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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数日已是四月初八。张三丰心想明日是自己的百岁大寿徒儿们必有一番热闹。虽俞岱岩残废、张翠山失踪未免美中不足但一生能享百岁遐齡也算难得同时闭关参究的一门“太极功”也已深明精奥从此武当一派定可在武林中大放异彩当不输于天竺达摩东传的少林派武功。这天清晨他便开关出来。

    一声清啸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张三丰第一眼见到的不是旁人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张翠山。

    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张翠山已扑在他怀里声音呜咽连叫:“师父!”心情激荡下竟忘了跪拜。宋远桥等五人齐声欢叫:“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

    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十几年胸怀空明早已不萦万物但和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张翠山忍不住紧紧搂着他欢喜得流下泪来。

    众兄弟服侍师父梳洗漱沐换过衣巾。张翠山不敢便禀告烦恼之事只说些冰火岛的奇情异物。张三丰听他说已经娶妻更是欢喜道:“你媳妇呢?快叫她来见我。”’

    张翠山双膝跪地说道:“师父弟子大胆娶妻之时没能禀明你老人家。”张三丰捋须笑道:“你在冰火岛上十年不能回来难道便等上十年待禀明了我再娶么?笑话笑话!快起来不用告罪张三丰哪有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张翠山长跪不起道:“可是弟子的媳妇来历不正。她……她是天鹰教殷教主的女儿。”

    张三丰仍捋须一笑说道:“那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天鹰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倘若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

    张翠山大喜想不到自己担了十年的心事师父只轻轻两句话便揭了过去满脸笑容站起身来忙去伴同殷素素来拜见师父。张三丰见到殷素素后很是欢喜慰勉了几句。殷素素请了安告退回房。

    张三丰对张翠山道:“你那岳父教主我跟他神交已久很佩服他武功了得是个慷慨磊落的奇男子他虽性子偏激行事乖僻些可不是卑鄙小人咱们很可交交这个朋友。”宋远桥等均想:“师父对五弟果然厚爱爱屋及乌。连他岳父这等大魔头居然也肯下交。”正说到此处一名道童进来报道:“天鹰教殷教主派人送礼来给张五师叔!”

    张三丰笑道:“岳父送贽礼来啦翠山你去迎接宾客吧!”张翠山应道:“是!”

    殷梨亭道:“我跟五哥一起去。”张松溪笑道:“又不是金鞭纪老英雄送礼来要你忙什么?”殷梨亭脸上一红还是跟了张翠山出去。

    只见大厅上站着两个中年汉子罗帽直身穿的是家人服色见到张翠山出来一齐走上儿步跪拜下去说道:“姑爷安好小人殷无福、殷无禄叩见。还有个兄弟殷无寿要小人等一并向姑爷请安。”张翠山还了一揖说道:“管家请起。”心想:“这两个家人的名字好生奇怪凡是仆役家人取的名字总是‘平安、吉庆、福禄寿喜’之类怎地他二人却叫作‘无福、无禄’而且还有个‘无寿’?”但见那殷无福脸上有一条极长的刀疤自右边额角一直斜下掠过鼻尖直至左边嘴角方止。那殷无禄却是满脸麻皮。两人相貌都甚丑陋都是四五十岁年纪。

    张翠山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安好。我待得稍作屏挡便要和你家小姐同来拜见尊亲不料岳父母反先存问却如何敢当?两位远来辛苦请坐了喝杯茶。”

    殷无福和殷无禄却不敢坐恭恭敬敬地呈上礼单说道:“我家老爷太太说些许薄礼请姑爷笑纳。”

    张翠山道:“多谢!”打开礼单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十余张泥金笺上一共写了二百款礼品第一款是“碧玉狮子成双”第二款是“翡翠风凰成双”无数珠宝之后是“特品紫狼毫百枝”、“贡品唐墨四十锭”、“宣和桑纸百刀”、“极品端砚八方”。那天鹰教教主打听到这位娇客善于书法竟送了大批极名贵的笔墨纸砚其余衣履冠带、服饰器用无不具备。殷无福转身出去领了十名脚夫进来每人都挑了一副担子摆在厅侧。

    张翠山心下踌躇:“我自幼清贫山居简朴这些珍物要来何用?可是岳父远道厚赐倘若不受未免不恭。”只得称谢受下说道:“你家小姐旅途劳顿略染小恙。两位管家请在山上多住几日再行相见。”殷无福道:“老爷太太很记挂小姐叮嘱即日回报。若不过于劳累小姐小人想叩见小姐一面即行回去。”

    张翠山道:“既然如此且请稍待。”回房跟妻子说了。殷素素大喜来到偏厅和两名家人相见问起父母兄长安康留两人用了酒饭。殷无福、殷无禄当即叩别姑爷、小姐。

    张翠山心想:“岳父母送来这等厚礼该当重重赏赐这两人才是。可是就把山上所有的银子集在一起也未必能赏得出手。”他生性豁达也不以为意笑道:“你家小姐嫁了个穷姑爷给不起赏钱两位管家请勿见笑。”殷无福道:“不敢不敢。得见武当五侠一面甚于千金之赐。”张翠山心道:“这位管家吐属风雅似是+文墨之士。”当下送到中门。殷无福道:“姑爷请留步但盼和小姐早曰驾临以免老爷太太思念。敝教上下尽皆仰望姑爷风采。”张翠山一笑。

    殷无禄道:“还有一件小事须禀告姑爷知道。小人兄弟送礼上山之时在襄阳客店中遇见三个镖客。他三人言谈之中提到了姑爷。”张翠山道:“哦他们说了些什么?”殷无禄道:“一人说道:‘武当七侠于我等虽有大恩可是龙门镖局的七十余口人命终不能便此罢休。’他三人说自己是决计不能再理会此事了要去请开封府神枪震八方谭老英雄出来跟姑爷理论此事。”张翠山点了点头并不殷无禄探手怀中取出三面小旗双手呈给张翠山道:“小人兄弟听那三个镖客胆敢想太岁头上动土已将这事揽到了天鹰教身上。”张翠山一见三面小旗不禁一惊只见第一面旗上绣着一头猛虎仰天吼叫作蹲踞之状自是虎踞镖局的镖旗。第二面小旗上绣着一头白鹤在云中飞翔当是晋阳镖局的镖旗云中白鹤是总镖头云鹤。第三面小旗上用金线绣着九只燕子包含了燕云镖局的“燕”字和总镖头宫九佳的“九”字。

    张翠山奇问:“怎地将他们的镖旗取来了?”殷无福道:“姑爷是天鹰教的娇客祁天彪、宫九佳他们是什么东西明知武当七侠于他们有恩居然还想去请什么开封府神枪震八方谭瑞来这老家伙来跟姑爷理论那不是太岂有此理么?我们听到了这三个镖客的无礼之言……”张翠山道:“其实也不算得什么无礼。”殷无福道:“是那是姑爷的宽宏大量人所不及。我们三个人贱量窄便料理了这三个镖客取来了三家镖局的镖旗。”

    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祁天彪等三人都是雄霸一方的镖局豪杰江湖上成名已久虽算不得是武林中顶尖的角色但各有各的绝艺何以岳父手下三个家人便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将他们料理了?但若说殷无釋瞎吹他们明明取来了这三杆镖旗别说明取便是暗偷可也不易啊。难道他们在客店中使什么薰香迷药做翻了那三个总镖头?问道:“这三杆镖旗是怎生取来的?”

    殷无福道:“当时三弟无寿出面叫阵说我们天鹰教瞧着三个狗屁总镖头不顺眼约他们到襄阳南门较量我们三人对他们三个。言明他们倘若输了便留下镖旗自断一臂终身不许踏近武当山一步。”张翠山愈听愈奇愈加不敢小觑了眼前这两个家人问道:“后来怎样?”殷无福道:“后来也没什么他们便留下镖旗自己砍断了左臂说终身不敢踏近武当山一步。”

    张翠山暗暗心惊:“这些天鹰教的人物行事竟如此狠辣。”不禁皱起了眉头。殷无禄道:“倘若姑爷嫌小人下手太轻我们便追上去将三人宰了。”张翠山忙道:“不轻!不轻!已重得很。”殷无福道:“我们心想这次来给姑爷送礼乃是天大的喜事倘若伤了人命似乎不吉。”张翠山道:“不错你们想得很周到。还有一位管家呢?为什么没跟你们一起?”殷无福道:“我们赶走了三个镖客之后怕那神枪谭老头儿终于得到了讯息不知好歹还要来啰唣姑爷是以殷无寿便上开封府去。”

    张翠山心想那神枪震八方谭瑞来威名赫赫成名已垂四十年殷无寿为自己而闹上开封府去不论哪一方有了损伤都大大的不妥说道:“那神枪震八方谭老英雄我久仰其名是个正人君子两位快些赶赴开封叫无寿大哥不必再跟谭老英雄说话了。若双方说僵了动手只怕不妙。”

    殷无禄淡淡一笑道:“姑爷不必担心那姓谭的老家伙不敢跟三弟动手的。三弟叫他不得多管闲事他会乖乖地听话。”张翠山道:“是么?”暗想神枪震八方谭瑞来岂是好惹的人物他自己或许老了可是开封府神枪谭家一家武功高强的弟子少说也有一二十人哪能怕了你殷无寿一人?殷无福瞧出张翠山有不信之意说道:“那谭老头儿二十年前是无寿的手下败将并有重大把柄落在我们手中。姑爷望安。”说着二人行礼作别。

    张翠山拿着那三面小旗踌躇了半晌。他本想命二人打听无忌的下落但想跟外人提起此事自己也还罢了却不免损及二哥的威名于是慢慢踱回卧房。

    殷素素斜倚在床翻阅礼单好牛感激父母待己的亲情想起无忌此时不知如何又忧心如焚见丈夫走进房来脸上神色不定忙问:“怎么啦?”

