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倚天屠龙记(世纪新修版)》 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妆
钱塘江到了六和塔下转个大弯再向东流。该处和府城相距不近张翠山脚下虽快到得六和塔下天色也已将黑见塔东三株大柳树下果然系着一艘扁舟。钱塘江中的江船张有风帆较西湖里的游船大得多了但船头挂着两盏碧纱灯笼却和昨晚所见的一般模样。张翠山心评怦而跳定了定神走到大柳树下只见碧纱灯下那少女独坐船头身穿淡绿衫子却已改了女装。
张翠山本来一意要问她昨晚之事这时见她换了女子装束却踌躇起来忽听那少女仰天吟道:“抱膝船头思见嘉宾微风波动惘焉若酲。”张翠山朗声道:“在下张翠山有事请教不敢冒昧。”那少女道:“请上船吧。”张翠山轻轻跃上船头。
那少女道:“昨晚乌云蔽天未见月色今天云散天青可好得多了。”声音娇媚清脆但说话时眼望天空竟没向他瞧上一眼。张翠山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那少女突然转过头来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脸上滚了两转并不答话。张翠山见她明媚清丽难描难言为此容光所逼登觉自惭不敢再说什么转身跃上江岸发足往来路奔回。
奔出十余丈陡然停步心道:“张翠山啊张翠山你昂藏七尺男儿汉大丈夫纵横江湖无所畏惧今日却怕起一个年轻姑娘来?”侧头回望见那少女所乘的江船沿着钱塘江缓缓顺流而下两盏碧纱灯照映江面水中也是两团灯火缓缓下移张翠山一时心意难定转过身来在岸边也向着下游信步而行。
人在岸上舟在江中一人一舟相伴东行。那少女仍抱膝坐在船头望着天边新升的眉月。
张翠山走了一会儿不自禁地顺着她目光看去却见东北角上涌起一大片乌云。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乌云涌得甚快不多时便将月亮遮住一阵风过去撒下细细的雨点。江边一望平野无可躲雨之处张翠山心中惘然也没想到要躲雨雨虽不大但时候一久身上便已湿透。只见那少女仍坐在船头自也已淋得身皆湿。
张翠山猛地省起叫道:“姑娘你进舱避雨啊!”那少女“啊”的一声站起身来不禁一怔说道:“难道标不怕雨了?”说着便进了船舱过不多时从舱里出来手中多了一把雨伞手一扬将伞向岸上掷来。
张翠山伸手接住见是一柄油纸小伞张将开来见伞上画着远山近水数株垂柳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画题着七个字:“斜风细雨不须归。”杭州伞上多有书画自来如此也不足为奇伞上的绘画书法多出自匠人手笔便和江西的瓷器一般总不免带着几分匠气岂知这把小伞上的书画竟颇为精致那七个字微嫌劲力不足当出自闺秀之手但颇见清丽脱俗。
张翠山抬起了头看伞上书画足下并不停步却不知前面有条小沟左足一脚踏下竟踏了个空。他变招奇速右足踢出身子腾起轻轻巧巧地过了小沟犹似凌虚飞行一般。只听得舟中少女喝了声彩:“好!”张翠山转过头来见她头上戴了顶斗笠站在船头风雨中衣袂飘飘真如凌波仙子一般。
那少女道:“伞上书画还能入张相公法眼么?”张翠山于绘画向来不加措意留心的只是书法说道:“这笔卫夫人名姬帖的书法笔断意连笔短意长极尽簪花写韵之妙。”那少女听他认出自己的字体心下甚喜说道:“这七字之中那个‘不’字写得最不好。”张翠山细细凝视说道:“这‘不’字写得很自然啊只不过稍见少了点含蓄不像其余六字一不尽观之令人忘倦。”那少女道:“是了我总觉这字写得不惬意却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经相公一说这才恍然。”
她所乘江船顺水下驶张翠山仍在岸上伴舟而行。两人谈到书法一问一答不知不觉间已行出约有半里。这时天色更黑了对方面目已瞧不清楚。那少女忽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张相公指点就此别过。”她手一扬后艄舟子拉动帆索船上风帆慢慢升起白帆鼓风登时行得快了。张翠山见帆船渐渐远去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怅惘只听得那少女远远说道:“我姓殷……他日有缘再向张相公请教……”’
张翠山听到“我姓殷”三个字蓦然一惊:“那都大锦曾道托他护送俞三哥的是个书生打扮、相貌俊美的女子自称姓殷莫非便是此人乔装改扮?”他想至此事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提气疾追。帆船驶得虽快但他展开轻功不多时便已追及朗声问道:“殷姑娘你识得我俞三哥俞岱岩吗?”
那少女转过了头并不回答。张翠山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只是一在岸上一在舟中却听不明白不知到底是不是叹气。
张翠山又道:“我心下有许多疑团要请剖明。”那少女道:“又何必一定要问?”张翠山道:“委托龙门镖局护送我俞三哥的可就是殷姑娘么?此番恩德务须报答。”那少女道:“恩恩怨怨那也难说得很。”张翠山道:“请问殷姑娘在何处遇到我三哥如何救了他?”那少女道:“我在钱塘江畔见俞三侠倒卧在地便顺手救起。”张翠山道:“我三哥到了武当山下却又遭人毒手殷姑娘可知道么?”那少女道:“我很难过也极抱憾。”
他二人一问一答风势渐大帆船越行越快。张翠山内力深厚始终和帆船并肩而行竟没落后半步。那少女内力不及张翠山但一字一句却也听得明白。
钱塘江渐到下游江面越阔而斜风细雨也渐渐变成了狂风暴雨。
张翠山问道:“昨晚龙门镖局满门数十口被杀是谁下的毒手姑娘可知么?”那少女道:“我跟都大锦说过要好好护送俞三侠到武当倘若路上出了半分差池……”张翠山道:“你说要杀得他镖局中鸡犬不留。”那少女道:“不错。他没好好保护俞三侠这是他自取其咎又怨得谁来?”张翠山心中一寒说道:“镖局中这许多人命都是……都是……”那少女道:“都是我杀的!”
张翠山耳中嗡的一响实难相信这娇媚如花的少女竟是个杀人不眨眼之人过了一会儿问道:“那……那两个少林寺的和尚呢?”那少女道:“也是我杀的。我本来没想和少林派结仇不过他们用歹毒暗器伤我在先便饶他们不得。”张翠山道:“怎么……怎么他们又冤枉我?”那少女咯咯一声笑说道:“那是我安排下的。”
张翠山气往上冲大声道:“你安排下叫他们冤枉我?”那少女娇声笑道:“不错。”张翠山怒道:“我跟姑娘无怨无仇何以如此?”
那少女衣袖一挥钻进了船舱。到此地步张翠山如何能不问个明白?眼见那帆船离岸数丈无法纵跃上船狂怒之下收拢雨伞伸掌向岸边一株枫树猛击喀喀数声折下两根粗枝。他出力将一根粗枝往江中掷去左手提了另一根树枝右足一点跃向江中左足在那粗枝上一借力向前跃出跟着将另一根粗枝又抛了出去右足点上树枝再一借力跃上了船头大声道:“你……你怎么安排?”
船舱中黑沉沉的寂然无声张翠山便要举步跨进但盛怒之下仍有自制心想:“擅自闯入妇女船舱未免无礼!”正踌躇间忽见火光闪动舱中点亮了蜡烛。
那少女道:“请进来吧!”张翠山整了整衣冠倒提雨伞走进船舱不由得一怔见舱中坐着个少年书生方巾青衫折扇轻摇神态潇洒原来那少女在这顷刻间又已换占了男装一瞥之下竟与张翠山形貌极其相似。他问她如何安排使得少林派冤枉自己她这一改装便令他恍然大悟昏暗之际谁都会把他二人混而为一无怪少林僧慧风和都大锦均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下的毒手。
那少女伸折扇向对面的座位一指说道:“张五侠请坐。”提起几上的细瓷茶壶斟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说道:“寒夜客来茶当酒舟中无酒未免有减张五侠清兴。”
她这么斯斯文文地斟一杯茶登时令张翠山满腔怒火发作不出来只得欠身道:“多谢。”那少女见他身衣履尽湿说道:“舟中尚有衣衫春寒料峭张五侠到后艄换一换吧。”张翠山摇头道:“不用。”当下暗运内力一股暖气从丹田升了起来身滚热衣服上的水气渐渐散发。那少女道:“武当派内功甲于武林小妹请张五侠更衣真是井底之见了。”张翠山道:“姑娘是何门何派可能见示么?”
那少女听了他这句话眼望窗外眉闾登时罩上一层愁意。
张翠山见她神色间似有重忧倒也不便苦苦相逼但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我俞三哥到底为何人所伤盼姑娘见示。”那少女道:“不单都大锦走了眼连我也上了大当。我早该想到武当七侠英姿飒爽怎会是如此险鸷粗鲁的人物。”
张翠山听她不答自己的问话却说到“英姿飒爽”四字显是当面赞誉自己的丰采心怦的一跳脸上微微发烧却不明白她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少女叹了口气突然卷起左手衣袖露出白玉般的手臂来。张翠山急忙低下头来不敢观看。那少女道:“你认得这暗器么?”
张翠山听她说到“暗器”两字这才抬头只见她左臂上钉着三枚小小黑色钢镖肤白如雪中镖之处却深黑如墨。三枚钢镖尾部均作梅花形镖身不过一寸半长却有寸许深入肉里。张翠山吃了一惊霍地站起叫道:“这是少林派梅花镖怎……怎地是黑色的?”那少女道:“不错是少林派梅花镖镖上喂得有毒。”
她晶莹雪白的手臂上钉了这三枚小镖烛光照映之下既娇媚艳丽又诡秘可怖便如洒了粉红小斑的雪白宣纸上用黑墨点了三点。
张翠山道:“少林派是名门正派暗器上决计不许喂毒但这梅花小镖除少林弟子之外却没听说还有哪一派的人物会使。你中镖多久了?快设法解毒要紧。”
那少女见他神色间甚是关切说道:“中镖已二十多天毒性给我用药逼住了一时不致散发但这三枚恶镖却也不敢起下只怕镖一拔出毒性随血四走。”
张翠山道:“中镖二十余日再不起出只怕……只怕……将来治愈后肌肤上会有好大……挺大的疤痕……”其实他本来想说:“只怕毒性在体内停留过久这条手臂要废。”那少女泪珠莹然幽幽地道:“我已经尽力而为……昨天晚上在那些少林僧身边又没搜到解药……我这条手臂是不中用了。”说着慢慢放下衣袖。
张翠山胸口一热道:“殷姑娘你信得过我么?在下内力虽浅但自信尚能助姑娘逼出臂上毒气。”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颊上浅浅梨涡似乎心中极喜但随即说道:“张五侠你心中疑团甚多我须先跟你分说明白免得你助了我之后却又懊悔。”张翠山昂然道:“治病救人我辈分所当为怎会懊悔?”
