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倚天屠龙记(世纪新修版)》 第三章 宝刀百炼生玄光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这一年是元顺帝至元二年宋朝之亡至此已五十余年。
其时正当暮春三月江南海隅一个三十来岁的蓝衫壮士脚穿草鞋迈开大步正自沿着大道赶路。这壮士双眉斜飞两眼炯炯有神鼻梁高耸显得十分精干英挺。他眼见天色向晚一路上虽桃红柳绿春色正浓他却也无心赏玩心中默默计算:“今日三月廿四到四月初九还有一十四天须得道上丝毫没耽搁方能及时赶到武当山祝贺恩师他老人家九十岁大寿。”
这壮士姓俞名岱岩乃武当派祖师张三丰的第三名弟子。这年年初奉师命前赴福建诛杀一个戕害良民、无恶不作的剧盗。那剧盗听到风声立时潜藏隐匿俞岱岩费了两个多月时光才找到他的秘密巢穴上门挑战使出师传“玄虚刀法”在第十一招上将他杀了。本来预计十日可完的事却耗了两个多月屈指算来距师父九十大寿的日子已颇为逼促因此上急急自福建赶回这日已到浙东钱塘江之南。
他迈着大步急行一阵路径渐窄靠右近海一面常见一片片平地光滑如镜往往七八丈见方便是水磨的桌面也无此平整滑溜。俞济岩走遍大江南北见闻实不在少但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情状一问土人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那便是盐田。当地盐民引海水灌入盐田晒干以后刮下含盐泥土化成卤水再逐步晒成盐粒。俞岱岩心道:“我吃了三十年盐却不知一盐之成如此辛苦。”
正行之间忽见西首小路上一行二十余人挑了担子急步而来。俞岱岩一瞥之间便留上了神但见这二十余人一色的青布短衫裤头戴斗笠担子中装的显然都是海盐。他知官府收盐税极重寻常百姓虽居海滨也吃不起官盐只有向私盐贩子购买私盐。这批人行动剽悍身形壮实看来似是一帮盐枭奇的是每人肩头挑的扁担非竹非木黑黝黝的无弹性便似一条条铁扁担。各人虽都挑着二百来斤的重物但行路迅速。俞仿岩心想:“这帮盐枭个个武功不弱。听说江南海沙派贩卖私盐声势极大派中不乏武学名家但二十余个好手聚在一起挑盐贩卖决无是理。”若在平时便要去探视究竟这时念着师父大寿不能因多管闲事而再有耽搁便放开脚步赶路。
傍晚时分来到余姚县的庵东镇。由此过钱塘江便到盐官、临安再折向西北行经江西、湖南才到湖北武当。晚间无船渡江只得在庵东镇上找家小客店宿了。
用过晚饭冼了脚刚要上床忽听得店堂中一阵喧哗一群人过来投宿。听那些人说的是浙东乡音但中气充沛显然都是会家子探头向门外瞧去便是途中所遇那群盐枭。俞岱岩也不在意盘膝坐在床上练了三遍行功便即着枕入睡。
睡到中夜忽听得邻房中喀喀轻响俞岱岩立时便醒了。只听得一人低声道:“大家悄悄走吧莫惊动了邻房那客人多生事端。”余人轻轻推开房门进了院子。俞岱岩从窗缝中向外张望见那群盐枭挑着担子出门暗想:“这群私枭鬼鬼祟祟若只是贩卖私盐那不关我事倘若去干什么歹事既叫我撞见了可不能不管。若能咀止他们伤天害理救得一两个好人便误了恩师的千秋寿诞他老人家也必欢喜。”将藏着兵刃暗器的布囊往背上一缚穿窗而出跃出墙外。
耳听得脚步声往东北方而去他展开轻身功夫悄悄追去。当晚乌云满天星月无光沉沉黑夜中隐约见那二十余名盐枭挑着担子在田塍上奔行心想:“私枭黑夜赶路事属寻常。但这干人身手不凡若要做些非法勾当别说偷盗富室就是抢劫官库官兵又怎阻挡得住?何必偷偷摸摸贩卖私盐赚此微利?其中必有别情。”
不到半个时辰那帮私枭已奔出二十余里俞岱岩轻功了得脚下无声无息那帮私枭又似有要事在身贪赶路程竟不回顾因此并没发觉。这时已行到海旁波涛冲击岩石轰轰声不绝。
正行间领头那人一声低哨众人都站定了脚步。领头那人低声喝问:“是谁?”黑暗中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三点水的朋友么?”领头那人道:“不错。阁下是谁?”俞岱岩心下嘀咕:“三点水的朋友那是什么?”一转念登时省悟:“嗯果然是海沙派‘海沙派’三字都是三点水。”那嘶哑的声音道:“屠龙刀的事我劝你们别插手啦。”领头那人道:“尊驾也是为屠龙刀而来?”语音中颇有惊怒之意。那嗓子嘶哑的人“嘿嘿嘿”几声冷笑却不答话。
俞岱岩隐身于海旁岩石之后向前绕近见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拦在路中。黑暗中瞧不清他面貌只见他穿一袭白袍夜行人而身穿白衣显然于自己武功颇为自负。
只听海沙派的领头人道:“这屠龙刀已归本派既给宵小盗去自当索回。”白袍客又“嘿嘿嘿”三声冷笑仍大模大样地拦在路中。那领头人身后一人厉声喝道:“快让开恶狗拦路你不是自己找死……”只见那內袍客飞身而前伸手抓出海沙派那人话声未毕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往后便倒。众人大惊但见黑暗中白袍晃动拦路恶客已然不见。
海沙派众私枭瞧那跌倒的同伴时见他蜷成一团早已气绝。各人又惊又怒有几人放下担子向白袍客去路急追但那人奔行如飞黑暗之中哪里还寻得到他的踪影?
