天六晚到了这日却又下起雨来。胡青牛眼见他处身泥潭积水之中仍毫不理会。张无忌大怒暗想:“我所看的医书之中除了你自己的著作之外每一部书中都道医者须有济世惠民的仁人之心你空具一身医术却见死不救那又算得是什么良医了?”
到得晚上雨下得更加大了电光闪闪一个霹雳跟着一个霹雳。张无忌一咬牙心道:“便是将常大哥医坏了那也无法可想。”从胡青牛的药柜中取了八根金针走到常遇春身畔说道:“常大哥这几日中小弟竭尽心力研读胡先生的医书虽不能通晓但时日紧迫不能再延。小弟只有冒险给常大哥下针咱二人同生共死若不幸出了岔子小弟也决不独活便是。”
常遇春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说哪里话来?你快快给我下针施治。倘若天幸得救正好羞我胡师伯一羞。倘若两三针将我扎死了也好过在这污泥坑中活受罪。”
张无忌双手颤抖细细摸准常遇春的穴道战战兢兢地将一枚金针在他关元穴刺了下去。他未练过针灸之术施针的手段极为拙劣只不过照着胡青牛每日给他施针之法依样葫芦而已。胡青牛的金针乃软金所制非有深湛内力不能使用。张无忌用力稍大那针登时弯了再也刺不进去只得拔出来又刺。自来针刺穴道决无出血之理但他这么毛手毛脚地一番乱搅常遇春关元穴上登时鲜血涌出。关元穴位处小腹连及人身要害这一出血不止张无忌心下大急登时手足无措。
忽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张无忌回过头来见胡青牛双手负在背后悠闲自得笑嘻嘻地瞧着他弄得两手都染满了鲜血。张无忌急道:“胡先生常大哥关元穴流血不止那怎么办啊?”胡青牛道:“我自然知道怎么办可是何必跟你说?”张无忌昂然道:“现下咱们也一命换一命请你快救常大哥我立时死在你面前便是。”
胡青牛冷冷地道:“我说过不治总之是不治的了。胡青牛不过见死不救又不是催命的无常你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便是死十个张无忌我也不会救一个常遇春。”
张无忌知道再跟他多说徒然白费时光入内找了些蜜糖涂在常遇春关元穴上出血处止住了血。心想金针太软我是用不来的这时候也没处去寻找别样金针便铜针铁针也寻不到一枚略一沉吟去折了一根竹枝用小刀削成几根光滑的竹签在常遇春紫宫、中庭、关元、天池四处穴道中扎下。竹签硬中带有韧力刺入穴道后居然并不流血。过了半晌常遇春呕出了几大口黑血。
张无忌不知自己乱刺一通之后是令他伤上加伤还是竹针见效逼出了他体内淤血回头看胡青牛时见他虽一脸讥嘲之色却也隐然带着几分赞许。张无忌知道这几下竹针刺穴并没错进屋去乱翻医书穷思苦想拟了一张药方。他虽从医书上得知某药可治某病但到底生地、柴胡是什么模样牛膝、熊胆是什么东西却一件也不识得硬着头皮将药方交给煎药的童儿说道:“请你照方煎一服药。”
那童儿将药方拿去呈给胡青牛看问他是否照煎。胡青牛鼻中一哼道:“可笑可笑!”冷笑三声说道:“你照煎便是。他服下倘若不死世上便没有死人了。”张无忌抢过药方将几味药的分量都减少一半。那童儿便依方煎药煎成了浓浓一碗。
张无忌将药碗端到常遇春口边含泪道:“常大哥这服药喝下去是吉是凶小弟委实不知……”常遇春笑道:“妙极妙极这叫做肓医治瞎马!”闭了眼睛仰脖子将一大碗药喝得涓滴不存。
这一晚常遇春腹痛如刀割不住呕血。张无忌在雷电交作的大雨之中服侍着他直折腾了一夜。到得次口清晨大雨止歇常遇春呕血渐少血色也自黑变紫自紫变红。
常遇春喜道:“小兄弟你的药居然吃不死人我的伤竟减轻了好多。”张.无忌大喜道:“小弟的药还使得么?”常遇春笑道:“先父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因此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常遇春’那是说常常会遇到你这妙手回春的大国手啊。只是你用的药似乎稍嫌霸道喝在肚中便如几十把小刀子在乱削乱剜一般。”
张无忌道:“是是。看来分量确是稍重了些。”
其实他下的药量岂止“稍重”直是重了好几倍又没别般中和调理之药为佐一味的急冲猛攻。他虽从胡青牛的医书中找到了对症药物但用药的“君臣佐使”之道却不通晓若非常遇春体质强壮雄健过人早已抵受不住而一命呜呼了。
胡青牛盥洗已毕慢慢踱将出来见常遇春脸色红润精神健旺不禁一惊暗想:“一个聪明大胆一个体魄壮健这截心掌的掌伤倒给他治好了。”
张无忌于是又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什么人参、鹿茸、首乌、茯苓诸般大补的药物都开在上面。胡青牛家中所藏药材无一而非珍品药力特别浑厚。如此调补了十来日常遇春竟神采奕奕武功尽复旧观。他对张无忌道:“小兄弟我身上伤势已经好了、你每曰陪我露宿也不是道理。咱们就此别过。”
这一个多月之中张无忌与他共当患难相互舍命交已结成了生死好友一旦分别自是恋恋不舍但想常遇春终不能长此相伴只得含泪答应。
常遇春道:“小兄弟你也不须难过三个月后我再来探望其时如你身上寒毒已然去尽便送你去武当山和你太师父相会。”
他走进茅舍向胡青牛拜别说道:“弟子伤势痊可虽是张兄弟动手医治但凭师伯医书指引又服食了师伯不少珍贵药物。多谢师伯!”胡青牛点点头道:“那算不了什么。你伤势已愈所减者也不过是四十年的寿算而已。”常遇春问道:“什么?”胡青牛道:“依你体魄本来至少可活过八十岁。但那小子用药有误下针时手劲不对以后每逢阴雨雷电你便会周身疼痛大概在四十岁上便要见阎王去了。”
常遇春哈哈一笑慨然道:“大丈夫济世报国若能建立功业便三十岁亦已足够何必四十?要是碌碌一生纵然年过百岁亦只徒然多耗粮食而已。”胡青牛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了。(按:《明史·常遇春传》:“(常遇春)暴疾卒年仅四十。”)
张无忌直送到蝴蝶谷口常遇春一再催他回去两人才挥泪而别。张无忌心下暗暗立志:“我糊里糊涂地医错了常大哥害得他要损四十年寿算。他身子在我手中受损难道日后便不能在我手中受益?我总要设法医得他和以前一般无异。”
自此胡青牛每日为张无忌施针用药消散他体内寒毒。张无忌却孜孜不倦地阅读医书记忆药典遇有疑难不明便向胡青牛请教。这一着大投胡青牛之所好便即详加指点。有时张无忌提一些奇问怪想也颇能触发胡青牛以前从未想到过的某些灵思。他初时打算将张无忌治愈之后便即下手将他害死但这时觉得这少年一死谷中便少了唯一可以谈得来的良伴倒不想他就此早愈早死。
如此过了数月有一日胡青牛忽然发觉张无忌无名指外侧的关冲穴、臂弯上二寸的清冷渊、眉后陷中的丝竹空等穴道下针后竟半点消息也没有。这些穴道均属手少阳三焦经。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为五脏六腑的六腑之一自来医书之中说得玄妙秘奥难以捉摸。(按:中国医学的三焦据医家言当即指人体的各种内分泌而言。今日科学昌明然西医对内分泌与荷尔蒙之功能和调治仍所知不多自来即为医学中一项极为困难的部门。)胡青牛潜心苦思使了许多巧妙方法始终不能将张无忌体内散入三焦的阴毒逼出。十多日中累得他头发也白了十余根。
张无忌见&a;lt;bdo&a;gt;藏书网&a;lt;/bdo&a;gt;他劳神焦思十分苦恼心下深为感激又是不安说道:“胡先生你已尽心竭力为我驱毒。世上人人都要死的我这散入三焦的阴毒驱除不去那是命数使然你也不必太过费心为了救我一命而有损身子。”
胡青牛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瞧不起我们明教、天膺教我几时要救你性命了?只是我治不好你未免显得我‘蝶谷医仙’无能。我要治好你之后再杀了你。”
张无忌打了个寒噤听他说来轻描淡写似乎浑不当一回事但知他既说出了口决计不再变更叹了口气说道:“我看我身上的阴毒终是驱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会死的。世人似乎只盼别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学武练功不都是为了打死别人么?”
