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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翠山满怀伤痛恼怒难以发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辰悄悄起身决意去打都大锦一顿出口气。他生怕大师兄、四师兄干预不敢发出声息将到大厅时见厅上一人背负着双手不停步地走来走去。黑暗朦胧中见这人身长背厚步履凝重正是师父。张翠山藏身柱后不敢走动心知即令立刻回房也必为师父知觉他查问起来自当实言相告不免招来一顿训斥。

    只见张三丰走了一会儿仰视庭除忽然伸出右手在空中一笔一画地写起字来。张三丰文武兼资吟诗写字弟子们司空见惯也不以为异。张翠山顺着他手指的笔画瞧去原来写的是“丧乱”两字连写了几遍跟着又写“荼毒”两字。张翠山心中一动:“师父是在空临《丧乱帖》。”他外号叫做“银钩铁划”原是因他左手使烂银虎头钩、右手使镔铁判官笔而起他自得了这外号后深恐名不副实为文士所笑于是潜心学书真草隶篆一一遍习。这时见师父指书的笔致无垂不收无往不复正是王羲之《丧乱帖》的笔意。

    这《丧乱帖》张翠山两年前也曾临过虽觉其用笔纵逸清刚峭拔总觉不及《兰亭诗序帖》、《十七帖》各帖的庄严肃穆气象万千。这时他在柱后见师父以手:指临空连书“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这十八个字一笔一画之中充满了怫郁悲愤之气登时领悟了王羲之当年书写这《丧乱帖》时的心情。

    王羲之是东晋时人其时中原板荡沦于异族王谢高门南下避寇于丧乱之余先人坟墓一再惨遭损毁自是说不出满腔伤痛这股深沉的心情尽数隐藏在《丧乱帖》中。张翠山翩翩年少无牵无忧从前怎能领略到帖中的深意?这时身遭师兄存亡莫测的大祸方懂得了“丧乱”两字、“荼毒”两字、“追惟酷甚”四字。

    张三丰写了几遍长长叹了口气步到中庭沉吟半响伸出手指又写起字来。这一次写的字体又自不同。张翠山顺着他手指的走势看去但见第一字是个“武”字第二字写了个“林”字一路写下来共是二十四字正是适才提到过的那几句话:“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想是张三丰正自琢磨这二十四个字中所含的深意推想俞岱岩因何受伤?此事与倚天剑、屠龙刀这两件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到底有什么关联?

    只见他将那二十四个字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书写笔画越来越长手势却越来越慢到后来纵横开阖宛如施展拳脚一般。张翠山凝神观看不禁又惊又喜师父所写的二十四个字合在一起分明是一套高明武功每一字包含数招便有数般变化。“龙”字和“锋”字笔画甚多“刀”字和“下”字笔画甚少但笔画多的不觉其繁笔画少的不见其陋其缩也凝重似尺蠖之屈其纵也险劲如狡兔之脱淋漓酣畅雄浑刚健俊逸处似风飘似雪舞厚重处如虎蹲如象步。这二十四个字中共有两个“不”字两个“天”字但两字写来形同而意不同气似而神不似变化之妙又各具一功。张翠山目眩神驰随即潜心记忆。

    近年来张三丰极少显示武功殷梨亭和莫声谷两个小弟子的功夫大都是宋远桥和俞莲舟代授因此张翠山虽是他的第五名弟子其实已是他亲授武功的关门弟子。从前张翠山修为未到虽见到师父施展拳剑往往未能深切体会到其中博大精深之处。近年来他武学大进这一晚两人更心意相通情致合一以遭丧乱而悲愤以遇荼毒而怫郁。张三丰情之所至将这二十四个字演为一套武功。他书写之初原无此意而张翠山在柱后见到更属机缘巧合。师徒俩心注神会沉浸在武功与书法相结合、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

    这一套拳法张三丰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演展足足打了两个多时辰待到月临中天他长啸一声右掌直划下来当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这一直乃“锋”字最后一笔。张三丰仰天遥望说道:“翠山这路书法如何?”

    张翠山吃了一惊想不到自己躲在柱后师父虽不回头却早知道了走到厅口躬身道:“弟子得窥师父绝艺当真大饱眼福。我去叫大师哥他们出来一齐瞻仰好么?”张三丰摇头道:“我兴致已尽只怕再也写不成那样的好字了。远桥、松溪他们不懂书法便看了也领悟不多。”说着袍袖一挥迸了内堂。

    张翠山不敢去睡生怕着枕之后适才所见到的精妙招术就此忘了当即盘膝坐下一笔一画、一招一式地默默记忆当兴之所至便起身试演几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将那二十四字二百一十五笔中的腾挪变化尽记在心。

    他跃起身来习练一遍自觉扬波搏击雁飞雕振延颈协翼势似凌云身都轻飘飘的有如腾云驾雾一般最后一掌直劈呼的一响将自己的衣襟扫下一大片来。张翠山心下惊喜蓦回头只见日头晒在东墙。他揉了揉眼睛只怕看错了一定神才知日已过午原来潜心练功不知不觉地已过了大半天。

