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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三丰带了无忌下得少室山来料想他已命不长久便也索性绝了医治的念头只跟他说些笑话互解愁闷。这日行到汉水之畔两人坐了渡船过江。船到中流汉水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张三丰心中也是思如浪涛。

    无忌忽道:“太师父你不用难过孩儿死了之后便可见到爹爹妈妈了那也好得很。”张三丰道:“你别这么说太师父无论如何要想法儿治好你。”无忌道:“我本来想如能学到少林派的九阳神功去说给俞三伯听那便好了。”张三丰道:“为什么?”无忌道:“盼望俞三伯能修炼武当、少林两派神功治好手足残疾。”

    张三丰叹道:“你俞三伯受的是筋骨外伤内功再强也治不好的。”心想:“这孩子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居然不怕死却想着要去治疗岱岩的残疾这番心地也确是我辈侠义中人的本色。”正想夸奖他几句忽听得江上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快些停船把孩子乖乖交出佛爷便饶了你性命否则莫怪无情。”这声音穿过波浪声传来人耳清晰显然呼叫之入内力不弱。

    张三丰心下冷笑暗道:“谁敢如此大胆要我留下孩子?”抬起头来只见两艘江船如飞地划来凝目瞧时见前面一艘小船上坐着一个虬髯大汉双手操桨急划舱中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面一艘船身较大舟中站着四名番僧另有七八名蒙古武官。众武官拿起船板帮同划水。那虬髯大汉膂力奇大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但后面船上毕竟人多两船相距渐近。过不多时众武官和番僧便弯弓搭箭向那大汉射去。但听得羽箭破空呜呜声响。

    张三丰心想:“原来他们是要那虬髯大汉留下孩子。”他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残杀汉人便想出手相救。只见那大汉左手划船右手举起木桨将来箭一一挡开击落手法迅捷利落。张三丰心道:“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难我怎能坐视不救?”向摇船的艄公喝道:“船家迎七去。”

    那艄公见羽箭乱飞早已吓得手酸足软拼命将船划开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将过去?颤声道:“老……老道、……你……你说笑话了。”张三丰见情势紧急夺过艄公的橹来在水中扳了两下渡船便横过船头向着小船迎去。

    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呼小船中男孩背心上中了一箭。那虬髯大汉失惊俯身去看时肩头和背上接连中箭手中木桨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时不动。后面大船瞬即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上小船。那虬髯大汉兀自不屈拳打足踢奋力抵御。

    张三丰叫道:“鞑子住手休得行凶伤人!”急速扳橹摇向小船跟着纵身而起大袖飘飘从空扑向小船。

    两名蒙古武官嗖嗖两箭向他射来。张三丰袍袖挥动两枝羽箭远远飞出右足一踏七船板左掌挥出登时将两名番僧摔出丈许扑通、扑通两声跌入江中。众武官见他犹似飞将军从天而降一出手便将两名武功甚强的番僧震飞无不惊惧。领头的武官用汉语喝道:“兀那老道你干什么?”

    张三丰骂道:“狗鞑子!又来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给我滚吧!”那武官道:“你知这人是谁?那是袁州魔教反贼的余孽普天下要捉拿的钦犯!”

    张三丰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周子旺的部属?”转头问那虬髯大汉道:“他这话可真?”那虬髯大汉身鲜血淋漓左手抱着男孩虎目含泪说道:“小主公……小主公给他们射死了。”这一句话便是承认了自己身份。

    张三丰心下更惊问道:“这是周子旺的郎君么?”

    那大汉道:“不错。我有负嘱咐这条命也不要了。”轻轻放下男孩尸身向那武官扑去。他身上本已负伤肩背上的两枝羽箭又未拔下且箭头有毒身刚纵起口中“嘿”的一声便摔在船舱板上。

    那小女孩扑在船舱中的一具男尸身上只哭叫:“爹爹爹爹!”张三丰瞧那具尸身的装束当是操舟的船夫。

    张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中人物这件闲事不管也罢。可是既已伸手总不能半途抽身。”向那武官道:“这男孩已死余下那人身中毒箭也转眼便死你们已经立功那便走吧!”那武官道:“不成!非将两人首级斩下不可。”张三丰道:“那又何必赶人太绝?”那武官道:“老道是谁?凭什么来横加插手?”

    张三丰微微一笑说道:“你理我是谁?天下事天下人管得。”那武官使个眼色说道:“道长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出家?”张三丰尚未回答两名蒙古军官突然手举长刀向他肩头猛劈下来。这两刀来势好不迅疾刀锋竟带向无忌。

    张三丰身子稍侧双掌起处已托在两人的背心、喝道:“去吧!”掌力吐出两名武官身子飞起砰砰两响刚好摔入原本乘来的大船。他已数十年未跟人动手过招此时牛刀小试大是挥洒如意。那为首的武官张大了口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莫非……是……”张三丰袍袖挥动喝道:“老道生平专杀鞑子!”众武官番僧但觉疾风扑面人人气息闭塞半晌不能呼吸。张三丰袍袖停挥众人面色惨白齐声惊呼争先恐后地跃回大船救起落水番僧掉转船头急划逃去。

    张三丰取出丹药喂入虬髯大汉口中将小舟划到渡船之旁待要扶他过船岂知那大汉甚是硬朗一手抱着男孩尸身一手抱着女孩轻轻一纵便上了渡船。张三丰暗暗点头:“这人身受重伤仍如此忠于幼主确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我这番出手虽然冒失但这样的汉子却也该救。”回到渡船为那大汉拔出毒箭敷上拔毒生肌之药。

    那女孩望着父亲的尸身随小船漂走不住哭泣。那虬髯大汉道:“狗官兵好不歹毒一上来就放箭射死船夫若非老道爷相救这船家女孩多半也性命难保。”

    张三丰心想:“眼下无忌行走不便若到老河口投店这汉子却是钦犯我要照顾两人只怕难以周。”取出三两银子交给艄公说道:“艄公大哥烦你顺流东下过了仙人渡送我们到太平店上岸。”那艄公见他将蒙古众武官打得落花流水早已万分敬畏何况又给了这么多银子连声答应摇着船沿江东去。

    那大汉在舱板上跪下磕头说道:“老道爷救了小人性命常遇春给你老人家磕头。”张三丰伸手扶起道:“常英雄不须行此大礼。”一碰他手掌但觉触手冰冷微微一惊问道:“常英雄可还受了内伤么?”常遇春道:“小人从信阳护送小主公南下途中与鞑子派来追捕的鹰爪接战四次胸口和背心给一个番僧打了两掌。”

    张三丰搭他脉搏但觉跳动微弱再解开他衣服一看伤处更加骇然只见他中掌处肿起寸许受伤着实不轻。换作旁人早便支持不住此人千里奔波力拒强敌当真英雄了得。当下命他不可说话在舱中安卧静养。

    那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衣衫敝旧赤着双足虽是船家贫女但容颜秀丽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坐着只是垂泪。张三丰见她楚楚可怜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道:“我姓周我爹爹说我生在湖南芷江给我取名周芷若。”张三丰心想:“船家女孩取的名字倒好。”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家中还有谁?咱们叫船老大送你回家。”周芷若垂泪道:“我就跟爹爹两个住在船上再没……再没别的人了。”张三丰嗯了一声心想:“她这可是家破人亡了。小小女孩如何安置她才好?”