俞岱岩心道:“这白袍客出手好快这一抓似乎是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抓’黑暗中瞧不大清楚。听这人的口音腔调乃来自西北塞外。江南海沙派结下的仇家可远得很哪!”他缩身岩石之后毫不动弹生怕给海沙派帮众发现了没来由地招惹仇怨。只听那领头人道:“将老四的尸首放在一旁回头再来收拾对头的来历将来总查究得出。”众人答应了挑上担子继续快步赶路。
俞岱岩待他们去远走近尸身察看见那人喉头穿了两个小孔鲜血兀自不住流出伤口显是以手指抓出他觉此事大是蹊跷加快脚步再跟踪那帮盐枭。
一行人又奔出数里那领头人一声呼哨二十余人四下散开向东北一座大屋慢慢逼近。俞岱岩心想:“他们所说的什么屠龙刀莫非便在这屋中?”见大屋的烟囱中一柱浓烟冲天而起凝聚不散。众盐枭放下了担子各人拿起一只木勺在箩筐中抄起什么东西四下撒播。俞岱岩见所撒之物如粉如雪显然便是海盐心道:“在地下撒盐干什么?当真古怪日后说给师兄弟们知道他们多半难信。”
但见他们撒盐时出手既轻旦慢似乎生怕将盐粒溅到身上俞岱岩登时恍然知道盐中含毒这批人以毒盐围屋当是对屋中人阴谋毒害。暗想:“我固不知双方谁是谁非但这批人如此捣鬼太不光明。”见海沙派众盐枭尚在屋前撒盐于是兜个大圈子绕到屋后轻轻跳迸围墙。
大屋前后五进共有三四十间屋内黑沉沉的没一处灯火。俞岱岩心想:“浓烟从中间一进屋中冒出该处想必有人。”抬头认明浓烟喷出之处快步走去只听得厅中传出猛火烧柴的劈啪之声。他转过一道照壁跨步走向正厅突然光亮耀眼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便即停步见厅心一只岩石砌成的大炉子火焰升腾炉旁分站三人分拉三只大风箱向炉中扇火。炉中横架着一柄三尺来长、乌沉沉的大刀。
那三人都是六十来岁老者一色的青布袍子满头满脸都是灰土袍子上点点斑斑到处是火星溅开来烧出的破洞。那三人同时鼓风火焰升起五尺来高绕着大刀嗤嗤声响。俞岱岩站立处和那炉子相距数丈已热得厉害炉火之烈可想而知。但见火焰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大刀却始终黑黝黝的竟没起半点暗红之色。
便在此时屋顶上忽有个嘶哑的声音叫道:“损毁宝刀伤天害理快住手!”
俞岱岩一听知道途中所遇那白袍客到了。那三个鼓风炼刀的老者恍若不闻只是鼓风更急。但听得屋顶“嘿嘿嘿”三声冷笑檐前一声响那白袍客已闪身而进。
这时厅中炉火正旺俞岱岩瞧得清楚见这白袍客四十左右年纪脸色惨白隐隐透出一股青气他双手空空冷然说道:“长白三禽你们想得屠龙宝刀那也罢了何以胆敢用炉火损毁宝物?”说着踏步上前。
三名老者中西首一人探身而前左手倏出往白袍客脸上抓去。白袍客侧首避过抢上一步。东首那老者见他逼近身来提起炉子旁的大铁锤呼的一声向他头顶猛击而下。白袍客身子微侧铁锤着地砰的一声响火星四溅原来地下铺的不是寻常青砖却是坚硬异常的花岗石。西首老者手离风箱自旁夹攻双手犹如鸡爪上下飞舞攻势凌厉。
俞岱岩见白袍客的武功确是少林一派但出手阴&a;lt;rk&a;gt;&a;lt;/rk&a;gt;狠歹毒与少林派刚猛正大的名门手法殊不相同。斗了数合那使铁锤的老者大声喝道:“阁下是谁?便要此宝刀也得留个万儿。”白袍客冷笑三声只不答话。猛地里一个转身两手抓出喀喀两响西首老者双腕齐折东首老者铁锤脱手。大铁锤向上疾飞穿破屋顶直堕入院子中响声猛恶之极。这老者俯身提起一柄火钳便向炉中去夹那大刀。
站在南首的老者手中扣着暗器俟机伤敌只是白袍客转身迅速一直没找着空子这时见东首老者用火钳去夹大刀突然伸手入炉抢先抓住刀柄提了出来一握住刀柄一股白烟冒起各人鼻中闻到一阵焦臭他右手掌心登时烧焦。但他兀自不放提着大刀向后急跃跟着一个踉跄便欲跌倒。他左手伸上托住刀背这才站定身子似乎那刀太重单手提不起来但这么一来左手手掌心也烧得嗤嗤声响。
余人皆尽骇然一呆之下但见那老者双手捧着大刀向外狂奔。
白袍客冷笑道:“有这等便宜事?”手臂长出已抓住他背心。那老者顺手回掠挥转大刀。刀锋未到便已热气扑面白袍客的鬓发眉毛都卷曲起来。他不敢挡架手上劲力送出将老者连人带刀掷向洪炉。
俞岱岩本觉这干人个个凶狠悍恶事不关己也就不必出手。这时见老者命在顷刻只要一入炉中立时化成焦炭终究救命要紧当即纵身高跃一转一折在半空中伸下手来抓住那老者的发髻一提轻轻巧巧地落在一旁。
白袍客和长白三禽早见他站在一旁一直无暇理会突见他显示了这手上乘轻功尽皆吃惊。白袍客长眉上扬问道:“这便是天下闻名的‘梯云纵’么?”
俞岱岩听他叫出了自己这路轻功的名目微微一惊又喑感得意:“我武当派功夫名扬天下声威远播。”说道:“不敢请教尊驾贵姓大名?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夫何足道哉?”那白袍客道:“很好武当派的轻功果然有两下子。”口气甚为傲慢。
俞岱岩心头有气却不发作说道:“尊驾途中一举手而毙海沙派高手功夫神出鬼没更令人莫测高深。”那人心头一凛暗想:“这事居然叫你看见了我却没瞧见你啊。不知你这小子当时躲在何处?”淡淡地道:“不错我这门武功旁人原不易领会别说阁下便武当派掌门人张老头儿也未必懂得。”
俞岱岩听那白袍客辱及恩师怒气暗生但武当派弟子平素讲究修心养性转念一想:“他有意挑衅不知存着什么心?此人功夫怪异不必为了几句无礼的言语为本门多树强敌。”微微一笑说道:“天下武学门派无穷武当派所学原只沧海一粟。如尊驾这等功夫似少林而非少林只怕本师多半不识。”这句话虽说得客气骨子中含义却是说武当派实不屑懂得你这些旁门左道的武功。那人听到他“似少林而非少林”那七字脸色立变。
他二人言语针锋相对。那南首老者赤手握着烧得炽热的大刀皮肉焦烂几已烧到骨骼他咬牙忍痛强自握刀不放。东首西首两个老者躬身蓄势均想俟机夺刀。突然间呼的一声响那南首老者挥动大刀向外急闯。他大刀在身前挥动不是对准谁人而砍但俞岱岩正站在他身前首当其冲。他没料到自己救了这老者性命此人竟会忽然反噬急忙跃起避过刀锋。
那老者双手握住刀柄发疯般乱砍乱挥冲了出去。白袍客和其余两个老者忌惮刀势凌厉不敢硬挡连声呼叱随后追去。那提刀老者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门突然间脚下一个踉跄向前仆跌跟着大声惨呼似乎突然身受重伤。
白袍客和另外两个老者一齐纵身过去问时伸手去抢大刀忽然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似乎陡然间给什么奇蛇毒虫咬中了。那白袍客只打个跌便即跃起急向外奔那三个老者却在地下不住翻滚竟尔不能站起。
俞岱岩见了这等惨状正要跃出去救人突然一凛想起海沙派在屋外撒盐的情状此时屋周均是毒盐自己也已无法出去。游目四顾见大门内侧左右各放着一张长凳当即伸手抓起竖直两凳一跃而上双脚分别勾着一张长凳便似踩高跷一般踏着双凳走了出去。但见三个老者长声惨叫不停在地下滚动。俞岱岩扯下一片衣襟裹在手上伸臂抓起了那怀抱大刀的老者后领脚踩高跷向东急行。那老者抱着烧得炽热的大刀不放胸口衣襟尽皆烧焦。