那少女道:“好在二十多天也熬过来啦也不忙在这一刻。我跟你说我将俞三侠交托给了龙门镖局之后自己便跟在镖队后面道上果然有好几起人想对俞三侠下手都给我暗中打发了可笑都大锦如在梦中。”张翠山拱手道:“姑娘大恩大德我武当子弟感激不尽。”那少女冷然道:“你不用谢我待会儿你恨我也来不及呢。”张翠山一呆不明其意。
那少女又道:“我一路上更换装束有时装作农夫有时扮作商人远远跟在镖队之后哪知到了武当山脚下却出了岔子。”张翠山咬牙道:“那六个恶贼姑娘亲眼瞧见了?可恨都大锦懵懵懂懂说不明白这六贼的来历。”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我不但见了还跟他们交了手可是我也懵懵懂懂说不明白他们的来历。”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那日我见这六人从武当山上迎下来都大锦跟他们招呼称之为武当六侠那六人也居之不疑。我远远望着见他们将俞三侠所乘的大车接了去心想此事已了于是勒马道旁让都大锦等一行走过但一瞥之下心中起了老大疑窦:‘武当七侠是同门师兄弟情同骨肉俞三侠身受重伤他们该当一拥而上立即看他伤势才是。但只一人往矢车中望了一眼余人非但并不理会反颇有喜色大声呼哨赶车而去这可不合人情了。’”
张翠山点头道:“姑娘心细所疑甚是。”
那少女道:“我越想越觉不对纵马追赶上去喝问他们姓名。这六人眼力倒也不弱一见面就看出我是女子。我骂他们冒充武当子弟劫持俞三侠存心不良。三言两语我便冲上去动手。六人中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跟我相斗一个道士在旁掠阵其余四人便赶着大车走了。那瘦子手底下甚是了得三十余合中我胜他不得突然间那道人左手一扬我只感臂上一麻无声无息的便中了这三枚梅花镖手臂登时麻痒。那瘦子出言无礼想要擒我我还了他三枚银针这才脱身。”说到这里脸上微现红晕想来那瘦子见她是个孤身的美貌少女竟有非礼之意。
张翠山沉吟道:“这梅花小镖用左手发射?少林门下怎地出现了道人莫非也是乔装的?”那少女微笑道:“道士扮和尚须剃光头和尚扮道士却容易得多戴顶道冠便成。”张翠山点了点头。那少女道:“我心知此事不妙但那瘦子我尚自抵敌不过那道人似乎更厉害得多何况他们共有六人?这可没了计较。”张翠山张口欲言但终于忍住了。
那少女道:“我猜你是想问:‘干吗不上武当山来跟我们说明?’是不是?我可不能上武当山啊倘若我自己能出面又何必委托都大锦走这趟镖呢?我彷徨无计在道上闷走恰好撞到你跟都大锦他们说话。后来见你去找寻俞三侠我想武当七侠正主儿已接上了手不用我再凑热闹凭我这点儿微末本领也帮不了什么忙。那时我急于解毒便即东还不知俞三侠后来怎样了?”
张翠山当下说了俞岱岩受人毒害的情状。那少女长叹一声睫毛微微颤动说道:“但愿俞三侠吉人天相终能治愈否则……否则!…”张翠山听她语气诚恳心下感激说道:“多谢姑娘好心。”说着眼眶微湿。那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回到江南叫人一看这梅花镖有人识得是少林派的独门暗器说道除非是发暗器之人的本门解药否则毒性难除。临安府除了龙门镖局还有谁是少林派?于是我夜人镖局要逼他们给解药岂知他们非仴不给还埋伏下了人马我一进门便对我猛下毒手。”
张翠山“嗯”了一声沉吟道:“你说故意安排叫他们认作是我?”那少女脸有腼腆之色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我见你到衣铺去买了这套衣巾觉得穿戴進来很是……很是好看于是我跟着也买了一套。”张翠山道:“这便是了。只是你一出手便连杀数十人未免过于狠辣镖局中的人跟你又没怨仇。”
那少女沉下脸来冷笑道:“你要教训我么?我活了一十九岁倒还没听人教训过呢。张五侠大仁大义这就请便吧。我这般心狠手辣之辈原没盼望能跟你结交。”
张翠山给她一顿数说不由得满脸通红霍地站起待要出舱但随即想起已答应了助她治疗镖伤说道:“请你卷起袖子。”那少女蛾眉微蹙说道:“你爱骂人我不要你治了。”张翠山道:“你臂上之伤延误已久再耽误下去只怕……只怕毒发难治。”那少女恨恨地道:“送了性命最好反正是你害的。”张翠山奇道:“咦少林派的恶人发镖射你跟我有什么相干?”那少女道:“倘若我不是千里迢迢地护送你三师哥上武当山会遇上这六个恶贼么?这六人抢了你师哥去我若是袖手旁观臂上会中镖么?你如早到一步助我一臂之力我会中镖受伤么?”
除了最后两句有些强词夺理另外的话却也合情合理张翠山拱手道:“不错在下助姑娘疗伤只是略报大德。”那少女侧头道:“那你认错了么?”张翠山道:“我认什么错?”那少女道:“你说我心狠手辣这话说错了。那些少林和尚、都大锦这干人、镖局中的都该杀。”张翠山摇头道:“姑娘虽臂上中毒但仍可救。我三师哥身受重伤也未毙命即使当真不治咱们也只找首恶这样一举连杀数十人总是于理不合。”
那少女秀眉一扬道:“你说我杀错了人?难道发梅花镖打我的不是少林派的?难道龙门镖局不是少林派开的?”张翠山道:“少林门徒遍于天下成千成万姑娘臂上中了三枚镖难道便要杀尽少林门下弟子?”
那少女辩他不过忽地举起右手一掌往左臂上拍落着掌之处正是那三枚梅花镖的所在这一掌下去三镖深入肉里伤得可就更加重了。
张翠山万料不到她脾气如此倔强一言不合便下重手伤残自己肢体她对自身尚且如此出手随便杀人自是不在意下了待要阻挡已然不及急道:“你……你何苦如此?”只见她衫袖中渗出黑血。张翠山知道此时镖伤甚重她内力已阻不住毒血上流若不急救立时便有性命之忧左手探出抓住了她左臂右手便去撕她衫袖。
忽听得背后有人喝道:“狂徒不得无礼!”呼的一声有人挥刀向他背上砍来。张翠山知是船上舟子事在紧急无暇分辩反腿一脚将那舟子踢出舱去。
那少女道:“我不用你救我自己爱死关你什么事?”说着啪的一声清清脆脆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她出掌奇快张翠山事先毫无防备一愣之下放开了她手臂。
那少女沉着脸道:“你上岸去吧我再也不要见你啦!”张翠山给她这一掌打得羞怒交迸道:“好!我倒没见过这般任性无礼的姑娘!”跨步走上船头。那少女冷笑道:“你没见过今日便要给你。”
张翠山拿起一块木板待要抛在江中踏板上岸转念忽想:“我这一上去她终究性命不保。”强忍怒气回舱说道:“你打我一掌我也不来跟你这蛮不讲理的姑娘计较快卷起袖子。你要性命不要?”
那少女嗔道:“我要不要性命跟你有什么相干?”张翠山道:“你千里送我三哥此恩不能不报。”那少女冷笑道:“好啊原来你不过是代你三哥还债来着。倘若我没护送过你三哥我受的伤再重你也见死不救啦!”
张翠山一怔道:“那也未必。”见她忽地打个寒战身子微颤显是毒性上行忙道:“快卷起袖子你当真拿自己性命开玩笑。”那少女咬牙道:“你不认错我便不要你救。”她脸色本就极白这时娇嗔怯弱更增楚楚可怜之态。
张翠山叹了口气道:“好算我说错了你杀人没错。”那少女道:“那不成错便是错有什么算不算的。你为什么叹了口气再认错显然并非诚心诚意。”
张翠山救命要紧无谓跟她多做口舌之争大声道:“皇天在上江神在下我张翠山今日诚心诚意向殷……殷……”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那少女道:“殷素素。”张翠山道:“嗯向殷素素姑娘认错赔罪。”殷素素大喜嫣然而笑猛地坐倒椅上。
张翠山忙从怀中药瓶里倒出一粒“天心解毒丹”给她服下卷起她衣袖只见半条手臂已成紫黑色黑气正迅速上行。张翠山伸左手抓住她上臂问道:“觉得怎样?”殷素素道:“胸口闷得难受。谁叫你不快认错?倘若我死了便是你害的。”
张翠山当此情景只能柔声安慰:“不碍事的你放心。你身放松一点也不用力运气就当自己是睡着了一般。”殷素素白了他一眼道:“就当我已经死了。”
张翠山心道:“在这当口这姑娘还如此横蛮刁恶将来不知是谁做她丈夫这一生一世可有苦头吃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心怦然而动脸上登时发烧生怕殷素素已知觉了自己念头向她望了一跟。只见她双颊晕红大是娇羞不知正想到了什么。两人眼光一触不约而同地都转开了头去。
殷素素忽然低声道:“张五哥我说话没轻重又打了你请你……你别见怪。”
张翠山听她忽然改口把“张五侠”叫做“张五哥”心更是怦怦乱跳缓缓点一点头微微一笑吸一口气收摄心神一股暖气从丹田中升上劲贯双臂抓住她手臂伤口的上下两端。
过了一会儿张翠山头顶笼罩氤氳白气显已出了力汗气上蒸。殷素素心中感激知道这是疗毒的紧要关头生恐分了他心神闭目不敢和他说话。忽听得波的一声臂上一枚梅花小镖弹了出。来跃出丈余跟着一缕黑血从伤口中激射而出。黑血渐渐转红跟着第二枚梅花镖又为张翠山内力逼出。
便在此时忽听得江上有人纵声高呼:“殷姑娘在这儿吗?朱雀坛坛主参见。”张翠山微觉怪异但运力正急不去理会。那人又呼了一声。却听自己船上的舟子叫道:“这里有个恶人要害殷姑娘常坛主快来!”那边船上的人大声喝道:“恶贼不得无礼你只要伤了殷姑娘一根寒毛我把你千刀万剐。”这人声若洪钟在江面上呼喝过来大是威猛。、殷素素睁开眼来向张翠山微微一笑对这场误会似表歉意。第三枚梅花镖给她一拍之下入肉甚深张翠山连运三遍力道仍逼不出来。但听得桨声甚急那艘船迅速靠近张翠山只觉船身一晃有人跃上船来他只顾用力不去理会。
那人钻进船舱见张翠山双手牢牢地抓住殷素素左臂怎想得到他是在运功疗伤急怒之下呼的一掌便往张翠山后心拍去同时喝道:“恶贼还不放手?”