    常遇春说道:“老道爷武功高强小人生平从来没见过。不敢请教老道爷法号?”张三丰微笑道:“老道张三丰。”常遇春“啊”的一声翻身坐起大声道:“老道爷原来是武当山张真人难怪神功盖世。常遇春今日有幸得遇仙长。”

    张三丰微笑道:“老道不过多活了几岁什么仙不仙的?常英雄快请卧倒不可裂了箭创。”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对他甚为喜爱但想到他是魔教中人不愿深谈便淡淡地道:“你受伤不轻别多说话。”

    张三丰生性豁达于正邪两途本无多大成见当日曾对张翠山说道:“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倘若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又说天鹰教教主殷天正虽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很可交交这个朋友。但张翠山自刎而亡他心伤爱徒之死对天鹰教不由得由心痛恨心想三弟子俞岱岩终身残废、五弟子张翠山身死名裂皆由天鹰教而起虽勉强抑下了向殷天正问罪复仇之念但不论他胸襟如何博大于这“邪魔”二字却恨恶殊深。

    那周子旺正是魔教“明教”中“弥勒宗”的大弟子数年前在江西袁州起事自立为帝;国号称“周”不久为元军扑灭周子旺遭擒斩首。弥勒宗和天鹰教虽非一派但同为明教的支派相互间渊源甚深周子旺起事之时殷天正曾在浙江为之声援。张三丰今日相救常遇春只激于一时侠义之心兼之事先未明他身份实在大违本愿。

    这晚二更时分才到太平店。张三丰吩咐那船离镇远远地停泊。艄公到镇上买了食物煮了饭菜摆在舱中小几上鸡、肉、鱼、蔬共煮了四大碗。张三丰要常遇春和周芷若先吃自己给无忌喂食。常遇春问起原由张三丰说他中了寒毒四肢转动不便。无忌心中难过食不下咽。张三丰再喂时他摇摇头不肯再吃了。

    周芷若从张三丰手中接过碗筷道:“道长你先吃饭吧我来喂这位小相公。”无忌道:“我饱啦不要吃了。”周芷若道:“小相公你如不吃老道长心里不舒服他也吃不下饭岂不害得他饿肚子?”张无忌心想不错当周芷若将饭送到嘴边时张口便吃了。周芷若将鱼骨鸡骨细心剔除干净每口饭中再加上肉汁张无忌吃得甚是香甜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

    张三丰心中稍慰又想:“无忌这孩子命苦自幼死了父母如他这般病重原该有个细心的女子服侍他才是。”

    常遇春不动鱼肉只是将那碗青菜吃了个精光虽在重伤之下兀自吃了四大碗白米饭。张三丰不忌荤腥见他食量甚豪便劝他多吃鸡肉。常遇春道:“张真人小人拜菩萨的不吃荤。”张三丰道:“啊老道倒忘了。”这才想起魔教中人规矩极严戒食荤腥自唐朝以来即是如此。北宋末年明教大首领方腊在浙东起事当时官民称之为“食菜事魔教”。食菜和奉事魔王是魔教的两大规律传之已达数百年。宋朝以降官府对魔教诛杀极严武林中人也对之甚为歧视因此魔教教徒行事隐秘守规吃索却对外人假称奉佛拜菩&a;lt;s&a;gt;&a;lt;/s&a;gt;萨不敢泄漏自己身份。

    常遇春道:“张真人你于我有救命大恩何况你也早知晓我的来历自也不用相瞒。小人是事奉明尊的明教中人朝廷官府当我们是十恶不赦之徒名门正派的侠义道瞧我们不起甚至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黑道中人也说我们是妖魔鬼怪。你老人家明知我的身份来历却仍出手相救这番恩德当真不知如何报答。”

    张三丰于魔教的来历略有所闻知道魔教所奉的大魔王叫做摩尼教中人称之为“明尊”。该教于唐朝宪宗元和年间传入中土当时称为摩尼教又称大云光明教教徒自称明教但因摩尼之“摩”字旁人便说称之为麂教。他微一沉吟说道:“常英雄……”

    常遇舂忙道:“老道爷你不用英雄长、豪杰短啦干脆叫我遇春得了。”张三丰道:“好!遇春你今年多大岁数?”常遇春道:“我刚好二十岁。”

    张三丰见他虽浓髯满腮但言谈举止间显得年纪甚轻是以有此一问点头道:“你不过刚长大成人虽然投入魔教但陷溺未深及早回头一点也没迟了。我有一句不中听的话劝你盼你别见怪。”常遇春道:“老道爷见教小人怎敢见怪?”

    张三丰道:“好!我劝你即日洗心革面弃了邪教。你若不嫌武当派本领低微老道便命我大徒儿宋远桥收你为徒。日后你行走江湖扬眉吐气谁也不敢轻视于你。”

    宋远桥是七侠之首名震天下寻常武林中人要见他一面亦是不易。武当诸侠直到近年方始收徒但拣选甚严若非根骨资质、品行性情无一不佳决不能投入武当门下。常遇春出身魔教常人一听早维起眉头竟蒙张三丰垂青要他投入宋远桥门下于学武之人而言实是难得之极的莫大福缘。

    岂知常遇春朗声道:“小人蒙张真人瞧得起感激之极。但小人身属明教该当忠心到底终身不敢背教。”张三丰又劝了几句常遇春坚决不从。

    张三丰见他执迷不悟摇头叹息说道:“这个小姑娘……”常遇春道:“老道长放心这小姑娘的爹爹因我而死小人自当设法妥为照料。”张三丰道:“好!不过你不可让她入了贵教。”常遇春道:“真不知我们如何罪大恶极给人家这么瞧不起当我们明教中人便似毒蛇猛兽一般。好老道长既如此吩咐小人遵命。”

    张三丰将张无忌抱在手里说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他实不愿和魔教中人多打交道那“后会有期”四字也忍住了不说。常遇春又再拜谢。

    周芷若向无忌道:“小相公你要天天吃饱饭免得老道爷操心。”张无忌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多谢你好心可是……可是我没几天饭好吃了。”张三丰心下黯然举起袍袖给他擦去了腮边的眼泪。周芷若惊道:“什么?你……你……”张三丰道:“小姑娘你良心甚好但盼你日后走上正途千万别陷入邪魔才好。”

    周芷若道:“是。可是这位小相公为什么说没几天饭好吃了?”张三丰凄然不答。

    常遇春道:“张真人你老人家功行深厚神通广大这位小爷虽中毒不浅总能化解吧?”张三丰道:“是!”可是伸在无 5fcc.&a;quot; &a;gt;忌身下的左手却轻轻摇了两摇意思是说他毒重难愈但不让他自己知道。

    常遇春见他摇手吃了一惊说道:“小入内伤不轻正要去求一位神医疗治老道长何不便和这位小爷同去?”张三丰摇头道:“他寒毒散入脏腑非寻常药物可治只能……只能慢慢化解。”常遇春道:“可是那位神医却当真有起死回生的能耐啊!”