    张翠山伸袖抹抹额头汗水奔至俞岱岩房中只见张三丰双掌按住俞岱岩胸腹正自运功为他疗伤。张翠山出来一问才知宋远桥、张松溪、殷梨亭三人一早便去了各人见他静坐默想都不来打扰他用功。龙门镖局的一干镖师也已下山。张翠山这时身衣履都浸湿了汗水但急于师兄之仇不及沐浴更衣带了随身的兵刃衣服拿了几十两银子又至俞岱岩房中说道:“师父弟子去了。”张三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意示鼓励。

    张翠山走近床边只见俞岱岩满脸灰黑之气颧骨高耸双颊深陷眼睛紧闭除了鼻中尚在微微呼吸之外直与死人无异。他心中酸痛哽咽道:“三哥我便粉身碎骨也要为你报仇。”说着跪下向师父磕了个头掩面奔出。

    他骑了那匹长腿青骢马疾下武当这时天时已晚只行了五十余里天便黑了。他刚投店天空乌云密布接着便下起倾盆大雨来。这一场雨越下越大直落了一晚竟不停止。次日清晨起来但见四下里雾气茫茫耳中只听到沙沙雨声。张翠山向店家买了蓑衣笠帽冒雨赶路。亏得那青骢马甚为神骏大雨之中道路泥泞滑溜但仍奔驰迅捷。

    赶到老河口过汉水时但见黄浪混浊江流滚滚水势凶险一过襄樊便听得道路传言说道下游流水沟决了堤伤人无数。这一曰来到宜城只见遭水灾的难民拖儿带女地逃了上来情况可怜大雨兀自未止人人淋得甚为狼狈。

    张翠山正行之间见前面一行人骑马赶路镖旗高扬正是龙门镖局的众镖师。张翠山催马上前掠过了镖队回马过来拦在当路。

    都大锦见是张翠山追到心下惊惶结结巴巴地道:“张……张五侠有何见教?”张翠山道:“水灾的难民都总镖头瞧见了么?”都大锦没料到他会问这句话怔了一怔道:“怎么?”张翠山冷笑道:“要请善长仁翁拿些黄金出来救济灾民啊。”都大锦脸上变色道:“我们走镖之人在刀尖子上卖命混口饭吃有什么力量赈济救灾?”张翠山低沉着嗓子道:“你把囊中那二千两黄金都给我拿出来。”都大锦手握刀柄说道:“张五侠你今日硬找上我姓都的了?”张翠山道:“不错我吃定你啦。”

    祝史两镖头各取兵刃和都大锦并肩而立。张翠山仍空着双手嘿嘿冷笑说道:“都总镖头你受人之禄可曾忠人之事?这二千两黄金亏你有脸放在袋里。”

    都大锦一张脸涨成了紫酱色说道:“俞三侠可不是已经到了武当山?当我们接到俞三侠时他早已身受重伤这时候可也没死。”张翠山大怒喝道:“你还强辩我俞三哥从临安出来时可是手足折断么?”都大锦默然。

    史镖头插口道:“张五侠你到底要怎样划下道儿来吧!”张翠山道:“我要将你们的手骨脚骨也折得寸寸断绝。”这句话一出口倏地跃起飞身而前。史镖头举棍欲击张翠山左手一挥一掠使出新学的那套武功却是“天”字诀的一撇。史镖头棍棒脱手倒撞下马。祝镖头待要退缩却哪里来得及?张翠山右手使出“天”字的一捺手指扫中他腰肋砰的一声将他连人带鞍摔出丈余。原来祝镖头双足牢牢钩在鞍镫之中但张翠山这一捺劲道凌厉之极马鞍下的肚带给他一扫迸断祝镖头足不离镫跌得爬不起来。

    都大锦见他出手如此矫捷一惊之下提缰催马向前急冲。张翠山转身吐气左拳送出却是“下”字诀的一直啪的一声已击中他后心。都大锦身子一晃他武功可比祝史二镖头高得多了并不摔下马来恼怒之下立即下马正拟出手还击突然间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脚下一个踉跄吸一口气只觉胸口又有热血涌上虽是要强却也支持不住双膝软了坐倒在地。

    镖行中其余四名青年镖师和众趟子手只惊得目瞪口呆哪敢上前相扶?