    张翠山道:“那无福、无禄、无寿三人又是什么来历?”

    殷素素和丈夫成婚虽已十年但知他不喜天鹰教因此于自己家事和教中诸般情由一直不跟他说起张翠山亦从来不问。这时听丈夫问及才道:“这三人在二十多年前本是横行燕赵一带的大盗后来受许多高手围攻眼看无幸适逢我爹爹路过见他们死战不屈很有骨气便伸手救了他们。这三人并不同姓自然也不是兄弟。他们感激我爹爹救命之恩便立下重誓终身给他为奴抛弃了从前姓名改名为殷无福、殷无禄、殷无寿。我小时候对他们很客气也不敢真以奴仆相待。我爹爹说讲到武功和从前的名望武林中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未必及得上他三人。”

    张翠山点头道:“原来如此。”于是将他三个断人左臂、夺人镖旗之事说了。殷素素皱眉道:“他三人原是一番好意却没想到名门正派的弟子行事跟他们邪教大不相同。五哥这件事又跟你添上了麻烦我……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叹了口气接着道:“待寻到无忌我们还是回冰火岛去吧。”

    忽听得殷梨亭在门外叫道:“五哥快来大笔一挥写几幅寿联儿。”又笑道:“五嫂你别怪我拉了五哥去谁叫他叫做‘银钩铁划’呢?”

    当日下午六个师兄弟分别督率火工道人、众道童在紫霄宫四处打扫布置厅堂上都贴了张翠山所书的寿联前前后后一片喜气。

    次日清晨宋远桥等换上了新缝的布袍正要去携扶俞岱岩七人同向师父拜寿一名道童进来呈上一张名帖。宋远桥接了过来。张松溪眼快见帖上写道:“昆仑后学何太冲率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寿比南山。”惊道:“昆仑掌门人亲自给师父拜寿来啦!他几时到中原来的?”莫声谷问道:“何夫人有没有来?”何太冲的夫人班淑娴是他师姊听说武功不在昆仑掌门之下。张松溪道:“名帖上没写何夫人。”

    宋远桥道:“这位客人非同小可该当请师父亲自迎接。”忙去禀明张三丰。

    张三丰道:“听说铁琴先生罕来中土亏他知道老道的生日。”率领六名弟子迎了出去。只见铁琴先生何太冲年纪也不甚老身穿黄衫神情飘逸气象冲和俨然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他身后站着八名男女弟子西华子和卫四娘也在其内。

    何太冲向张三丰行礼致贺。张三丰连声道谢拱手行礼。宋远桥等六人跪下磕头何太冲也跪拜还礼说道:“武当六侠名震寰宇这般大礼如何克当?”

    张三丰刚将何太冲师徒迎进大厅宾主坐定献茶一名小道童又持了一张名帖进来交给了宋远桥却是崆峒五老齐至。当世武林之中少林、武当名头最响昆仑、峨嵋次之崆峒派又次之。崆峒五老论到辈分地位不过和宋远桥平起平坐。但张三丰甚是谦冲站起身来说道:“崆峒五老到来何兄请少坐老道出去迎接宾客。”何太冲心想:“崆峒五老这等人物派个弟子出去迎接一下也就是了。”

    少时崆峒五老带了弟子进来。接着神拳门、海沙派、巨鲸帮、巫山帮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宋远桥等事先只想本门师徒共尽一日之欢没料到竟来了这许多宾客六名弟子分别接待却哪里忙得过来?张三丰一生最厌烦的便是这些繁文缛节每逢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的整寿总叮嘱弟子不可惊动外人岂知在这百岁寿辰竟然武林贵宾云集。到得后来紫霄宫中连给客人坐的椅子也不够了。宋远桥只得派人去捧些圆石密密的放在厅上。各派掌门、各帮帮主等尚有座位门人徒众只好坐在石上。斟茶的茶碗分派完了只得用饭碗、菜碗奉茶。

    张松溪一拉张翠山走到厢房。张松溪道:“五弟你瞧出什么来没有?”张翠山道:“他们相互约好了的大家见面之时显是成竹在胸。虽有些人假作惊异实则是欲盖弥彰。”张松溪道:“不错他们并非诚心来给师父拜寿。”张翠山道:“拜寿为名问罪是实。”张松溪道:“不是兴师问罪!龙门镖局的命案决请不动铁琴先生何太冲出马。”张翠山道:“嗯这些人是为了金毛狮王谢逊!”

    张松溪冷笑道:“他们可把武当门人瞧得忒也小了。纵使他们倚多为胜难道武当门下弟子竟会出卖朋友?五弟那谢逊便真算十恶不赦的奸徒既是你的义兄决不能从你口中吐露他的行踪。”张翠山道:“四哥说的是。咱们怎么办?”张松溪微一沉吟道:“大家小心些便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武当七侠大风大浪见得惯了岂能怕了他们?”

    俞岱岩虽然残废但他们说起来还是武当七侠而七兄弟之后还有一位武学修为震铄古今、冠绝当时的师父张三丰在。只是两人均想师父已百岁高龄虽眼前遇到了重大难关但众兄弟仍当自行料理固不能让师父出手也不能让他老人家操心。张松溪口中这么安慰师弟内心却知今日之事大是棘手、如何得保师门令誉实非容易。

    大厅之上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三人陪着宾客说些客套闲话。他三人也早瞧出这些客人来势不对心中各自嘀咕。

    正说话间小道童又进来报道:“峨嵋门下弟子静玄师太率同五位师弟妹来向师祖拜寿。”宋远桥和俞莲舟一齐微笑望着殷梨亭。这时莫声谷正从外边陪着八九位客人进厅张松溪、张翠山刚从内堂转出听到峨嵋弟子到来也都向着殷梨亭微笑。殷梨亭满脸通红神态忸怩。张翠山拉着他手笑道:“来来来咱两个去迎接贵宾。”

    两人迎出门去。只见那静玄师太已有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神态威猛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还高了半个头。她身后五个师弟妹中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瘦男子两个是尼姑其中静虚师太张翠山已在海上舟中会过。另外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一个抿嘴微笑另一个肤色雪白、长挑身材的美貌女郎低头弄着衣角那自是殷梨亭的未过门妻子、金鞭纪家的纪晓芙姑娘了。

    张翠山上前见礼道劳陪着六人入内。殷梨亭极是腼腆一眼也不敢向纪晓芙瞧去行到廊下见众人均在前面忍不住向纪晓芙望去。这时纪晓芙低着头刚好也斜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触。纪晓芙的师妹贝锦仪大声咳嗽了一下。两人羞得满脸通红一齐转头。贝锦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师姊这位殷师哥比你还会害臊。”突然之间纪晓芙身子颤抖了几下脸色惨白眼眶中泪珠莹然。

    张松溪一直在盘算敌我情势见峨嵋六弟子到来稍觉宽心喑想:“纪姑娘是六弟未过门的妻子待会儿倘若说僵了动手峨嵋派或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各路宾客络绎而至转眼已是正午。紫霄宫中绝无预备哪能开什么筵席?火工道人只能每人送一大碗白米饭饭上铺些青菜豆腐。武当六弟子连声道歉。但见众人一面扒饭一面不停地向厅门外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宋远桥等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大都自重身上未带兵刃但门人部属看很多辆间胀鼓鼓的显是暗藏兵器只峨嵋、昆仑、崆峒三派的弟子才部空手。宋远桥等都心下不忿:“你们既说来跟师父祝寿却又为何暗藏兵刃?”

    又看各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寿桃寿面之类仓促间随便置办不但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宗师的身份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首脑的排场。

    只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礼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有一件大红锦缎道袍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静玄师太向张三丰言道:“这是峨嵋门下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的。”张三丰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今口却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可真贵重之极了。”

    张松溪眼瞧各人神气寻思:“不知他们还在等待什么强援?偏生师父不喜热闹武当派的至交好友事先一位也没邀请否则也不致落得这般众寡悬殊、孤立无援。”他想师父交游遍于天下七兄弟又行侠仗义、广结善缘倘若事先有备自可邀得数十位高手前来同庆寿诞。

    俞莲舟在张松溪身边悄声道:“咱们本想过了师父寿诞之后发出英雄帖在武昌黄鹤楼头开英雄大宴不料一着之失盘受制。”他心中早已盘算定当在英雄大宴之中由张翠山说明不能出卖朋友的苦衷。凡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对这个“义”字都看得极重张翠山只须坦诚相告谁也不能硬逼他做不义之徒。便有人不肯罢休英雄宴中自有不少和武当派交好的高手当真须得以武相见也决不致落了下风。哪料到对方已算到此着竟以祝寿为名先內约齐人手涌上山来攻了个武当派措手不及。

    张松溪低声道:“事已至此只有拼力死战。”武当七侠中以张松溪最为足智多谋遇上难题他往往能忽出奇计转危为安。俞莲舟心下黯然:“连四弟也束手无策看来今日武当六弟子要血溅山头了。”若以一对一而论来客之中只怕谁也不是武当六侠的对手可是此刻山上之势不仅是二十对一而是三四十对一的局面。

    张松溪扯了扯俞莲舟衣角两人走到厅后。张松溪道:“待会儿说僵之后若能用言语挤住了他们单打独斗以六阵定输赢咱们自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们有备而来定然想到此节决不会答允只斗六阵便算势必是个群殴的局面。”俞莲舟点头道:“咱们第一是要救出三弟决不能让他再落入人手更受折辱这件事归你办。五弟妹身子恐怕未曾大好你叫五弟力照顾她应敌御侮之事由我们四人多尽些力。”

    张松溪点头道:“好便是这样。”微一沉吟道:“或有一策可以行险侥幸。”俞莲舟喜道:“行险侥幸那也说不得了。四弟有何妙计张松溪道:咱们各人认定一个对手对方一动手咱们一个服侍一个一招之内便擒在手中。叫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强来。”

    俞莲舟踌躇道:“若不能一招便即擒住旁人必定上来相助。要一招得手只怕……”张松溪道:“大难当头出手狠些也说不得了。使虎爪绝户手!”俞莲舟打了个突说道:“虎爪绝户手?今日是师父大喜的日子使这门杀手太狠毒了吧?”