这一下大出海沙派众人意料之外眼见便可得手却斜刺里杀出个人来抢走宝刀众人纷纷拥出大声呼叱钢镖袖箭十余般暗器齐向俞仿岩后心射去。
俞岱岩双足使劲将长凳在地下一蹬向前蹿出丈许暗器尽皆落空。他脚上勾了长凳双足便似加长了四尺只跨出四五步早将海沙派诸人远远抛在后面耳听得各人大呼追来俞岱岩提着那老者纵身跃起双足向后反踢两张长凳飞了出去。但听得砰砰两响跟着三四人大声呼叫显是为长凳击中。就这么一阻俞岱岩已奔出十余丈外手中虽提着一人却越奔越远海沙派诸人再也追不上了。
俞岱岩急赶一阵耳听得潮声澎湃后面无人追来问道:“你怎样了?”那老者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跟着呻吟一下。俞岱岩寻思:“他身上沾满毒盐先给他洗去要紧。”走到海边将他在浅水处浸了下去。海水碰上他手中烫热的大刀嗤嗤声响白烟冒起。那老者半昏半醒在海水中浸了一阵爬不起来。俞岱岩正要伸手去拉忽然一个大浪打来将那老者冲上了沙滩。
俞岱岩道:“现下你已脱险在下身有要事不能相陪咱们便此别过。”那老者撑起身来说道:“你……怎地……不抢这把宝刀?”俞岱岩一笑道:“宝刀纵好又不是我的我怎能横加抢夺?”那老者心下大奇不能相信道:“你……你到底有何诡计要怎样炮制我?”俞岱岩道:“我跟你无怨无仇炮制你干吗?我今夜路过此处见你中毒受伤因此出手相救。”那老者摇了摇头厉声道:“我命在你手要杀便杀。若想用什么毒辣手段加害我便死了也必化成厉鬼放你不过。”
俞岱岩知他受伤后神志不清也不去跟他一般见识微微一笑正要举步走开海中又是一个大浪打上海滩。那老者呻吟一声伏在海水之中只是发颤。
俞仿岩心想:“救人须救彻这老者中毒不轻我若于此时舍他而去他终须葬身海底。”于是伸手抓住他背心提着他走上一个小丘四下眺望见东北角一块突出的山岩上有间屋子瞧模样似是一所庙宇便提着那老者奔去凝目看屋前匾额隐约可见“海神庙”三字。推门进去见这庙甚为简陋满地尘土庙中也无庙祝。
俞岱岩将那老者放在神像前的木拜垫上他怀中火折已为海水打湿便在神台上摸索找到火绒火石点燃了半截蜡烛看那老者时见他满面青紫中毒已深从怀中取出一粒“天心解毒丹”说道:“你服了这粒解毒丹药。”
那老者本来紧闭双目听他这么说睁眼说道:“我不吃你害人的毒药。”
俞仿岩脾气再好这时也忍不住了长眉一挑说道:“你道我是谁?武当门下岂能干害人之事?这是一粒解毒丹药不过你身中剧毒这丹药也未必能救但至少可延你三日之命。你还是将刀送去给海沙派换他们的本门解药救命吧。”
那老者陡然站起厉声道:“谁想要我的屠龙刀万万不能。”俞岱岩道:“你性命也没有了空有宝刀何用?”那老者颤声道:“我宁可不要性命屠龙刀总是我的。”说着将刀牢牢抱着脸颊贴着刀锋当真说不出的爱惜一面却将那粒“天心解毒丹”吞入了肚中。
俞仿岩好奇心起想要问一问这刀到底有什么好处但见这老者双眼之中充满着贪婪凶狠的神色宛似饥兽要择人而噬不禁大感厌恶转身便出。忽听得那老者厉声喝道:“站住!你要去哪里?”俞岱岩笑道:“我去哪里你又管得着么?”说着扬长便走。
没行得几步忽听那老者放声大哭俞岱岩转过头来问道:“你哭什么?”那老者哭道:“我千辛万苦地得到了屠龙宝刀转眼间性命不保要这宝刀何用?”俞岱岩“嗯”了一声道:“你只好以此刀去换海沙派的独门解药此外再无别法。”那老者哭道:“可是我舍不得啊我舍不得啊!”可怖的神态之中带着三分滑稽。
俞仿岩想笑却笑不出来隔了一会儿说道:“武学之士凭本身功夫克敌制胜仗义行道显名声于天下后世。宝刀宝剑乃身外之物得不足喜失不足悲老丈何必为此烦恼?”
那老者怒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话你听见过么?”俞岱岩哑然失笑道:“这几句话我自然听见过下面还有两句呢什么‘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说的是几十年前武林中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又不是真的说什么宝刀。”那老者问道:“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俞岱岩道:“当年神雕大侠杨过杀死蒙古皇帝蒙哥大大为我汉人出了一口恶气。自此杨大侠有什么号令天下英雄‘莫敢不从’。‘龙’便是蒙古皇击‘屠龙’便是杀死蒙古皇帝。难道世间还真有龙么?”
那老者冷笑道:“我问你当年杨过大侠使什么兵刃?”俞岱岩一怔道:“我曾听师父说杨大侠断了一臂平时不使兵刃。”那老者道:“是啊杨大侠怎生杀死蒙古皇帝的?”俞仿岩道:“他投掷石子打死蒙哥此事天下皆知。”那老者大是得意道:“杨大侠平时不用兵刃杀蒙古皇帝用的又是石子那么‘宝刀屠龙’四字从何说起?”
这一下问得俞岱岩无言可答隔了片刻才道:“那多半是武林中说得顺口而已总不能说‘石头屠龙’啊那岂不难听?”那老者冷笑道:“强词夺理强词夺理!我再问你‘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两句话却又作何解释?”
俞岱岩沉吟道:“我不知道。‘倚天’也许是一个人吧?听说杨大侠的武功学自他的妻子那么‘倚天’或许便是他夫人的名字又或是死守襄阳的郭靖郭大侠。”
那老者道:“是吗?我料你说不上来了只好这么一阵胡扯。我跟你说‘屠龙’是一把刀便是这把屠龙刀‘倚天’是一把剑叫做倚天剑。这六句话的意思是说武林中至尊之物是屠龙刀谁得了这把刀不管发施什么号令天下英雄好汉都要听令而行。只要倚天剑不出屠龙刀便是最厉害的神兵利器了。”
俞岱岩将信将疑道:“你将刀给我瞧瞧到底有什么神奇?”那老者紧紧抱住大刀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想骗我的宝刀。”他中毒之后本已神疲力衰仗服了俞岱岩的一粒解毒丹药这才振奋了起来这时一使劲却又呻吟不止。
俞仿岩笑道:“不给瞧便不给瞧你虽得了屠龙宝刀却号令得动谁?难道我见你怀里抱着这样一把刀便非听你的话不可吗?当真是笑话奇谈。你本来好端端的却去信了这些荒诞不经的鬼话到头来枉送了性命仍然执迷不悟。你既号令我不得便可知这刀其实无甚奇处。”
那老者呆了半晌做声不得隔了良久才道:“老弟咱们来订个约你救我性命我将宝刀的好处分一半给你。”俞岱岩仰天大笑说道:“老丈你可把我武当派瞧得忒也小了。扶危济困乃我辈分内之事岂难道贪图报答?你身上沾了毒盐我却不知盐中下的是什么毒药你只有去求海沙派解救。”那老者道:“我这把屠龙刀是从海沙派手里盗出来的他们恨我切骨岂肯救我?”俞岱岩道:“你既将刀交还怨仇即解他们便不怪你了何必再伤你性命?”