胡青牛望着庭外天空出神半晌幽幽地道:“我少年之时潜心学医立志济世救人可是救到后来却不对了。我救活了的人竟反过面来狠狠地害我。有一个少年在贵州苗疆中了金蚕蛊毒那是无比的剧毒中者固然非死不可而且临死之前身历天下诸般最难当的苦楚。我三日三晚不睡耗尽心血救治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又把我亲妹子许配给他为妻。哪知后来他却害死了我亲妹子。你道此人是谁?他今日正是名门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脑人物啊。”
张无忌见他脸上肌肉扭曲神情极是苦痛心中油然而生怜悯暗想:“原来他生平经历过如此惨事这才养成了‘见死不救’的性子。”问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是谁?”胡青牛咬牙切齿地道:“他……他便是华山派的掌门人鲜于通。”张无忌道:“你怎不去找他算账?”
胡青牛叹道:“我前后找过他三次都遭惨败最后一次还险些命丧他手。此人武功了得更兼机智绝伦他的外号便叫做‘神机子’我实在远不是他对手。何况他身为华山派掌门人多势众。我明教这些年来四分五裂教内高手自相残杀个个自顾不暇没人能够相助。再说我也耻于求人。这场怨仇只怕难报了。唉我苦命的妹子我自幼父母见背兄妹俩相依为命……”说到这里眼中泪光莹然。
张无忌心想:“他其实并非冷酷无情之人。”胡青牛突然厉声喝道:“今日我说过的话从此不得跟我再提如泄漏给旁人知晓我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张无忌本想顶撞他几句但忽地心软觉得此人遭遇之惨亦不下于己便道:“你请放心我决计不说便是。”胡青牛摸了摸他头发叹道:“可怜可怜!”转身进了内堂。
胡青牛自和张无忌这日一场深谈又察觉他散入三焦的寒毒终究难除即使以精深医术为他调理亦不过多延数年之命竟对他变了一番心情。虽自此再不向他吐露自己的身世和心事但见他善解人意山居寂寞大是良伴便日日指点他医理中的阴阳五行之变、方脉针灸之术。张无忌潜心钻研学得甚为用心。胡青牛见他悟性甚高对《黄帝虾蟆经》、《西方子明堂灸经》、《太平圣惠方》、《针灸甲乙经》、孙思邈《千金方》等医学尤有心得不禁叹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又得遇我这个百世难逢的明师不到二十岁该当便能和华佗、扁鹊比肩只是……唉可惜可惜!”
言下之意自是说等你医术学好寿命也终了这般苦学又有何用?张无忌心中却另有一番主意他决意要学成高明医术待见到常遇春时将他大受亏损的身子治得一如原状又盼能令俞岱岩不必靠人扶持能自己行走。这是他的两大心愿若能如愿以偿此后自己寿元再尽也无所憾了。
谷中安静无事岁月易逝如此过了两年有余张无忌已一十四岁。这两年中常遇春曾来看过他几次说张三丰知他病况颇有起色甚为欣 559c.&a;quot; &a;gt;喜命他便在蝴蝶谷多住些日子以求痊愈。张三丰和六名弟子各有衣物用品相贈都说对他甚是想念记挂由于门派有别不便前来探视。七人并有礼物送给胡青牛感谢他医治无忌。张无忌对太师父和六位师伯叔也思念殊深恨不得立时便回武当山去相见。常遇舂又说起谷外消息近年来蒙古人对汉人欺压日甚众百姓衣食不周群盗并起眼见天下大乱;同时江湖上自居名门正派者和给目为魔教邪派之间的争斗也愈趋激烈双方死伤均重冤仇越结越深。常遇春每次来到蝴蝶谷均稍住数日即去似乎教中事务颇为忙碌。
一日晚间张无忌读了一会儿王好古所著医书《此事难知》觉得昏昏沉沉的甚是困倦当即上床安睡。次日起身更觉头痛得厉害想去找些发散风寒的药物来服食走到厅上见日影西斜原来已是午后。他吃了一惊:“这一觉睡得好长看来是生了病啦。”一搭自己脉搏却无异状更是暗惊:“莫非我阴毒发作阳寿已尽?”