    张三丰一怔之下猛地里想起了一人问道:“你说的莫非是‘蝶谷医仙’?”

    常遇春道:“正是他原来老道长也知我胡师伯的名头。”

    张三丰好生踌躇:“素闻‘蝶谷医仙’胡青牛医道高明之极但他却是魔教中人向为武林人士所不齿。听说他脾气怪僻无比只要是魔教中人患病他必尽心竭力医治分文不收教外之人求他便黄金万两堆在面前他也不肯一顾。因此又有个外号叫做‘见死不救’。既是此人宁可让无忌毒发身亡也决不容他陷身魔教。”

    常遇春见他皱眉沉吟明白他心意说道:“张真人胡师伯虽然从来不给教外人治病但张真人相救小人大恩深重胡师伯非破例不可。他如当真不肯救治小人决不跟他干休。”张三丰道:“这位胡先生医术通神我是听到过的可是无忌身上的寒毒实非寻常……”常遇春大声道:“这位小爷反正不成了最多治不好左右也是个死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他性子爽直之极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张三丰听到“左右也是个死”六字心头一震暗想:“这莽汉子的话倒也不错眼看无忌最多不过一月之命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一生和人相交肝胆相照自来信人不疑这常遇春又显然是个重义汉子可是无忌是他爱徒的唯一骨肉要将他交在向来以诡怪邪恶出名的魔教弟子手中确然万分放心不下一时拿不定主意。

    常遇春道:“张真人不愿去见我胡师伯这个我是明白的。张真人是当今大宗师如何能去求我们这等异教外道?我胡师伯脾气古怪见到张真人后说不定礼貌不周得罪了张真人。这位张兄弟只好由我带去但张真人又未免不放心。这样吧我送了张兄弟去胡师伯那里请他慢慢医治小人便上武当山来做个抵押。张兄弟若有什么闪失张真人一掌把我打死便了。”

    张三丰哑然失笑心想无忌如有差池我打死你又有何用?然他说得如此真率足见坦诚;眼厂无忌毒人膏肓当真“左右也是个死”生死之际须得当机立断便道:“如此便拜托你了。可是bbr&a;gt;&a;lt;/abbr&a;gt;咱们话说明在先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他知魔教中人行事诡秘若给纠缠上身阴魂不散不知将有多少后患张翠山弄到身死名裂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常遇春昂然道:“张真人可把我明教中人瞧得忒也小了。一切遵照吩咐便是。”张三丰道:“你替我好好照顾无忌若他体内阴毒终于得能除去请你同他匕武当山来。你自己来抵押却不必了。”常遇春道:“小人必当尽力而为。”张三丰道:“这个小姑娘由我带上武当山去设法安置却不是做抵押。”

    常遇春上岸后在一棵大树下用刀掘了个土坑将周公子尸身上的衣服除得一丝不挂这才埋葬跪在坟前拜了几拜。原来“裸葬”乃明教的规矩以每人出世时赤条条地来离世时也当赤条条地去。张三丰不明其理只觉这些人行事处处透着邪门诡异。

    次日天明张三丰携同周芷若与常遇春、张无忌分手。

    无忌自父母死后视张三丰如亲祖父一般见他就要离去不由得泪如泉涌。张三丰温言道:“无忌乖孩儿你病好之后常大哥便带你回武当山。分别数月不用悲伤。”无忌眼泪仍不断涌流。周芷若从怀中取出一块小手帕给他抹去了眼泪对他微微一笑将手帕塞在他衣襟之中这才上岸。

    无忌目送太师父带同周芷若西去见周芷若不断回头扬手直走到一排杨柳背后这才不见。他霎时间只觉孤单寂寞凄凉伤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常遇春皱眉迨:“张兄弟你今年几岁?”张无忌哽咽道:“十二岁。”常遇春道:“好啊十二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不怕丑么?我在十二岁上已不知挨过几百顿好打从来不作兴流半滴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只流鲜血不流眼泪。你再妞儿般地哭个不停我可要拔拳打你了。”

    张无忌道:“我是舍不得太师父才哭人家打我我才不哭呢。你敢打我便打好了你今日打我一拳他日我打还你十拳。”常遇春一愕哈哈大笑说道:“好兄弟好兄弟这才是有骨气的男子汉。你这么厉害我是不敢打你的。”张无忌道:“我手上半点力气也没有你为什么不敢打?”常遇春笑道:“我今日打了你将来你跟着你太师父学好了武功这武当派的神拳我挨得起十拳么?”张无忌“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常大哥虽相貌凶恶说话倒也有趣。

    常遇春雇了一艘江船直放汉口到了汉口后另换长江江船沿江东下。那蝶谷医仙胡青牛所隐居的蝴蝶谷在皖北女山湖畔。常遇春是淮河沿岸人氏熟知路途。

    长江自汉口到九江流向东南到九江后便折向东北而入皖境。两年之前张无忌曾乘船溯江北上其时有父母相伴又有俞莲舟同行旅途中何等快活今日父母双亡自己凄凄惶惶地随常遇春东下求医其间苦乐实有天壤之别。他生怕常遇春发怒骂人虽然伤感却不敢流泪。身上寒毒发作时又痛楚难当他咬牙强忍只咬得上下唇伤痕斑斑而阴寒侵袭日甚一日。

    到得集庆下游的瓜埠常遇春舍舟登岸雇了辆大车向北进发数日间到了凤阳以东的明光。常遇春知道胡师伯不喜旁人得知他隐居所在待行到离女山湖畔的蝴蝶谷尚有二十余里地便打发大车回去将张无忌负在背上大踏步而行。

    他以过去经历只道这二十余里路转眼即至岂知他身中番僧的两记阴掌内伤着实不轻只走出里许便身筋骨酸痛气喘吁吁地步履维艰。张无忌好生过意不去道:“常大哥让我自己走吧你别累坏了身子。”常遇春焦躁起来怒道:“我平时一口气走一百旱路也半点不累难道那两个贼和尚打了我两掌便叫我寸步难行?”他赌气加快脚步奋力而行。但他内伤本就沉重再这般心躁气浮地勉强用力只走出数十丈便觉四肢百骸的骨节都要散开一般他兀自不服气既不肯放下张无忌也不肯坐下休息一步步向前挨去。