那老者道:“我瞧你武功甚强大有本事到海沙派去将解药盗来救我性命。”俞岱岩道:“一来我身有要事不能耽搁;二来你去偷盗人家宝刀是你的不是我怎能颠倒是非?老丈你快去找海沙派的人吧!再有耽搁毒性发作便来不及了。”
那老者见他又举步欲行忙道:“好吧我再问你一句话你提着我身子之时可觉到有什么异样?”俞岱岩道:“我确有些儿奇怪你身子瘦瘦小小却有二百来斤重不知是什么缘故又没见你身上负有什么重物。”
那老者将屠龙刀放在地下道:“你再提一下我身子。”俞岱岩抓住他肩头向上一提手中登时轻了只不过八十来斤心下恍然:“原来这一柄单刀竟有一百多斤之重确实有点古怪不同凡品。”将老者放下说道:“这把刀倒是很重。”
那老者忙又将屠龙刀牢牢抱住说道:“岂仅沉重而已。老弟你尊姓俞还是姓张?”俞岱岩道:“敝姓俞草字岱岩老丈何以得知?”那老者道:“武当派张真人收有七位弟子武当七侠中宋大侠有四十来岁殷莫两位还不到二十岁余下的二三两侠姓俞四五两侠姓张武林中谁人不知。原来是俞三侠怪不得这么高的功夫。武当七侠威震天下今口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俞岱岩年纪虽不大却也是老江湖了听他这般当面谄谀不过有求于己心反生厌问道:“老丈尊姓大名?”那老者道:“小老儿姓德单名一个成字辽东道上的朋友们送我一个外号叫作海东青。”海东青是生于辽东的一种大鹰凶狠鸷恶以捕食小兽为生是关外著名的猛禽。
俞岱岩拱手道:“久仰久仰。”抬头看了看天色。德成知他急欲动身若非动以大利不能求得他伸手救命说道:“你不懂得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这八个字的含义只道是谁捧着屠龙刀只须张口发令人人便得听从。不对不对这可盘想错了。”
他刚说到这里俞岱岩脸上微微变色右手伸出一挥噗的一声轻响扇灭了神台上的蜡烛低声道:“有人过来啦!”德成内功修为远不如他没听见有何异声正迟疑间只听得远处几声唿哨有人相互传呼奔向海神庙而来。德成惊道:“敌人追来啦咱们快从庙后退走。”俞岱岩道:“庙后也有人来。”德成道:“不会吧……”俞岱岩听脚步之声便知是那群盐枭挑了盐担奔行说道:“德老丈来的是海沙派人众你正好向他们讨取解药。在下可不愿赶这趟浑水了。”
德成伸出左手牢牢抓住他手腕颤声道:“俞三侠你万万不能舍我而去你万万不能……”俞岱岩只觉他五根手指其寒如冰紧紧嵌入自己手腕肉里当下手腕一翻使半招“九转丹成”转了个圈子将他五指甩落。
只听得一路脚步声直奔到庙外砰的一响有人伸足踢开庙门接着刷刷声响有不少细碎物事从黑暗中掷进。俞岱岩身子一缩纵到了海神菩萨的神像后面。德成“啊”的一声低哼跟着刷刷数声暗器打中在他身上接着又落在地下。那些暗器一阵接着一阵毫不停留地撒入。俞岱岩心想:“这是海沙派的毒盐。”接着屋顶上喀啦、喀啦几声有人跃上屋顶揭开瓦片又向下投掷毒盐。
俞岱岩曾眼见那白袍客和长白三禽身受毒盐之害白袍客武功着实了得但一沾毒盐立即惨呼逃走可见此物厉害。毒盐在小庙中弥空飞扬心知再过片刻非沾上不可情急之下数拳击破神像背心缩身溜进神像肚中登时便如穿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外衣毒盐虽多已奈何他不得。
只听得庙外海沙派人众大声商议:“点子不出声多半晕倒了。”“那年轻点子手脚好硬再等一会儿何必性急?”“就怕他溜了不在庙里。”接着有人喝道:“喂吃横梁的点子乖乖出来投降吧。”
正乱间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十余匹快马急驰而来。蹄声中有人朗声叫道:“日月光照腾飞天鹰!”庙外海沙派人众立时寂静无声过了片刻有人颤声道:“是天……天鹰教大伙儿快走……”话犹未毕马蹄声已止在庙外。
海沙派中有人悄声道:“走不了啦!”跟着有人大声喝道:“双手高举!哪一个不怕死便撒毒盐!你们几个快把庙里的毒盐扫去了!”当是另一路人的呼喝。
只听得脚步声响有数人走进庙来。俞岱岩藏身神像腹中却也感到有点光亮想是来人持有火把灯笼。过了一会儿有人说道:“大家双手举在头顶哪一个撒毒盐先吃我一箭。大家知道我们是谁了?”海沙派中数人同声答道:“是是各位是天鹰教的朋友。”那人道:“这位是天鹰教天市堂李堂主。他老人家等闲也不出来今儿算你们运气好见到他老人家一面。李堂主问你们屠龙刀在哪里好好献了出来李堂主大发慈悲你们的性命便都饶了。”
只听海沙派中一人道:“是他……他盗去了的我们正要追回来李……堂主……”
天鹰教那人道:“喂那屠龙刀呢?”这句话显然是对着德成说的了德成却不答话跟着噗的一声响有人倒地。几个人叫了起来:“啊喚!”
天鹰教那人道:“这人死了搜他身边。”
但听得衣衫窸窣之声又有人体翻转之声。天鹰教那人道:“禀报堂主这人身边并无异物。”海沙派的领头人颤声道:“李堂……堂主这宝刀明明是他……是他盗去的我们决不敢隐瞒……”听他声音显是在李堂主威吓的眼光之下惊得心胆俱裂。
俞岱岩心想:“那把刀德成明明握在手中怎地会不见了?”