走到胡青牛房外只见房门紧闭轻轻咳嗽了一声。只听胡青牛道:“无忌今儿我身子有些不适咽喉疼痛你自个儿读书吧。”张无忌应道:“是。”他关心胡青牛病势说道:“先生让我瞧瞧你喉头好不好?”胡青牛低沉着嗓子道:“不用了。我已对镜照过并没大碍已服了牛黄犀角散。”
当天晚上童儿送饭进房张无忌跟着进去见胡青牛脸色憔悴躺在床上。胡青牛挥手道:“快出去。你知我生的是什么病?那是天花啊!”张无忌看他脸上手上果有点点红斑心想天花之疾发作时极为厉害调理不善重则致命轻则满脸麻皮胡青牛医道精湛虽染恶疾古无后患但终究不禁担心。
胡青牛道:“你不可再进我房我用过的碗筷杯碟均须用沸水煮过你和童儿不可混用。”沉吟片刻又道:“无忌你还是出谷去到外面借宿半个月免得我将天花传给了你。”张无忌忙道:“不必。先生有病我若避开谁来服侍你?我好歹比这两个童儿多懂些医理。”胡青牛道:“你还是避开的好。”但说了良久张无忌总是不肯。这几年来两人朝夕与共胡青牛虽性子怪僻师生间自然而然已颇有情谊何况临难相避实大违无忌的本性。胡青牛道:“好吧那你决不能进我房来。”
如此过了三日张无忌晨夕在房外问安听胡青牛虽话声嘶哑精神倒还健旺饭量反较平时为多料想无碍。胡青牛每日报出药名分量那童儿便煎了药给他递进去。
到第四天下午张无忌坐在草堂之中诵读《黄帝内经》中一篇《四气调神大论》读到“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大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不禁暗暗点头心道:“这几句话说得真不错口渴时再去掘井&a;lt;bdi&a;gt;&a;lt;/bdi&a;gt;要跟人动手时再去打造兵刃确实来不及了。国家扰乱后再去平变虽复归安定也已元气大伤。治病也当在疾病尚未发作之时着手。但胡先生的天花是外感却不能未病先治。”又想到内经《阴阳应象大论》中那几句话:“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生也。”心道:“良医见人疾病初萌即当治理。病入五脏后再加医治已只一半把握了。似我这般阴毒散人五脏六腑何止半死半生简直便是九死一生。”
正赞叹前贤卓识、行复自伤之际忽听得隐隐蹄声自谷外直响进来不多时已到了茅舍之外只听一人朗声说道:“武林同道求见医仙胡先生求他老人家治病。”
张无忌走到门口见门外站着一名面目黝黑的汉子手中牵着三匹马两匹马上各伏着一人衣上血迹模糊显见身受重伤。那汉子头上绑着一块白布布上也染满鲜血一只右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上看来受伤也属不轻。
张无忌道:“各位来得不巧胡先生自己有病卧床不起没法为各位效劳。还是另请高明吧!”那汉子道:“我们奔驰数百里命在旦夕仗医仙救命。”
张无忌道:“胡先生身染天花病势甚恶此是实情决不敢相欺。”那汉子道:“我三人此番身受重伤若不得蝶谷医仙施救必死无疑。相烦小兄弟禀报一声且听胡先生如何吩咐。”张无忌道:“既是如此请问尊姓大名。”那汉子道:“我三人贱名不足道便请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说到这里身子摇摇欲坠已支持不住突然间嘴一张喷出一大口鲜血。
张无忌一凛心想华山派鲜于通是胡先生的大仇人不知他对此如何处置走到胡青牛房外说道:“先生门外有三人身受重伤前来求医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胡青牛轻轻“咦”的一声怒道:“不治不治快赶出门去!”
张无忌道:“是。”回到草堂向那汉子道:“胡先生病体沉重难以见客还请原谅。”那汉子皱起眉头正待继续求恳伏在马背上的一个瘦小汉子忽地抬起头来伸手弹出只见金光闪动啪的一响一件小小暗器击在草堂正中桌上。那瘦汉子说道:“你拿这朵金花去给‘见死不救’说我三人都是给这金花的主儿打伤的。那人眼下便来寻他晦气‘见死不救’倘若治好了我们的伤我们三人便留在这里助他御敌。我三人武功便算不济也总是多三个帮手广张无忌听他说话大刺刺的远不及第一个汉子有礼走近桌边见那暗器是一朵黄金铸成的梅花和真梅花一般大小白金丝作的花蕊打造得十分精巧。他伸手去拿不料那瘦子这一弹手劲甚强金花嵌入桌面竟取不出来只得拿过一把药镊挑了几下方才取出心想:这瘦子的武功不弱但在这金花的主儿手下却伤得这般厉害他说那人要来寻仇倒须跟先生说知。”于是手托金花走到胡青牛房外转述了那瘦小汉……的话。
胡青牛道:“拿进来我瞧。”张无忌轻轻推开房门揭开门帘见房内黑沉沉的宛似夜晚他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窗户都用毡子遮住。胡青牛脸上蒙着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对眼睛。张无忌暗自心惊:“不知青布之下他脸上的痘疮生得如何?病好之后会不会成为麻皮?”胡青牛道:“将金花放在桌上快退出房去。”
张无忌依言放下金花揭开门帘出房还没掩上房门听胡青牛道:“他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绝不相干。胡青牛是死是活也不劳他三个操心。”波的一声那朵金花穿破门帘飞掷出来当的一响掉在地下。张无忌和他相处两年有余从未见他练过武功原来这位文质彬彬的神医却也是武学高手虽在病中武功未失。
张无忌拾起金花走出去还给了那瘦汉摇了摇头道:“胡先生实是病重……”猛听得蹄声嗒嗒车声辚辚有一辆马车向谷中驰来。
张无忌走到门外见马车驰得甚快转眼间来到门外倏然而止。车座上走下一个淡黄面皮的青年汉子从车中抱出一个秃头老者问道:“蝶谷医仙胡先生在家么?崆峒门下圣手伽蓝简捷远道求医……”第三句话没说出口身子晃了几下连着手中的秃头老者一齐摔倒。说也凑巧拉车的两匹健马也乏得脱了力口吐白沫同时跪倒。
瞧了二人这般神情不问可知是远道急驰而来途中毫没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狈。张无忌听到“崆峒门下”四字心想在武当山上逼死父母的诸人之中有崆峒派的长老在内这秃头老者当日虽没来到武当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回绝忽见山道上影影绰绰又有四五人走来有的一跛一拐有的互相携扶都身上有伤。!
张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干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染上天花自身难保不能为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医以免耽误了伤势。”
待那干人等走近看清楚共有五人个个脸如白纸竟无半点血色身上却没伤痕血迹看来都是受了内伤。为首一人又高又胖向秃头老者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互相相识。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给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道:“不错。”那最先到达、口喷鲜血的汉子问道:“小兄弟贵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张无忌道:“我是来求胡先生治病的但他并不肯治。我知胡先生说过不治便决计不治你们赖在这里也没用。”
说话之间又有四个人先后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齐求恳要见胡青牛。
张无忌大感奇怪:“蝴蝶谷地处偏僻除了縻教中人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峒、或隶华山均非糜教怎地不约而同受伤又不约而同地赶来求医?”又想:“那金花的主人既如此了得要取这些人的性命也非难事何以只将各人打得重伤?”