    张翠山初时怒气勃勃原想把都大锦等一干人个个手足折断出一口胸中恶气待见自己随手一掌一拳竟将三个镖师打得如此狼狈都大锦更身受重伤不禁暗暗惊异自己事先丝毫没想到这套新学的二十四字“倚天屠龙功”竟有如斯巨大威力心肠不禁软了便不想再下辣手说道:“姓都的今日我手下容情打到你这般地步也就够了。你把囊中的二千两黄金尽数取将出来救济灾民。我在暗中窥探只要你留下一两八钱我拆了你的龙门镖局将你满门杀得鸡犬不留。”最后这两句话是他听都大锦转述的这时忽然想到随口说了出来。

    都大锦缓缓站起但觉背心剧痛略一牵动又吐出一口鲜血。史镖头却只受了些皮肉外伤自知决非张翠山的对手嘴头上再也不敢硬了说道:“张五侠我们虽然受了人家的镖金但这一趟道中出了岔子须得将金子还给人家。再说那些金子存在镖??局子里我们身在异乡这当口又怎有钱来救济灾民。”

    张翠山冷笑道:“你欺我是小娃娃吗?你们龙门镖局倾巢而出临安府老家中没留下好手看守这黄金自是随身携带。”他向镖队一一行人瞧了几眼走到一辆大车旁边手起一掌喀喇喇几声响车厢碎裂跌出十几只金元宝来。

    众镖师脸上变色相顾骇然不知他何以竟知道这藏金之处。原来张翠山年纪虽轻但随着众师兄行侠天下江湖上的事见得多了。他见这辆大车在烂泥道中轮印最深而四名青年镖师眼见都大锦中拳跌倒并不上前救助反而齐向这辆大车靠拢可想而知车中定是藏着贵重之物眼见黄金跌得满地冷笑&a;lt;sa&a;gt;99lib.&a;lt;/sa&a;gt;几声翻身上马径自去了。

    适才这件事做得甚是痛快料想都大锦等念着家中老小不敢不将这二千两黄金拿来救济灾民。张翠山一面赶路一面默想那二十四个字中的招数变化。他在那天晚上学招有如临帖只觉师父所使的招数奇妙莫测岂知一经施展竟具如斯神威真比捡获了无价之宝还快活十倍然一想到俞岱岩生死莫测不禁又泪水满眶。

    大雨中接连赶了几日路那青骢马虽然壮健却也支持不住了到得安徽省地界忽地口吐白沫发起烧来。张翠山爱惜牲口只得休马数日再缓缓而行。这么一来到得临安府时已是四月三十傍晚。

    张翠山投了客店寻思:“我在道上走得慢了不知都大锦他们是否已回镖局?二哥和七弟不知落脚何处?我已跟镖局子的人破了脸不便径去拜会今晚且上镖局一探。”

    用过晚膳向店伴一打听得知龙门镖局坐落在里西湖畔。他到街上买了一套衣巾又买一把临安府驰名天下的折扇在澡堂中洗了浴命待诏理发梳头周身焕然一新对镜照去俨然是个浊世佳公子却哪里像是个威扬武林的侠士?借过笔墨想在扇上题些诗词但一拿到笔自然而然地便写下了那“倚天屠龙”的二十四字一笔一画无不力透纸背写罢持扇一看自觉得意心道:“学了师父这套拳法之后竟连书法也大有长进了。”轻摇折扇踱着方步径往里西湖而去。

    此时宋室沦亡临安府已陷入蒙古人之手。蒙古人因临安是南宋都城深恐人心思旧民恋故君特驻重兵镇压。蒙古兵为了立威比在他处更加残暴因此城中十室九空居民泰半迁移到了别处。百年前临安城中户户垂杨、处处笙歌的盛况早已不可复睹。张翠山一路行来但见到处是断垣残瓦满眼萧索昔年繁华甲于天下的一座名城已几若废墟。其时天未黑但家家闭户街上稀见行人唯见蒙古骑兵横冲直撞往来巡逻。张翠山不欲多惹事端一听到蒙古巡兵铁骑之声便缩身在墙角小巷相避。

    他听说昔&a;lt;q&a;gt;藏书网&a;lt;/q&a;gt;时一到夜晚便满湖灯火但这时走上白堤只见湖上一片漆黑竟没一个游人。他依着店小二所言途径寻觅龙门镖局的所在。

    那龙门镖局是一座一连五进的大宅面向里西湖门口蹲着一对白石狮子气象威武。张翠山远远便即望见慢慢走近只见镖局门外湖中停泊着一艘游船船头挂着两盏碧纱灯笼灯光下依稀见有一人据案饮酒。张翠山心道:“这人倒有雅兴!”见镖局外悬着的大灯笼中没点燃蜡烛朱漆铜环的大门紧紧关闭想是镖局中人都已安睡。

    张翠山走到门前心道:“一个月之前有人送三哥经这大门而入却不知那人是谁?”心中一酸忽听得背后有人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下叹息在黑沉沉的静夜中听来大有森森鬼气张翠山霍地转身背后竟没一人游目环顾除了湖上小舟中那个单身游客之外四下里寂无人影。张翠山微觉惊讶斜睨舟中游客只见他青衫方巾和自己一样也作文士打扮朦胧中看不清他面貌只见他侧面脸色甚为苍白给碧纱灯笼一照映着湖中绿波寒水孤舟冷冷冥冥竟不似尘世间人。但见他悄坐舟中良久良久除了风拂衣袖竟一动也不动。