天鹰教那人道:“你们说这刀是他盗去的怎会不见?定是你们暗中藏了起来。这样吧谁说出真相李堂主饶他不死。你们这群人中只留下一人不死谁先说谁便活命。”庙中寂静一片隔了半响海沙派的首领说道:“李堂主我们当真不知是天鹰教要的物事我们决不敢留……”李堂主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他那下属说道:“谁先禀报真相就留谁活命。”过了一会儿海沙派中没一人说话。
突然一人叫道:“我们前来夺刀还没进庙你们就到了。是你们天鹰教先进海神庙我们怎能得刀?你既一定不信左右是个死今日跟你拼了。这又不是天鹰教的东西这般强横霸道瞧你们……”一句话没说完蓦地止歇料是送了性命。
只听另一人颤声道:“适才有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救了这老儿出来那汉子轻功了得这会儿却已不知去向宝刀定是给他抢去了。”
李堂主道:“各人身上查一查!”数人齐声答应。只听得殿中窸窣声响料是天鹰教的人在众盐枭身上搜检。李堂主道:“多半便是那汉子取了去。走吧!”但听脚步声响天鹰教人众出了庙门接着蹄声向东北方渐渐远去。
俞岱岩不愿卷入这桩没来由的纠纷之中要待海沙派人众走了之后再出来但等了良久庙中了无声息海沙派人众似乎突然间都不知去向。他从神像后探头张望见二十余名盐枭好端端的站着只一动不动想是都给点了穴道。
他从神像腹中跃出地下遗落的火把兀自点燃照得庙中甚是明亮只见海沙派众人呆呆不动脸色阴暗可怖有的手中拿着木勺勺中盛着毒盐却来不及撒放。暗想:“听说天鹰教是江南一带的新兴教派这些海沙派的人众本来也都不是好相与的一遇上天鹰教却便缚手缚脚。当真恶人尚有恶人磨了。”伸手到身旁那人华盖穴上一推想为他解开穴道哪知触手僵硬竟推之不动再探他鼻息早没了呼吸原来已给点中了死穴。他逐一探察见海沙派二十余条大汉均已身死。俞岱岩惊疑不定:“天鹰教下毒手之时竟没发出丝毫声息这门手法好不阴毒怪异。”眼见毒盐散跌在地心想:“迟早会有不知情由的百姓闯了进来非遭殃不可。毒盐和尸首收拾甚难不如放一把火烧了这庙以免后患。”
只见二十余具尸首僵立殿上模样诡异却见神台边一尸俯伏背上老大一摊血渍。俞岱岩微觉奇怪抓住那尸体后领想提起来察看突然上身向前微微一俯只觉这人身子重得出奇但瞧他也只寻常身材却何以如此沉重?提起他身子仔细看时见他背上长长一条大伤口伸手到伤口中一探着手冰凉掏出一把刀来那刀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一&a;lt;bdi&a;gt;&a;lt;/bdi&a;gt;百来斤正是不少人拼了性命争夺的那把屠龙刀。一凝思间已知其理:德成临死时连人带刀扑将下来刀锋向前砍入海沙派一名盐枭后心。此刀既极沉重又锋锐无比一跌之下直没入体。天鹰教教众搜索各人身边时竟未发觉。
俞岱岩扯下神台前桌帷抹去刀上血渍。他拄刀而立四顾茫然寻思:“此刀是否真属武林至宝那也难说得很看来该算不祥之物海东青德成和海沙派这许多盐枭都为它枉送了性命。眼下只好拿去呈给师父请他老人家发落。”拾起地下火把往神幔上点火见火头蔓延便即出庙。
他在熊熊大火之旁细看屠龙刀见那刀乌沉沉的非钢非铁不知是何物所制先前长白三禽鼓起烈火锻炼此刀竟丝毫无损实是异物。又想:“此刀如此沉重临敌交手时如何施展?关王爷神力过人他的青龙偃月刀也只八十一斤而且是双手使的。”将刀包入包袱向德成的葬身处默祝:“德老丈我决非贪图此刀。但此刀乃天下异物如落入恶人手中势必贻祸人间。我师父一秉一公他老人家必有妥善处置。”
他将包袱负在背上迈开步子向北疾行。不到半个时辰已至江边星月微光照映水面点点闪闪宛似满江繁星放眼而望四下里并无船只。沿江东下又走一顿饭时分见前面灯火闪烁有艘渔船在离岸数丈之处捕鱼。俞岱岩叫道:“打渔的大哥烦你送我过江当有酬谢。”那渔船相距甚远船上渔人似乎没听到他叫声毫不理睬。俞岱岩吸了一口气纵声而呼叫声远远传了出去。
过不多时上流一艘小船顺流而下驶向岸边船上艄公叫道:“客官可是要过江么?”俞岱岩喜道:“正是相烦艄公大哥方便。”那艄公将船摇近说道:“请上来吧。”俞岱岩纵身上船船头登时向下一沉。那艄公吃了一惊说道:“这般沉重。客官你带着什么?”俞岱岩笑道:“没什么是我身子重开船吧!”
那船张起风帆顺风顺水斜向东北过江行驶甚速。航出里许忽听远处雷声隐隐轰轰之声大作。俞岱岩道:“艄公莫非要下雨了?”那艄公笑道:“这是钱塘江夜潮顺着潮水一送转眼便到对岸比什么都快。”
俞岱岩放眼东望只见天边一道白线滚滚而至。潮声愈来愈响当真如千军万马一般。江浪汹涌远处一道水墙疾推而前心想:“天地间竟有如斯壮观今日大开眼界也不枉辛苦一遭。”正瞧之际只见一艘帆船乘浪冲至白帆上绘着一只黑色大鹰展开双翅似乎要迎面扑来。他想起“天鹰教”三字暗自戒备。
突然之间那艄公猛地跃起跳入江心霎时间不见了踪影。小船没人掌舵给潮水一冲登时大打圈子俞岱岩一惊忙抢到后艄去把舵便在此时那黑鹰帆船砰的一声撞正小船。帆船的船头包以坚铁只一撞小船船头登时破了个大洞潮水猛涌进来。俞岱岩又惊又怒:“你天鹰教好奸!原来这艄公是你们的人赚我来此。”眼见小船已不能乘坐纵身高跃落向帆船船头。
这时刚好一个大浪涌到将帆船一抛凭空上升丈余。俞岱岩身在半空帆船上升他变成落向船底危急中提一口气左掌拍向船边。一借力双臂急振施展“梯云纵”轻功跟着又上蹿丈余这才落上帆船船头。
但见舱门紧闭不见有人。俞岱岩叫道:“是天鹰教的朋友吗?”他连叫两遍船中没人答话。他伸手去推舱门触手冰凉舱门竟为钢铁所铸一推丝毫不动。俞岱岩劲贯双臂大喝一声双掌推出喀喇一响铁门仍然不开但铁门与船舱边相接的铰链却给他掌力震落了。铁门摇晃了几下他跟着一脚撑出铁门给他撑得半开半闭。
只听得舱中一人说道:“武当派梯云纵轻功震山掌掌力果然名下无虚。俞三侠请你把背上的屠龙刀留下我们送你过江。”话虽客气语意腔调却十分傲慢便似发号施令一般。俞岱岩寻思:“不知他如何知我姓名。”
那人又道:“俞三侠你心中奇怪何以我们知道你的大名是不是?其实毫不稀奇这梯云纵轻功和震山掌掌力除了武当高手又有谁能使得这般出神入化?俞三侠来到江南我们天鹰教身为地主沿途没接待招呼还得多多担待啊。”俞岱岩倒觉不易问答便道:“尊驾高姓大名便请现身相见。”那人道:“天鹰教跟贵派无亲无故、没怨没仇还是不见的好。请俞三侠将屠龙刀放在船头我们这便送你过江。”
俞仿岩气往上冲说道:“这屠龙刀是贵教之物吗?”那人道:“这倒不是。此刀是武林至尊天下武学之士哪一个不想据而有之。”俞岱岩道:“这便是了此刀既落入在下手中须得交到武当山上听凭师尊发落在下可做不得主。”那人细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声音低微如蚊子叫一般俞岱岩听不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舱里那人又细声细气地说了几句话声音更加低了。俞岱岩只听到什么“俞三侠……屠龙刀……”几个字他走上两步问道:“你说什么?”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将帆船直抛了上去俞岱岩胸腹间和大腿之上似乎同时让蚊子叮了一口。其时正当暮春本不该已有蚊蚋但他也不在意朗声说道:“贵教为了一刀杀人不少海神庙中遗尸数十未免下手太过毒辣。”