    原来武当派有一门极厉害的擒拿手法叫做“虎爪手”。俞莲舟学会之后总嫌其一拿之下对方若武功高强仍能强运内劲挣脱不免成为比拼内力的局面于是自加变化从“虎爪手”中脱胎创了十二招新招出来。

    张三丰收徒之先对每人的品德行为、资质悟性都曾详加查考因此七弟子入门之后无一不成大器不但各传师门之学且能各依自己天性所近另创新招。俞莲舟变化“虎爪手”的招数原本不是奇事但张三丰见他试演之后只点了点头不加可否。俞莲舟见师父不置一词知道招数之中必定还存着极大毛病潜心苦思更求精进。数月之后再演给师父看时张三丰叹了口气道:“莲舟这一十二招虎爪手比我教给你的是厉害多了。不过你招招拿人腰眼不论是谁受了一招都有损阴绝嗣之虞。难道我教你的正大光明武功还不够定要一出手便令人绝子绝孙么?”俞莲舟听了师父这番教训虽在严冬也不禁汗流浃背心下栗然当即认错谢罪。

    过了几日张三丰将七名弟子都叫到跟前将此事说给各人听了最后道:“莲舟所创的这一十二下招数苦心孤诣算得上是一门绝学若凭我一言就此废弃也挺可惜大家便跟莲舟学一学吧只不过若非遇上生死关头决计不可轻用。我在‘虎爪’两字之下再加上‘绝户’两字要大家记得这路武功是令人断子绝孙、毁灭门户的杀手。”七弟子拜领教诲。俞莲舟便将这路武功传了六位同门。七人学会以来果然恪遵师训一次也没使过。今日到了紧急关头张松溪提了出来俞莲舟仍颇为踌躇。

    张松溪道:“这虎爪绝户手擒拿对方腰眼之后多半会令他永远不能生育。小弟却有个计较咱们只找和尚、道士作对手要不然便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俞莲舟微微一笑说道:“四弟果然心思灵巧和尚道士便不能生儿子那也无妨。七八十岁的老头儿恰恰正好各门派的首脑多半已七老八十啦!”

    两人计议已定分头去告知宋远桥和三个师弟每人认定一个对手只待张松溪大叫一声“啊哟”六人各使“虎爪绝户手”扣住对手。俞莲舟选的是崆峒五老中年纪最高的一老关能。昆仑派掌门何太冲年岁未老张翠山便选了昆仑派道人西华子。宋远桥、张松溪、殷梨亭等选定了神拳门、巨鲸帮等帮会的首领。

    大厅上众宾客用罢便饭火工道人收拾了碗筷。张松溪朗声说道:“诸位前辈各位朋友今日家师百岁寿诞承众位光降敝派上下尽感荣宠不过招待简慢之极还请原谅。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武昌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那时再行补谢。敝师弟张翠山远离十载今日方归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还未及详行禀明师长。再说今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未免不祥各位远道前来祝寿的一番好意也变成存心来寻事生非了。各位难得前来武当便由在下陪同赴山前山后赏玩风景如何?”他这番话先将众人的口堵住了声明在先今日乃寿诞吉期倘若有人提起谢逊和龙门镖局之事便是存心和武当派为敌。

    这些人联袂上山除了峨嵋派之外原均不惜一战以求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但武当派威名赫赫无人敢单独与其结下梁子。倘若数百人一涌而上那自是无所顾忌可是要谁挺身而出先行发难却是谁都不想做这冤大头。

    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昆仑派的西华子站起身来大声道:“张四侠你不用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明人不做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张真人祝寿二来正是要打听一下谢逊那恶贼的下落。”

    莫声谷憋了半天气这时再也难忍冷笑道:“好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西华子睁大双目问道:“什么怪不得?”莫声谷道:“在下先前听说各位来到武当是来给家师拜寿但见各位身上暗藏兵刃心下好生奇怪难道大家带了宝刀宝剑来送给家师作寿礼么?这时候方才明白送的竟是这样一份寿礼。”

    西华子一拍身子跟着解开道袍大声道:“莫七侠瞧清楚些小小年纪莫要含血喷人。我们身上谁暗藏兵刃来着。”莫声谷冷笑道:“很好果然没有。”伸出两指轻轻在身旁的两人腰带上一扯。他出手快极这么一扯已将两人的衣带拉断但听得呛啷、呛啷接连两声响过两柄短刀掉在地下青光闪闪耀眼生花。

    这一来众人脸色尽皆大变。西华子大声道:“不锗张五侠倘若不肯告知谢逊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

    张松溪正要大呼“啊哟”为号先发制人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从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发自身旁。

    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闻禅师到了快快迎接。”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a;lt;u&a;gt;&a;lt;/u&a;gt;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空闻、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空见大师已然圆寂其余三位神僧竟尽数到来。张松溪一惊之下那一声“啊哟”便叫不出声知道少林高手大举来到武当他六人便以虎爪绝户手制住了昆仑、崆峒等派的人物还是无用。

    昆仑派掌门何太冲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得见真不虚此行了。”门外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何先生了。幸会幸会!张真人老衲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张三丰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老道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99lib??”他四人隔着数道门户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对面晤谈一般。峨嵋派静玄师太、静虚师太崆峒派的关能、宗维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余各帮各派的人物更加自愧不如。

    张三丰率领弟子迎出只见三位神僧率领着九名僧人缓步走到紫霄宫前。

    张三丰和空闻等虽均是武林中的大宗师但从未见过面。论起年纪张三丰比他们大上三四十岁。他出身少林若从他师父觉远大师行辈叙班那么他比空闻等也要高上两辈。但他既非在少林寺受戒为僧又没正式跟少林僧人学过武艺当下各以平辈之礼相见。宋远桥等反而矮了一辈。

    那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空性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空智大师却是一脸苦相嘴角下垂。宋远桥暗暗奇怪他颇精于风鉴相人之学心道:“常人生了空智大师这副容貌若非短命便必早遭横祸何以他非但得享高寿还成为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宗师?看来我这相人之学所知实在有限。”

    张三丰迎着空闻等进入大殿。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上前相见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空闻大师极是谦抑对每一派每一帮的后辈子弟都要合十为礼招呼几句乱了好一阵数百人才一一引见完毕。

    空闻、空智、空性三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空闻说道:“张真人贫僧依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今日除了拜寿原不该另提别事。但贫僧忝为少林派掌门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张真人勿予见怪。”

    张三丰向来豪爽开门见山地便道:“三位高僧可是为了我这第五弟子张翠山而来么?”张翠山听得师父提到自己名字便站了起来。

    空闻道:“正是我彳门有两件事要请教张五侠。第一件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了少林僧人三人这七十四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敝师兄空见大师一生慈悲有德与人无争却惨为金毛狮王谢逊害死听说张五侠知晓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五侠赐示。”

    张翠山朗声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这七十四口人命绝非晚辈所伤。张翠山一生受恩师训诲虽然愚庸却不敢打诳。至于伤这七十四口性命之人是谁晚辈倒也知晓可是不愿明言。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空见大师圆寂天下无不痛悼。那金毛狮王谢逊和晚辈有八拜之交义结金兰。谢逊身在何处实不相瞒晚辈原也知悉。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义’字张翠山头可断血可溅我义兄的下落决计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师无关跟我众同门亦无干连只由张翠山一人担当。各位若欲以死相逼要杀要剐便请下手。姓张的生平没做过半件贻羞师门之事没妄杀过一个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义有死而已。”他这番话侃侃而言满脸正气。

    空闻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听他言来倒似不假这便如何处置?”

    便在此时大厅的落地长窗之外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

    张翠山心头大震这声音正是无忌惊喜交集之下大声叫道:“无忌你回来了?”抢步出厅崆峒派和神拳门各有一人站在大厅门口只道张翠山要逃走齐声叫道:“往哪里逃?”伸手便抓。张翠山思子心切使一招“天”字诀中的一撇一捺双臂分振将两人摔得分跌左右丈余奔到长窗之外只见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他大声叫道:“无忌无忌!”并无回音。厅中十余人追了出来见他并未逃走也就不上前围堵均站在一旁监视。

    张翠山又叫:“无忌无忌!”仍无人答应。他回到大厅向空闻行了一礼道:“晚辈思念犬子致有失礼请大师见谅。”

    空智说道:“善哉善哉!张五侠思念爱子如痴如狂难道谢逊所害那许许多多人便无父母妻儿么?”他身子瘦瘦小小出言却声如洪钟只震得满厅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张翠山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空闻方丈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须请张真人示下。”

    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局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谢逊的下落他是不肯说的。”

    空智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武当弟子不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左手一挥他身后走出三名中年僧人。

    三名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府西湖边遭殷素素用银针打瞎的少林僧圆心、圆音、圆业。

    这三僧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空智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三僧叫了出来。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已成了他妻子。他夫妻情义深重如何不加庇护?然而当此情势却又如何庇护?