    张翠山本想从黑暗处越墙而入镖局但见了舟中那人觉得夜逾人垣未免有些不够光明正大于是走到镖局大门外拿起门上铜环当当当地敲了三下。静夜之中这三下击门声甚为响亮。隔了好一阵屋内无人应门。张翠山又击三下声音更响了些但侧耳倾听屋内竟无脚步之声。他大为奇怪伸手在大门上一推+那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原来里面竟没上闩。他迈步而入朗声问道:“都总镖头在家么?”说着走进大厅。

    厅中黑沉沉的并无灯烛便在此时忽听得砰的一声响大门竟关上了。

    张翠山心念一动跃出大厅见大门已紧紧闭上而且上了横闩显是屋中有人。张翠山嘿嘿冷笑心想:“闹什么玄虚?”索性便大踏步闯进厅去。

    一踏进厅门前后左右风声飒然有四人抢上围攻。张翠山斜身跃开。黑暗中白光微闪见这四人手中都拿着兵刃。他一个左拗步抢到了西首右掌自左向右平平横扫啪的一声打在一人的太阳穴上登时将那人击晕跟着左手自右上角斜挥左下角击中了另一人的腰肋。这两下是“不”字诀的一横一撇。他两击得手左手直钩右拳砰的一“点”四笔写成了一个“不”字将四名敌人尽数打倒。

    他不知暗伏厅中忽施袭击的敌手是何等样人因此出手并不沉重每一招都只使上了三分劲力。第四个给他一“点”中拳的敌人退出几步喀喇一响压碎了一张椅子喝道:“你如此狠毒下这等辣手是男儿汉大丈夫便留下姓名。”张翠山笑道:“我若真施辣手你哪里还有命在?在下武当张翠山便是。”那人“咦”的一声似乎甚是惊。异说道:“你当真是武当派的张五……张五……银钩铁划张翠山?可不是冒名吧?”

    张翠山微微一笑伸手到腰间摸出兵刃左手烂银虎头钩右手镔铁判官笔两件兵刃相交一击呛啷啷一阵响亮爆出几点火花随即将兵刃插还腰间。

    这火花一闪之间张翠山已看清眼前跌倒的四人身穿黄色僧衣原来都是和尚。那四个僧人中有两个人面向着他也见到了他的相貌。张翠山见这两个僧人满脸血污眼光中流露出极度怨毒的神色真似恨不得食己之肉、寝己之皮一般奇道:“四位大师是谁?”只听一个僧人叫道:“这血海深仇非今日能报走吧!”说着四僧站起身来往外便走其中一人脚步踉跄走了几步摔倒在地想是给张翠山击得重了。两个僧人返身扶起奔出厅外。

    张翠山叫道:“四位慢走!什么血海……”话未说完四个僧人已越墙而出。

    张翠山觉得今晚之事大是蹊跷沉思半晌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怎么龙门镖局之中竟埋伏着四个和尚?自己一进门便忽施突袭又说什么“血海深仇”?心想:“只有询问镖局中人方能释此疑团。”提声又问:“都总镖头在家么?都总镖头在家么?”大厅空旷隐隐传来回声镖局中竟没人答应。

    他心道:“决不能都睡得死人一般。难道是怕了我躲了起来?又难道是人人出去避难镖局中没了人?”从身边取出火折晃亮了见茶几上放着一枝烛台便点亮蜡烛走向后堂没走得几步便见地下俯伏着一个女子僵卧不动。张翠山叫道:“大姐怎么啦?”那女子仍然不动。张翠山扳起她肩头将烛台凑过去一照不禁一声惊呼。……

    只见这女子脸露笑容但肌肉僵硬已死去多时。张翠山手指碰到她肩头之时已料到这女子或许已死然而死人脸上竟一副笑容黑夜中陡然见到禁不住吃了一惊。他站直身子只见左前柱子后又僵卧着一人走过去看时是个仆役打扮的老者也是脸露傻笑死在当地。

    张翠山心中大奇左手从腰问拔出虎头钩右手高举烛台一步步地四下察看但见东一个、西一个里里外外一共死了数十人当真是尸横遍地。恁大一座龙门镖局竟没留下一个活口。张翠山行走江湖生平惨酷的事也见了不少但蓦地里见到这等杀灭满门的情景禁不住心怦怦乱跳只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不住抖动原来手臂发颤烛火摇晃映照得影子也颤抖起来。

    他横钩悄立心中猛地想起了两句话:“路上若有半分差池我杀得你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眼前龙门镖局中人人皆死显是因都大锦护送俞岱岩不力之故思忖:“那人下此毒手皆因三哥而起由此推想他该当是三哥极要好的朋友。此人本领既高出都大锦甚多又知此行途中可能会遇上凶险然则他何不亲自送来武当?三哥仁侠正直嫉恶如仇又怎能和这等心如蛇蝎之人交上朋友?”越想疑团越多举步从西厅走出。烛光下只见两名黄衣僧人背靠墙壁瞪视着自己露齿而笑。

    张翠山急退两步按钩喝道:“两位在此何事?”见两名僧人不动弹这才醒悟原来两人也早死了突然心下一凉叫道:“啊哟不好!血海深仇血海深仇……”适才那四名僧人说什么“你如此狠毒下这等辣手是男儿汉大丈夫便留下姓名。”又说:“这血海深仇非今日能报。”看来龙门镖局这笔数十口的血债都要算在自己头上了。当时自己不明就里不但亲报姓名还露出仗以成名的银钩铁划兵刃。那四名黄衣僧人却是什么来历?