舱中那人道:“天鹰教下手向来分别轻重对恶人下手重对好人便客气。俞三侠向来行侠仗义我们不能害你性命请你留下屠龙刀在下便奉上蚊须针的解药。”
俞岱岩听到“蚊须针”三字一震之下忙伸手到胸腹间适才被蚊子咬过的处所一按只觉微微麻痒明明是蚊虫叮后的感觉转念一想登时省悟:“他适才说话声音故意模糊细微引我走近乘机发这细小暗器。”想起海沙派众盐枭对天鹰教如此畏若蛇蝎这暗器定然歹毒无比眼下只有先擒住他再逼他取出解药救治低哼一声左掌护面右掌护胸一脚踢开铁门纵身便往船舱中冲进。
人未落地黑暗中劲风扑面舱中人挥掌拍出。俞岱岩右掌击出盛怒之下这一掌使了十成力。两人双掌相交砰的一声舱中人向后飞出喀喇喇声响撞毁不少桌椅等物。俞岱岩但觉掌中一阵剧痛。原来适才交了这掌又已着了道儿对方掌心暗藏尖刺利器双掌一交几根尖刺同时穿入他掌中。对方虽在他沉重掌力下受伤不轻但黑暗中不知敌人多寡不敢冒险径自抢上擒人又即跃回船头。
只听那人咳嗽了几下说道:“俞三侠掌力惊人果是不凡佩服啊佩服。不过在下这掌心七星钉却也另有一功咱们半斤八两两败俱伤!”
俞岱岩急忙取几颗“天心解毒丹”服下一抖包裹取出屠龙宝刀双手持柄呼的一声横扫过去但听得嚓的一下轻响登时将铁门斩成了两截这刀果然锋锐绝伦。他横七竖八地连斩七八刀铁铸的船舱遇着宝刀便似纸糊草扎一般。舱中那人纵身跃向后艄叫道:“你连中二毒还发什么威?”俞岱岩舞刀追上拦腰斩去。
那人见来势凶猛顺手提起一只铁锚一挡嚓的一声轻响铁锚从中断截。那人向旁跃开叫道:“要性命还是要宝刀?”俞岱岩道:“好!你给我解药我给你宝刀。”这时他腿上中了蚊须针之处渐渐麻痒料知“天心解毒丹”解不了这毒这把屠龙刀他是无意中得来本不如何重视便将刀掷在舱里。
那人大喜俯身拾起不住地拂拭摩挲爱惜无比。那人背着月光面貌瞧不清楚见他只是看刀却不取解药。俞岱岩觉得掌中疼痛加剧问道:“解药呢?”那人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滑稽之极的话。俞岱岩怒道:“我问你要解药有什么好笑?”
那人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他脸笑道:“嘻嘻!你这人当真傻了不等我给解药却先将宝刀给了我?”俞岱岩怒道:“男儿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允以刀换药难道还抵赖不成彳先给后给不是一样?”那人笑道:“你手中有刀我终究忌惮你三分。你打我不过将刀往江中一抛未必再捞得到。现下刀人我手还想我再给解药么?”
俞岱岩一听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自忖武当派和天鹰教无怨无仇这人武功不低也当是颇有身份之人既取了屠龙刀怎能说过的话不算话?他向来行事稳重原不致轻易上当只是此番一上来便失了先机孤身陷于敌舟又兼身中二毒急欲换取解药竟低估了对方的奸诈凶狡当下沉住了气“哼”了一声问道:“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在下只是天鹰教中的无名小卒武当派要找天鹰教报仇自有本教教主和众位堂主接着。再说俞三侠今晚死得不明不白贵教张三丰祖师便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未必能知俞三侠是死于何人之手。”他这般说竟如当俞岱岩已经死了一般。
俞岱岩只觉手掌心似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咬噬痛痒难当伸手抓住了半截断锚心想:“我今日便是不活也当和你拼个同归于尽。”听那人唠唠叨叨说得高兴俞岱岩猛地里纵起左手挥起断锚右手推出一掌往那人面门胸口同时击去。
那人“啊哟”一声横挥屠龙刀想来挡截百忙中却没想到那刀沉重异常他只挥出半尺手腕忽地急沉。以他武功原非使不动此刀只是运力之际没估量到这兵刃竟如此沉重力道用得不足那刀直堕下去砍向他膝盖。那人吃了一惊臂上使力待要挺举大刀只觉劲风扑面半截断锚直击过来。这一下威猛凌厉决难抵挡当下双足使劲一个筋斗倒翻入江。
那人虽避开了断锚的横扫但俞岱岩右手那一掌却没让过一掌正按中他小腹但觉五脏六腑似乎一齐翻转扑通一声跌入江中。
俞岱岩吁了口长气见他虽然中掌兀自牢牢地握住屠龙刀不放冷笑一声心道:“你便抢得了宝刀终于葬身江底。”
蓦地里白影闪动一道白练斜入江心卷住那人腰间连人带刀一起卷上船来。俞岱岩吃了一惊顺着白练的来路瞧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个黑衣汉子双手交替急速扯动白练。俞岱岩待欲纵向船头击敌身上毒性发作倒在船艄眼前一黑登时昏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睁开眼来时首先见到的是一面镖旗旗上绣着一尾金色鲤鱼俞岱岩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仍见到这面小小镖旗。这旗插在一只青花碎瓷的花瓶之中花绣金光闪闪旗上的鲤鱼在波浪中腾身跳跃心道:“这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镖旗。我到底怎么了?”其时脑子中兀自昏昏沉沉一片混乱没法多想略一凝神发觉自己是睡在一张担架之上前后有人抬着而所处之地似乎是在一座大厅。他想转头一瞧左右岂知项颈僵直竟不能转动。
他大骇之下想要跃下担架但手足便似变成了不是自己的空自使力却一动也不能动了这才想到:“我在钱塘江上中了七星钉和蚊须针的剧毒。”
只听得两个人在说话。一人声音宏大说道:“阁下高姓?”另一人道:“你不用问我姓名我只问你这单镖接是不接?”俞岱岩心道:“这人声音娇嫩似是女子!”那声音宏大的人怫然道:“我们龙门镖局难道少了生意阁下既不肯见告姓名那么请光顾别家镖局去吧。”那女子声音的人道:“临安府只龙门镖局还像个样子别家镖局都比不上。你若做不得主快去叫总镖头出来。”言下颇为无礼。那声音宏大的人果然很不高兴说道:“我便是总镖头。在下另有别事不能相陪尊客请便吧。”
那女子声音的人说道:“啊你便是多臂熊都大锦……”顿了一’顿才道:“都总镖头久仰久仰我姓殷。”都大锦似略感舒畅问道:“尊客有甚差遣?”那姓殷的客人道:“我得先问你你是不是承担得下。这单镖非同小可却半分耽误不得。”