    “圆”字辈三僧之中圆业的脾气最为暴躁依他心性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拼命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压抑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即大声说道:“张翠山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针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我们三人的右眼给你用毒针射瞎难道你还想混赖么?”

    张翠山这时只辩得一分便是一分说道:“我武当门下所学暗器虽也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的大件暗器。我同门七人在江湖上行走已久可有人见到武当弟子使过金针、银针之类暗器么?至于针上喂毒更加不必提起。”武当七侠出手向来光明正大武林中众所周知若说张翠山用毒针伤人众人确实难以相信。

    圆业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和圆音师兄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张翠山道:“贵派有人受伤遭害便要着落武当派告知贵派伤人者是谁天下可有这等规矩?少林派自唐初开派数百年来所有受伤遭害之人没有一干也有八百难道都要算在武当派账上?”他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圆业狂怒之下说话越来越不成章法将少林派一件本来大为有理之事竟说成了强词夺理一般。

    张松溪接口道:“圆业师兄到底那几位少林僧人伤在何人手下一时也辩不明白。可是敝师兄俞岱岩却明明是为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所伤。各位来得正好我们正要请问用金刚指力伤我三哥的是谁?”圆业张口结舌说道:“不是我!”

    张松溪冷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你谅你也未必已练到这等功夫。”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我三师哥身子健好跟贵派高手动起手来伤在金刚指力之下那也只怨他学艺不精既然动手过招总有死伤又有什么话说?难道动手之前还能立下保单保证毛发不伤么?可是我三师哥是在大病之中身子动弹不得那位少林弟子却用金刚指力硬生生折断他四肢逼问他屠龙刀的下落。”说到这里声音提高道:“想少林派武功冠于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又何必非得这柄屠龙宝刀不可?何况那屠龙宝刀我三哥也只见过一眼贵派弟子如此下手逼问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俞岱岩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微名生平行侠仗义为武林中做过不少好事如今给少林弟子害得终身残废十年来卧床不起。我们正要请三位神僧做个交代。”

    为了俞岱岩受伤、龙门镖局满门遭难之事少林武当两派十年来早已费过不少唇舌只因张翠山失踪始终难做了断。张松溪见空智、圆业等声势汹汹便又提了这件公案出来。

    空闻大师道:“此事老衲早已说过老衲曾详查本派弟子并没一人加害俞三侠。”

    张松溪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只金元宝金锭上指痕明晰大声道:“天下英雄共见害我俞三哥之人便是在这金元宝上捏出指痕的少林弟子。除了少林派的金刚指力还有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能捏金生印么?”圆音、圆业指证张翠山不过凭着口中言语张松溪却取了证物出来比之徒托空言显然更加有力。

    空闻道:“善哉善哉!本派练成金刚指力的除了我师兄弟三人另外只有三位前辈长老。可是这三位前辈长老不离少林寺门均已有三四十年之久怎能伤得了俞三侠?”莫声谷突然插口道:“大师不信我五师哥之言说他是一面之词难道大师所说的便不是一面之词么?”

    空闻大师甚有涵养虽听他出言顶撞也不生气只道:“莫七侠若不信老衲之言那也无法。”莫声谷道:“晚辈怎敢不信大师之言?然世事变幻是非真伪往往出人意表。各位说那几位少林高僧伤于我五师哥之手我们又认定敝三师兄伤于少林高手的指下说不定其间另有隐秘。以晚辈之见此事应从长计议免伤少林、武当两派和气。倘若鲁莽从事将来真相大白难免后悔。”空闻点头道:“莫七侠之言不错。”

    空智厉声道:“难道我空见师兄的血海沉冤就此不理么?张五侠龙门镖局之事我们暂且不问但那恶贼谢逊的下落你今日说固然要你说不说也要你说。”

    俞莲舟一直默不作声突然朗声说道:“倘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大师还是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他说话不多但这两句话却极厉害竟是直斥空智觊觎宝物心怀贪念。

    空智大怒啪的一掌击在身前的木桌之上喀喇一响那桌子四腿齐断桌面木片纷飞登时粉碎这一掌威力惊人。他大声喝道:“久闻张真人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言道张真人功夫青出于蓝我们仰慕已久却不知此说是否言过其实。今日我们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胆请张真人不吝赐教。”

    他此言一出大厅中群相耸动。张三丰成名垂七十年当年跟他动过手的人已死得干干净净世上再无一人。他武功到底如何了得武林中只流传各种各样神奇的传说而已除他嫡传的七名弟子之外谁也没亲眼见过。但宋远桥等武当七侠威震天下徒弟已是如此师父的本领不言可喻。少林、武当两派之外的众人听空智竟公然向张三丰挑战无不大为振奋心想今日可目睹当世第一高手显示武功实不虚此行。

    众人的目光一齐集在张三丰脸上瞧他是否允诺只见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空智说道:“张真人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我少林三僧自非张真人对手。但实逼处此贵我两派的纠葛若不各凭武功一判强弱总是难解。我师兄弟三人不自量力要联手请张真人赐教。张真人高着我们两辈倘若以一对一那是对张真人太过不敬了。”

    众人心想:“你话倒说得好听却原来是要以三敌一。张三丰武功虽高但百龄老人精力已衰未必挡得住少林三大神僧的联手合力。”

    俞莲舟说道:“今日是家师百岁寿诞岂能和嘉宾动手过招……”众人听到这里都想:“武当派果然不敢应战。”哪知俞莲舟接下去说道:“何况正如空智大师言道家师和三位神僧班辈不合若真动手岂不落个以大欺小之名?但少林高手既然叫阵武当七弟子愿讨教少林派十二位高僧的精妙武学。”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轰的一声纷纷议论起来。空闻、空智、空性各带三名弟子上山共是十二名少林僧。众人均知俞岱岩身残废武当七侠只剩下六侠以六人对十二人那是以一敌二之局。俞莲舟如此叫阵可说是自高武当派身份了。

    俞莲舟这一下看似险着实则也是逼不得已。他深知少林三大神僧功力甚高年纪远比自己师兄弟为大修为亦自较久倘若单打独斗大师哥宋远桥当可和其中一人战成平手自己伤后初愈未必能挡得住一位神僧。至于余下的一位不论张松溪、殷梨亭或莫声谷都非输不可。他这般叫阵明是师兄弟六人斗他十二名少林僧其实那九名少林弟子料想殊不足畏说起来武当派是以少敌多其实却是武当六弟子合斗少林三神僧。

    空智如何不明白这中间的关节哼了一声说道:“张真人既不肯赐教那么我们师兄弟三人逐一向武当六侠中的三人请教三阵分胜败三阵中胜得两阵者为臝。”

    张松溪道:“空智大师定要单打独斗那也无不可。只是我们师兄弟七人除了三哥俞岱岩因遭少林派弟子毒手以致无法起床余下六人却谁也不敢退后。我们六阵分胜败武当六弟子分别迎战少林六位高僧六阵中胜得四阵者为赢。”莫声谷大声道:“便是这样倘若武当派输了张五师哥便将金毛狮王尤其是屠龙宝刀的下落告知少林寺方丈。倘若少林派承让便请三位高僧带同这许多拜寿为名、寻事为实的朋友一齐下山去吧!”

    张松溪提出这个六人对战之法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料知大师哥、二师哥的武功大致和三大神僧相若至于其余的少林僧却势必连输三阵。

    空智摇头道:“不妥不妥。”但何以不妥却又难以明言。

    张松溪道:“三位向家师叫阵说是要以三对一。待得我们要以六人对少林派’二位高僧空智大师却又要单打独斗。我们答允单打独斗大师却又说不妥。这样吧便由晚辈一人斗一斗少林三大神僧这样总妥当了吧?三位将晚辈一举击毙便算是少林派胜了岂不爽快?”

    空智勃然变色。空闻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空性自上武当山后从未说过一句话这时忽然说道:“两位师哥这位张小侠要独力斗三僧咱们便上啊!”他武功虽高但自幼出家为僧不通世务听不懂张松溪的讥刺之言。

    空闻道:“师弟不可多言。”转头向宋远桥道:“这样吧我们少林六僧领教武当六侠的高招一阵定输赢。”

    宋远桥朗声道:“好我们六个对六个一阵定输赢!”转头对俞莲舟低声道:“二弟真武七截当然最好迫不得已真武六截也当天下无敌!”俞莲舟、张松溪等立时明白宋远桥这句话的用意。

    原来张三丰有一套极得意的武功叫做“真武七截阵”。武当山供奉的是真武大帝。一日他见到真武神像座前的龟蛇二将想起长江和汉水之会的蛇山、龟山心想长蛇灵动乌龟凝重真武大帝左右一龟一蛇正是兼收至灵至重的两件物性当下连夜赶到汉阳凝望蛇龟二山从蛇山蜿蜒之势、龟山庄稳之形中间创了一套精妙无方的武功出来。那龟蛇二山大气磅礴从山势演化出来的武功森然万有包罗极广决非一人之力所能同时施为。张三丰悄立大江之滨不饮不食凡三昼夜之久潜心苦思终是想不通这个难题。到第四天早晨旭日东升照得江面上金蛇万道闪烁不定。他猛地省悟哈哈大笑回到武当山上将七名弟子叫来每人传了一套武功。

    这七套武功分别行使&a;gt;&a;lt;/a&a;gt;固是各有精妙之处但若二人合力则师兄弟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威力便即大增。若至七人同施犹如六十四位当世一流高手同时出手。当世之间算得上第一流高手的也不过寥寥二三十人哪有这等机缘将这许多高手聚合一起?便集在一起这些高手有正有邪或善或恶又怎能齐心合力?