    这般走法那就慢得紧了行到天黑尚未走得一半而且山路崎岖越来越难走。挨到了一座树林之中常遇春将张无忌放下仰天八叉地躺着休息。他怀中带着些张无忌吃的糖果糕饼两人分着吃了。休息了半个时辰常遇春又要赶路。张无忌极力劝阻说在林中安睡一晚待天明了再走。常遇春心想今晚就算赶到半夜三更地去惊吵胡师伯定要惹他生气只得依了。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相倚而睡。

    睡到半夜张无忌身上寒毒又发作起来剧颤不止。他生怕吵醒了常遇春一声不响强自忍受。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兵刃相交之声又有人吆喝:“往哪里走?”“堵住东边逼他到林子中去。”“这一次可不能再让这贼秃走了。”跟着脚步声响几个人奔向树林中来。

    常遇春一惊而醒右手拔出单刀左手抱起张无忌以备且战且走。张无忌低声道:“他们好像是在追一个和尚。”常遇春点点头躲在大树后向外望去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只见七八人围着一人相斗受困那人赤手空拳双掌飞舞逼得敌人没法近身。斗了一阵众人渐渐移近。

    不久一轮眉月从云中钻出清光泻地只见受围攻那人身穿黑色僧衣是个四十来岁的高瘦和尚。围攻他的众人中有僧有道有俗家打扮的汉子还有两个女子共是八人。两个灰袍僧人一执禅杖一执戒刀禅杖横扫、戒刀挥劈之际一股股疾风带得林中落叶四散飞舞。一个道人手持长剑身法迅捷长剑在月光下闪出一团团剑花。一个矮小汉子手握双刀在地下滚来滚去以地堂刀法进攻黑农和尚下盘。

    两个女子身形苗条各执长剑剑法也极尽灵动轻捷。酣斗中一个女子转过身来半边脸庞照在月光之下。张无忌险些失声而呼:“纪姑姑!”这女子正是殷梨亭的未婚妻子纪晓芙。张无忌初见八人围攻一个和尚觉得以多欺少甚不公平盼望那个和尚能突围而走这时认出纪晓芙之后心想那和尚跟纪姑姑为敌自是个坏人一颗心便去帮助纪晓芙一边了。那日他父母双双自尽纪晓芙曾对他柔声安慰张无忌虽不收她给的黄金项圈事后想起对她的一番好意也甚是感激。

    张无忌见那身遭围攻的和尚武功了得掌法忽快忽慢虚虚实实变幻多端打到快时连他手掌的去路来势都瞧不清楚。纪晓芙等虽然人多却久斗不下。

    忽听得一名汉子喝道:“用暗青子招呼!”一名汉子和一名道人分向左右跃开跟着嗤嗤声响弹丸和飞刀不断向那黑衣和尚射去。这么一来那和尚便有点儿难以支持。那持剑的长须道人喝道:“彭和尚我们又不是要你性命你拼命干吗?你把白龟寿交出来大家一笑而散岂不甚妙?”

    常遇春吃了一惊低声道:“这位便是彭和尚?”张无忌在江船之中曾听父母对俞二伯说起王盘山扬刀立威以及天鹰教和各帮派结仇的来由知道白龟寿是天鹰教在王盘山仅得安然生还的玄武坛坛主这些年来各帮派和天鹰教争斗不休为的便是要白龟寿吐露谢逊的踪迹。寻思:“莫非这彭和尚也是我妈教里的人物?”

    却听彭和尚朗声道:“白坛主已给你们打得重伤我彭和尚莫说跟他颇有渊源便毫无干连也不能见死不救。”那长须道人道:“什么见死不救?我们并非要伤他性命只是向他打听一个人。”彭和尚道:“你们要问谢逊的下落为何不去问少林寺方丈?”一名灰袍僧人叫了起来:“这是天鹰教妖女殷素素嫁祸我少林寺的恶计谁能信得?”这僧人显然是少林派的。张无忌听他提到亡母的名字又骄傲、又伤心暗想:“我妈虽已去世两年仍能作弄得你们头昏脑涨。”

    猛听得站在外圈的道人叫道:“自己人大家伏倒!”六人一听立即伏地但见白光闪动五柄飞刀风声呼呼对准彭和尚的胸口射去。本来彭和尚只须低头弯腰、或向前扑跌、又或使铁板桥仰身让飞刀掠过但这时地下六般兵刃同时上撩封住了他下三路却如何能矮身闪躲?

    张无忌一惊只见彭和尚突然跃高五柄飞刀从他脚底飞过飞刀虽然避开但少林僧的禅杖戒刀、长须道人的长剑已分向他腿上击到。彭和尚身在半空逼得行险左掌拍出波的一响击在一名少林僧头上跟着右手反勾抢过他手中戒刀顺势在禅杖上一格借力飞跃在一丈之外。

    那少林僧给他一掌重手击在天灵盖上立时毙命余人怒叫追去只见彭和尚足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七人又将他围住。那使禅杖的少林僧势如疯虎禅杖直上直下地猛砸只道:“彭和尚你杀了我师弟我跟你拼了!”那长须道人叫道:“他腿上已中了我的蝎尾钩转眼便会发毒。”果见彭和尚足下虚浮跌跌撞撞地站立不稳。

    常遇春心道:“他是我明教中的大人物。非救不可!”他虽身负重伤仍想冲出去救人猛吸一口气左脚一大步跨出去。不料他吸气既急这一步跨得又大牵动胸口内伤痛得几乎要昏晕过去。这时彭和尚一跃丈许也已摔倒在地似已毒发身亡。常遇春强忍疼痛只得睁大了眼观看动静见那七人却也不敢走近彭和尚身边。

    那长须道人道:“许师弟你射他两柄飞刀试试。”那放飞刀的道人右手一扬啪啪两响一柄飞刀射人彭和尚右肩一柄射入他左腿。彭和尚毫不动弹显已死去。那长须道人道:“可惜!可惜!已经死了却不知他将白龟寿藏在何处?”

    七人同时围上去察看。忽听得砰砰砰砰砰五声急响五个人同时向外摔跌彭和尚却已站立起身肩头和腿上的飞刀却兀自插着原来他腿上中了喂毒暗器知难支持再斗便装假死诱得敌人近身以惊雷闪电似的手法掌力连发在五个男敌的胸口各印了一掌。他躺在地下之时一直在暗暗运气这五下掌力着实凌厉刚猛。

    纪晓芙和她同门师姊丁敏君大惊之下急忙跃开看那五个同伴时个个口喷鲜血两名汉子功力较逊不住口惨呼。但彭和尚这一急激运劲也已摇摇欲坠站立不定。那长须道人叫道:“丁纪两位姑娘快用剑刺他。”双方敌对的九人之中一名少林僧已死彭和尚和五个敌人同受重伤只纪晓芙和丁敏君无伤。丁敏君心道:“难道我不会用剑要你来指点?”长剑一招“虚式分金”径往彭和尚足胫削去。

    彭和尚长叹一声闭目待死却听得丁当一响兵刃相交张眼看时却是纪晓芙伸剑将师姊长剑格开了。

    丁敏君一怔道:“怎么?”纪晓芙道:“师姊彭和尚掌下留情咱们也不能赶尽杀绝。”丁敏君道:“什么掌下留情?他是掌下无力。”厉声道:“彭和尚我师妹心慈救了你一命那白龟寿在哪里这该说了吧?”