都大锦强抑怒气说道:“我这龙门镖局开设二十年来官镖、盐镖、金银珠宝再大的生意也接过可从来没出过半点岔子。”
俞岱岩也听过都大锦的名头知他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拳掌单刀都有相当造诣尤其一手连珠钢镖能一口气连发七七四十九枚钢镖因此江湖上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做“多臂熊”。他这龙门镖局在江南一带也颇有名声。只武当、少林两派弟子自来并不亲近因此虽然闻名并不相识。
只听那姓殷的微微一笑说道:“我若不知龙门镖局名声不差找上门来干吗?都总镖头我有一单镖交给你可有三个条款。”都大锦道:“牵扯纠缠的镖我们不接来历不明的镖不接五万两银子以下的镖不接。”他没听对方说三个条款自己先说了三个条款。
那姓殷的道:“我这单镖啊对不起得很可有点儿牵扯纠纷来历也不大清白值得多少银子那也难说得很。我这三个条款也挺不容易办到。第一要请你都总镖头亲自押送。第二自临安府送到湖北襄阳府必须日夜不停赶路十天之内送到。第三若有半分差池嘿嘿别说你都总镖头性命不保叫你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
只听得砰的一声想是都大锦伸手拍桌喝道:“你要找人消遣也不能找到我龙门镖局来!若不是我瞧你瘦骨伶仃的身上没三两肉今口先叫你吃点苦头。”
那姓殷的“嘿嘿”两声冷笑砰嘭、砰嘭几下将一些沉重的物事接连抛到了桌上说道:“这里二千两黄金是保镖的镖金你先收下了。”
俞岱岩听了心下一惊:“二千两黄金要值好几万两银子做镖局的值百抽十这几万两镖金不知要辛苦多少年才挣得起。”
俞岱岩项颈不能转动眼睁睁的只能望着那面插在瓶中的跃鲤镖旗这时大厅中一片静寂唯见营营青蝇掠面飞过。只听得都大锦喘息之声甚是粗重俞岱岩虽不能见他脸色但猜想得到他定是望着桌上那金光灿烂的二千两黄金目瞪口呆心摇神驰料想他开设镖局大批的金银虽然时时见到但看来看去总是别人的财物这时突然见到有二千两黄金送到面前只消一点头这二千两黄金就是他的又怎能不动心?
过了半响听得都大锦问道:“殷大爷你要我保什么镖?”那姓殷的道:“我先问你。我定下的三个条款你可能办到?”都大锦顿了一顿伸手一拍大腿道:“殷大爷既出了这等重酬我姓都的跟你卖命就是了。殷大爷的宝物几时送来?”那姓殷的道:“要你保的镖便是躺在担架中的这位爷台。”
此言一出都大锦“咦”的一声固然大为惊讶而俞岱岩更惊奇无比忍不住叫道:“我……我……”不料他张大了口却吐不出声音便似人在噩梦之中不论如何使劲周身却不听使唤此时身俱废仅余下眼睛未盲耳朵未聋。只听都大锦问道:“是……是这位爷台?”
那姓殷的道:“不错。你亲自护送换车换马不换人日夜不停赶道十天之内送到湖北襄阳府武当山上交给武当派掌门祖师张三丰真人。”俞岱岩听到这句话吁了一口长气心中一宽听都大锦道:“武当派?我们少林弟子虽跟武当派没什么梁子但是……但是从来没什么来往……这个……”
那姓殷的冷冷地道:“这位爷台身上有伤耽误片刻万金莫赎。这单镖你接便接不接便不接。大丈夫一言而决什么这个那个的?”
都大锦道:“好冲着殷大爷的面子我龙门镖局便接下了。”
那姓殷的微微一笑说道:“好!今日三月廿八到四月初九你如不将这位爷台平平安安送上武当山我叫你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但听得嗤嗤声响十余枚细小的银针激射而出钉在那只插着镖旗的瓷瓶之上砰的一响瓷瓶裂成数十片四散飞迸。这一手发射暗器的功夫当真骇人耳目。都大锦“啊哟”一声惊呼。俞岱岩也心中一凛。只听那姓殷的喝道:“走吧!”抬着俞岱岩的人将担架放落在地一拥而出。
过了半晌都大锦才定下神来走到俞岱岩跟前说道:“这位爷台高姓大名可是武当派的么?”俞岱岩只向他凝望没法回答。但见这都总镖头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魁伟手臂上肌肉虬结相貌威武显是一位外家好手。
都大锦又道:“这位殷大爷俊秀文雅显然是个妙龄女子不知何以要乔装改扮?想不到她武功如此了得却不知是哪一家哪一歡的?”他连问数声俞岱岩索性闭上双眼不去理他。都大锦心下嘀陆他自己是发射暗器的好手“多臂熊”的外号说出来也甚响亮但这姓殷的女子袖子一扬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竟将一只大瓷瓶打得粉碎这份功夫远非自己所及。
都大锦主理龙门镖局二十余年江湖上的奇事也不知见过多少但以二千两黄金的镖金来托保一个活人别说自己手里从未接过只怕天下各处的镖行也闻所未闻。虽对这单镖心生狐疑但镖金丰厚且走镖的以少惹麻烦为上也不再和俞岱岩多说。当下收起黄金命人抬俞岱岩入房休息好饮好食供养随即召集镖局中各名镖头套车赶马预备上道。
各人饱餐已毕结束定当趟子手抱了键局里的跃鲤镖旗走出镖局大门一展旗子大声喝道:“龙门鲤鱼跃鱼儿化为龙。”
俞岱岩躺在大车之中心下大是感慨:“我俞岱岩纵横江湖生平没将保镖护院的瞧在眼内想不到今日遭此大难却要他们护送我上武当山去。”又想:“救我的这位姓殷朋友不知是谁?都总镖头说他形貌俊秀文雅是女子所扮但武功卓绝行事出人意表只可惜我不能见她一面更不能谢她一句。我俞岱岩若能不死此恩必报。”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西赶路护镖的除了都、祝、史三个镖头外另有四个年轻力壮的青年镖师。各人骑的都是快马真便如那姓殷的所说一路上换车换马不换人日夜不停地趱程赶路。当出临安西门之时都大锦满腹疑虑料得到这一路上不知要有多少场恶斗哪知道离浙江、过安徽、入鄂境数日来竟太平无事。这一日过了樊城经太平店、仙人渡、光化县渡汉水来到老河口离武当山已只一日路程。
次日未到午牌时分已抵双井子去武当山已不过数十里地一路上虽赶得辛苦总算没误了那姓殷客人所定的期限刚好于四月初九抵达武当山。这些日来埋头赶路大伙儿人人都担着极重的心事。直到此时一众镖师才心中大宽。
其时正当春末夏初山道上繁花迎人殊足畅怀。都大锦伸马鞭指着隐入云中的天柱峰说道:“祝三弟近年来武当派声势挺盛虽还及不上我少林派然而武当七侠名头响亮在江湖上闯下了极煊赫的万儿。瞧这天柱峰高耸入云常言道人杰地灵那武当派看来当真有几下子。”祝镖头道:“武当派近年声威虽大毕竟根基尚浅跟少林派千余年的道行相比可万万不及了。就凭总镖头这二十四手降魔掌和四十九枚连珠钢镖武当派中人便决不能有如此精纯的造诣!”史镖头接口道:“是啊。江湖上的传言多半靠不住。武当七侠的声名响是响的但真实功夫到底如何咱们都没见过。只怕是江湖上一些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佬加油添酱将他们的本领吹了上天!”