    张三丰这套武功由真武大帝座下龟蛇二将而触机创制便名之为“真武七截阵”。他当时苦思难解者总觉顾得东边西边便有漏洞同时南边北边均予敌人可乘之机后来想到可命七弟子齐施才破解了这个难题。这“真武七截阵”不能由一人施展总不免遗憾但转念想道:“这路武功倘若一人能使岂非单是一人可足匹敌当世六十四位第一流高手这念头也未免过于荒诞狂妄了。”不禁哑然失笑。

    武当七侠成名以来无往不利不论多么厉害的劲敌最多两三人联手便足以克敌取胜这“真武七截阵”从未用过一次。此时宋远桥眼见大敌当前心想虽因俞岱岩受伤凑不成真武七截阵但兄弟六人共使此阵对手少林三神僧功力纵强携同上山的弟子纵有深藏不露的硬手然六僧合力决计敌不过“真武六截阵”此战必胜乃可断言。

    俞岱岩受伤之后手足瘫痪饮食沐浴等事均由两名小道童清风、明月服侍。殷素素卧病在床饭膳茶水等等也就由清风、明月送奉。当外客纷至之时观中人手不足两名小道童帮着在厅堂中斟茶送菜。两人见少林高僧与宋太师伯说僵了要动手又紧张又兴奋齐道:“我们跟五太师婶说去请她也来瞧瞧!”这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手大比武殷素素平日对二童和颜悦色甚是客气二童不愿她错失了眼福匆匆进去禀告。

    殷素素先前听得各门各派来了不少宾客料想多半与义兄谢逊和龙门镖局之事有关早就结束定当腰悬佩剑听得二僮进来告知便即随着来到厅后低声道:“我在这里瞧好了不到外面去。”她的目光首先便停在夫婿张翠山身上但见他神色黯然眼光中颇有愁苦之意。

    只见空性神僧已纵到大厅外的空地上叫道:“少林六僧对武当六侠一阵见输赢!只比胜负不决生死!”双手成龙爪之形凌空一抓嗤嗤声响。

    忽见少林僧众中走出一人瞎了右目满脸怒容戟指怒道:“张翠山亏你自称张五侠可不教天下人笑歪了嘴?那晚在临安府龙门镖局之中连杀都大锦满门老小七十一人你敢说不是你吗?那晚身穿青色书生衣巾手拿折扇装作一副儒雅君子模样其实却是个无耻之徒你能对天发誓那个人不是你吗?”说这几句话的正是圆业。适才他为张翠山和张松溪的话给堵回心下愈想愈不忿眼见掌门方丈、师父等便要动手一股怒气难平忍不住又骂了出来。

    殷素素见丈夫脸现痛楚之色那和尚骂一句张翠山脸上的肌肉便抽搐一下。只听圆业又粗声骂道:“张翠山你是张真人的弟子张真人教出来的徒弟可有这般滥杀无辜、做了恶事不认的吗?你武当派柱称侠义在江湖上骗人骗了几十年到底有没有三分羞耻之心?”

    殷素素瞧着丈夫握紧拳头的手轻轻发颤又见他站起身来似乎头晕微微转了个圈子复又跌坐回椅上不禁心如刀割。只听得厅外空地上那老僧叫道:“少林六僧对武当六侠到底打不打啊?”

    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等望着张翠山都知他听了圆业的贲骂只因杀人的是他妻子殷素素既不便否认又累了武当派清名以致心中有愧。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水陆长途共行张翠山不隐瞒向他吐露心事最多见到五弟这等情状凛然心惊:“五弟心情激愤看来要……好站立也支持不定;我受那假蒙古兵掌伤之后内息一直未能调匀内力大打折扣。师兄弟六人之中只剩四人完好只怕补不了四面八方的破绽缺陷最怕的是他四人还须分心照顾我与五弟那可如何是好?”心中一惊额头冷汗涔涔。

    殷素素眼见夫婿心神下定身子摇晃而武功卓绝的二伯又脸……大变额头出汗显是面临极大危难胸中热血上涌从板壁后蹿了出来躬身向张三丰屈膝行礼叫了声:“师父!”转身向着空闻、空智以及戟指怒斥张翠山的圆业朗声说道:“你们几位来到武当山上责问我丈夫张翠山……”空智不等她说完插口问道:“女施主便是张五侠的夫人?老僧听人说道女施主乃天鹰教教主殷白眉的千金这可不错吧?”

    殷素素道:“不错!我爹爹便是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我是天鹰教的紫微堂堂主在教中坐第三把交椅。你们冤枉张五侠的那番话是一派胡言。亏你们自居名门正派却在众家英雄之前胡说八道睁着眼睛说瞎话可笑啊可笑!”空智冷冷地道:“有什么可笑?”

    殷素素道:“临安府龙门镖局那场血案决计不是武当派张五侠做的。你们硬要栽赃那还不可笑?”空智摇头道:“张夫人邪僻成性指鹿为马这……这倒令人为难了。”

    殷素素道:“你们胡乱指责张五侠颠倒是非武林中还有公道没有?什么叫做名门正派难道混淆黑白便算名门正派吗?”

    空性在大厅外将龙爪手使得呼呼风响木见武当六侠出来接战自觉没趣回入大厅大声问道:“到底谁在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殷素素大声道:“龙门镖局那七十几条性命明明不是张五侠杀的你们冤枉于他那便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空性喝道:“那么是谁杀的?”

    殷素素挺胸说道:“是我杀的!那时我还没嫁给张五侠跟他素不相识!明明是天鹰教干的事你们却栽在武当派头上岂不冤枉?你们要报仇便去找天鹰教好了。天鹰教的总舵便在江南海盐县南北湖的鹰窠顶!”

    来到武当山问罪的各门派帮会听得殷素素自认杀了龙门镖局满门登时变得师出无名均感没味。众人此行真正目的是在谢逊却也变成失却了借口人人均感空空荡荡。

    空闻说道:“好!冤有头债有主你是女流之辈我们去找天鹰教殷天正便了。”转身向张三丰合十道:“张真人张夫人既归入了贵派门下今后再滥杀无辜只怕贵派也得担些干系才是。武林之中终究要讲一个‘理’字可不能恃强为胜啊!”

    张三丰道:“这个自然。武林之中可不能任意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他引了殷素素所说“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八个字还敬他一句。’

    空闻向殷素素道:“请问张夫人你何以滥施毒手杀了龙门镖局满门老小?”

    殷素素凛然道:“龙门镖局没好好护送俞三侠!我们天鹰教害了他我虽不是男子汉却也知道一人做事一身当的道理。我要去向俞三侠直承其事!”向张翠山道:“五哥你妻子年轻时行事任性连累了你好生过意不去、我要去向三伯吐露真相由他处罚。”说着转身入内。张翠山站起身来跟在其后脚下微见踉跄。殷梨亭伸手相扶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等跟着入内。宋远桥道:“我在这里陪师父!”

    殷素素由清风、明月二道童带路来到俞岱岩的卧室。她走到俞岱岩床前见他向天仰卧身上盖了条薄被颤声道:“三伯我是你五弟妹我对你做了好大的错事本来没脸来见你但这件事不能隐瞒一辈子……我是来求你斩断我一条臂膀的虽不能说是赎罪但至少可让我今后能光明正大地叫你一声:‘三伯!’可以无惊无惧地做张翠山的妻子……”说着拔出佩剑倒转了手持剑头将剑柄伸向俞岱岩。

    张翠山满腹疑惑瞥了妻子一眼见她脸上尽是愧疚和忧虑之色。

    俞岱岩并不伸手接剑只呆呆出神眼色中透出异样光芒又痛苦又怨恨显是想起了一件毕生的恨事。俞莲舟、殷梨亭等望望俞岱岩又望望殷素素各人心中均充塞了不祥之感。一时室中寂静无声几乎连各人的心跳声也可听见。

    只见俞仿岩喘气渐急苍白的双颊之上涌起了一阵红潮轻声说道:“五弟妹请你说说这几句话:‘第一要请你都总镖头亲自押送。第二自临安府送到湖北襄阳府必须日夜不停赶路十天之内送到。若有半分差池别说你都总镖头性命不保叫你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

    各人听他缓缓说来不自禁地都出了一身冷汗。

    殷素素道:“三伯你果然了不起听出了我的口音那日在临安府龙门镖局之中委托都大锦将你送上武当山的便是小妹。”俞岱岩道:“多谢弟妹好心。”殷素素道:“后来龙门镖局途中出了差池累得三伯如此是以小妹将他镖局子中老老少少一起&a;lt;var&a;gt;&a;lt;/var&a;gt;杀光了。”俞岱岩冷冷地道:“我起初还对你感激要报你的大恩。你上山之后我从五弟口中得知你是天鹰教中人便想和你一见查问一些事可是你一直推托不见。”

    殷素素脸色黯然叹了口长气说道:“三伯今日我便是来向你告罪小妹这件事大错而特错!不过我得明言此事翠山一直瞒在鼓里半分不知我是怕……泊他知晓之后从此……从此不再理我。”

    俞岱岩静静地道:“事已如此往事不可追何必有碍你夫妇之情?过了这些年我一切早看得淡了。就算手足完好却又如何?今日我仍活着五弟又从海外归来便是天大的喜事。”

    俞岱岩骨气极硬自受伤以来从不呻吟抱怨。他本来连话也不会说但经张三丰悉心调治以数十年修为的精湛内力度入他体内终于渐渐能开口说话但他对当日之事始终绝口不提直至今日才说出这几句话来。

    殷素素道:“三伯其实你心中早已料到只是顾念着和翠山的兄弟之义是以隐忍不说。不错那日在钱塘江中躲在船舱中以蚊须针伤你的便是小妹……”

    张翠山大喝:“素素当真是你?你……你……你怎不早说?”