张翠山缓不出手来招架吸一口气挺背硬接了他这一掌但听嘭的一声这一掌力道奇猛结结实实地打中他背心。张翠山深得武当派内功精要身不动借力卸力将这沉重之极的拍击引到掌心只听到波的一声响第三枚梅花镖从殷素素臂上激射而出钉在船舱板上余势不衰兀自颤动。
发掌之人一掌既出第二掌跟着便要击落见了这等情景第二掌拍到半路硬生生地收回叫道:“殷姑娘你……你没受伤么?”见她手臂伤口喷出毒血这人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知道是打错了人好生不安暗忖自己这一掌有裂石破碑之劲看来张翠山内脏已尽数震伤只怕性命难保忙从怀中取出伤药想给张翠山服下。
张翠山摇了摇头见殷素素伤口中流出来的血色已转殷红放开手掌回过头来笑道:“你这一掌的力道真不小。”那人大吃一惊心想自己掌底不知击毙过多少成名的武林好手怎么这少年不避不让地受了一掌竟如没事人一般说道:“你……你……”瞧他脸色伸手指去搭他脉搏。张翠山心想:“索性跟他开开玩笑。”暗运内劲腹膜上顶霎时间心脏停止了跳动。那人一搭上他手腕只觉他脉搏已绝更吓了一跳。
张翠山接过殷素素递来的手帕给她包扎伤口又道:“毒质已随血流出姑娘只须服食寻常解毒药物便已无碍。”殷素素道:“多谢了。”侧过头来脸一沉道:“常坛主不得无礼见过武当派的张五侠。”那人退后一步躬身施礼说道:“原来是武当七侠的张五侠怪不得内功如此深厚小人常金鹏多多冒犯请勿见怪。”
张翠山见这人五十来岁年纪脸上手上的肌肉凹凹凸凸、盘根错节当下抱拳还礼说道:“在下张翠山见过常坛主。”
常金鹏向张翠山见礼已毕随即恭恭敬敬地向殷素素施下礼去。殷素素大刺刺地点一点头不怎么理会。张翠山暗暗纳罕只听常金鹏说道:“玄武坛白坛主约了海沙派、巨鲸帮和神拳门的人物明天一早在钱塘江口王盘山岛上相会扬刀立威。姑娘身子不适待小人护送姑娘回临安府去。王盘山岛上的事谅来白坛主一人料理也已绰绰有余。”
殷素素哼了一声道:“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嗯神拳门的掌门人过三拳也去吗?”常金鹏道:“听说是他亲自率领神拳门的十二名好手弟子前去王盘山赴会。”殷素素冷笑道:“过三拳名气虽大不足当白坛主一击还有什么好手?”
常金鹏迟疑了一下道:“听说昆仑派有两名年轻剑客也去赴会说要见识见识屠……屠……”说到这里眼角向张翠山一掠却不说下去了。殷素素冷冷地道:“他们要去瞧瞧屠龙刀吗?只怕是眼热起意……”张翠山听到“屠龙刀”三字心中一凛只听殷素素又道:“嗯昆仑派的人物倒是不可小觑了。我手臂上的伤本来很厉害多亏张五侠给我治好了。这么着咱们去瞧瞧热闹说不定须得给白坛主相助一臂之力。”转头向张翠山道:“张五侠真正多谢了!咱们就此别过我坐常坛主的船你坐我的船回临安去吧!你武当派犯不着牵连在内。”
张翠山道:“我三师哥之伤似与屠龙刀有关详情如何还请殷姑娘见示。”殷素素道:“这中间的细微曲折之处我也不大了然他日还是亲自问你三师哥吧!”
张翠山见她不肯说心知再问也是徒然暗想:“伤我三哥之人其意在于屠龙宝刀。常坛主说要在王盘山扬刀立威似乎屠龙刀是在他们手中那些恶贼倘若得讯定会赶去。”说道:“发射这三枚梅花小镖的恶人你说会不会也上王盘山去呢?”
殷素素抿嘴一笑却不答他问话说道:“你定要去赶这份热闹咱们便一块儿去吧!”转头对常金鹏道:“常坛主请你的船在前引路。”常金鹏应道:“是!”弯着腰退出船枪便似仆役厮养对主人一般恭谨。殷素素只点了点头。张翠山却敬重他这份武功修为站起身来送到舱口。
殷素素望了望他长袍后心给常金鹏击破的碎裂之处待他回入船舱说道:“你除下长袍我给你补一补。”张翠山道:“不用了!”殷素素道:“你嫌我手工粗劣吗?”
张翠山道:“不敢。”说了这两个字默不做声想起她一晚之间连杀龙门镖局数十口老小这等大奸大恶的凶手自己原该出手诛却可是这时非但和她同舟而行还助她起镖疗毒虽说是酬谢她护送师兄之德但总嫌善恶不明王盘山岛上的事务一了须得立即分手再也不能和她相见了。
殷素素见他脸色难看已猜中他心意冷冷地道:“不但都大锦和祝史两镖头不但龙门镖局满门和那两个少林僧还有那慧风和尚也是我杀的。”张翠山道:“我早疑心是你只是想不到你用什么手段。”殷素素道:“那有什么稀奇?我潜在湖边水中听你们说话。那慧风突然发觉咱们两人相貌不同想要说出口来我便发银针从他口中射入你在路上、树上、草里寻我的踪迹却哪里寻得着?”张翠山道:“这么一来少林派便认定是我下的毒手了。殷姑娘你当真好聪明好手段!”他这几句话中充满了愤激。殷素素假作不懂盈盈站起笑道:“不敢张五侠谬赞了!”
张翠山怒气填膺大声喝道:“姓张的跟你无怨无仇你何苦这般陷害于我?”
殷素素微笑道:“我也不是想陷害你只是少林、武当号称当世武学两大宗派我想让你们两派斗上一斗且看到底是谁强谁弱?”
张翠山悚然而惊满腔怒火暗自潜息却大增戒惧心道:“原来她另有重大奸谋不只是陷害我一人而已。倘若我武当派和少林派当真为此相斗势必两败俱伤成为武林中一场浩劫。”殷素素折扇轻挥神色自若说道:“张五侠你扇上的书画可否供我开开眼界?”
张翠山正要回答忽听得前面常金鹏船上有人朗声喝道:“是巨鲸帮的船吗?哪一位在船上?”右首江面上有人叫道:“巨鲸帮少帮主到王盘山岛上赴会。”常金鹏船上那人叫道:“天鹰教殷姑娘和朱雀坛常坛主在此另有名门贵宾。贵船退在后面吧!”右首船上那人粗声粗气地道:“若是贵教教主驾临我们自当退让是旁的人那也不必了。”
张翠山心中一动:“天鹰教是什么教派?眼见他们这等声势力量可当真不小。想是此教崛起未久我们少到江南一带走动是以不知。巨鲸帮倒久闻其名可不是什么好角色。”推开船窗向外望去见右首那船船身造成一头鲸鱼之状船头上白光闪闪数十柄尖刀镶成巨鲸的牙齿船尾弯翘便似鲸鱼的尾巴。这艘巨鲸船帆大船轻行驶时比常金鹏的船快得多。
常金鹏站到船头叫道:“麦少帮主殷姑娘在这儿你这点小面子也不给吗?”巨鲸船舱中钻出一个黄衣&a;lt;cite&a;gt;&a;lt;/cite&a;gt;少年冷笑道:“陆地上以你们天鹰教为尊海面上该算我们巨鲸帮了吧?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你们先行?”张翠山心想:“江面这般宽阔数百艘大船也可并行何必定要他们让道这天鹰教也未免太横。”
只见巨鲸船上又加了一道风帆抢得更加快了两船越离越远再也无法追上。常金鹏“哼”的一声说道:“巨鲸帮……屠龙刀……也……屠龙刀……”大江之上风急浪高两船相隔又远不知他说些什么。
那麦少帮主听他连说了两句“屠龙刀”心想事关重大命水手侧过船身渐渐和常金鹏的座船靠近大声问道:“常坛主你说什么?”常金鹏道:“麦少帮主……咱们玄武坛白坛主……那屠龙刀……”张翠山微觉奇怪:“怎么他说话断断续续?”
眼见巨鲸船靠得更加近了相距已不过数丈猛听得呼的一声常金鹏提起船头巨锚掷将出去锚上铁链呛啷啷连响对面船上两名水手长声惨叫大铁锚已钩在巨鲸船上。麦少帮主喝道:“你干什么?”常金鹏手脚快极提起左边的大铁锚又掷了出去。两只铁锚击毙了巨鲸船上三名水手同时两艘船也已连在一起。
麦少帮主抢到船边伸手去拔铁锚。常金鹏右手挥动链声呛啷一个圆圆的大西瓜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猛响打在巨鲸船的主桅之上。张翠山才知这大西瓜是常金鹏所用兵器料是纯钢铸成瓜上漆成绿沉沉的黑暗中也瞧不清楚但知共有一对系以钢链便和流星锤无异。只见两个西瓜奇大特重每个似不下五六十斤若非膂力惊人如何使得它动?