    彭和尚仰天大笑说道:“丁姑娘你可将我彭莹玉看得忒也小了。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宁可自刎而死也决不说出他义兄的所在。彭莹玉心慕张五侠的义肝烈胆虽然不才也要学他一学。”说到这里一口鲜血喷出坐倒在地。

    丁敏君踏步上前右足在他腰胁间连踢三下叫他再也无法偷袭。

    彭和尚这几句话只听得张无忌胸中热血上涌对他登时既觉亲近又生感激。他父亲张翠山自刎身亡名门正派人士谈论起来总不免说道:“好好一位少年英侠却受了邪教妖女之累一失足成千古恨终至身死名裂使得武当一派同蒙羞辱。”这些话张无忌虽然听不到但他在太师父和诸师伯叔的言谈神色之间瞧得出他们伤心之余对母亲颇有怒恨怨责之意都觉他父亲一生什么都好就是娶错了他母亲却从无一人似彭和尚这般对他父亲衷心钦佩。

    丁敏君冷笑道:“张翠山瞎了眼睛竟去娶了邪教妖女为妻这叫做自甘下贱有什么好学的?他武当派……”纪晓芙插口道:“师姊……”丁敏君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到殷六侠头上。”她长剑一晃指着彭和尚的右眼&a;gt;..&a;lt;/a&a;gt;说道:“你若不说我先刺瞎你右眼再刺瞎你左眼然后刺聋你右耳又刺聋你左耳再割掉你鼻子总而言之我不让你死便是。”她剑尖相距彭和尚的眼珠不到半寸晶光闪耀的剑尖颤动不停。

    彭和尚睁大眼睛竟不转瞬淡淡地道:“素仰峨嵋派灭绝师太行事心狠手辣她调教出来的弟子自也差不了。彭莹玉今日落在你手里你便施展峨嵋派的拿手杰作吧!”

    丁敏君双眉上扬厉声道:“死贼秃你胆敢辱我师门?”长剑向前一送登时刺瞎了彭莹玉的右眼跟着剑尖便指在他左眼皮上。

    彭莹玉哈哈一笑右眼中鲜血长流一只左眼却睁得大大地瞪视着她。丁敏君给他瞪得心头发毛喝道:“你又不是天鹰教的何必为了白龟寿送命?”

    彭莹玉凛然道:“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丁敏君见他虽无反抗之力但神色之间对自己却大为轻蔑愤怒中长剑一送便去刺他左眼。纪晓芙挥剑轻轻格开说道:“师姊这和尚硬气得很不管怎样他总是不肯说的了杀了他也是柱然。”丁敏君道:“他骂师父心狠手辣我便心狠手辣给他瞧瞧。这种魔教妖人留在世上只有多害好人杀得一个便是积一分功德。”

    纪晓芙道:“这人也是条硬汉子。师姊依小妹之见便放过他吧。”

    丁敏君朗声道:“这里少林寺的两位师兄一死一伤昆仑派的两位道长身受重伤海沙派的两位大哥伤得更厉害难道他下手还不够狠么?我废了他左边的招子再来逼问。”那“问”字刚出口剑如电闪疾向彭璧玉的左眼刺去。

    纪晓芙长剑横出轻轻巧巧地将丁敏君这一剑格开了说道:“师姊这人已无力还手这般伤害于他江湖上传将出去于咱们峨嵋派名声不好。”

    丁敏君长眉扬起喝道:“站开些别管我。”纪晓芙道:“师姊你……”丁敏君道:“你既叫我师姊便得听师姊的话别再啰里啰唆。”纪晓芙道:“是!”丁敏君长剑抖动又向彭和尚左眼刺去这一次却又加了三分劲。

    纪晓芙心下不忍又即伸剑挡格。她见师姊剑势凌厉出剑时也用上了内力双剑相交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两人各自震得手臂发麻退了两步。

    丁敏君大怒喝道:“你三番两次回护这魔教妖僧到底是何居心?”纪晓芙道:“我劝师姊别这么折磨他。要他说出白龟寿的下落尽管慢慢问他便是。”

    丁敏君冷笑道:“难道我不知你的心意?你倒抚心自问:武当派殷六侠几次三番催你完婚为什么你总推三阻四为什么你爹爹也来催你时你宁可离家出走?”

    纪晓芙道:“本门自郭祖师创派历代同门就算不出家为尼自守不嫁的女子也挺多小妹不愿出嫁事属寻常。师姊何必苦苦相逼?”丁敏君冷冷地道:“我才不来听你这些假撇清的话呢。你不刺他眼睛我可要将你的事都抖出来了。”

    纪晓芙道:“小妹自己的事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干系?师姊怎地牵扯在一起?”

    丁敏君道:“我们大家心里明白当着这许多外人之前也不用揭谁的疮疤。你是身在峨嵋心在魔教。”纪晓芙脸色苍白颤声道:“我一向敬你是师姊从无半分得罪你啊为什么今日这般出言辱我?”丁敏君道:“好倘若你不是心向魔教那你便一剑把这和尚的左眼刺瞎了。”

    纪晓芙柔声道:“师姊望你念在同门之情勿再逼我。”

    丁敏君道:“我又不是要你去做什么为难的事。师父命咱们打听金毛狮王的下落眼前这和尚正是唯一线索。他不肯吐露真相又杀伤咱们这许多同伴我刺瞎他右眼你刺瞎他左眼天公地道你干吗不动手?”纪晓芙低声道:“他先前对咱二人手下留情咱们可不能回过来赶尽杀绝。小妹心软下不了手。”说着将长剑插入剑鞘。

    丁敏君冷笑道:“你心软?师父常赞你剑法狠辣性格刚毅最像师父一直有意将衣钵传给你你怎会心软?”