    殷素素道:“伤害你三师哥的罪魁祸首便是你妻子我怎敢跟你说?”转头又向俞岱岩道:“三伯后来以掌心七星钉伤你、骗了你手中屠龙宝刀的那人便是我的亲哥哥殷野王。我们天鹰教跟武当派素无仇冤屠龙宝刀既得又敬重你是位好汉子便叫龙门镖局将你送回武当山。七星钉的解药在我哥哥手里我没法先给你解毒至于途中另起风波却是我始料所不及了。”

    张翠山身发抖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指着殷素素道:“你……你骗得我好苦!”

    殷素素将佩剑递给张翠山说道:“五哥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怜爱情义深重我今日死而无怨三伯不肯断我手臂罚我的大错只盼你一剑将我杀了以你武当七侠之义。”

    张翠山接过剑来一剑便要递出刺向妻子的胸膛但霎时之间十年来妻子对自己温顺体贴、柔情蜜意种种好处登时都涌上心来这一剑如何刺得下手?

    他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声奔出房去。殷素素、俞莲舟等六人不知他要如何一齐跟出。只见他急奔至厅向张三丰跪倒在地说道:“恩师弟子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因弟子只求你一件事。”

    张三丰不知内室中发生何事温颜道:“什么事你说吧为师决无不允。”

    张翠山磕了三个头说道:“多谢恩师。弟子有一独生爱子落入奸人之手盼恩师救他脱出魔掌抚养他长大成人。”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向着空闻大师、铁琴先生何太冲、崆峒派关能、峨嵋派静玄师太等一干人朗声说道;“我妻子杀了不少少林弟子那时她可还不识、得我但我夫妇一体所有罪孽当由张翠山一人承当!我和金毛狮王义结金兰你们凯觎屠龙宝刀想逼我对不起义兄武当弟子岂是这等卑鄙无义之徒!”说着横过长剑在自己颈中一划鲜血迸溅登时毙命。

    张翠山死志甚坚知道横剑自刎之际师父和众同门定要出手相阻是以置身于众宾客之间说完了那两句话立即出手。

    张三丰及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四人齐声惊呼抢上。但听砰砰砰儿声连响六七人飞身摔出均是张翠山身周的宾客给张三丰师徒掌力震开。但终于迟了一步张翠山剑刃断喉已无法挽救。张松溪、莫声谷、殷素素三人出来较迟相距更远。

    便在此时厅口长窗外一个孩童声音大叫:“爹爹爹爹!”第二句声音发闷显是给人按住了口。张三丰身形晃动已到了长窗之外只见一个穿着蒙古军装的汉子手中抱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那男孩嘴巴遭按却兀自用力挣扎。

    张三丰爱徒惨死心如刀割但他近百年的修为心神不乱低声喝道:“进去!”那人左足力点抱了孩子便欲跃上屋顶突觉肩头压沉身子滞重异常双足竟没法离地原来张三丰悄没声地欺近身来左手已轻轻搭上他肩头。那人大惊心知张三丰只须内劲吐出自己不死也得重伤只得依言走进厅去。

    那孩子正是张翠山的儿子无忌。他给那人按住了嘴巴可是在长窗外见父亲横剑自刎如何不急拼命挣扎终于大声叫了出来。

    殷素素见丈夫为了自己而自杀身亡突然间又见儿子无恙归来大悲之后继以大喜问道:“孩儿他们打你了吗?你吃了苦吗?”无忌昂然道:“他们就打死我我也不说义父的事!”殷素素道:“好孩子让我抱抱你。”

    张三丰道:“将孩子交给她。”那人身受制只得依言把无忌递给殷素素。

    无忌扑在母亲怀里哭道:“妈他们为什么逼死爹爹?是谁逼死爹爹的?”殷素素道:“这里许许多多人一齐上山来只因你爹爹不肯说出义父的所在他们便逼死了你爹爹。”无忌一对眼睛从左至!右缓缓地横扫一遍他年纪虽小但每人眼光和他目光相触心中都不由得一震。

    殷素素道:“无忌你答应妈一句话。”无忌道:“妈你说。”殷素素道:“你别心急报仇要慢慢地等着只一个也别放过。”众人听了她这几句冷冰冰的言语背上都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寒意只听无忌叫道:“妈!我不要报仇我要爹爹活转来。”

    殷素素凄然道:“人死了活不转来了。”她身子微微一颤说道:“孩子你爹爹既然死了咱们只得把你义父的下落说给人家听了。”无忌急道:“不不能!他们要去害死义父的。让他们打死我好了爹爹不说我也决计不说。”

    殷素素摇摇头说道:“空闻大师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请你俯耳过来。”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尽感惊诧。空闻道:“善哉善哉!女施主若能早说片刻张五侠也不必丧生。”走到殷素素身旁俯耳过去。

    殷素素嘴巴动了一会儿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空闻问道:“什么?”殷素素道:“那金毛狮王谢逊他是躲在……”“躲在”两字之下声音又模糊之极听不出半点。空闻又问:“什么?”殷素素道:“便是在那儿屠龙宝刀也在那儿你们少林派自己去找吧。”

    空闻大急道:“我没听见啊。”说着站直了身子伸手搔头脸上尽是迷惘之色。

    殷素素冷笑道:“我只能说得这般你到了那边自会见到金毛狮王谢逊。”

    她抱着无忌低声道:“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将嘴巴凑在无忌耳边极轻极轻地道:“我没跟这和尚说咱们谁也不说。我是骗他的……你瞧你妈……多会骗人!”说着凄然一笑突然间双手一松身子斜斜跌倒只见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原来她在抱住无忌之时已暗用匕首自刺只是无忌挡在她身前谁也没瞧见。

    无忌扑到母亲身上大叫:“妈妈妈妈!”但殷索索自刺已久支持了好一会儿这时已然气绝。无忌悲痛之下竟不哭泣瞪视着空闻大师问道:“是你杀死我妈妈的是不是?你为什么逼死我爹爹杀死我妈妈?”

    空闻陡然间见此人伦惨变虽是当今第一武学宗派的掌门也不禁大为震动经无忌这么一问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忙道:“不不是我。是她……是她自尽的。”

    无忌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但拼命用力忍住说道:“我不哭我一定不哭不哭给你们这些恶人看。”

    空闻大师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张真人这等变故……嗯嗯……实非始料所及张五侠夫妇既已自尽那么前事一概不究我们就此告辞。”说罢合十行礼。张三丰还了一礼淡淡地道:“恕不远送。”少林僧众一齐站起便要走出。

    殷梨亭怒喝:“你们……你们逼死我五哥……”但转念又想:“五哥所以自杀实是为了对不起三哥却跟他们无干。”一句话说了一半再也接不下口去伏在张翠山的尸身之上放声大哭。

    众人心中都觉不是味儿齐向张三丰告辞均想:“这梁子当真结得不小武当派决计不肯善罢甘休。从此后患无穷。”只宋远桥红着眼睛送宾客出了观门转过头来时眼泪已夺眶而出。大厅之上武当派人人痛哭失声。

    峨嵋派众人最后起身告辞。纪晓芙见殷梨亭哭得伤心眼圈儿也自红了走近身去低声道:“六哥我去啦你……你自己多多保重。”殷梨亭泪眼模糊抬起头来哽咽道:“你们……你们峨嵋派……也是来跟我五哥为难么?”纪晓芙忙道:“不是的家师只是想请张师兄示知谢逊的下落。”她顿了一顿牙齿咬住了下唇随即放开唇上已出现了一排深深齿印几乎血也咬出来了颤声道:“六哥我……我实在对你不住一切你要看开些。我……我只有来生图报了。”

    殷梨亭觉她说得未免过分道:“这不干你的事我们不会怪你峨嵋派。”纪晓芙脸色惨白道:“不……不是这个……”她不敢和殷梨亭再说话转头望向无忌说道:“好孩子我们……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照顾你。”从头颈中除下一个黄金项圈要套在无忌颈中柔声道:“这个给了你……”

    无忌将头向后一仰道:“我不要!”纪晓芙大是尴尬手中拿着那个项圈不知如何下台。她泪水本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这时终于流了下来。静玄师太脸一沉道:“纪师妹跟小孩儿多说什么?咱们走吧!”纪晓芙掩面奔出。

    无忌憋了良久待静玄、纪晓芙等出了厅门正要大哭岂知一口气转不过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俞莲舟急忙抱起知他在悲痛中忍住不哭是以昏厥说道:“孩子你哭吧!”在他胸口推拿了几下岂知无忌这口气竟转不过来身冰冷鼻孔中气息微弱俞莲舟运力推拿他始终不醒。众人见他转眼也要死去无不失色。

    张三丰伸手按在他背心灵台穴上一股浑厚的内力隔衣传送过去。以张三丰此时的内功修为只要不是立时毙命气绝之人不论受了多重损伤他内力一到定当好转哪知他内力透进无忌体中只见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身子更颤抖不已。张三丰伸手往他额头摸去触手冰冷宛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大惊之下右手又摸到他背心衣服之内但觉他背心上有一处宛似炭炙火烧四周却寒冷彻骨。若非张三丰内力已至化境这触摸之下只怕也要冷得发抖便问:“远桥抱孩子进来的那个鞑子兵呢?找找去!”