常金鹏右手的钢西瓜击出巨鲸船的主桅喀喇喇响了两声他拉回右手钢西瓜跟着左手钢西瓜又击了出去待到右手钢西瓜再次进击那主桅喀喇、喀喇连响从中断为两截。巨鲸船上众海盗惊叫呼喝。常金鹏双瓜齐飞同时击在后桅之上后桅较细一击便断。
这时两船相隔两丈有余那麦少帮主眼睁睁地瞧着两根桅杆一一断折竟无法可施只有高声怒骂。常金鹏喝道:“有天鹰教在此水面上也不能任你巨鲸帮称雄!”右臂扬处钢瓜又呼的一声飞出这一次却击在巨鲸船的船舷上砰的一声船旁登时破了一个大洞海水涌入船上众水手大声呼叫。
麦少帮主抽出分水峨眉刺双足一点纵身跃起便往常金鹏的船头扑来。常金鹏待他跃到最高之时左手钢瓜飞出径朝他迎面击去这一招甚是毒辣钢瓜到时正是他人在半空一跃之力将衰未衰。麦少帮主叫声:“啊哟!”伸蛾眉双刺在钢瓜上一挡急使劲力盼借力翻回猛觉胸口气塞眼前一黑翻身跌回自己船中。
常金鹏双瓜此起彼落霎时间在巨鲸船上击出了七八个大洞跟着提起锚链运劲回拉。喀喇喇几声响巨鲸船船板碎裂两只铁锚拉回自己船头。
天鹰教船上众水手不待坛主吩咐扬帆转舵向前直驶。
张翠山见到常金鹏击破敌船的威势暗自心惊:“我若非得恩师传授学会了借力卸力之法他那巨灵神掌般的一掌击在我背心却如何经受得起?这人于瞬息间诱敌破敌不但武功惊人而且阴险毒辣、工于心计实是邪教中极厉害的人物。”回眼看殷素素时只见她神色自若似乎这类事司空见惯毫不放在心上。
只听得雷声隐隐钱塘江上夜潮将至。巨鲸帮帮众虽人人精通水性但这时已在江海相接之处江面阔达数十里距离南北两岸均甚遥远。巨鲸帮帮众听到潮声大叫呼救。常金鹏和殷素素的两艘座船向东疾驶浑不理会。
张翠山探首窗外向后望去见那艘巨鲸船已沉没了一小半待得潮水一冲登时便要粉碎。他耳听得惨叫呼救之声心下不忍但知殷素素和常金鹏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若要他们停船相救谅不蒙允徒然自讨没趣只得默然不语。
殷素素瞧了他神色微微一笑纵声叫道:“常坛主咱们的贵客张五侠大发慈悲你把巨嫁船上那些家伙救起来吧!”这一着大出张翠山的意外。只听得前面船上常金鹏应道:“谨遵贵客之命!”船身侧过斜抢着向上游驶去。
常金鹏大声叫道:“巨鲸帮帮众们听着武当派张五侠救你们性命要命的快游下来吧!”诸帮众顺流游下常金鹏的座船逆流迎上抢在潮水头里将巨鲸船上自麦少帮主以下救起十之八九但终于有八九名水手葬身在波涛之中。
张翠山心下大慰喜道:“多谢你啦!”殷素素冷冷地道:“巨鲸帮杀人越货那船中没一个人手上不是染满了血腥你救他们干吗?”张翠山茫然若失答不出话来。巨鲸帮恶名索著是水面上四大恶帮之一他早闻其名却不料今日反予相救。
只听殷素素道:“若不将他们救上船来张五侠心中更要骂我啦:‘哼!这年轻姑娘心肠狠毒甚于蛇蝎我张翠山悔不该助她起镖疗毒!’”这句话正好说中了张翠山的心事他脸上一红只得笑道:“你伶牙俐齿我怎说得过你?救那些人是你自己积的功德可不跟我相干。”
就在这时潮声如雷震耳欲聋张翠山和殷素素所乘江船猛地给抛了起来说话声尽皆淹没。张翠山向窗外看时只见巨浪犹如一堵透明的高墙巨鲸帮的人若不获救上船这时势必尽数给淹没在惊涛骇浪之中了。
殷素素走到后舱关上了门过了片刻出来又已换上了女装。她打个手势要张翠山除下长袍。张翠山不便再峻拒只得脱下。他只道殷素素要替自己缝补衫背的破裂之处哪知她提起她自己刚换下来的男装长袍打手势叫他穿上却将他的破袍收入后舱。
张翠山身上只有短衫中衣只得将殷素素的男装穿上了。那件袍子本就宽大张翠山虽比她高大得多却也不显得窄小袍子上一缕缕淡淡的幽香送入鼻端。张翠山心神一荡不敢向她看去恭恭敬敬坐着装作欣赏船舱板壁上的书画但心事如潮和船外船底的波涛一般汹涌起伏却哪里看得进去?殷素素也不来跟他说话。
忽地一个巨浪涌来船身倾侧舱中烛火登时熄了。张翠山心道:“我二人孤男寡女坐在黑舱之中虽说我不欺暗室却怕于殷姑娘的清名有累。”推开后舱舱门走到把舵的舟子身旁瞧着他稳稳掌着舵柄穿波越浪下驶。
半个多时辰之后上涌的潮水反退出海顺风顺水舟行更远破哓后已近王盘山岛。那王盘山在钱塘江口的东海之中是个荒凉小岛山石嶙峋向无人居。两艘船驶近岛南相距尚有数里只听得岛上号角之声呜呜吹起岸边两人各举大旗挥舞示意。座船渐渐驶近只见两面大旗上均绣着一头大鹰双翅伸展甚是威武。
两面大旗之间站着一个老者。只听他朗声说道:“玄武坛白龟寿恭迎殷姑娘。”声音漫长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气韵醇厚。片刻间坐船靠岸白龟寿亲自铺上跳板。殷素素请张翠山先行上岸后和白龟寿引见。
白龟寿见殷素素神情间对张翠山极为重视待听到他是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更心中一凛说道:“久仰武当七侠清名今日幸得识荆大是荣幸。”张翠山谦逊了几句。
殷素素笑道:“你两个言不由衷说话不痛快。一个心想:‘啊哟不好武当派也来啦多了个争夺屠龙刀的棘手人物。’另一个心中却说:‘你这种左道邪教人物我才犯不着跟你结交呢。’我说啊你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用口是心非的。”
白龟寿哈哈一笑。张翠山却道:“不敢!白坛主武功精湛在下听得白坛主这份隔海传声的功夫好生佩服。在下只陪殷姑娘来瞧瞧热闹决无觊覦宝刀之心。”
殷索索听他这般说面溢春花好生欢喜。白龟寿素知殷素素面冷心狠从来不对任何年轻男子稍假辞色但这时对张翠山的神态却截然不同知道此人在她心中的分量着实不轻又听他称赞自己内功说道无意于宝刀登时敌意尽消说道:“殷姑娘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那些家伙早就到啦还有两个昆仑派的年轻剑客。这两个小子飞扬跋扈嚣张得紧哪如张五侠名满天下却偏这么谦光。可见有一分本事便有一分修养……”
他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山背后一人喝道:“背后鬼鬼祟祟地毁谤旁人这又算什么行径了?”话声’歇转出两个人来。两人均穿青色长袍背上斜插长剑都是二十八九岁年纪脸罩寒霜一副要惹是生非的模样。
白龟寿笑道:“说起曹操曹操便到。我跟各位引见。”那两个昆仑派的青年剑客本来就要发作陡然间见到殷素素容光照人清丽非凡心都评然一动。一个目不转瞬地呆呆瞧着她另一个看了她一眼忙转开了头但随即又斜目偷觑。
白龟寿指着呆看殷素素的那人道:“这位是高则成高大剑客。”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蒋立涛蒋大剑客。两位都是昆仑派的武学高手。昆仑派威震西域武学上有不传之秘高蒋两位更是昆仑派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矫矫不群的人物。这一次来到中原定当大显身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他这番话中显然颇含讥嘲张翠山心想这两人若不立即动武也必反唇相讥哪知高蒋二人只唯唯诺诺似乎并没听见他说些什么再看二人神色这才省悟原来他二人一见殷素素一个傻瞪一个偷瞧竟都神不守舍地如痴如呆。张翠山暗暗好笑心道:“昆仑派名播天下号称剑术通神哪知派中弟子却这般无聊。”
白龟寿又道:“这位是武当派张翠山张相公这位是殷素素殷姑娘这位是敝教的常金鹏常坛主。”他说这三人姓名时都轻描淡写不加形容对张翠山更只称一声“张相公”连“张五侠”的字眼也免了显是将他当作极亲近的自己人看待。
殷素素心中甚喜眼光在张翠山脸上一转秋波流动梨涡浅现。
高则成见殷素素对张翠山神态亲近狠狠地向张翠山怒目横了一眼冷冷地道:“蒋师弟咱们在西域之时好像听说过武当派算是中原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啊。”蒋立涛道:“不错好像听说过。”高则成道:“原来耳闻不如目见道听途说之言大不可信。”蒋立涛道:“是吗?江湖上谣言甚多十之八九原本靠不住。高师哥说武当派怎么了?”高则成道:“名门正派的弟子怎地跟邪教人物厮混在一起这不是自甘堕落么?”二人一吹一唱竟向张翠山叫起阵来。他们可不知殷素素也是天鹰教中人物“邪教”二字只指白常二人而言。
张翠山听他二人言语如此无礼登时便要发作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次上王盘山来用意纯在查察伤害俞岱岩的闪手这两个昆仑弟子年纪虽较自己为大却是初出茅庐的bbr&a;gt;&a;lt;/abbr&a;gt;无名之辈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何况天鹰教行事确甚邪恶观乎殷素素和常金鹏将杀人当作家常便饭一事可知自己决不能跟他们牵缠在一起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跟天鹰教的这几位也是初识和两位仁兄没什么分别。”
这两句话众人听了都是大出意外。白常两坛主只道殷素素跟他交情甚深岂知却是初识。殷素素心中恼怒知道张翠山这么说分明有瞧不起天鹰教之意。高蒋两人相视冷笑心想:“这小子是个脓包一听到昆仑派的名头就怕了咱们啦!”