    她同门姊妹吵嘴旁人起初都听得没头没脑这时才隐约听出来似乎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对纪晓芙甚为看重颇有相授衣钵之意丁敏君心怀嫉妒不知抓到了她什么把柄便存心要她当众出丑。张无忌一直感念纪晓芙当日对待自己的一番亲切关怀之情这时见她受逼恨不得跳出去打丁敏君几个耳光。

    只听丁敏君道:“纪师妹我来问你那年师父在峨嵋金顶召聚本门徒众传授她老人家手创的灭剑和绝剑两套剑法你却为什么不到?为什么惹得师父她老人家大发雷霆?”纪晓芙道:“小妹在甘州忽患急病动弹不得此事早已禀明师父师姊何以忽又动问?”丁敏君冷笑道:“此事你瞒得师父须瞒不过我。下面我还有一句话问你你只须将这和尚的眼睛刺瞎了我便不问。”

    纪晓芙低头不语好生为难轻声道:“师姊你不念咱们同门学艺的情谊?”

    丁敏君道:“你刺不刺?”纪晓芙道:“师姊你放心师父便要传我衣钵我也是决计不敢承受。”丁敏君怒道:“好啊!这么说来倒是我在喝你的醋啦。我什么地方不如你了要来领你的情要你推让?你到底刺是不刺?”

    纪晓芙道:“小妹便做了什么错事师姊如要责罚小妹难道还敢不服么?这儿有别门别派的朋友在此你如此逼迫于我……”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丁敏君冷笑道:“嘿你装着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心中却不知在怎样咒我呢。那一年你在甘州是七年之前呢还是八年之前我可记不清楚了你自己当然是明明白白的那时当真是生病么?‘生’倒是有个‘生’字只怕是生娃娃吧?”

    纪晓芙听到这里转身拔足便奔。丁敏君早料到她要逃走飞步上前长剑一抖拦在她面前说道:“我劝你乖乖把彭和尚左眼刺瞎了否则我便要问你那娃娃的父亲是谁?问你为什么以名门正派的弟子却去维护魔教妖僧?”

    纪晓芙气急败坏地道:“你……你……我要去了!”

    丁敏君长剑指在她胸前大声道:“我问你你把娃娃养在哪里?你是武当派殷梨亭殷六侠的未婚妻子怎地去跟旁人生了孩子?”

    这几句石破天惊的话问了出来听在耳中的人都禁不住心头一震。张无忌心中一片迷惘:“这位纪姑姑是好人啊怎能对殷六叔不住?”他对这些男女之事自是不大了然但即&a;lt;u&a;gt;藏书网&a;lt;/u&a;gt;是常遇春、彭和尚、昆仑派长须道人这些人听了也均大为诧异。

    纪晓芙脸色惨白向前疾冲。丁敏君突下杀手刷的一剑已在她右臂上深深划了一剑直削至骨。纪晓芙受伤不轻再也忍耐不住左手拔出佩剑说道:“师姊你再要苦苦相逼我可要对不住啦。”丁敏君知道今日既已破脸自己又揭破了她隐秘她势必要杀己灭口自己武功不及她当真性命相搏那可凶险之极是以一上来乘机先伤了她右臂听她这么说一招“月落西山”直刺她小腹纪哓芙右臂剧痛眼见师姊第二剑又是毫不容情当即左手使剑还招。

    她师姊妹二人互相熟知对方剑法攻守之际分外紧凑也分外激烈。

    旁观众人个个身受重伤既无法劝解亦不能相助哪一个只有眼睁睁瞧着心中均暗自佩服:“峨嵋派为当今武学四大宗派之一剑术果然高明名不虚传。”

    纪晓芙右臂伤口中流血不止越斗血越流得厉害她连使杀着想将丁敏君逼开以便夺路而走但她左手使剑不惯再加受伤之后原有武功已余不下三成。总算丁敏君对这师妹向来忌惮不敢过分进逼只缠住了她要她流血过多自然衰竭。眼见纪晓芙脚步蹒跚剑法渐渐散乱已然支持不住丁敏君刷刷两招纪晓芙右肩又接连中剑半边衣衫染满了鲜血。

    彭和尚忽然大声叫道:“纪姑娘你来将我左眼刺瞎了吧彭和尚对你已感激不尽。”他想纪晓芙甘冒生死大险回护敌人已极为难能何况丁敏君用以威胁她的更是一个女子瞧得比性命还重的清白名声。

    但这时纪晓芙便去刺瞎了彭和尚左眼丁敏君也已饶不过她她知今日若不乘机下手除去这个师妹日后祸患无穷。彭和尚见丁敏君剑招狠辣大声叫骂:“丁敏君你好不要脸!无怪江湖上叫你毒手无盐丁敏君果然是心如蛇蝎貌胜无盐。倘若世上女子个个都似你一般丑陋令人一见便即作呕天下男子人人都要去做和尚了。你这毒手无盐老是站在我跟前彭和尚做了和尚仍嫌不够还是瞎了双眼来得快活。”

    其实丁敏君虽非美女却也颇有姿容面目俊俏颇有楚楚之致。彭和尚深通世情知道普天下女子心意不论她是丑是美你若骂她容貌难看她非恨你切骨不可。他见情势危急便随口胡诌给她取了个“毒手无盐”的诨号盼她大怒之下转来对付自己纪晓芙便可乘机脱身至少也能设法包扎伤口。但丁敏君暗想待我杀了纪晓芙还怕你这臭和尚逃到哪里去?对他的辱骂竟充耳不闻。

    彭和尚又朗声道:“纪女侠冰清玉洁江湖上谁不知闻?可是毒手无盐丁敏君却偏偏自作多情妄想去勾搭人家武当派殷梨亭。殷梨亭不来睬你你自然想加害纪女侠啦。哈哈你颧骨这么高嘴巴大得像只血盆焦黄的脸皮身子却又像根竹竿连我彭和尚见了也要作呕人家英俊潇洒的殷六侠怎会瞧得上眼?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便三番四次地向人家乱抛媚眼……”

    丁敏君只听得恼怒欲狂一个箭步纵到彭和尚身前挺剑便往他嘴中刺去。

    丁敏君颧骨确是微高嘴非楼桃小口皮色不够白皙又生就一副长挑身材这些微嫌美中不足之处她自己虽常感不快可是旁人若非细看本不易发觉。彭和尚目光锐敏非但看了出来更加油添酱、张大其辞地胡说一通却叫她如何不怒?何况殷梨亭其人她从未见过“三番四次乱抛媚眼”云云真是从何说起?