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磨着不走眼见天色将晚十四个人挤满了一间草堂。煮饭的童儿将张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张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顾自地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如视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医人之术也得学一学他的不医人之术。”
夜阑人静茅舍中除了张无忌翻读书本、伤者粗重喘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音足步缓慢走向茅舍。
过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妈屋子里有灯火这就到了。”从声音听来女孩年纪甚幼。一个女子声音道:“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我不累。妈医生给你治病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医生肯不肯给我治。”
张无忌心中一震:“这女子的声音好熟!似乎是纪晓芙姑姑。”只听那女孩道:“医生定会给你治的。妈你别怕你痛得好些了么?”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子。”张无忌听到这里再无怀疑纵身抢到门口叫道:“纪姑姑是你么?你也受了伤么?”月光之下只见一个青衫女子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侠纪晓芙。
她在武当山见到张无忌时他未满十岁这时相隔将近五年张无忌已自孩童成为少年黑夜中突然相逢哪里认得出来愕然道:“你……你……”张无忌道:“纪姑姑你不认得我了吧?我是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我爹爹妈妈去世那天曾见过你一面。”
纪晓芙“啊”的一声惊呼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想起自己以未嫁之身却携了一个女儿张无忌是自己未婚夫殷梨亭的师侄虽然年少终究难以交代不由得又羞又窘满脸涨得通红。她受伤本是不轻一惊之下身子摇晃便要摔倒。
她小女儿见母亲要倒忙双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济得甚事?眼见两人都要摔跌张无忌抢上扶住纪晓芙肩头道:“纪姑姑请进去休息一会儿。”扶着她走进草堂。灯火下只见她左肩和左臂都受了极厉害的刀剑之伤包扎的布片上还在不断渗出鲜血又听她轻声咳嗽不停无法自止。
张无忌此时的医术早已胜过寻常的所谓“名医”听得她咳声有异知是肺叶受到了重大震荡便道:“纪姑姑你右手和人对掌伤了太阴肺脉。”
他取出七枚金针隔着衣服便在她肩头云门、胸口华盖、肘中尺泽等七处穴道上刺下去。其时他的针灸之术与当年医治常遇春时自已有天壤之别。这两年多来他跟着胡青牛潜心苦学于诊断病情、用药变化诸道限于见闻阅历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远但针灸一门却已学到了这位“医仙”的七八成本领。
纪晓芙初时见他取出金针还不知他用意哪知他手法极快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分别刺入了自己穴道她这七处要穴属手太阴肺经金针一到胸口闭塞之苦立时大减。她又惊又喜说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在这里又学会了这样好本领。”
那曰在武当山上纪晓芙见张翠山、殷素素自杀身亡怜悯无忌孤苦曾柔声安慰又除下自己颈中黄金项圈想要给他。但张无忌当时心中愤激悲痛将所有上山来的人都当作是迫死他父母的仇人因此对纪晓芙出言顶撞令她难以下台。后来张无忌年纪大后得知当日父亲和诸师伯叔曾拟和峨嵋诸侠联手共抗强敌才知峨嵋派其实是友非敌。
两年之前他和常遇春深夜在树林中见到纪晓芙力救彭和尚更觉这位纪姑姑为人极好至于她何以未嫁生子、是否对不起殷六叔叔等情由他年纪尚小于这些男女之情不了然听过之后便如春风过耳绝不萦怀。纪晓芙自己心虚陡然间遇到和殷梨亭相识之人时便窘迫异常深感无地自容其实这件事张无忌在两年前便已从丁敏君口中听到他认定丁敏君是个坏女人那么她口中所说的坏事也就未必是坏。
他这时见纪晓芙的女儿站在母亲身旁眉目如画黑漆般的大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好奇地望着自己。那女孩将口俯在母亲耳边低声道:“妈这个小孩便是医生吗?你痛得好些了么?”纪晓芙听她叫自己为“妈”又是脸上一红事已至此也无法隐瞒脸上神色甚是尴尬道:“这位是张家哥哥他爹爹是妈的朋友。”向张无忌低声道:“她……她叫‘不悔’。”顿了顿又道:“姓杨叫杨不悔!”张无忌笑道:“好啊小妹妹你的名字倒跟我有些相像我叫张无忌你叫杨不悔。”
纪晓芙见张无忌神色如常并无责难之意心下稍宽向女儿道:“无忌哥哥的本领很好妈已不大痛啦。”
杨不悔灵活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突然走上前去抱住张无忌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她除了母亲之外从来不见外人这次母亲身受重伤急难之中竟蒙张无忌为她减轻痛苦心中大为感激。她对母亲表示欢喜和感谢向来是扑在她怀里在她脸上亲吻这时对张无忌便也如此。
纪晓芙含笑斥道:“不儿别这样无忌哥哥不喜欢的。”杨不悔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其理问张无忌道:“你不喜欢么?为什么不要我对你好?”张无忌笑道:“我喜欢的我也对你好。”俯身在她柔嫩的面颊上也轻轻吻了一下。杨不悔拍手道:“小医生你快给妈妈的伤都治好了我就再亲你一下。”
张无忌见这个小妹妹天真活泼甚是可爱。他十多年来相识的都是年纪大过他很多的伯伯叔叔常遇春虽和他兄弟相称也大了他八岁。那日舟中和周芷若匆匆一面相聚不到一天便即分手此外从未交过一个小朋友这时不禁心道:“要是我真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亲妹子便可常常带着她玩耍了。”他还只十四岁童心犹盛只因幼历坎坷实无多少玩耍嬉戏的机会。
纪晓芙见圣手伽蓝简捷等一干人伤势狼藉显然未经医理她不愿占这个便宜说道:“这几位比我先来你先瞧瞧他们吧。这会儿我已好得多了。”
张无忌道:“他们是来向胡先生求医的。胡先生自己身染重病不能医人。这几位却不肯走。纪姑姑你并非向胡先生求医。小侄在这儿耽得久了略通一点粗浅医道你如信得过小侄便瞧瞧你的伤势。”
纪晓芙受伤后得人指点来到蝴蝶谷原和简捷等人一般也是要向胡青牛求医这时听了张无忌这几句话又见到简捷等一干人的情状显是那见死不救胡青牛不肯施治。适才张无忌替她针治要穴立时见效看来他年纪虽小医道却着实高明便道:“这可多谢你啦。大国手不肯治请小国手治疗也一样。”
张无忌请她进入厢房剪破她创口衣服见她肩臂上共受三处刀伤臂骨亦已折断上臂骨有一处裂成碎片。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来极难接续但在蝶谷医仙的弟子看来却也寻常于是为她接骨疗伤敷上生肌活血的药物再开了一张药方命童儿按方煎药。他一初次为人接骨手法未免不够敏捷忙了个把时辰终于包扎妥善说道:“纪姑姑请你安睡一会儿待会麻药药性退了伤口会痛得很厉害。”纪晓芙道:“多谢你啦!”张无忌到储药室中找了些枣子杏脯拿去给杨不悔吃哪知她昨晚一夜不睡这时已偎倚在母亲怀中沉沉睡熟。张无忌将枣杏放入她衣袋回到草堂。
华山派那口吐鲜血的弟子站起身来向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先生胡先生既然染病只好烦劳小先生给我们治一治大伙儿尽感大德。”
张无忌学会医术之后除了为常遇春、纪晓芙治疗之外从未用过见这十四人或内脏震伤或四肢断折伤处各各不同常言道:“学以致用”确有跃跃欲试之意但想起胡青牛的言语答道:“此处是胡先生家中小可也是他的病人如何敢擅自做主?”