    适才自己出手太快只使了“不”字诀的四笔便将四僧一一击倒没来得及察看对方武功家数但四僧扑击时劲力刚猛显是少林派外家路子。都大锦是少林子弟这些少林僧多半是应龙门镖局之邀前来赴援的却不知俞二哥和莫七弟到了何处师父命他们前来保护龙门镖局的老小怎地以二哥之能还是给人下了手去?

    张翠山沉吟半晌疑团丝毫不解寻思:“这四名少林僧一去少林派自非找上我不可但此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真闪到底是谁少林武当两派联手决无访查不出之理。这里一切且莫移动跟下找到二哥和七弟要紧。”吹灭烛火走到墙边跃墙而出。

    人未落地呼的一声巨响一件重兵刃拦腰横扫而来有人喝道:“张翠山躺下了!”张翠山人在半空无法闪避敌人这一击既狠且劲危急之中伸左掌在敌人兵刃上一按一借力轻轻巧巧地翻上了墙头这一招乃是“武”字诀中的一“戈”正所谓:“差池燕起振迅鸿飞临危制节中险腾机”当千钧一发之际转危为安。他在无可奈何中行险侥幸想不到新学的这套功夫重似崩石轻如游雾竟绝不费力地便化解了敌人雷霆般的一击。他左足踏上墙头判官笔已取在右手敌人适才这拦腰一击刚猛劲狠实是不可轻视的好手。

    那出手袭击之人见张翠山居然能如此从容地避开也大出意料之外忍不住“咦”的一声喝道:“好小子真有.两下子!”张翠山左钩右笔横护前心钩头和笔尖都斜向下方这一招叫做“恭聆教诲”乃与武林前辈对敌之时的谦敬表示。对方如此蓦地里出手张翠山若不是无意间跟师父学了一套从书法中化出来的武功早已腰断骨折身受重伤他虽气恼但谨守师训对武林好手不敢失礼。

    黑暗中但见墙下一左一右分站两名身穿黄袍的僧人每人手中都执着一根粗大禅杖。左首那僧人将禅杖在地下一顿当的一声巨响说道:“张翠山你武当七侠也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如何行事这等毒辣?”

    张翠山听他直斥己名既不称“张五侠”也不叫一声“张五爷”心头有气冷冷地道:“大师不问情由不问是非躲在墙下偷偷摸摸地忽施袭击这也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吗?少林派武功驰名天下想不到暗算手段也另有独得之秘。”

    那僧人怒吼一声横挺禅杖跃向墙头人未到杖头已然袭到。张翠山但觉一股劲风点至胸口虎头钩斜带封住了禅杖来势判官笔疾点而出当的一声笔尖径砸杖身。那僧人只觉手臂剧震竟尔站不上墙头重又落地。此招一交张翠山只觉双臂发麻原来这僧人膂力奇大喝问:“两位是谁请通法号!”

    右首那僧人缓缓地道:“贫僧圆音这是我师弟圆业。”张翠山倒垂钩笔拱手道:“原来是少林派‘圆’字辈的两位大师小可久仰清名不知有何见教?”

    圆音说话似有气没力呼呼喘急说道:“这事关涉少林武当两派的门户大事贫僧师兄弟乃少林派后辈没份说什么话今日既撞上了这事只想请问龙门镖局男女数十口还有我两个师侄都死在张五侠手下常言道人命关天如何善后要请张五侠示下。”他说话似乎辞意谦抑其实咄咄逼人为人比圆业厉害得多。

    张翠山冷笑道:“龙门镖局中的命案是何人所为小可也正大感奇怪。大师一口咬定是小可下的毒手可是大师亲眼所见么?”圆音叫道:“慧风你来跟张五侠对质。”

    树丛后走出四名黄衣僧人正是适才在镖局中给张翠山一招“不”字诀击倒的四僧。那法名慧风的僧人躬身道:“启禀师伯龙门镖局数十口性命还有慧通、慧光两位师兄都是……这姓张的恶贼下的手。”圆音道:“你们可是亲眼所见?”慧风道:“确是亲眼所见若不是弟子四人逃得快也都已死在这恶贼手下。”圆音道:“佛门弟子可不能打诳此事关联我少林和武当两大门派你千万胡说不得。”慧风双膝跪地合十说道:“我佛在上弟子慧风所云实是真情决不敢欺蒙师伯。”圆音道:“你将眼见的情景一一说来。”张翠山听到这里从墙头上飘身而下。

    圆业只道张翠山要加害慧风挥动禅杖疾向他头颈间扫去。张翠山头一低抢步上前已转到了慧风身后。圆业一击不中桉着这伏魔杖的招数本当带转禅杖回击张翠山肩头但他此时已站在慧风身后禅杖倘若回打势须先击到慧风一惊之下硬生生地收住禅杖喝道:“你待怎地?”