    她一剑将要刺到树林中突然抢出一人大喝一声挡在彭和尚身前这人来得快极丁敏君不及收招长剑已然刺出那人比彭和尚矮了半个头这一剑正好透额而入。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人挥掌拍出击中了丁敏君胸口砰然一声将她震得飞出数步一跤摔倒口喷鲜血一柄长剑却插在那人额头眼见他也活不成了。

    昆仑派的长须道人勉力走近几步惊呼:“白龟寿白龟寿!”跟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原来为彭和尚挡了这一剑的正是天鹰教玄武坛坛主白龟寿。他身受重伤之后得知彭和尚为了掩护自己受到少林、昆仑、峨嵋、海沙四派好手围攻便力疾赶来正好为彭和尚代受了这一剑。他虽功力大减临死这一掌却也击得丁敏君肋骨断折数根。

    纪晓芙惊魂稍定撕下衣襟包扎好了臂上伤口伸手解开了彭和尚腰胁间受封的穴道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彭和尚道:“且慢纪姑娘请受我彭和尚一拜。”说着行下礼去。纪晓芙闪在一旁不受他这一拜。

    彭和尚拾起长须道人遗在地下的长剑道:“这丁敏君胡言乱语毁谤姑娘清誉令名不能再留活口。”说着挺剑便向丁敏君咽喉刺下。

    纪晓芙左手挥剑格开道:“她是我同门师姊她虽对我无情我可不能对她无义。”彭和尚道:“事已如此若不杀她这女子日后定要对姑娘大大不利。”纪晓芙垂泪道:“我是天下最不祥、最不幸的女子一切认命罢啦!彭大师你别伤我师姊。”彭和尚道:“纪女侠所命焉敢不遵?”

    纪晓芙低声向丁敏君道:“师姊你自己保重。”说着还剑入鞘出林而去。

    彭和尚对身受重伤、躺在地下的五人说道:“我彭和尚跟你们并无深仇大冤本来不是非杀你们不可但今晚这姓丁的女子诬蔑纪女侠之言你们都已听在耳中传到江湖之上却叫纪女侠如何做人?我不能留下活口情非得已你们可别怪我。”说着一剑一个将昆仑派的两名道人、一名少林僧、两名海沙派的好手尽数刺死跟着又在丁敏君的肩头划了一剑。

    丁敏君只吓得心胆俱裂但重伤之下却又抗拒不得骂道:“贼秃你别零碎折磨人一剑将我杀了吧。”

    彭和尚笑道:“似你这般皮黄口阔的丑女我是不敢杀的。只怕你一入地狱将阴世里千千万万的恶鬼都吓得逃到人间来又怕你吓得阎王判官上吐下泻岂不地狱大乱?”说着大笑三声掷下长剑抱起白龟寿的尸身又大哭三声扬长而去。

    丁敏君喘息良久才以剑鞘拄地一歧一拐地出林。

    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林中夜斗常遇春和张无忌清清楚楚地瞧在眼里、听在耳中直到丁敏君离去两人方松了一口气。

    张无忌道:“常大哥纪姑姑是我殷六叔的未过门的妻子那姓丁的女子说她……说她跟人生了个娃娃你说是真是假?”常遇春道:“这姓丁的女子胡说八道别信她的。”张无忌道:“对下次我跟殷六叔说叫他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丁敏君也好代纪姑姑出一口气。”常遇春忙道:“不不!千万不能跟你殷六叔提这件事知道么?你一提那可糟了。”无忌奇道:“为什么?”常遇春道:“这种不好听的话你跟谁也别说。”

    张无忌“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问道:“常大哥你怕那是真的是不是?”常遇春叹道:“我不是自己怕是真是怕别人听了信以为真。”

    到得天明常遇春站起身来将张无忌负在背上放开脚步又走。他休息了大半夜精神已复步履之际也轻捷得多了。走了数里转到一条大路上。常遇春心想:“胡师伯在蝴蝶谷中隐居住处荒僻怎地上了大路莫非走错了?”

    正想找个乡人打听忽听得马蹄声响四名蒙古兵手舞长刀纵马而来大呼:“快走快走!”奔到常遇春身后举刀虚劈作势驱赶向前。常遇春暗暗叫苦:“想不到今日终于又入虎口却赔上了张兄弟一条性命。”

    这时他武功失连一个寻常的元兵也斗不过只得一步步挨将前去。但见大路上百姓络绎不断都让元兵赶畜生般驱来常遇春心想:“看来这些鞑子正在虐待百姓未必定要捉我。”

    他随着一众百姓行去到了一处三岔路口只见一个蒙古军官骑在马上领着六七十名兵卒元兵手中各执大刀。众百姓行过那军官马前便一一跪下磕头。一名汉人通译喝问:“姓什么?”那人答了旁边一名元兵便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脚或是一记耳光那百姓匆匆走过。问到一个百姓答称姓张那元兵漤即一把抓过命他站在一旁。又有一个百姓手挽的篮子中有一柄新买的菜刀那元兵也将他抓在一旁。

    张无忌眼见情势不对在常遇春耳边悄声道:“常大哥你快假装摔一跤摔在草丛之中解下腰间佩刀。”常遇春登时省悟双膝一弯扑在长草丛中除下了佩刀假装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一步步挨到那军官身前。

    那汉人通译骂道:“贼蛮子不懂规矩见了大人还不赶快磕头?”

    常遇春想起故主周子旺家惨死于蒙古鞑子刀下这时宁死也不肯向鞑子磕头。一名元兵见他倔强伸脚在他膝弯里横腿一扫。常遇春站立不稳扑地跪下。那汉人通译喝道:“姓什么?”常遇春还未回答张无忌抢着道:“姓谢他是我大哥。”那元兵在常遇春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滚吧!”

    常遇春满腔怒火爬起身来暗暗立下重誓:“此生若不将鞑子逐回漠北我常遇春誓不为人。”负着张无忌急急向北行去只走出数十步忽听身后惨呼哭喊之声大作。两人回过头来但见给元兵拉在一旁的十多名百姓已个个身首异处尸横就地。

    原来当时朝政暴虐百姓反叛者众多蒙古大臣有心要杀尽汉人却又杀不胜杀当朝太师巴延便颁下一条虐令杀尽天下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因汉人中以张、王、刘、李四姓最多而赵姓则是宋朝皇族这五姓之人一除汉人自必元气大伤。后来因这五姓人降元为官的为数亦不少有蒙古大臣向皇帝劝告才除去了这条暴虐之极的屠杀令但五姓黎民因之而丧生的已不计其数了。

    常遇春加快脚步落荒而走知道胡青牛隐居处便在左近耐心缓缓寻找。其时已是深秋但蝴蝶谷一带地气温暖遍山遍野都是鲜花两人想起适才惨状哪有心情赏玩风景?转了几个弯却见迎面一块山壁路途已尽。

    正没作理会处只见几只蝴蝶从一排花丛中钻了进去。张无忌道:“那地方既叫蝴蝶谷咱们且跟着蝴蝶过去瞧瞧。”常遇春道:“好!”也从花丛中钻了进去。

    过了花丛眼前是条小径。常遇春行了一程见蝴蝶越来越多或花或白、或黑或紫翩翩起舞。蝴蝶也不畏人飞近时便在二人头上、肩上、手上停留。二人知道已进入蝴蝶谷都感振奋。张无忌道:“让我自己慢慢走吧!”常遇春放他下地。

    行到过午只见一条清溪旁结着七、八间茅屋茅屋前后左右都是花圃种满了诸般花草。常遇春道:“到了这是胡师伯种药材的药圃。”

    他走到屋前恭恭敬敬地朗声说道:“弟子常遇春叩见胡师伯。”

    过了一会儿屋中走出一名童儿说道:“请进。”常遇春携着张无忌的手走进茅屋只见厅侧站着一个神清骨秀的中年人正瞧着一名童儿扇火煮药满厅都是药草之气。常遇春跪下磕头说道:“胡师伯好。”张无忌心想这人定是“蝶谷医仙”胡青牛了便跟着行礼叫了声:“胡先生。”

    胡青牛向常遇春点了点头道:“周子旺的事我都知道了。那也是命数使然想是鞑子气运未尽本教未至光大之期。”他伸手在常遇春腕脉上一搭解开他胸口衣衫瞧了瞧说道:“你是中了番僧的‘截心掌’本来算不了什么只是你中掌后使力太多寒毒攻心治起来多花些功夫。”指着张无忌问道:“这孩子是谁?”