那汉子鉴貌辨色见他推辞得并不决绝便再捧他一捧奉&a;lt;var&a;gt;&a;lt;/var&a;gt;上一顶高帽说道:“自来名医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先生哪知小名医年纪轻轻竟有这等高明本领真乃世上少见还盼显一显身手。”那富商模样的梁姓胖子道:“我们十四人在江湖上都小有名头得蒙小先生救治大家出去一宣扬江湖上都知小先生医道如神旦夕之间小先生便名闻天下了。”
张无忌毕竟年纪尚幼不明世情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捧不免有些欢喜说道:“名闻天下有什么好?胡先生既不肯动手我也无法。但你们受伤都不轻这样吧我给你们稍减痛楚便了。”取出金创药来要为各人止血减痛。
待得详察每人伤势不由得越看越惊奇原来每人的伤处固各各不同而且伤法奇特都是胡青牛所授伤科症状中从未提到过的。有一人被逼吞服了数十枚钢针针上喂毒。有人肝脏为内力震伤但医治肝伤的行间、中封、阴包、五里诸要穴却都给人用尖刀戳烂显然下手之人也精通医理要令人无从着手医治。有一人两块肺叶上给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不断咳嗽咯血。有一人左右两排肋骨断可又没伤到心肺。有一人双手割去却将左手接在右臂上右手接在左臂上血肉相连不伦不类。更有一人身青肿说是被蜈蚣、蝎子、黄蜂等二十余种毒虫同时蜇伤。
张无忌只看了六七个人已大皱眉头心想:“这些人的伤势如此古怪我是一样都治不来的。这下手之人为何挖空心思这般折磨人家?”
忽地心念一动:“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莫非她另受奇特内伤否则何以她一人却是例外?”忙走进厢房一搭纪晓芙的脉搏登时吃了一惊但觉她脉搏跳动忽强忽弱、时涩时滑显是内脏受损但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委实难明其理。
那十四人伤势甚奇他也不放在心上暗想其中崆峒派那些人还和逼死他父母有关此时受这些怪罪也算活该可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可于是走到胡青牛房外低声道:“先生你睡着了么?”只听胡青牛道:“什么事?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治。”张无忌道:“是。不过这些人所受之伤当真奇怪得紧。”将各人的怪伤一一说了。
胡青牛隔着布帘听得甚是仔细有不明白之处叫张无忌出去看过回来再说。张无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五人的伤势细细说完。胡青牛口中不断“嗯嗯”答应显是在用心思索过了良久说道:“哼这些怪伤却也难我不倒……”
张无忌身后忽有人接口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人叫我跟你说:‘你枉称医仙可是这一十五种奇伤怪毒料你一种也医不了。’哈哈果然你只有躲起来假装生病。”
张无忌回过头来见说话之人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伽蓝简捷。他头上一根毛发也没有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生的光头后来才知是给人涂了烈性毒药头发齐根烂掉毒药还在向内侵蚀只怕数日之内毒性入脑非大发癫狂不可。这时他双手给同伴用铁链缚住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否则如此奇痒难当早已自己抓得露出头骨了。
胡青牛淡淡地道:“我治得了也罢治不了也罢总之我不会给你治。你尚有七八日之命赶快回家还可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在这里啰里啰唆又有何益?”
简捷头上痒得委实难忍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乱擦乱撞手上的铁链丁当急响气喘吁吁地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儿早晚便来找你你也难以活命。大家联手共抗强敌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束手待毙么?”胡青牛道:“你们如打得过他早已杀了他啦!我多你们这十五个脓包帮手有什么用?”
简捷哀求了一阵胡青牛不再理睬。简捷暴跳如雷喝道:“好左右是个死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做翻你这贼大夫大伙儿一起送命!”
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正是先前呕血那人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柄蛾眉钢刺点在简捷胸口冷冷地道:“你得罪胡前辈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你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啊我就先给你这么一下。”简捷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但他双手为铁链绑住没法招架只有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眼不住喘气。
那姓薛的朗声道:“胡前辈晚辈薛公远是华山鲜于先生门下弟子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说着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简捷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那胡青牛硬的不吃这小子磕头软求或者能成。薛公远行过大礼又道:“胡前辈身有贵恙那是我们没福。这里有一位小兄弟医道高明还请胡前辈允可让他给我们治一治。我们身上所带的歹毒怪伤除了蝶谷医仙的弟子普天下再也没有旁人治得好了。”
胡青牛冷冷地道:“这孩子名叫张无忌他是武当派弟子乃银钩铁划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张三丰的再传弟子。我胡青牛是明教中人是你们名门正派所不齿的败类跟他这种高人子弟有什么干系?他身中阴毒求我医治可是我立过重誓除非是明教中人决不为人治伤疗毒。这姓张的小孩不肯入我明教我怎能救他性命?”