    张翠山道:“我要仔仔细细地听一听听他说怎生见到我杀害镖局中人。”

    慧风见张翠山欺近自己身旁相距不过两尺他只须手中兵刃一动自己立时丧命虽有两位师伯在旁却也相救不及但他心中愤怒竟凛然不惧朗声说道:“圆心师叔在江北接到都大锦师兄求救告急的书信当即派慧通、慧光两位师兄星夜启程赴援其后又传来号令命弟子带同三名师弟赶来龙门镖局。我们一进镖局慧光师兄就说今夜恐有强敌到来命我们四人埋伏在东边照墙之下应敌又说小心别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可随便走动。”圆音道:“后来怎样?说下去!”

    慧风道:“天黑之后没多久便听得慧通师兄呼叱喝骂与人在后厅动手接着他长声惨呼似乎身受重伤。我忙奔过去只见他……他已然圆寂这姓张的恶贼……”

    他说到这里霍地站起伸着手指直点到张翠山的鼻尖上跟着道:“我亲眼见你一掌把慧光师兄推到墙上将他撞死。我自知不是你这恶贼的敌手便伏在窗上只见你直奔后院杀人接着镖局子的八人从后院逃了出来你跟踪追到伸指一一点毙直至镖局中满门老少给你杀得清光你才跃墙出去。”张翠山一动不动地站住慧风讲得口沫横飞不少唾珠溅到他脸上。他既不闪避也不出手只冷冷地道:“后来怎样?”

    慧风愤然道:“后来么?后来我回到东墙和三位师弟商量都觉你武功太强我们四人敌你不过只有瞧瞧情形再说。哪知等不了多久你居然又破门而入这次却是指名道姓的找都总镖头来着。我们四人明知送死却也要跟你一拼。我问你姓名你不是自报名号叫做银钩铁划张翠山么?我初时还不能相信只道你名列武当七侠不该做出这等杀人不眨眼的邪恶勾当来但你自露兵刃那难道是假的么?”

    张翠山道:“我自报姓名、露出兵刃此事半点不假你们四位确也是我出手打倒。但你再说一遍:这镖局中数十口性命确是你亲眼瞧见我姓张的所杀!”

    圆音衣袖一挥将慧风身子带起推出数尺森然道:“你便再说一遍要叫这位名震天下的张五侠无可抵赖。”他挥袖将慧风推开是使他身离险地免得张翠山恼怒之下突然杀人灭口那可死无对证了。

    慧风道:“好我便再说一遍我亲眼目睹见到你出掌击死慧光、慧通两位师兄见到你出指点死镖局的八人。”张翠山道:“你瞧清楚了我的面貌么?我是穿这一身衣服么?”说着晃亮火折在自己脸上照一照。慧风瞪视着他的面容恨恨地道:“你就是穿这身衣服长袍方巾不错你那时左手拿着一把折扇这把折扇现下你插在头颈里啦!”

    张翠山恼怒如狂不知他何以要诬陷自己高举火折走上两步喝道:“你有种便再说一遍杀人者便是我张翠山不是旁人!”

    慧风双眼中突然发出奇异的神色指着他道:“你……你……你不……”猛地里身子翻倒横卧在地。圆音和圆业同声惊呼一齐抢上扶起只见他双目大睁满脸惶惑惊恐之色却已气绝而死。

    圆音叫道:“你……你又杀了他?”这一下变起仓促岡音和圆业同然惊怒交集张翠山也大出意料之外急忙回头只见身后的树从轻轻一动。张翠山喝道:“慢走!”纵身跃起明知树丛中有人隐伏蹿下去极是危险但势逼处此若不擒住暗箭伤人的凶手自己难脱干系。

    哪知他身在半空只听得身后呼呼两响两柄禅杖分从左右袭到同时听到两僧喝道:&a;lt;rk&a;gt;.99lib?&a;lt;/rk&a;gt;“恶贼休逃!”张翠山笔钩下掠反手使出一记“刀”字诀银钩带住圆业的禅杖杖头判官笔的一撇在圆音禅杖上点落身子借势蹿起跃上了墙头凝目瞧树丛时只见树梢兀自轻晃隐伏之人已影踪不见。自圆业怒吼连连挥动禅杖便要跃上墙来拼命。张翠山喝道:“追赶正凶要紧两位休得阻拦。”圆音气喘喘地道:“你……你在我眼前杀人还想抵赖什么?”张翠山挥动虎头钩逼得圆业无法上墙。

    圆音道:“张五侠咱们今日也不要你抵命你抛下兵刃随我们去少林寺吧。”张翠山怒道:“你二人阻手碍脚放走了凶手还在这里缠夹不清。我跟你们去少林寺干吗?”圆音道:“去少林寺听由本寺方丈发落你连害本寺三条人命这样的大事我也做不得主。”张翠山冷笑道:“枉你身为少林派‘圆’字辈好手凶手在你眼前逃走居然毫无知觉。”圆音道:“善哉善哉!你伤害人命决不容你逃走。”