白龟寿道:“各位贵宾都已到齐只巨鲸帮的麦少帮主还没来咱们也不等他啦。现下各位可请随便逛逛正午时分请到那边山谷饮酒看刀。”常金鹏笑道:“麦少帮主座船失事是张相公命人救了起来这时便在船中待会请他赴宴便了。”
张翠山见白常两位坛主对己执礼甚恭殷素素的眼光神色之间更柔情似水但想跟这些人越疏远越好说道:“小弟想独自走走各位请便。”也不待各人回答一举手便向东边一带树林中走去。
王盘山是个小岛山石树木无甚可观东南角有个港湾桅樯高耸停泊着十来艘大船想是天鹰教、海沙派一干人的座船。张翠山沿着海边信步而行他对殷素素任意杀人的残暴行径虽大为不满但说也奇怪一颗心竟念兹在兹地萦绕在她身上:“这位殷姑娘在天鹰教中地位尊贵白常两位坛主对她像公主一般侍候但她显然不是教主不知是什么来头?”又想:“天鹰教要在这岛上扬刀立威对方海沙派、神拳门、巨鲸帮等都由首要人物赴会天鹰教却只派两个坛主主持没将这些对手放在心上。瞧那玄武坛白坛主的气派似乎武功尚在朱雀坛常坛主之上。看来天鹰教已是武林中一个极大隐忧今日乘机多摸清一些他们的底细日后武当派便想跟他们河水不犯井水只怕也不可得。”
正沉吟间忽听得树林外传来一阵阵兵刃相交之声他好奇心起循声过去只见树荫下高则成和蒋立涛各执长剑正在练剑殷素素在一旁笑吟吟地瞧着。张翠山心道:“师父常说昆仑派剑术大有独到之处他老人家少年之时还和一个号称‘剑圣’的昆仑派名家会过面这机缘倒是难得。”但武林人士研习武功之时极忌旁人偷看。张翠山虽极想看个究竟终究要守武林规矩只望了一眼转身便欲退开。
但他这么一探头殷素素已见到了向他招了招手叫道:“张五哥你过来。”张翠山这时若再避开反落了个偷看的嫌疑迈步走近说道:“两位兄台在此练剑咱们别惹人厌到那边走走吧。”还没听到殷素素固答只见白光闪动嗤的一声响蒋立涛反剑掠上高则成左臂中剑鲜血冒出。张翠山一惊只道是蒋立涛失手误伤。哪知高则成哼也不哼铁青着脸刷刷刷三剑招数巧妙狠辣是指向蒋立涛的要害。张翠山这才看清原来两人并非研习剑法竟是真打狠斗不禁大为讶异。
殷素素笑道:“看来师哥不及师弟还是蒋兄的剑法精妙些。”
高则成听了此言一咬牙翻身回剑剑诀斜引一招“百丈飞瀑”剑锋从半空中直泻下来。张翠山忍不住喝彩:“好剑法!”蒋立涛缩身急躲但高则成的剑势不等用老中途变招剑尖抖动“嘿”的一声呼喝刺入了蒋立涛左腿。殷素素拍手道:“原来做师兄的毕竟也有两手蒋兄这一下可比下去啦!”
蒋立涛怒道:“也不见得。”剑招忽变歪歪斜斜地使出一套“雨打飞花”剑法。这一路剑走的是斜势飘逸无伦但七八招斜势之中偶尔又夹着一招正势叫人极难捉摸。高则成对这路本门剑法自是烂熟于胸见招拆招毫不客气地还以击削劈刺。两人身上都已受伤虽伤非要害但剧斗中鲜血飞溅两人脸上、袍上、手上都血点斑斑。师兄弟俩越斗越狠竟似性命相搏一般。殷素素在旁不住门地推波助澜赞几句高则成又赞几句蒋立涛把两人激得如癫如痴恨不得一剑刺倒对手显得自己剑法高强好讨佳人欢心。
这时张翠山早已明白他师兄弟俩忽然舍命恶斗是殷素素从中挑拨以报复两人先前出言轻侮天鹰教。眼见两人初时还不过意欲取胜到后来已难自制竟似要致对方死命一般再斗下去势将闯出大祸。看这二人剑法确实精妙然变化不够灵动内力也嫌薄弱剑法中的威力只发挥得出一二成而已。
殷素素拍手嘻笑甚是高兴说道:“张五哥你瞧昆仑派的剑法怎样?”不听张翠山回答一回头见他眉头微皱颇有厌恶之色便即改口:“使来使去这几路也没什么看头咱们到那边瞧瞧海景去吧!”说着拉了张翠山的左手举步便行。
张翠山只觉一只温腻软滑的手掌握住了自已的手心中一动明知她是有意激怒高蒋二人却也不便挣脱只得随着她走向海边。
殷素素瞧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出了一会儿神忽道:“《庄子……秋水篇》中说道: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然而大海却并不骄傲只说:‘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庄子真了不起胸襟如此博大!”
张翠山见她挑动高蒋二人自相残杀引以为乐本来颇为不满忽然听到这几句话不禁一怔。 href='17/i#039;&a;gt;《庄子》是道家修真之士所必读张翠山在武当山时张三丰也常拿来跟他们师兄弟讲解。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突然在这当儿发此感慨实大出于他意料之外。他一怔之下说道:“是啊‘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殷素素听他以《庄子·秋水篇》中形容大海的话相答但脸上神气却有不胜仰慕钦敬之情说道:“你想起了师父吗?”
张翠山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握住了她另外一只手道:“你怎知道?”当年他在山上和大师兄宋远桥、三师兄俞岱岩共读 href='17/i#039;&a;gt;《庄子》读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这两句话时俞岱岩说道:“咱们跟师父学艺越学越觉得跟他老人家相差得远了倒似每天都在退步一般。用 href='17/i#039;&a;gt;《庄子》上这两句话来形容他老人家深不可测、高无尽头的功夫那才适当。”宋远桥和张翠山都点头称是。这时他想起 href='17/i#039;&a;gt;《庄子》上这两句话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师父。
殷素素道:“你脸上的神情心中不是想起父母便是想起了师长但‘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云云当世除张三丰道长只怕也没第二个人当得起了。”张翠山甚喜赞道:“你真聪明。”惊觉自己忘形之下握住了她双手脸上一红缓缓放开。
殷素素道:“尊师的武功到底是怎样出神入化你能说些给我听听么?”张翠山沉吟半晌道:“武功只是小道他老人家所学远不止武功唉博大精深不知从何说起。”殷素素微笑道:“‘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张翠山听她引用 href='17/i#039;&a;gt;《庄子》中颜回称赞孔子的话而自己心中对师父确有如此五体投地的感觉说道:“我师父不用奔逸绝尘他老人家趋一趋驰一驰我就跟不上啦。”心想这女魔头学识渊博委实难得。
殷素素聪明伶俐有意要讨好他两人自然谈得十分投机久而忘倦并肩坐在石上不知时光之过。
忽听得远处脚步声沉重有人咳了几声说道:“张相公、殷姑娘午时已到请去入席吧。”张翠山回过头来见常金鹏相隔十余丈站着虽神色庄敬但嘴角边带着一丝微笑。神情之中便似一个慈祥的长者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小情人大感赞叹欢喜。殷素素一直对他视作下人傲不为礼这时却脸含羞涩低下头去。张翠山心中光明磊落但见了两人神色禁不住脸上一红。
常金鹏转过身来当先领路。殷素素低声道:“我先去你别跟着我一起。”张翠山微微一怔心道:“这位姑娘怎地避起嫌疑来啦?”便点了点头。殷素素抢上几步和常金鹏并肩而行只听她笑问:“那两个昆仑派的呆子打得怎么样啦?”张翠山心中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直瞧着他二人的背影在树后隐没这才缓缓向山谷中走去。
进得谷口只见一片青草地上摆着七八张方桌除东首第一席外每张桌旁都已坐了人。常金鹏见他走近大声道:“武当派张五侠驾到!”这八个字说得声若雷震山谷鸣响。他一说完和白龟寿快步迎了出来每人身后跟随着本坛的五名舵主十二人在谷口一站并列两旁躬身相迎。白龟寿朗声道:“天鹰教殷教主属下玄武坛白龟寿、朱雀坛常金鹏恭迎张五侠大驾。”殷素素并不走到谷口相迎却也站起身来。
张翠山听到“殷教主”三字心头一震暗想:“那教主果然姓殷!”作揖说道:“不敢当!”举步走进谷中只见各席上坐的众人均有愤愤不平之色微感不解却也不去理会。他不知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各路首领到来之时天鹰教只派坛下的一名舵主引导入座绝不似对张翠山这般恭敬有礼相形之下显然对之礼敬大大不如。
白龟寿引着他走到东首第一席上肃请入座。这张桌旁只摆着一张椅子乃是各桌之中最尊贵的首席。张翠山一瞥眼见其余各席上大都坐了七八人只第六席上坐着高则成和蒋立涛二人。他朗声辞道:“在下末学后进不敢居此首席。请白兄移到下座去吧。”白龟寿道:“武当派乃方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张五侠威震天下若不坐此首席在座的没人敢坐。”张翠山记着师父平时常说的“宁静谦抑”之训心想:“倘若师父或大师哥在此这首座自可坐得我却不配。”坚意辞让。
高则成和蒋立涛使个眼色蒋立涛忽地提起自己座椅凌空掷来。他这一席和首席之间隔开五张桌子但他这一掷劲力甚强只听呼的一声那椅子飞越五张桌旁各人头顶在第一席边落下端端正正地摆好与原有的一张椅子相距尺许这一手巧劲确是造诣不凡。蒋立涛一掷出椅子高则成便大声道:“嘿嘿泰山北斗不知是谁封的?姓张的不敢坐咱师兄弟还不至于这般脓包。”两人身法如风抢到椅旁。原来先前殷素素问他二人到底谁的武功高些说想学几招昆仑派的剑法准拟向剑法高明些的人求教。二人毫不推辞便拔剑喂招。初时也只不过想胜过对方但越打越狠渐渐收不住手殷素素又在旁挑拨两人竟致一齐受伤。待见她和张翠山神情亲密地走开才知上了当两人收剑裹伤又恼又妒却不敢向殷素素发作这时乘机抢夺张翠山的席位想激他出手在群雄面前狠狠地折辱他常金鹏伸手拦住说道:“且慢!”高则成伸指作势便欲往常金鹏臂弯中点去。
张翠山道:“两位坐此一席最合适不过。小弟便坐那边吧!”说着举步往第六席走去。殷素素忽然伸手招了招叫道:“张五哥到这里来。”
张翠山不知她有什么话说便走近身去。殷素素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身旁微笑道:“你坐这里吧。”张翠山万料不到她会如此脱略形迹在群豪注目之下颇觉踌躇若跟她并肩同席未免过于亲密倘不依言就坐又不免要使她无地自容。殷素素低声道:“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张翠山见她脸上露出求恳之色不便推辞便在椅上坐下。殷素素心花怒放笑吟吟地给他斟了杯酒。
这边高则成和蒋立涛虽抢到了首席但见了这等情景只有恼怒愈增。白龟寿伸手在椅子上拂了几下扫去灰尘笑道:“昆仑派的两位大剑客要坐个首席那可不错啊请坐请坐!”说着和常金鹏及十名舵主各自回归主人席位就座。高则成和蒋立涛均想:“这脓包不敢坐首席武当派的威风终究给昆仑派压了下去。”两人对望一眼大刺刺地坐下。
只听得喀喇、喀喇两声椅脚断折两人一起向后摔跌。总算两人武功不弱不待背心着地伸手在地下一撑已自跃起但饶是如此神情已异常狼狈。各席上的豪客忍不住都哈哈大笑。高蒋二人均知是白龟寿适才用手拂椅暗中做了手脚暗想这份阴劲着实厉害自己可没如此功力。他二人本来十分自负把天鹰教当作是下三滥的旁门左道毫没瞧在眼里这才在王盘山上如此飞扬跋扈此刻见白龟寿显示了这般功力不由得锐气大挫。却听白龟寿冷冷地道:“昆仑派的武功大家都知道是高的两位不用寻这两张椅子的晦气。说到坐烂椅子这点粗浅功夫在座诸君没一位不会吧?”说着右手一挥指着坐在末席的十名舵主道:“你们也练一练吧!”