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先曾听张无忌自称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还不甚信这时听胡青牛这么说果然不假。只听胡青牛又道:“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哼哼以为我便肯发善心么?你们问问这小孩他赖在我家里多久啦。”薛公远和简捷一齐望着张无忌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比又比了一比。薛公远道:“二十天?”张无忌道:“整整两年零两个月。”简薛二人面面相觑都呼了一口长气。
胡青牛道:“他便再赖十年我也不能救他性命。一年之内缠结在他五脏六腑中的阴毒定要大举发作无论如何活不过明年此日。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明尊立下重誓便是生我的父母我自己的亲生儿女只要他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能用医道救他们性命。”
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正要走出胡青牛忽道:“这个武当派的少年也懂一点医理他武当派的医理虽远远不及我明教但还不至于整死人。他武当派肯救也好见死不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
薛公远一怔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要张无忌动手忙道:“胡前辈这位张小侠若肯出手相救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胡青牛道:“他救与不救关我屁事?无忌你听着在我胡青牛屋中你不可妄使医术除非出我家门我才管不着。”薛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一听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底是何用意。
张无忌却当即明白说道:“胡先生有病在身你们不可多打扰先生请跟我出来。”三人来到草堂。张无忌道:“各位小可年幼识浅各位的伤势又十分怪异是否医治得好殊无把握。各位倘若信得过的便容小可尽力一试生死各凭天命。”
这当儿众人身上的伤处或痒或痛、或酸或麻无不难过得死去活来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时之苦那也甘之如饴听了张无忌的话人人大喜应诺。
张无忌道:“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以免治死了人累及医仙的令誉请大家到门外吧。”众人却又踌躇起来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本领究属有限在“医仙”家中多少有些倚仗这出门去治别给他乱搅一阵伤上加伤多受无谓痛苦。
简捷却大声道:“我头皮痒死了小兄弟请你先替我治治。”说罢便丁丁当当地拖着铁链走出门去。
张无忌沉吟半晌到储药室中捡了南星、防风、白芷、天麻、羌活、白附子、花蕊石等十余味药物命童儿在药臼中捣烂和以热酒调成药膏拿出去敷在简捷的光头之上。药奇着头简捷痛得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他不住口地大叫:“好痛痛得命也没了。嘿还是痛的好比那麻痒可舒服多了。”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在草地上来回狂奔连叫:“痛得好他妈的这小子真有点儿本事!不张小侠我姓简的得多谢你才成。”
众人见简捷的头痒立时见功纷纷向张无忌求治。这时有一人抱着肚子在地下不住打滚大声呼号原来他是受逼吞服了三十余条活水蛭。那水蛭入胃不死附在胃壁和肠壁之上吸血。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水蛭遇蜜化而为水。蝴蝶谷中有的是花蜜命童儿取过一大碗蜜来命那人服了下去。
如此一直忙到天明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张无忌忙得满头大汗正为各人治伤。纪晓芙便帮着包扎伤口传递药物。只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着杏脯蜜枣追扑蝴蝶为戏。
直忙到午后张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初步整治完竣出血者止血疼痛者止痛。但每人的伤势均十分古怪复杂单理外伤仅为治标。张无忌回房睡了几个时辰睡梦中听得门外呻吟之声大作跳起身来见有几人固然略见痊可但大半却反见恶化。他束手无策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
胡青牛冷冷地道:“这些人又不是我明教中人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张无忌灵机一动说道:“假如有一位明教弟子体外无伤但腹内淤血胀壅脸色红肿昏闷欲死先生便如何治法?”胡青牛道:“若是明教弟子我便用山甲、归尾、红花、生地、灵仙、血竭、桃仙、大黄、乳香、没药以水酒煎好再加童便服后便泻出淤血。”
张无忌又道:“假若有一明教弟子给人左耳灌入铅水右耳灌入水银眼中涂了生漆疼痛难当不能视物那便如何?”胡青牛勃然怒道:“谁敢如此加害我明教弟子?”张无忌道:“那人果是歹毒但我想总要先治好那明教弟子耳目之伤再慢慢问他仇人的姓名踪迹。”胡青牛思索片刻说道:“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我便用水银灌入他左耳铅块溶入水银便随之流出。再以金针深入右耳水银可附于金针之上慢慢取出。至于生漆人眼试以螃蟹捣汁敷治或能化解。”
如此这般张无忌将一件件疑难医案都假托为明教弟子受伤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自然明白他用意却也教以治法。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也古怪张无忌依法施为之后有些法子不能见效胡青牛便潜心思考另拟别法。
如此过了五六日各人的伤势均日渐痊愈。纪晓芙所受的内伤原来乃是中毒。张无忌诊断明白后以生龙骨、苏木、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给她服下解毒化淤再搭她脉搏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渐轻。
这时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地下铺了稻草席地而卧。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茅舍和女儿共住那是张无忌请各人合力所建。那十四人本是纵横湖海的豪客这时命悬张无忌之手对这少年的吩咐谁都不敢稍有违拗。张无忌这番忙碌虽然辛苦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不少奇妙的药方和手法同时明白了奇病须以奇法医治的道理不能拘泥成法也可说大有所获。
这天早晨起来察看纪晓芙的脸色见她眉心间隐隐有层黑气似乎伤势又有反复消解了的毒气再发作出来忙搭她脉搏叫她吐些口涎调在“百合散”中一看果是体内毒性转盛。张无忌苦思不解走进内堂去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张无忌依法施为果有灵效。可是简捷的光头却又溃烂起来腐臭难当。数日之间十五人的伤势都变幻多端明明已痊愈了八九成但一晚之间忽又转恶。
张无忌不明其理去问胡青牛时胡青牛总道:“这些人所受之伤大非寻常倘若一医便愈又何必到蝴蝶谷来苦苦求我?”
这天晚上张无忌睡在床上潜心思索:“伤势反复虽是常事但不至于十五人个个如此又何况一变再变当真奇怪得紧。”直到三更过后他想着这件事仍无法入睡。忽听得窗外传来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有人放轻了脚步走过。
张无忌好奇心起伸舌舐破窗纸向外张望只见一个人的背影一闪隐没在槐树之后瞧这人的衣着宛然便是胡青牛。张无忌大奇:“胡先生起来做甚?他的天花好了么?”但胡青牛这般行走显是不愿为人瞧见过了一会儿见他向纪晓芙母女所住的茅舍走去。张无忌心怦怦乱跳暗道:“他是去欺侮纪姑姑么?我虽非他的敌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纵身从窗中跳出蹑足跟随在胡青牛后面见他悄悄进了茅舍。那茅舍于仓促之间胡乱褡成无墙无门只求聊避风雨而已旁人自是进出自如。
张无忌大急快步走到茅舍背后伏地向内张望见纪晓芙母女偎倚着在稻草垫上睡得正沉胡青牛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投人纪晓芙的药碗当即转身出外。张无忌一瞥之下见他脸上仍蒙了青布不知天花是否已愈一刹那间恍然大悟背上却出了一阵冷汗:“原来胡先生半夜里偷偷前来下毒是以这些人的伤病始终不愈。”
但见胡青牛又走入了简捷、薛公远等人所住的茅棚显然也是去偷投毒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出来想是对那十四人所下毒物各不相同不免多费时光。张无忌轻步走进纪晓芙的茅舍拿起药碗一闻那碗中本来盛的是一剂八仙汤要她清晨醒后立即服食这时却多了一股刺鼻的气味。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极轻的脚步声掠过知是胡青牛回入卧室。
张无忌放下药碗轻声叫道:“纪姑姑纪姑姑!”纪晓芙武功不弱本来耳目甚灵虽在沉睡之中只要稍有响动便即惊觉但张无忌叫了数声她终是不醒。张无忌只得伸手轻摇她肩头摇了七八下纪晓芙这才醒转惊问:“是谁?”张无忌低声道:“纪姑姑是我无忌。你那碗药给人下了毒不能再喝你拿去倒入溪中要然不动声色明日跟你细谈。”纪晓芙点了点头。张无忌生怕给胡青牛发觉回到自己卧室夕卜仍从窗中爬进。
次日各人用过早餐张无忌和杨不悔追逐谷中蝴蝶越追越远。纪晓芙知他用意随后跟来。这儿天张无忌带着杨不悔玩耍别人见他三人走远谁也没在意。走出里许到了一处山坡张无忌便在草地上坐下。纪晓芙对女儿道:“不儿别追蝴蝶啦你去找些野花来编三个花冠咱们每人戴一个。”杨不悔很高兴自去采花摘草。
张无忌道:“纪姑姑那胡青牛跟你有何仇怨为什么要下毒害你?”
纪晓芙一怔道:“我和胡先生素不相识直到今日也没见过他一面哪里谈得上‘仇怨’两字?”微一沉吟又道:“爹爹和师父说起胡先生时只称他医术如神乃当世医道第一高手只可惜身在明教走了邪路。我爹爹和师父跟他也不相识。他……他为什么要下毒害我?”