    张翠山听他口口声声硬指自己是凶手愈益恼怒一面跟他斗口一面和圆业拆招冷笑道:“两位大师有本事便擒得我去!”圆业禅杖在地下一撑借力跃起张翠山跟着纵起他轻功可比圆业高得多了凌空下击捷若御风。圆业横杖欲挡张翠山虎头钩转过嗤的一声圆业肩头中钩鲜血长流负痛吼叫摔下地来。这一下还是张翠山手下留情否则钩头稍偏钩中他的咽喉圆业当场便得送命。

    圆音叫道:“圆业师弟伤得重吗?”圆业怒道:“不碍事!你还不出手婆婆妈妈的干什么?”圆音咳嗽一声运杖上击。圆业甚为悍勇竟不裹扎肩头伤口舞杖如风双双夹击。张翠山见这两僧膂力甚强所使又是极沉重兵刃倘若给他们跃上墙头自己以一敌二倒也不易取胜当下严守门户居高临下两僧始终无法攻上。“慧”字辈的三僧武功低得多了眼见两位师伯久战无功虽欲上前相助又怎有插手处?张翠山心道:“为今之计须得查明真凶没来由跟他们纠缠不清。”笔钩横交封闭敌招来势一声清啸正要跃起忽听得墙内一人长声大吼声若霹雳跟着背后有一股巨力推到。张翠山飘身下墙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翻过墙头伸出两手便来硬夺他手中兵刃。黑暗中瞧不清他面貌但见他十指如钩硬抓硬夺正是少林派中极厉害的“虎爪功”。圆业叫道:“圆心师兄千万不能让这恶贼走了。”

    张翠山艺成以来罕逢敌手二十天前学得“倚天屠龙功”武功更高此时见这少林僧来得威猛起了敌忾之心将虎头钩和判官笔往腰间一插叫道:“你三个少林僧便联手齐上我张翠山又有何惧?”眼见圆心左手抓到他右掌疾探回指反抓嗤的一声响已撕下了他僧袍一片衣袖。圆心手指刚欲搭上他肩头张翠山左足飞起正好踢中了他膝盖。

    岂知圆心的下盘功夫坚实膝盖上受了这重重一脚只身子晃动却不跌倒虎吼一声右手跟着抓来。同时圆音、圆业两根禅杖一点腰肋一击头盖同时袭到。圆音说话气喘吁吁似乎身患重病其实三僧之中武功以他最高一根数十斤重的精铜禅杖使来竟如寻常刀剑一般灵便点打挑拨轻捷自如。

    张翠山乍逢好手寻思:“我武当派和少林派近年来齐名武林到底谁高谁低始终没较量过今日里正好一试少林高僧的手段。”展开一对肉掌在两根禅杖、一对虎爪之间纵横来去斩截擒拿、指点掌劈虽以一敌三反渐占上风。

    少林和武当两派武功各有长短武当派中出了一位盖世奇才张三丰可是少林寺千余年的浸润传授究竟非同小可只不过张翠山此时在武当派中已是第一等高手而圆字辈三僧虽武功也颇为了得在少林寺中不过是二流角色。时刻一长张翠山越战越精神蓦地里右手倏出使出“龙”字诀的一钩抓住了圆业的禅杖顺手一拉往圆音的禅杖上碰去。借力打力当的一下各人耳中嗡嗡作响。圆音和圆业力气均大再加上张翠山的力道两人只震得虎口出血。圆心大惊扑 4e0a.&a;quot; &a;gt;上相救。张翠山伸足钩带反掌往他背心拍落又是借力打力便以他自己向前一扑的劲道将他摔了一跤。

    张翠山冷笑道:“要擒我上少林寺只怕还得再练几年。”说着转身便行。圆心纵身跃起叫道:“凶徒休逃!”跟着圆音和圆业也追了上来。张翠山心道:“这三个和尚纠缠不清总不成将他们打死了。”提一口气展开轻功便奔。

    圆心和圆业大呼赶来。他们轻功不及张翠山只大叫:“捉杀人的凶手啊!恶贼休得逃走!”沿着西湖湖边穷追不舍。

    张翠山暗暗好笑心想你们怎追得上我?忽听得身后圆心和圆业不约而同地大叫一声:“啊哟!”圆音却闷哼一声似乎也身受痛楚。

    张翠山一惊回头见三僧都伸手掩住了右眼似乎眼上中了暗器果然听到圆业大声骂道:“姓张的你有种便再打瞎我这只左眼!”张翠山一愣:“难道他右眼给人打瞎了?到底是谁在暗助我?”心念一动叫道:“七弟七弟你在哪里?”武当七侠中以莫声谷发射暗器之技最精张翠山猜想定是莫七弟到了。

    他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张翠山急步绕着湖边几株大柳树一转也不见人影。

    圆业一目给射瞎了暴怒如狂不顾性命地要扑上来跟张翠山死拼。但圆音知道即便双目完好自己三人也不是他敌手忙拉住圆业说道:“圆业师弟要报仇也不急在一时!这事就算你我肯罢休老方丈和两位师叔能放过么?”