但听得喀喇喇几声猛响十张椅子一齐破裂。那十名舵主有备而发坐碎椅子后笑吟吟地站着神定气闲可比高蒋二人狼狈摔倒的情形高明得太多了。在座群豪大都是见多识广之士自瞧出白龟寿故意作弄他二人只这情景确实有趣便都放声大笑。
笑声中只见天鹰教的两名舵主各抱一块巨石走到第一席之旁伸足踢去破椅说道:“木椅单薄无力承当两位贵体请坐在这石头上吧!”这两人是天鹰教中出名的大力士武功平平但身躯粗壮天生神力每人所抱的巨石都有四百来斤托起巨石便递给高蒋二人要他们接住。
高蒋二人剑法精妙要接住这般巨石却万万不能。高则成皱眉道:“放下吧!”两名大力舵主齐声“嘿”的一声猛喝双臂挺直将巨石高举过顶说道:“接住吧!”
这么一来逼得高蒋二人只有缩身退开只怕两个大力士中有一个力气不继稍有失闪那四五百斤的大石压将下来岂不给压得筋断骨折?他二人心中气恼却又不敢出手袭击这两个大力士巨石横空’谁也不敢靠近自履险地。
白龟寿朗声道:“两位昆仑剑客不坐首席啦还是请张相公坐吧!”
张翠山坐在殷素素身旁香泽微闻心中甜甜的不禁神魂飘荡忽地听得白龟寿这么一喝登时警觉:“我可不能自堕魔障跟这邪教女魔头有什么牵缠。”当即站起走了过去。
白龟寿听常金鹏赞张翠山武功了得他却不曾亲眼得见这时有心要试他一试向两名手托巨石的大力舵主使个眼色。
两名舵主会意待张翠山走近齐声喝道:“张相公小心请接住了!”喝声过去两人身子稍矮双臂下缩随即长身展臂大叫一声两块巨石齐向张翠山头顶压将下来。群豪见了这等声势情不自禁地一齐站起。
白龟寿本意只是要一试张翠山的武功绝无恶意一来武当七侠的名头在江湖上太响今日见他不过是个温文蕴藉的青年书生颇出意料之外;二来殷姑娘向来没把谁瞧在眼里对这位“张五侠”却显然十分倾倒很想知道此人的真正底细。忽见这两名大力舵主莽莽撞撞地掷出巨石登时好生后悔暗叫:“糟糕!”心想张翠山是名门弟子当然不致为巨石所伤但纵跃闪避之际情状也必狼狈倘若不幸竟尔小小出了些丑不但张翠山见怪殷姑娘更要大为恚怒。他顷刻间便打定了主意倘若情势不妙立时便要嫁祸于那两名舵主宁可将两人立毙于掌底也不能开罪了殷姑娘。
张翠山忽见巨石凌空压到也吃了一惊如后跃避开便和昆仑派的高蒋二人一般无异未免堕了师门威望这时候不容细想当此紧迫关头平素蓄积的功夫自然而然地使将出来右手使一招“武”字诀中的右钩带动右方压来的巨石左手使一招“刀”字诀中的左撇带动左方压来的巨石。两块巨石本身各有四百来斤再加上凌空一掷之势更加非同小可。张翠山不以膂力见长要他空手去托一块巨石也举不起来。可是张三丰这套从书法中化出来的招术实是夺造化之奇的神功。武当一派的武功原不求力大亦不求招快精微要旨端在劲力吞吐时刻方位不失毫厘则四两之力可拨千斤。这时张翠山使出师门所授最精深的功夫借着那两名舵主的一掷之势带着两块巨石直飞上天。
这两块巨石飞掷之力其实出自两名舵主只是他以手掌稍加拨动变了方向。他长袖飞舞手掌隐在袖中旁人看来竟似以衣袖卷起巨石掷向天空一般。两块巨石一高一低先后跌落。张翠山使出“梯云纵”轻功轻飘飘地纵身而起盘膝坐在较高的那块石上。
但听得腾的一响一块巨石落下地面震动第二块跟着落下摆在第一块石上两石相碰火花四溅只震得每一席上碗碟都丁丁当当地乱响。张翠山不动声色地坐在石上笑道:“两位舵主神力惊人佩服佩服!”
那两名舵主却惊得目瞪口呆呆呆地站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之间山谷中寂静无声隔了半晌才爆出轰雷价一片彩声良久不绝。
殷素素向白龟寿瞪了一眼笑靥如花得意之极。白龟寿大喜自己险些做了错事幸好张翠山武功惊人却将此事变成了自己讨好殷姑娘之举于是端起一张椅子走到首席之旁放下说道:“张五侠请坐。久闻武当七侠威名今日得见张五侠神功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小人敬张五侠一杯。”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张翠山从巨石跃下说道:“不敢!”陪了一杯。
白龟寿朗声说道:“敝教新近得了一柄宝刀叫做屠龙刀。有道是:‘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晶亮闪烁的眼光从左至右扫视场。他身形并不魁梧但语声响亮目光锐利威严之气慑人又道:“敝教殷教主原拟柬请天下各路英雄大会天龐山展示宝刀只是此举筹划费时须得假以时日。诚恐天下英雄不知宝刀已为敝教所得因此上就近奉请江南诸帮会各位朋友驾临王盘山瞧一瞧宝刀的真相。”说着挥了挥手。
教下八名弟子大声答应转身走进西首一个大山洞中。众人只道这八名弟子去取宝刀目光都凝望着他们哪知八人出来时上身都脱光了从山洞中抬出一只大铁鼎来。铁鼎中烧着熊熊烈火火焰冲起一丈来高。八个人离得远远的用长铁杆肩抬而来吆吆喝喝将铁鼎放在广场中心。众人为火焰一逼登时大感炙热。那八人之后又有四人两人抬着一座打铁用的大铁砧另外两人手中各举一个大铁锤。
白龟寿道:“常坛主请你扬刀立威!”
常金鹏道:“遵命!”转身叫道:“取刀来!”
适才挺举巨石的那两名神力舵主走进山洞回出来时一人手中横托一个黄绫包裹另一人在旁护卫。那舵主双手将包裹捧给常金鹏两人站在他左右两旁。常金鹏打开包裹露出一柄单刀。他托在手里举目向众人一望刷地拔刀出鞘说道:“这一把便是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各位请看仔细了!”说着托刀齐顶为状甚是恭敬。
群豪久闻屠龙宝刀之名但见这刀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心中都存了一个疑团:“怎知此刀是真是假?”只见常金鹏缓缓地将刀交给左首舵主说道:“试铁锤!”
那舵主接过单刀将刀搁在铁砧之上刀口朝天另一名神力舵主提起大铁锤便往刀口上击落。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铁锤的锤头中分为二一半连在锤杆另一半跌落在地。群豪一惊之下都站了起来均想:断金切玉的宝剑利刃虽然罕见却也不是绝无仅有但这柄屠龙刀削铁锤如切豆腐连丁当之声也听不到半点若非神物便是其中有弊。
神拳门和巨鲸帮中各有一人走到铁砧之旁捡起那半块铁锤来看时但见切口处平整光滑、闪闪发光显是新削下来的。
那神力舵主提起另一个铁锤击在刀上又是轻轻剖开。这一次群豪尽皆大声喝彩。
张翠山心想:“如此宝刀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常金鹏缓步走到场中提起宝刀使一招“上步劈山”嗤的一声轻响将大铁砧中劈为二。突然间抢到左首横刀一挥从一株大松树腰间掠了过去跟着纵跃奔走举刀连挥接连掠过了一十八棵大树。群豪但见他连连舞动宝刀那些大树却好端端地绝无异状正自不解忽听得常金鹏一声长笑走到第一株大松树旁衣袖拂出击在松树腰间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那松树向外倒去。原来这松树早已为宝刀齐腰斩断只是那刀实在太过锋利常金鹏使的力道又极均衡松树斩断之后上半截仍稳稳地置在下半截之上直至遇到外力推动这才倒塌。那大松树一断带起一股烈风但听得喀喇、喀喇之声不绝其余的大树都一棵棵地倒了下来。
常金鹏哈哈一笑手一挥将那屠龙宝刀掷进了烈焰冲天的大铁鼎中。
大树倒塌之声尚未断绝忽然远处跟着传来喀喇、喀喇的声音似乎也有人在斩截大树。白龟寿和常金鹏都是一愕循声望去只见耸立的船桅一根根倒将下去。那些桅杆上都悬有座旗。天鹰教、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各门各派的首脑见自己座旗纷纷随着旗杆倒落无不大为惊怒各遣手下前去查问。
但听得砰嘭之声不绝顷刻之间众桅杆或倒或斜无一得免似乎停在港湾中的船只突然遇到风暴还是海怪一艘艘地破碎沉没。聚在草坪上的群豪陡遭此变一时说不出话来初时还疑心是天鹰教布置下的阴谋但见天鹰教的船只同时遭劫看来却又不是。
第二批人跟着奔去查问。草坪和港湾相距不远奔去的十余人却无一回转。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白龟寿向本坛的一名舵主道:“你去瞧瞧。”那舵主应命而去。白龟寿强作镇定笑道:“想是海中有甚变故各位也不必在意。就算船只尽数毁了难道咱们不能坐木筏回去吗?来来来大家千一杯!”群豪心中嘀咕可不能在人前示弱一齐举杯刚沾到口唇忽听得港湾?旁一声大呼叫声惨厉、划过长空。
白龟寿和常金鹏听出这惨呼是适才去查问的那舵主所发一怔之间只听得腾腾腾的脚步声落地甚重渐奔渐近跟着一个血人出现在众人之前正是那个蛇主。
他双手按住脸孔手指缝中渗出血来顶门上去了一块头皮自胸口直至小腹、大腿衣衫尽裂一条极长的伤口也不知多深血肉模糊惨声叫道:“金毛狮王!金毛狮王!”说到这里已支持不住俯身摔倒气绝而死。殷素素和白龟寿等都知金毛狮王的来历闻名都大吃一惊。內龟寿道:“我去瞧瞧。”常金鹏道:“我和你同去。”白龟寿道:“你保护殷姑娘。”常金鹏点头道:“是!”