    宋远桥应声出外俞莲舟曾跟那蒙古兵对掌受伤知道大师兄也非他敌手忙道:“我也去。”两人并肩出厅。张三丰押着那蒙古兵进厅时张翠山已自杀身亡跟着殷素素自尽殉夫各人悲痛之际谁也没留心那蒙古兵一转眼间此人便走得不知去向。

    张三丰撕开无忌背上衣服只见细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个碧绿的五指掌印。张三丰再伸手抚摸只觉掌印处炙热异常周围却是冰冷伸手摸上去时已然极不好受无忌身受此伤其难当可想而知。

    过不多时宋远桥与俞莲舟快步回厅说道:“山上已没外人。”两人见到无忌背上奇怪的掌印都大吃一惊。

    张三丰皱眉道:“我只道三十年前百损道人一死这阴毒无比的玄冥神掌已然失传岂知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门功夫。”宋远桥惊道:“这娃娃受的竟是玄冥神掌?”他年纪最长曾听到过“玄冥神掌”的名称至于俞莲舟等连这路武功的名字也从未听见过。

    张三丰叹了口气并不回答脸上老泪纵横双手抱着无忌望着张翠山的尸身说道:“翠山翠山你拜我为师临去时重托于我可是我连你的独生爱子也保不住我活到一百岁有什么用?武当派名震天下又有什么用?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众弟子尽皆大惊。各人从师以来始终见他逍遥自在从未听他说过如此消沉哀痛之言。

    殷梨亭道:“师父这孩子……这孩子当真无救了么?”张三丰双臂横抱无忌在厅上东西踱步说道:“除非……除非我师觉远大师复生将部《九阳真经》传授于我。”众弟子的心都沉了下去师父这句话便是说无忌的伤势无法治愈了。

    众人沉默半晌。俞莲舟道:“师父那日弟子跟他对掌此人掌力果然阴狠毒辣世所罕见弟子当场受伤。可是此刻弟子伤势已愈运气用劲尚无窒滞。”张三丰道:“那是托了你们武当七侠大名的福。以这玄冥神掌和人对掌若是对方内力胜过自己掌力回激反冲发掌者不免自受大祸。以后再遇上此人可得千万小心。”

    俞莲舟应道:“是。”心下凛然:“原来那人过于持重怕我掌力胜他是以一上来未曾力施出玄冥神掌否则我此刻多半已性命不保。下次若再相遇他下手便不容情了。”又想:“我身受此掌已然如此无忌小小年纪只怕……只怕……”

    宋远桥道:“适才我一瞥之间见这人五十来岁年纪高鼻深目似是西域人。”莫声谷道:“这人掳了无忌去又送他上山来干吗?”张松溪道:“这人逼问无忌不得便用玄冥神掌伤了他要五弟夫妇亲眼见到无忌身受之苦不得不吐露金毛狮王的下落。”莫声谷怒道:“这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上武当山来撒野!”张松溪黯然道:“上武当山来撒野的人今日难道少了?”俞莲舟道:“何况这人挟制了无忌料得咱们投鼠忌器不敢伤他。”

    六人在大厅上呆了良久。无忌忽然睁开眼来叫道:“爹爹爹爹。我好痛啊痛得很!”紧紧搂住张三丰将头贴在他怀里。

    俞莲舟凛然道:“无忌你爹爹已经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日后练好了武功为你爹爹报仇雪恨。”无忌叫道:“我不要报仇我不要报仇!我要爹爹妈妈活转来。二伯咱们饶了那许多坏人恶人大家想法子救活爹爹妈妈。”

    张三丰等听了这几句话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张三丰说道:“咱们尽力而为他再能活得几时瞧老天爷的慈悲吧。”对着张翠山的尸体挥泪叫道:“翠山翠山!好苦命的孩子。”抱着无忌走进自己云房手指连伸点了他身上十八处大穴。

    无忌穴道受点登时不再颤抖脸上绿气却愈来愈浓。张三丰知道绿色一转为黑便此气绝无救除去无忌身上衣服自己也解开道袍胸膛和他背心相贴。

    这时宋远桥和殷梨亭在外料理张翠山夫妇的丧事。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三人来到师父云房知道师父正以“纯阳无极功”吸取无忌身上的阴寒毒气。张三丰并未婚娶虽到百岁仍是童男之体八十余载的修为那“纯阳无极功”自已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俞莲舟等一旁随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见张三丰脸上隐隐现出绿气手指微微颤动。他睁开眼来说道:“莲舟你来接替一到支持不住便交给松溪千万不可勉强。”

    俞莲舟应道:“是。”解开长袍将无忌抱在怀里肌肤相贴之际不禁打了个冷战便似怀中抱了一块寒冰相似说道:“七弟你叫人去生几盆炭火越旺越好。”不久炭火点起俞莲舟却兀自冷得难以忍耐。

    张三丰坐在一旁慢慢以真气通走三关鼓荡丹田中的“氤氲紫气”将吸入体内的寒毒一丝一丝地化掉。待得他将寒气化尽站起身来时只见已是莫声谷将无忌抱在怀里俞莲舟和张松溪坐在一旁垂帘人定化除体内寒毒。不久莫声谷便已支持不住命道童去请宋远桥和殷梨亭来接替。

    这种以内力疗伤功力深浅立时显示出来丝毫假借不得。莫声谷只不过支持到一盏热茶时分宋远桥却可支持到两炷香。殷梨亭将无忌一抱入怀立时大叫一声身打战。张三丰惊道:“把孩子给我。你坐在一旁凝神调息不可心有他念。”原来殷梨亭心伤五哥惨死一直昏昏沉沉神不守舍直到神志宁定才将无忌抱过。

    如此六人轮流三日三夜之内劳瘁不堪好在无忌体中寒毒渐解每人支持的时刻逐渐延长到第四日上六人才得偷出余暇稍一合眼入睡。自第八日起每人分别助他疗伤两个时辰这才慢慢修补损耗的功力。

    初时无忌大有迸展体寒消减神志日复渐可稍进饮食众人只道他这条小命救回来了。岂知到得第三十六日上俞莲舟陡然发觉不论自己如何催动内力无忌身上的寒毒已一丝也吸不出来。可是他明明身子冰凉脸上绿气未褪。俞莲舟还道自己功力不济当即跟师父说了。张三丰一试竟也无法可施。接连五日五晚之中六人千方百计用尽了所知的诸般运气之法没半点功效。

    无忌道:“太师父我手脚都暧了但头顶、心口、小腹三处地方却越来越冷。”张三丰暗暗心惊安慰他道:“你的伤已好了我们不用整天抱着你啦。你在太师父的床上睡一会儿吧。”抱他到自己床上睡下。

    张三丰和众徒走到厅上叹道:“寒毒侵入他顶门、心口和丹田非外力所能解看来咱们这三十几天的辛苦白耗了。”沉吟良久心想:“要解他体内寒毒旁人已无可相助只有他自己修习九阳真经中所载无上内功方能阴阳互济化其至阴。但当时先师传授经文我所学不至今虽闭关数次苦苦钻研仍只能想通得三四成。眼下也只好教他自练能保得一日性命便多活一日。”

    于是将九阳神功的练法和口诀传了无忌这一门功夫变化繁复非一言可尽简言之初步功夫是练“大周天搬运”使一股暖烘烘的真气从丹田向镇锁任、督、冲三脉的阴轿库流注折而走向尾闾关然后分两支上行经腰脊第十四椎两旁的辘轳关上行经背、肩、颈而至玉枕关此即所谓“逆运真气通三……”。然后真气向上越过头顶的百会穴分五路下行与身气脉大会于臏中穴再分主从两支还合于丹田入窍归元。如此循环一周身子便如灌甘露既非至阳亦非至阴而是阴阳互济调和混元丹田里的真气似香烟缭绕悠游自在那就是所谓“氤氳紫气”。这氤氳紫气练到相当火候便能化除丹田中的寒毒。各派内功的道理无多分别练法却截然不同。张三丰所授的心法以威力而论可算得上当世第一。

    无忌依法修炼练了两年有余丹田中的氤氳紫气已有小成可是体内寒毒胶固于经络百脉之中非但无法化除脸上的绿气反日甚一日每当寒毒发作所受的煎熬也一日比一日更加厉害。在这两年之中张三丰力照顾无忌内功进修宋远桥等到处为他找寻灵丹妙药什么百年以上的野山人参、成形首乌、雪山茯苓、五色灵芝等珍奇灵物也不知给他服了多少但始终有如石投大海。众人见他日渐憔悴瘦削虽见到他时总是强颜欢笑心中却无不黯然心想张翠山留下的这唯一骨血只怕没法保住。

    武当派诸人忙于救伤治病也无余暇去追寻伤害俞岱岩和无忌的仇人。这两年中天鹰教教主殷天正数次遣人来探望外孙赠送不少贵重礼物。武当诸侠心恨俞张二侠都是间接害在天鹰教手中每次均将天鹰教使者逐下山去礼物退回一件不收。有一次莫声谷还动手将使者狠狠打了一顿从此殷天正也不再派人上山了。

    这一日中秋佳节武当诸侠和师父贺节还未开席无忌突然发病脸上绿气大盛寒战不止他怕扫了众人的兴致咬牙强忍但这情形又有谁看不出来?殷梨亭将无忌拉人房中睡下盖上棉被又生了一炉旺旺的炭火。张三丰忽道:“明日我带同无忌上嵩山少林寺走一遭。”众人明白师父的心意那是他无可奈何之下逼得向少林寺低头亲自去向空闻大师求救盼望少林高僧能补九阳神功中的不足之处挽救无忌性命。