张无忌说了昨晚见到胡青牛偷入她茅舍下毒的事又道:“我闻到你那碗八仙汤中有铁线草和透骨菌的刺鼻气味。这两味药本来也有治伤之效但毒性甚烈下的份量决不能重尤其和八仙汤中的八味伤药均有冲撞于你身子大有损害。虽不致命可就缠绵难愈了。”纪晓芙道:“你说余外的十四人也是这样这事更加奇怪。就算我爹爹或是峨嵋派无意中得罪了胡先生但不能那一十四人也都如此。”
张无忌答道:“纪姑姑这蝴蜾谷甚是隐僻你怎地会找到这里?那打伤你的金花主人却又是谁?这些事跟我无关原不该多问但眼前之事甚有蹊跷请你莫怪。”
纪晓芙脸上一红明白了张无忌话中之意他是生怕这件事和她未嫁生女一事有关说起来令她尴尬便道:“你救了我性命我还能瞒你什么?何况你待我和不儿都很好你年纪虽小我满腔的苦处除了对你说之外这世上也没可以吐露之人了。”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她取出手帕拭了拭眼泪道:“自从两年多前我和一位师姊因事失和之后我便不敢去见师父也不敢回家……”张无忌道:“哼毒手无盐丁敏君坏死啦!姑姑你不用怕她。”纪晓芙奇道:“咦你怎知道?”张无忌便述说那晚他和常遇春如何躲在树林之中、如何见到她相救彭和尚。纪晓芙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人的耳目又怎能瞒过?”张无忌道:“姑姑殷六叔虽为人很好但你要是不喜欢他不嫁给他又有什么打紧?下次我见到殷六叔时请他不要逼你。你爱嫁谁便嫁谁好啦!”
纪晓芙听他说得天真将天下事瞧得忒煞轻易不禁苦笑缓缓说道:“孩子也不是我有意对不起你殷六叔当时我是事出无奈可是……可是我也没后悔……”瞧着张无忌天真纯洁的脸孔心想:“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张白纸这些男女情爱之事还是别跟他说的好何况眼前之事也不见得与此有关。”说道:“我和丁师姊闹翻后从此不回峨嵋带着不儿在此以西三百余里的舜耕山中隐居。两年多来每日只和樵子乡农为伴倒也逍遥安乐。半个月前我带了不儿到镇上去买布想给不儿缝几件新衣却在墙角上看到白粉笔画着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粉笔的印痕甚新。这是我峨嵋派呼召同门的讯号我看到后自是大为惊慌沉吟良久自忖我虽和丁师姊失和但曲不在我我也没做任何欺师叛门之事今日说不定同门遇难不能不加援手。于是依据讯号所示一直跟到了凤阳。
“在凤阳城中又看到了讯号我携同不儿到了临淮阁酒楼见酒楼上已有七八个武林人士等着崆峒派的圣手伽蓝简捷、华山派薛公远他们三个师兄弟都在其内可是并无峨嵋同门。我和简捷、薛公远他们以前见过的问起来时原来他们也是看到同门相召的讯号各自赶到这儿赴约到底为了什么事却谁也不知。
“直等到向晚不见我峨嵋派同门到来后来却又陆续到了几人有神拳门的有丐帮的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到临淮阁酒楼聚会。但个个是受人之约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大家商量都起了疑心:莫非是受了敌人愚弄?
“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包括了九个门派。每个门派传讯的记号自然各不相同而且均严守秘密若非本门中人见到了决不知其中含意。倘若真有敌人暗中布下阴谋难道他竟能尽知这九个门派的暗号?我一来带着不儿生怕遇上凶险;二来我也确不愿和同门相见既见并非同门求援便起身下楼。
“忽听得楼梯上笃笃声响似是有人用棍棒在梯级上敲打跟着一阵咳嗽之声一个弓腰曲背、白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她走几步咳嗽几声显得极是辛苦旁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扶着她左臂。我见那老婆婆年老又身有重病便闪在一旁让她先走上来。那小姑娘神清骨秀相貌美丽。那婆婆右手撑着一根白木拐杖身穿布衣似是个贫家老妇可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却金光灿烂闪闪生光。我凝神看去只见每颗念珠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朵梅花……”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主人?”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想得到?”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青牛所看的那朵无异。张无忌大奇他这几天来一直想着那“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个多么狰狞可怖、凶恶厉害的人物但听纪晓芙如此说却是个身患重病的老婆婆实大出他意料之外。
纪晓芙又道:“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大咳了一阵。那小姑娘道:‘婆婆你服颗药吧?’那老婆婆点头小姑娘取出一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接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双老眼半开半闭喃喃地道:‘只有十五个嗯你问问他们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来了没有?’
“她走上酒楼之时谁也没加留神但忽然听到她说了那两句话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头来待得见到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贫妇都道是听错了话。那小姑娘朗声道:‘喂我婆婆问你们武当派和昆仑派有人来了没有?’众人都一呆谁也没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小姑娘你说什么?’那小姑娘道:‘我婆婆问:“为什么不见武当派和昆仑派的弟子?”简捷喝问:‘你们是谁?’那老婆婆弯着腰又咳嗽起来。
“突然之间一股劲风袭向我胸口。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迅捷无比我忙伸掌挡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涌站立不定便即坐倒在楼板上吐出了几口鲜血。我茫无所措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飘动东按一掌西击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四人尽数击倒。她出手突如其来身法既快力道又劲我们一十五人竟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人不是穴道遭点便是为内力震伤腑脏。那老婆婆左手连扬金花一朵朵从她念珠串上飞出一朵朵地分别打在十五人身上。她转过身来扶着那小姑娘说道:‘阿弥陀佛!’便颤巍巍地走下楼去。只听得她拐杖着地发出缓慢的笃笃之声一步步远去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
纪晓芙说到这里杨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笑嘻嘻地走来道:“妈这个花冠给你戴。”说着给母亲戴在头上。
纪晓芙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呻吟几声有的却已上气不接下气……”杨不悔惊道:“妈你在说那个恶婆婆么?别说别说我怕得很。”纪晓芙道:“乖孩子你再去采花儿编个花冠给无忌哥哥戴。”杨不悔望着张无忌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张无忌道:“要红色的嗯还要些白色的越大越好。”杨不悔张开双手道:“这么大么?”张无忌道:“好就是这么大。”杨不悔笑着拍手走开。
纪晓芙续道:“我在昏昏沉沉之中见十多人走了过来都是酒楼中的酒保、掌柜、厨子等等将我们抬入厨房。不儿这时早已吓得大哭跟在我身旁。那掌柜的手中拿着一张单子指着简捷道:‘在他头上涂这药膏。’便有个酒保将事先预备定当的药膏涂在简捷头上。那掌柜看看单子指着一人道:‘砍下他的右手接在他左臂上。’两名厨师取过利刃依言施行。那掌柜说到我的时候命人在我左肩、左臂砍了三刀敲碎我臂骨又强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药水。我明知其中必有剧毒但当时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又如何能反抗?