忽听得有人沉声说道:“金毛狮王早在这里了!”声音沉实厚重嗡嗡震耳。众人吃了一惊只见大树后缓步走出一人。那人身材魁伟异常满头黄发散披肩头眼晴碧油油的发光手中拿着一根一丈三四尺长的狼牙棒在筵前这么一站威风凛凛真如天神天将一般。
张翠山暗自寻思:“金毛狮王?这诨号自是因他的满头黄发而来了他是谁啊?可没听师父说起过。”
白龟寿却早知此人来历按着江湖礼数上前数步拱手说道:“请问尊驾是谢法王吧?”那人道:“不敢在下正是姓谢单名一个逊字表字退思有个小小外号叫做‘金毛狮王’。”张翠山心想:“这人神态如此威猛取的名字却斯文得紧外号倒适如其人。”白龟寿听他言语有礼说道:“久仰谢法王大名如雷贯耳。谢法王乃明教护教法王跟敝教殷教主素有渊源何以一至岛上便即毁船杀人?”
谢逊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闪闪发光说道:“各位聚在此处所为何来?”
白龟寿心想:“此事也瞒他不得。这人武功纵然厉害但他总是单身我和常坛主联手再加上张五侠、殷姑娘从旁相助或可对付得了他。”朗声说道:“敝教天鹰教新近得了一柄宝刀邀集江湖上的朋友大伙儿在这里瞧瞧。”
谢逊瞪目瞧着大铁鼎中那柄正受烈火锻烧着的屠龙刀见那刀在烈焰之中不损分毫端的是神物利器便大踏步走将过去。
常金鹏见他伸右手便去抓刀叫道:“住手!”谢逊回头淡淡一笑道:“干什么?”常金鹏道:“此刀是敝教所有谢法王但可远观请勿碰动。”谢逊道:“这刀是你们铸的?是你们买的?”常金鹏哑口无言一时答不出话来。谢逊道:“你们从别人手上夺来我便从你们手上取去天公地道有什么使不得?”说着转身又去抓刀。
呛啷啷一响常金鹏从腰间解下西瓜流星锤喝道:“谢法王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无礼了。”他言语中似是警告其实声到锤到左手的钢铁大西瓜向他后心直撞过去。谢逊更不回头将狼牙棒向后挥出当的一声巨响那钢铁大西瓜给狼牙棒一撞疾飞回来迅速无伦。常金鹏大惊右手钢西瓜急忙挥出双瓜猛碰。不料谢逊神力惊人双瓜同时飞转撞在常金鹏胸口。常金鹏身子一晃倒地毙命。他在钱塘江中锤碎麦少帮主的座船时何等神威这时却禁不起谢逊狼牙棒的一撞。、朱雀坛属下的五名舵主大惊一齐抢了过去。两人去扶常金鹏三人拔出兵刃不顾性命地向谢逊攻去。谢逊挥狼牙棒在铁鼎下一挑那只烧得暗红的大铁鼎飞了起来横扫而至将三名舵主同时压倒。大铁鼎余势未衰在地下打了个滚又将扶着常金鹏的两名舵主撞翻屠龙刀落在地下。五名舵主和常金鹂尸身上衣服一齐着火其中四名舵主已给铁鼎撞死余下的一名在地下哀号翻滚。
众人见了这等声势无不心惊肉跳但见谢逊一举手之间连毙五名好手余下那名舵主看来也重伤难活。张翠山行走江湖会见过的高手着实不少可是如谢逊这般超人的神力武功却从未见过暗忖自己决不是他敌手便大师哥、二师哥也颇有不如。当今之世除非是师父下山否则不知还有谁能胜得过他。
谢逊待屠龙刀在地下热气消散拾起来伸指一弹刀上发出非金非木的沉郁之声点头赞道:“无声无色神物自晦好刀啊好刀!”抬起头来向白龟寿身旁的刀鞘望了一眼说道:“这是屠龙刀的刀鞘吧?拿过来。”
白龟寿心知当此情势自己的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倘若送上刀鞘不但一世英名化于流水而且日后教主追究罪责不免死得更加惨酷但此刻和他硬抗那也是有死无生凛然说道:“你要杀便杀姓白的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谢逊微微一笑道:“硬汉子硬汉子!天鹰教中果然还有几个人物。”突然间右手一扬那柄沉重之极的屠龙刀猛地向白龟寿飞去。白龟寿早在提防突见他宝刀出手知道此人的手劲大得异乎寻常不敢用兵器挡格更不敢伸手去接急忙闪身避让。哪知这宝刀斜飞而至刷的一声套入了平放在桌上的刀鞘之中这一掷力道强劲带动刀鞘继续激飞出去。谢逊伸出狼牙棒一搭一勾将屠龙刀连刀带鞘地引过来随手插在腰间。这一下掷刀取鞘准头之巧手法之奇实属匪夷所思。
他目光自左而右向群豪瞧了一遍说道:“在下要取这柄屠龙刀各位有何异议?”他连问两声谁都不敢答话。
忽然海沙派席上一人站起身来说道:“谢前辈德高望重名扬四海此刀正该归谢前辈所有。我们大伙儿都非常赞成。”谢逊道:“阁下是海沙派的总舵主元广波吧?”那人道:“正是。”他听谢逊知道自已姓名既觉欢喜又不禁惶恐。
谢逊道:“你可知我师父是谁?是何门何派?我做过什么好事?”元广波嗫嚅道:“这个……谢前辈您……”他实是无所知。谢逊冷冷地道:“我的事你什么也不知怎说我德高望重名扬四海?你这人谄媚趋奉满口胡言。我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你这般无耻小人。给我站出来!”最后这几句话每一字便似打一个轰雷。元广波为他威势所慑不敢违抗低着头走到他面前不由自主地身子不停打战。
谢逊道:“你海沙派武艺平常专靠毒盐害人。去年在海门害死张登云家最近长白三禽在余姚身死都是你做的好事吧?”元广波大吃一惊心想这两件案子做得异常隐秘怎会给他知道?谢逊喝道:“叫你手下装两大碗毒盐出来给我瞧瞧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海沙派帮众人人携带毒盐元广波不敢违拗只得命手下装了两大碗出来。
谢逊取了一碗凑到鼻边闻了几下说道:“咱们每个人都吃一碗。”将狼牙棒往地下一插一把将元广波抓过喀喇一响捏脱了他下巴令他张着嘴无法合拢将一大碗毒盐尽数倒入他嘴里。海门张登云家在一夜之间为人杀绝是近年来武林中的一件疑案。张登云在江湖上声名向来不坏想不到竟为海沙派的元广波所害张翠山见他给逼吞毒盐不禁颇觉痛快。
谢逊拿起另一大碗毒盐说道:“我姓谢的做事公平。你吃一碗我陪你吃一碗。”张开大口将那大碗盐都倒入了嘴里。
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张翠山见他虽出手凶狠但眉宇间正气凛然何况他所杀的均是穷凶极恶之辈心中对他颇具好感忍不住劝道:“谢前辈这种奸人死有余辜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谢逊横过眼来瞪视着他。张翠山微微一笑竟无惧色。谢逊道:“阁下是谁?”张翠山道:“晚辈武当张翠山。”谢逊道:“嗯你是武当派张五侠你也是来争夺屠龙刀么?”张翠山摇头道:“晚辈到王盘山来是要查问我师哥俞岱岩受伤的原委谢前辈如知晓其中情由敬盼示知。”
谢逊尚未回答只听得元广波大声惨呼捧住肚子在地下乱滚滚了几转蜷曲成一团而死。张翠山急道:“谢前辈快服解药。”谢逊道:“服什么解药?取酒来!”天鹰教中接待宾客的司宾忙取酒杯酒壶过来。谢喝道:“天鹰教这般小器拿大坛来!”那司宾亲自捧了一大坛陈酒恭恭敬敬地放在谢逊面前心想:“你中毒之后再喝酒嫌死得不够快么?”
只见谢逊捧起酒坛咕嘟咕嘟地狂喝入肚这一坛酒少说也有二十来斤竟给他片刻间喝得干干净净。他抚着高高凸起的大肚子拍了几拍突然一张口一道白练也似的酒柱激喷而出打向白龟寿胸口。白龟寿待得惊觉酒柱已打中身子便似一个数百斤的大铁锤连续打到一般饶是他一身精湛的内功也感抵受不住晃了几晃昏晕在地。
谢逊转过头来喷酒上天那酒水如雨般撒将下来都落在巨鲸帮一干人身上。自帮主麦鲸以下人人都淋得满头满脸那酒水腥臭不堪功力稍差的都晕了过去。原来谢逊饮酒人肚洗净胃中的毒盐再以内力逼出这二十多斤酒都变成了毒酒他腹中留存的毒质已微乎其微以他内功之深这……微毒质已不能为害。
巨鲸帮帮主麦鲸受他这般戏弄霍地站起转念一想终是不敢发作重又坐下。
谢逊说道:“麦帮主今年二月间你在闽江口抢劫一艘远洋海船可是有的?”麦鲸脸如死灰道:“不错。”谢逊道:“阁下在海上为寇若不打劫何以为生?这一节我也不来怪你。但你将数十名无辜客商尽数抛入海中又将七名妇女轮奸致死是否太过伤天害理?”麦鲸道:“这……这……这是帮中兄弟们干的我……我可没有。”
谢逊道:“你手下人这般穷凶极恶你不加约束与你自己所干何异?是哪几个人干的?”麦鲸身当此境只求自己免死拔出腰刀说道:“蔡四、花青山、海马胡六那天的事你们三个有份吧?”刷刷刷三刀将身旁三人砍翻在地。这三刀出手也真利落快捷蔡四等三人绝无反抗余地立时中刀毙命。
谢逊道:“好!只不免太迟了一点又非你的本愿。倘若你当时杀了这三人今日我也不会来跟你比武了。麦帮主你最擅长的功夫是什么?”