    两年前武当山上一会少林、武当双方嫌隙已深。张三丰一代宗师以百余岁的高龄竟降尊纡贵地去求教自是大失身份。众人念着张翠山的情义明知张三丰一上嵩山求教自此武当派见到少林派时再也抬不起头来但这些虚名也顾不得了。本来峨嵋派也传得一份《九阳真经》但掌门人灭绝师太脾气孤僻古怪之极张三丰曾数次致书通候命殷梨亭送去灭绝师太连封皮也不拆便将来信原封不动退回。眼下除了向少林派低头再无别法了。

    若由宋远桥率领众师弟上少林寺求教虽于武当派颜面上较好但势所必然空闻大师决不肯以九阳真经的真诀相授。众人想起二三十年来威名赫赫的武当派从此要向少林派低头都郁郁不乐庆贺团圆佳节的酒宴也就在几杯闷酒之后草草散席。

    次日一早张三丰带同无忌启程。五弟子本想随行但张三丰道:“咱们若人多势众不免引起少林派疑心还是由我们一老一小两人去的好。”

    两人各骑一匹青驴一路向北。少林、武当两大武学宗派其实相距甚近自鄂北的武当山至豫西嵩山数日即至。张三丰和无忌自老河口渡过汉水到了南阳北行汝州再折而向西便是嵩山。

    两人上了少室山将青驴系在树下舍骑步行张三丰旧地重游忆起八十余年之前师父觉远大师挑了一对铁水桶带同郭襄和自己逃下少林此时回首前尘岂止隔世?他心下感慨携着无忌之手缓缓上山但见五峰依旧碑林如昔可是觉远、郭襄诸人却早已不在人间了。!

    两人到了一苇亭少林寺已然在望只见两名少年僧人谈笑着走来。张三丰打个问讯说道:“相烦通报便说武当山张三丰求见方丈大师。”

    那两名僧人听到张三丰的名字吃了一惊凝目向他打量但见他身形高大须发如银脸上红润光滑笑眯眯的甚是可亲一件青布道袍却污秽不堪。要知张三丰任性自在不修边幅壮年之时江湖上背地里称他为“邋遢道人”也有人称之为“张邋遢”的直到后来武功日高威名日盛才无人敢如此称呼。

    那两个僧人心想:“张三丰是武当派的大宗师武当派跟我们少林派向来不和难道是生事打架来了吗?”只见他携着一个面青肌瘦的十一二岁少年两个都貌不惊人不见有些毫威势。一名僧人问道:“你便真是武当山的张……张真人么?”张三丰笑道:“货真价实不敢假冒!”另一名僧人听他说话无一派宗师的庄严气概更加不信问道:“你真不是开玩笑么?”张三丰笑道:“张三丰有什么了不起?冒他的牌子有什么好处?”两名僧人将信将疑飞步回寺通报。过了良久只见寺门开处方丈空闻大师率同师弟空智、空性走了出来。三人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穿黄色僧袍的老和尚。张三丰知道是达摩院的长老们辈分说不定比方丈还高在寺中精研武学不问外事想是听到武当派掌门人到来非同小可这才随同方丈出迎。

    张三丰抢出亭去躬身行礼说道:“有劳方丈和众位大师出迎何以克当?”空闻等一齐合十为礼。空闻道:“张真人远来大出小僧意外不知有何见谕?”张三丰道:“便有一事相求。”空闻道:“请坐请坐。”

    张三丰在亭中坐定即有僧人送上茶来。张三丰不禁有气:“我好歹也是一派宗师总也算是你们前辈如何不请我进寺却让我在半山坐地?别说是我便对待寻常客人也不该如此礼貌不周。”但他生性随便一转念间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空闻说道:“张真人光降敝山原该恭迎入寺。只是张真人少年之时不告而离少林寺本派数百年的规矩张真人想亦知道凡是本派弃徒、叛徒终身不许再入寺门一步否则当受刖足之刑。”张三丰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贫道幼年之时虽曾在少林寺服侍觉远大师但那是扫地烹茶的杂役既没有剃度亦未拜师说不上是少林弟子。”

    空智冷冷地道:“可是张真人却从少林寺中偷学了武功去。”

    张三丰气往上冲但转念想道:“我武当派的武功虽是我后来潜心所创但推本溯源若非觉远大师传我九阳真经郭女侠又赠了我那一对少林铁罗汉此后一切武功尽皆无所依凭。他说我的武功得自少林也不为过。”于是心平气和地道:“贫道今日正是为此而来。”

    空闻和空智对望了一眼心想:“不知他来干什么?想来不见得有什么好意多半是为了张翠山的事而来找晦气了。”空闻便道:“请示其详。”

    张三丰道:“适才空智大师言道贫道的武功得自少林此言本是不错。贫道当年服侍觉远大师得蒙授以《九阳真经》这部经书博大精深只是其时贫道年幼所学不至今深以为憾。其后觉远大师荒山诵经有幸得闻者共是三人一位是峨嵋派创派祖师郭襄女侠一位是贵派无色禅师另一人便是贫道。贫道年纪最幼资质最鲁又无武学根底三派之中所得算是最少的了。”

    空智冷冷地道:“那也不然张真人自幼服侍觉远他岂有不暗中传你之理?今日武当派名扬天下那便是觉远之功了。”觉远的辈分比空智长了三辈算来该是“太师叔祖”但觉远逃出少林寺便给目为弃徒派中辈名已除因之空智语气之中也就不存礼貌。

    张三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先师恩德贫道无时或忘。”

    少林四大神僧之中空见慈悲为怀可惜逝世最早;空闻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空性浑浑噩噩天真烂漫不通世务;空智却气量褊隘常觉张三丰在少林寺偷学了武功去反而使武当派的名望骎骎然有凌驾于少林派之势向来心中不忿。他认定张三丰这次来到少林是为张翠山之死报仇泄愤。何况那日殷素素临死之时假意。将谢逊的下落“告知”空闻这一着“移祸江东”之计使得甚为毒辣。两年多来三日两头便有武林人士来到少林寺滋扰或明闯或暗窥或软求或硬问不断打听谢逊的所在。空闻发誓赌咒说道实在不知但当时武当山紫霄宫中各门各派数百对眼睛见到殷素素在空闻耳边明言如何是假?不论空闻如何解说旁人总是不信为此而动武的月有数起。外来的武林人物死伤固多少林寺中的高手却也损折了不少。推究起来岂非都是武当派种下的祸根?

    寺中上下僧侣憋了两年多的气难得今日张三丰自己送上门来正好大大地折辱他一番。空智便道:“张真人自承是从少林寺中偷得武功可惜此言并无旁人听见否则传将出去也好叫江湖上尽皆知闻。”

    张三丰道:“红花由藕天下武学原是一家千百年来互相截长补短真正本源早已不可分辨。但少林派领袖武林数百年来众所公认贫道今日上山正是心慕贵派武学自知不及要向众位大师求教。”

    空闻、空智等只道他“要向众位大师求教”这句话乃是出言挑战不由得均各变色心想这老道百岁的修为武功深不可测举世有谁是他敌手他孤身前来自是有恃无恐想来在这两年之中又练成了什么厉害无比的武功。

    一时之间三僧都不接口。最后空性却道:“好老道你要考较我们来着我空性可不惧你。少林寺中千百名和尚一拥而上你也未必就能把少林寺给挑了。”他嘴里虽说“不惧”心中其实大惧而特惧先便打好了千百人一拥而上的主意。

    张三丰忙道:“各位大师不可误会贫道所说求教乃是真的请求指点。只因贫道修习先师所传《九阳真经》其中有不少疑难莫解、缺漏不之处。少林众高僧修为精湛若能不吝赐教使张三丰得闻大道感激良深。”说着站了起来深深行了一礼。

    张三丰这番言语大出少林诸僧意料之外他神功盖代开宗创派修炼已垂九十载当代武林之中声望之隆身份之高无人能出其右万想不到今日竟会来向少林派求教。空闻急忙还礼说道:“张真人取笑了。我等后辈浅学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八字也说不上如何能当得‘指点’二字?”

    张三丰知道此事本来太奇对方不易人信于是原原本本地将无忌如何中了玄冥神掌、体内阴毒无法驱出的情由说了又说他是张翠山身后所遗独子无论如何要保其一命;目前除了学九阳神功之外再无他途可循因此愿将本人所学到的九阳真经部告知少林派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学双方参悟补足。

    空闻听了沉吟良久说道:“我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八百年来从无一名僧俗弟子能练到十二项以上。张真人所学自是冠绝古今可是敝派只觉上代列位祖师传下的武功太多便是只学十分之一也已极难。张真人再以一门神功和本派交换虽盛情可感然于本派而言却为多余。”顿了一顿又道:“武当派武功源出少林今日若双方交换武学日后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便会说武当派固然祖述少林但少林派却也从张真人手上得到了好处。小僧忝为少林掌门这般的流言却担待不起。”

    张三丰心下暗暗叹息心道:“你身为武林第一大门派的掌门号称四大神僧之一却如此宥于门户之见胸襟未免太狭。”但其时有求于人不便直斥其非只得说道:“三位乃当世神僧慈悲为怀这小孩儿命在旦夕之间还望体念佛祖救世救人之心俯允所请贫道实感高义。”

    但不论他说得如何唇焦舌敝三名少林僧始终婉言推辞。最后空闻道:“有方尊命还请莫怪。”转头向身旁一名僧人道:“叫香积厨送一席上等素席到这里来款待张真人。”那僧人应命去了。

    张三丰神色黯然举手说道:“既是如此老道这番可来得冒昧了。盛宴不敢叨领。多有滋扰还请恕罪就此别过。”躬身行了一礼牵了无忌之手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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