    常遇春道:“师伯他叫张无忌是武当派张五侠的孩子。”

    胡青牛一怔脸蕴怒色道:“他是武当派的?你带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常遇春将如何保护周子旺的儿子逃命如何为蒙古官兵追捕而得张三丰相救等情说了最后说道:“弟子蒙他太师父救了性命求恳师伯破例救他一救。”胡青牛冷冷地道:“你倒慷慨会做人情。哼张三丰救的是你又不是救我。你见我几时破过例来?”

    常遇春跪在地下连连磕头说道:“师伯这个小兄弟的父亲不肯出卖朋友甘愿自刎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胡青牛冷笑道:“好汉子?天下好汉子有多少我治得了这许多?他不是武当派倒也罢了既是名门正派中的人物又何必来求我这邪魔外道?”常遇春道:“张兄弟的母亲便是白眉鹰王殷教主的女儿。他有一半也算是本教中人。”

    胡青牛听到这里心意稍动点头道:“哦你起来。他是天鹰教殷白眉的外孙那又不同。”走到张无忌身前温言道:“孩子我向来有个规矩决不为自居名门正派的侠义道疗伤治病。你母亲既是我教中人给你治伤也不算破例。你外祖父白眉鹰王本是明教的四大护法之一后来他自创天鹰教只不过和教中兄弟不和却也不是叛了明教算是明教的一个支派。你须得答允我待你伤愈之后便投奔你外祖父白眉鹰王殷教主去此后身入天鹰教不得再算是武当派弟子。”

    张无忌尚未回答常遇春道:“师伯那可不行。张三丰张真人有话在先他跟我说:‘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倘若当真治好了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

    胡青牛双眉竖起怒气勃发尖声道:“哼张三丰便怎样了?他如此瞧不起咱们我干吗要为他出力?孩子你自己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张无忌心知自己体内阴毒散入五脏六腑连太师父这等深厚的功力也束手无策自己能否活命看这位神医肯不肯施救但太师父临行时曾谆谆叮嘱决不可陷身魔教致沦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魔教到底坏到什么田地为什么太师父及众师伯叔一提起来便深恶痛绝他实在不大了然而爹爹、妈妈、义父也从来没说过但他对太师父崇敬无比深信他所言决计不错心道:“宁可他不肯施救我毒发身死也不能违背太师父的教诲。”朗声说道:“胡先生我妈妈是天鹰教堂主我想天鹰教也是好的。但太师父曾跟我言道决计不可身入魔教我既&a;lt;u&a;gt;藏书网&a;lt;/u&a;gt;答允了他岂可言而无信?你不肯给我治伤那也无法。倘若我贪生怕死勉强听从了你那么你治好了我也不过让世上多一个不信不义之徒又有何益?”胡青牛心下冷笑:“这小鬼大言炎炎装出一副英雄好汉模样我真的不给他医治瞧他是不是跪地相求?”向常遇春道:“他既决意不入本教遇春你叫他出去我胡青牛门中怎能有病死之人?”

    常遇春素知这位师伯性情执拗异常自来说一不二他既不肯答允再求也属枉然向张无忌道:“小兄弟明教虽和名门正派的侠义人物不是同道但自大唐以来我明教世世代代都有英雄好汉。何况你外祖父是天鹰教教主你妈妈是天鹰教堂主你答应了我胡师伯他日张真人跟前一切由我承担便是。”

    张无忌站起身来说道:“常大哥你心意已尽我太师父也决不会怪你。”说着昂然走了出去。常遇春一惊忙问:“你去哪里?”张无忌道:“我若死在蝴蝶谷中岂不坏了‘蝶谷医仙’的名头?”说着转身走出茅屋。

    胡青牛冷笑道:“‘见死不救’胡青牛天下驰名倒毙在蝴蝶谷‘牛棚’之外的又岂止你这娃娃一人?”

    常遇春也不去听他说些什么急忙拔步追出一把抓住张无忌将他抱回。

    常遇春气喘吁吁地道:“胡师伯你定是不肯救他的了是不是?”胡青牛笑道:“我外号叫做见死不救难道你不知道?却来问我。”常遇春道:“我身上的伤你却肯救的?”胡青牛道:“不错。”常遇春道:“好!弟子曾答应过张真人要救活这位兄弟此事决计不能让正派中人说一句我明教弟子言而无信。弟子不要你治你治了这位兄弟吧咱们一个换一个你也没吃亏。”

    胡青牛正色道:“你中了这截心掌伤势着实不轻倘若我即刻给你医治可以痊愈。过了七天只能保命武功不能保。十四天后再无良医着手那便伤发无救。”常遇春道:“这是师伯你老人家见死不救之功弟子死而无怨。”

    张无忌叫道:“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转头向常遇春道:“常大哥你当我张无忌是卑鄙小人么?你拿自己的性命来换我一命我便活着也无味之极!”

    常遇春不跟他多辩解下腰带将他牢牢缚在椅上。张无忌急道:“你不放我我可要骂人啦!”见常遇春不理便把心一横大骂:“见死不救胡青牛糊里糊涂的牛也是牛青色的牛也仍是牛你是坏牛、恶牛、狗牛……”胡青牛听他乱骂也不动怒只冷冷瞧着他。

    常遇春道:“胡师伯张兄弟告辞了。我这便寻医生去!”胡青牛冷冷地道:“蝴蝶谷周围二百里之内没一个真正良医你七天之内未必能走得出去。”常遇春哈哈一笑说道:“有‘见死不救’的师伯便有‘岂不该死’的师侄!”说着大踏步出门。

    胡青牛冷笑道:“你说一个换一个我几时答允了?你不要我治便两个都不治。”随手拿起桌上的半段鹿茸呼的一声掷了出去正中常遇春膝弯穴道。常遇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胡青牛走过去解开张无忌身上绑缚抓住了他双手手腕要将他摔出门去由得他和常遇春一起自生自灭张无忌大叫:“你干什么?”寒毒上冲头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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