麦鲸见仍是不了心道:“在陆上比武只怕跟他走不上三招。到了大海之中却是我的天下了。便算不济总能逃走难道他水性能及得上我?”说道:“在下想领教一下谢前辈的水中功夫。”谢逊道:“比水中功夫须得到海里去比试一来太也费事二来我一走开只怕这里的人都要逃走!”
众人都心中一凛暗想:“他怕我们逃走难道他要将这里的人个个害死?”
麦鲸忙道:“其实便到海中比试在下也决不是谢前辈对手我认输就是。”谢逊道:“噫那倒省事。你既认输这就横刀自杀吧。”麦鲸心怦的一跳道:“这个……这个比武胜负原是常事输了用不着自杀吧……”谢逊喝道:“胡说八道!谅你也配跟我比武?今日我是索债讨命来着。咱们学武的手上岂能不沾鲜血?可是谢某生平只杀身有武功之人最恨欺凌弱小杀害从未练过武功的妇孺良善。凡是干过这种事的谢某今日一个也不放过。”
张翠山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向殷素素偷瞧了一眼心想她杀害龙门镖局满门老幼数十口其中自有不少是丝毫不会武功的谢逊若知此事也当找她算账只见殷素素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动。张翠山又想:“谢逊若要杀她我是否出手相救?我如出手只不过白饶上自己一条性命何况她也可说是罪有应得但是……但是……我难道眼睁挣地瞧着人行凶袖手不理?”
只听谢逊又道:“不过怕你们死得不服才叫你们一个个施展生平绝艺只要有一技之长能胜过我的便饶了你性命。”
他说了这番话从地下抓起两把泥来倒些酒水和成了两团湿泥对麦鲸道:“水性优劣端瞧你能在水底支持多久我和你各用湿泥封住口鼻谁先忍耐不住伸手揭泥谁便横刀自尽。”也不问麦鲸是否同意将左手中的湿泥贴在自己脸上封住了口鼻右手一扬啪的一声另一块湿泥飞掷过去封住了麦鲸口鼻。
众人见了这等情景虽觉好笑但谁都笑不出来。
麦鲸早已深深吸了口气当湿泥封住口鼻便盘膝坐倒屏息不动。他从七八岁起便常钻到海底摸鱼捉蟹水性极高便一炷香不出水面&a;lt;sa&a;gt;&a;lt;/sa&a;gt;也淹他不死因此这般比试他自信决不能输焦虑之心既去凝神静心更能持久。
谢逊却不如他这般静坐不动大踏步走到神拳门席前斜目向着掌门人过三拳瞪视。过三拳给他看得心中发毛站起身来抱拳说道:“谢前辈请了在下过三拳。”
谢逊嘴巴受封不能说话伸出右手食指在酒杯中蘸了些酒在桌上写了三个字。过三拳登时脸如死灰神色恐怖已极宛似突然见到勾魂恶鬼一般。跟他同席的弟子垂目向桌上肴去见谢逊所写的乃“崔飞烟”三个字。那弟子茫然不解心想“崔飞烟”似是一个女子名字何以师父见了这三字如此害怕?
过三拳自然知道崔飞烟是自己嫡亲嫂子自己逼奸不遂将她害死心想:“反正他饶我不过还不如乘他口鼻上湿泥未除力进攻他若运气发拳势必会输了给麦鲸。”当下朗声道:“在下执掌神拳门生平学的乃是拳法向前辈讨教几招。”也不待谢逊是否答允呼的一拳向他小腹击去一拳既出第二拳跟着递了出去。过三拳这名字的由来乃因他拳力极猛一拳可毙牯牛寻常武师万万挡不住他三拳的轰击江湖上传扬开来他本来的名字反没人知道了。他心知眼前之事利于速攻倘若麦鲸先忍不住而揭去口典上的湿泥那么谢逊自可跟着揭去但此刻自己却占着极大便宜对方不能喘气运力武功自然大打折扣。
他两拳击出谢逊随手化解。过三拳只觉对方的劲力颇为软弱和适才震死常金鹏、喷倒白龟寿的神威大不相同大叫:“第三拳来了!”他这第三拳有个啰唆名目叫做“横扫千军直摧万马”是他生平所学最厉害的一招这一招拳法伤过不少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
这时麦鲸面红耳赤额头汗如雨下势难再忍。麦少帮主见父亲情势危急而谢逊却正在和过三拳比拳灵机一动伸手到邻座本帮一个女舵主头发上拔下一根银钗拗下钗脚寸许来的一截对准麦鲸的嘴巴伸指弹出。这半截银钗刺到麦鲸口中虽不免伤及他咽喉齿舌但在湿泥上刺了一个小孔稍有气息透入这场比试便立于不败之地。
半截银钗离麦鲸身前尚有丈许谢逊斜目已然瞥见伸足在地下一踢一粒小石子飞了起来正好打中那半截银钗。锒钗嗤的一声飞回势头劲急异常麦少帮主“啊”的一声惨叫按住右目鲜血涔涔而下断钗已将他一眼刺瞎。
麦鲸伸手欲抹开口鼻上的湿泥谢逊又踢出两块石子啪啪两声分别打在他双肩左右肩骨碎裂手臂再也无法动弹。
便在此时过三拳的第三拳已击中了谢逊的小腹。这一拳势如风雷拳力未到拳风已极威猛过三拳料想对方不敢硬接硬架定须闪避但不论避左避右、蹿高缩后他都预伏下异常厉害的后着。岂知谢逊身子竟然不动过三拳大喜这一拳端端正正地击中他小腹。人身的小腹本来极为柔软但他着拳时如中铁石刚知不妙已狂喷鲜血而死。
谢逊回过头来见麦鲸双眼翻白已气绝而死。他先除去麦鲸口鼻上的湿泥探了探他鼻息这才抹去自己口鼻上的湿泥仰天长笑说道:“这两人生平作恶多端到今日遭受报应已是迟了。”陡然间双目如电射向昆仑派的两名剑客从高则成望到蒋立涛又从蒋立涛望到高则成良久不语。
高蒋二人脸面苍白但昂然持剑都向他瞪目而视。
张翠山见谢逊顷刻间连毙四大帮会的首脑人物接着便要向高蒋二人下手站起身来说道:“谢前辈据你所云适才所杀的数人都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但若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施杀戮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分别?”谢逊冷 7b11.&a;quot; &a;gt;笑道:“有什么分别?我武功高他们武功低强者胜而弱者败便是分别。”张翠山道:“人之异于禽兽便是要分辨是非倘若一味恃强欺弱又与禽兽何异?”
谢逊哈哈大笑说道:“难道世上真有分辨是非之事?当今蒙古人做皇帝爱杀多少汉人便杀多少他跟你讲是非么?蒙古人要汉人的子女玉帛伸手便拿汉人倘若不服他提刀便杀他跟你讲是非么?”
张翠山默然半晌说道:“蒙古人暴虐残恶行如禽兽凡有志之士无不切齿痛恨日夜盼望逐出鞑子还我河山。”谢逊道:“从前汉人自己做皇帝难道便讲是非了?岳飞是大忠臣为什么宋高宗杀了他?秦桧是大奸臣为什么身居高位享尽了荣华富贵?”张翠山道:“南宋诸帝任用奸侯杀害忠良罢斥名将终至大好河山沦于异族之手种了恶因致收恶果这就是辨别是非啊。”
谢逊道:“昏庸无道的是南宋皇帝但金人、蒙古人所残杀虐待的却是普天下的汉人。请问张五侠这些老百姓又作了什么恶以致受此无穷灾难?”张翠山默然。
殷素素突然接口道:“老百姓无拳无勇自然受人宰割。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也事属寻常。”
张翠山道:“咱们辛辛苦苦地学武便是要为人伸冤吐气锄强扶弱。谢前辈英雄无敌以此绝世武功行侠天下苍生皆被福荫。”
谢逊道:“行侠仗义有什么好?为什么要行侠仗义?”
张翠山一怔他自幼便受师父教诲在学武之前便已知行侠仗义是须当终身奉行不替的大事所以学武正是为了行侠行侠是本而学武是末。在他心中从未想到过“行侠仗义有什么好?为什么要行侠仗义?”的念头只觉这是当然之义自明之理根本不须思考这时听谢逊问起他一呆之下才、道:“行侠仗义嘛那便是伸张正义使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了。”
谢逊凄厉长笑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嘿嘿胡说八道!你说武林之中当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么?”
张翠山道:“适才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这几个首脑恶事多为或亲手戕害良善或纵容下属杀伤无辜谢前辈一一秉公处理。这几人所遭便是恶有恶报了。”他顾及殷素素面子不提天鹰教。谢逊低沉着声音问道:“那么善有善报呢?”
张翠山蓦地想起了俞岱岩来三师哥一生积善无数却差没来由地遭此惨祸这“善有善报”四字自己实再难以信之不疑惨然叹道:“天道难言人事难知。咱们但求心之所安义所当为至于为祸是福也计较不来了。”
谢逊斜目凝视说道:“素闻尊师张三丰先生武功冠绝当世可惜缘悭一面。你是他及门高弟见识却如此凡庸想来张三丰也不过如此这一面不见也罢。”
张翠山听他言语之中对恩师大有轻视之意忍不住勃然发作说道:“我恩师学究天人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窥测?谢前辈武功高强自非后学小子所及但在我恩师看来或许也不过是一勇之夫罢了。”殷素素忙拉了拉他衣角示意他暂忍一时之辱不可吃了眼前亏。张翠山心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可决不能容他辱及恩师。”
哪知谢逊却并不发怒淡淡地道:“张三丰先生开创宗派想来武功上必有独特造诣。武学之道无穷无尽我如不及尊师那也不足为奇。总有一日我要上武当山去领教一番。张五侠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功夫姓谢的想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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