    张翠山见三僧不再追来满腹疑团:“暗中隐伏之人出手助我却不知是谁。”不敢在湖畔多留急步赶回客店没奔出十余丈只见湖边芦苇不住摆动。

    此时湖上无风芦苇自摆当藏得有人张翠山轻轻走近正要出声喝问芦苹中猛地跃出一人举刀向他当头疾砍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张翠山斜身出脚踢中他右腕那人钢刀脱手白光一闪那刀扑通一声落入了湖中看那人时僧袍光头又是个少林僧。张翠山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见芦苇丛中躺着三人不知是死是伤。那少林僧武功平平他也不加顾忌走上几步俯身看时只见躺着的三人却是龙门镖局的都大锦和祝史二镖头。

    张翠山一惊叫道:“都总镖头你……你怎地……”都大锦倏地跃起双手牢牢揪住了张翠山胸口衣服咬牙切齿地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你便下这毒手!”张翠山道:“你干什么?”待要施擒拿法挣脱见他眼角边、嘴角上都是鲜血虽在黑夜和他相距不过半尺看得十分清楚惊问:“你受了内伤么?”

    都大锦向那少林僧叫道:“师弟你认清楚了这人叫做银钩铁划张翠山便是……便是害人的凶手。你快走快走别要给他追上……”突然双手一紧将额头往张翠山额头上猛撞过去要跟他撞个头骨齐碎同归于尽。

    张翠山急忙双手翻转在他臂上一推嗤的一声响都大锦摔了出去自己胸口衣襟却也给扯下了一大片。张翠山虽然大胆但今晚迭见异事都大锦的神情又令人大为生怖不由得心怦评而跳。俯首看时见都大锦双眼翻白已然气绝自是早受极重的内伤自己在他臂上这么轻轻一推决不能就此杀了他。那少林僧失声惊呼:“你……你又杀了都师兄……”转身没命价奔逃又慌又急只奔出数步便摔了一跤。

    张翠山摇了摇头见祝史两镖头双足浸在湖水之中已死去多时。瞧着三具尸体不禁怃然他和都大锦并无交情而龙门镖局护送俞岱岩出了差池更一直恼恨在心但见他忽而不明不白地死去不免顿有伤逝之感在湖畔悄立片刻心想:“我叫都大锦将二千两黄金都救济灾民想是他舍不得暗中留下了三百两。别说我并不知情便是知道也只一笑了之岂有因此而伤人性命之理?”

    一提都大锦的背囊果然沉甸甸的撕开包袱囊中跌出几只金元宝滚在都大锦脸旁。在这霎时之间忽感人生无常这总镖头一生劳累千里奔波在刀尖子上拼命只不过为了一些黄金眼前黄金好端端的便在他身旁可是他却再也没法享用了。再想自己此刻力战少林三僧大获胜固英雄一时但百年之后跟都大锦也无分别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忽听得琴韵泠泠出自湖中张翠山抬起头来只见先前在镖局外湖中所见的那个少年文士正在舟中抚琴。张翠山见脚下是三具尸体游船倘若摇近给那人瞧见了声张起来惊动蒙古巡兵不免多惹麻烦。正要行开忽听那文士在琴弦上轻拨三下抬头说道:“兄台既有雅兴子夜游湖何不便上舟来?”说着将手一挥。后艄伏着的一个舟子坐起身来荡起双桨将小舟划近岸边。

    张翠山心道:“此人一直便在湖中或曾见到什么倒可向他打听打听。”走到水边待小舟划近轻轻跃上船头。

    舟中书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拱手为礼左手向着上首的座位一伸请客人坐下。碧纱灯笼照映下见这书生手白胜雪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张翠山虽倜傥潇洒但师门规矩男女之防守得极紧。武当七侠行走江湖于女色上人人律己严谨他见对方是个女子一愕之下登时脸红站起身来倒跃回岸拱手道:“在下不知姑娘女扮男装多有冒昧。”

    那少女不答。忽听得桨声响起小舟缓缓荡向湖心听那少女抚琴歌道:“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舟去渐远歌声渐低但见波影浮动一灯如豆隐入了湖光水色。

    在一番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剧斗后忽然遇上这等缥缈旖旎的风光张翠山悄立湖畔不由得思如潮涌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客店。

    次日临安城中龙门镖局数十口人命的大血案已传得沸沸扬扬。张翠山外貌蕴藉儒雅自然谁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

    午前午后他在市上和寺观到处闲逛寻访二师兄俞莲舟和七弟莫声谷的踪迹但走了一天竟找不到武当七侠相互联络的半个记号。

    到得申牌时分心中不时响起那少女的歌声:“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那少女的形貌更在心头拭抹不去寻思:“我但当持之以礼跟她一见又有何妨?倘若二师哥和七师弟在此和他二人同去自是更好但此刻除她之外更没第二处可去打听昨晚命案的真相。”

    用过晚饭便向钱塘江边的六和塔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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