“我们一十五人给他们稀奇古怪地施了一番酷刑之后那掌柜的道:‘你们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伤没一个能活得过十天半月。金花的主人说:‘她老人家跟你们原本无冤无仇瞧你们可怜见儿的便大发慈悲指点一条生路你们赶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恳求一个号称“蝶谷医仙”的胡青牛施医。要是他肯出手那么每人还有活命之望否则当世没一人能救你们性命。这胡青牛又有个外号叫做“见死不救”你们若不是死磨烂缠他决计不肯动手。你们跟胡青牛说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叫他及早预备后事吧!’他说完之后更详细指明路径大伙儿便到了这里。”
张无忌越听越奇道:“纪姑姑如此说来那临淮阁酒褛中的掌柜、厨师、酒保等一干人都是那恶婆婆一伙?”纪晓芙道:“看来那些人都是她的手下那掌柜的按照恶婆婆单子上写明的法子对我们施这些酷刑。直到今天我仍半点也不明白那恶婆婆为什么要干这桩怪事?她若跟我们有仇要取我们性命原只举手之劳。若存心要我们多吃些苦头以这些恶毒的法儿来痛加折磨为什么又指点我们来向胡先生求医?又说她不久便来找胡先生寻仇难道用这些千奇百怪的法儿将我们整治一顿是为了试一试胡先生的医道?”
张无忌沉吟半晌说道:“这个金花婆婆既要来跟胡先生为难按理说胡先生原该将你们治好齐心合力共御大敌。否则他口说不肯施治为什么又教了我各种解救的方术施用起来确具灵效那是他明里不救暗中假手于我来救人。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们半夜里却又偷偷前来下毒令你们死不死、活不活的。真奇怪之极了。”
两人商量良久想不出半点缘由。杨不悔已编了一个大花冠给张无忌戴在头上。
张无忌道:“纪姑姑以后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端来的汤药否则千万不可服用。晚上手边要放好兵刃防人加害。眼前你还不能便去等我再配几剂药给你服了内伤无碍之后乘早带了不悔妹妹逃走吧。”
纪晓芙点点头又道:“孩子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测你跟他同住也非善策不如咱们一起走吧。”张无忌道:“嗯他一向对我倒是挺好的。他本来说要治好我身上阴毒之后再将我害死但他既治不好自也不会出手害我了。本来咱们这时便走最是稳妥但如何医治姑姑内伤我还有几处不明须得再请教胡先生。”纪晓芙道:“他既暗中下毒害我那么教你的方术只怕也故意说错。”
张无忌道:“那又不然。胡先生教我的法子无不效验如神。这中间的是非我是分辨得出的。奇就奇在这里。我本来想那金花的主人要来为难胡先生他身在病中我可不能在他有难之时离他而去。但胡先生似乎是假装有病。”
当天晚上张无忌睁眼不睡到得三更时分果然又听到胡青牛悄悄从房中出来到纪晓芙的茅棚中去下毒。这般过了三日纪晓芙因不服毒药痊愈得甚快。简捷、薛公远他们却好了又发反反复复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大出怨言说张无忌的医道太过低劣。张无忌也不理会准拟过了今晚便和纪晓芙母女脱身远走自己阴毒难除也不回武当山去了免得太师父和诸师伯叔伤心找个荒僻的所在静悄悄地一死便了。
这晚临睡之时张无忌想明天一早便要离去胡青牛虽然古怪待自己毕竟不错若非得他医治焉能活到今日?这两年多来又蒙他传授不少医术相处一场临别也颇感黯然于是走到他房外问候了几句又想起那金花婆婆早晚要来寻事不知他何以抵御不禁为他担心说道:“胡先生你在蝴蝶谷中住了这么久难道不厌烦么?干吗不到别的地方玩玩?”
胡青牛一怔道:“我有病在身怎能行走?”张无忌道:“套一辆骡车就可走了。只要用布蒙住车门车窗密不通风也就是了。你若愿意出门我陪你去便是。”胡青牛叹道:“孩子你倒好心。天下虽大只可惜到处都是一样。你这几天胸口觉得怎样?丹田中寒气翻涌么?”无忌道:“寒气日甚一日反正无药可治’就任其自然吧。”
胡青牛顿了一顿道:“我开张救命的药方给你用当归、远志、生地、独活、防风五味药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五味药和自己的病情绝无关连而且药性颇有冲突之处以穿山甲作药引更是不通问道:“先生这些药分量如何?”胡青牛怒道:“分量越重越好。我已跟你说了还不快快滚出去?”
这些年来胡青牛跟张无忌谈论医理药性当他是半徒半友虽年纪相差甚远待他向来颇有礼貌这时竟忽然如此不留情面地呼叱张无忌一听之下不由得怒气冲冲地回到卧房心道:“我好意劝你远行避祸没来由却遭这番折辱又胡乱开这张药方给我难道我会上当么?”躺在床上想着适才胡青牛的无礼言语只觉太过不近人情正要蒙昽入睡忽地想起:“当归、远志……哪有分量越重越好之理?莫非……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意?”
一想到“当归”或许是“该当归去”之意跟着便想:“远志”是叫我“志在远方”、“高飞远走”“生地”和“独活”的意思明白不过自是说如此方有生路方能独活那“防风”呢?嗯是说“须防走漏风声”;又说“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穿山甲”那是叫我穿山逃走不可经由谷中大路而行而且须二更时急走。
这么一想对胡青牛这张药不对症、莫名其妙的方子登时豁然尽解跳起身来转念又想:“胡先生必知眼前大祸临头是以好意叫我急速逃走可是此刻敌人未至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跟我说却要打这个哑谜?倘若我揣摩不出岂不误事?此刻二更已过须得快走。”暗想胡先生必有难言之隐因此这些日子中始终不走说不定暗中已安排了对付大敌的巧妙机关他虽叫我“防风”、“独活”但纪姑姑母女却不能不救。
他悄悄出房走到纪哓芙的茅棚中。只见纪晓芙躺在稻草上却另有一人弯着腰俯在纪晓芙身前。这一晚是月半月光从茅棚的空隙中照射进来张无忌见那人方巾蓝衫、青布蒙脸正是胡青牛瞬息间千百个疑团涌向心间。
只见胡青牛左手捏住纪晓芙脸颊逼得她张开嘴来冇手取出一颗药丸便要喂入她口中。张无忌见情势危急急忙跃出叫道:“胡先生你不可害人……”
那人一惊回头便松开了手砰的一响背上已给纪晓芙一掌重重击中。他身子软倒蒙在脸上的青布也掀开了半边。
张无忌一看之下不禁惊呼原来这人不是胡青牛秀眉粉脸却是个中年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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