都大锦微微一笑他见识可比祝史二人高得多了心知武当七侠盛名决非幸致人家定有惊人艺业只他走镖二十余年罕逢敌手对自己的功夫却也十分信得过听祝史二人一吹一唱地给自己捧场这些话已不知听了多少遍仍不自禁地得意。
行得一程山道渐窄三骑已不能并肩史镖头勒马退后几步。祝镖头道:“总镖头待会见到武当派张三丰老道怎生见礼啊?”都大锦道:“大家不同门派本来都是平辈。但张老道快九十岁啦当今武林中数他年纪最长。咱们尊重他是武林前辈向他磕几个头也没什么。”祝镖头道:“依我说嘛咱们躬身说道:‘张真人晚辈们跟你磕头啦!’他一定伸手拦住说道:‘远来是客不用多礼。’咱们这几个头便省下啦。”
都大锦微微一笑心中却在琢磨大车中躺着的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这人十天来不言不动饮食便溺要镖行的趟子手照料。都大锦和众镖师谈论了几次总摸不准他的身份到底他是武当派的弟子呢?朋友呢?还是武当派的仇敌给人擒住了这般送上山去?都大锦离武当山近一步心中的疑虑便深一层寻思不久便可见到张三丰这疑团见面就可剖明但不知是祸是福却也不禁惴惴。
正沉吟间忽听得西首山道上马蹄声响数匹马奔驰而至。祝镖头纵马冲上去察看。过不多时只见斜刺里奔来六乘马驰到离镖行人众十余丈处突然勒马三乘前、三乘后拦在当路。都大锦心下嘀咕:“真不成到了武当山下反而出事?”低声对史镖头道:“小心保护大车。”拍马迎上。趟子手将跃鲤镖旗一卷一扬做个敬礼的姿式叫道:“江南临安府龙门镖局道经贵地礼数不周请好朋友们见谅。”
都大锦看那拦路的六人时见两人是黄冠道士其余四人是俗家打扮。六人身旁都悬佩刀剑兵刃个个英气勃勃精神饱满。都大锦心念一动:“这六人岂非便是武当七侠中的六侠?”纵马上前抱拳说道:“在下临安府龙门镖局都大锦不敢请问六位高姓大名?”前边三人中右首的是个高个儿左颊上生着颗大黑痣痣上留着三茎长毛冷冷地道:“都兄到武当山来干什么?”都大锦道:“敝局受人之托送一位伤者上贵山来。要面见贵派掌门张真人。”那人道:“送一个伤者?那是谁啊?”
都大锦道:“我们受一位姓殷的客官所嘱将这位身受重伤的爷台护送上武当山来。这位爷台是谁如何受伤中间过节我们一概不知。龙门镖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于客人们的私事我们向来不敢过问。”他闯荡江湖数十年干的又是镖行行事自然谨慎圆滑这番话把干系推得干干净净车中那人是武当派的朋友也好仇人也好都怪不到他头上。
那脸生黑痣之人向身旁两个同伴瞧了一眼问道:“姓殷的客人?是怎生模样的人物?”都大锦道:“那是一位俊雅秀美的年轻客官发射暗器的功夫十分了得。”那生黑痣之人问道:“你跟他动过手了?”都大锦忙道:“不不是他自行……”一句话没说完拦在前面的一个秃子抢着问道:“那屠龙刀呢?是在谁的手中?”
都大锦愕然问道:“什么屠龙刀?便是历来相传那‘武林至尊宝刀屠龙’么?”那秃子性子暴躁不耐烦多讲突然翻身落马抢到大车之前挑开车帘向内张望。
都大锦见他身手矫捷一纵一落姿式看来隐隐有些熟悉心想:“武当创派祖师张三丰曾在我少林寺住过他武当派武功果然未脱我少林派的范围说是独创却也不见得。”当下更无怀疑问道:“各位便是名播江湖的武当七侠么?哪一位是宋大侠?小弟久闻英名甚是仰慕。”那面生黑痣的人道:“区区虚名何足挂齿?都兄太谦了。”那秃子回身上马说道:“他伤势甚重耽误不得我们先接了去。”
那脸生黑痣的人抱拳道:“都兄远来劳顿大是辛苦小弟这里谢过。”都大锦拱手还礼说道:“好说好说。”那人道:“这位爷台伤势不轻我们先接上山去施救。”都大锦做事老到拉住车辕说道:“还是由兄弟亲自护送伤者上山亲手交给张真人免得日后更有纠葛。”那人道:“都兄放心一切由小弟负责便是。”
都大锦一想早些脱却干系也好便道:“那么可否请武当派给个凭证我们好向客官交代。”那脸生黑痣之人解下背负的长剑双手托了交将过来说道:“这是兄弟的佩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以此作为凭证应该足够了吧?”都大锦惶恐道:“不敢!”躬身双手接剑。他听对方言语说得重了而对方盛名之下自己也有些胆怯何况已到了人家地段又拿了对方佩剑在手即使自己坚持上山亲眼见到张三丰还不是要交了人给人轰下山来恐怕连这柄佩剑也会给拿回反落得两手空空没半点凭证。他微一踌躇便道:“好那么我们在这里把人交给武当派了。”
那人一喜说道:“都兄的镖金已付清了么?”都大锦道:“早已收足。”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金元宝约有二十两之谱长臂伸出说道:“些些茶资请都兄赏给各位兄弟。”都大锦推辞不受说道:“二千两黄金的镖金说什么都够了都某并不是贪得无厌之人。”那人道:“嗯给了二千两黄金!”他身旁二人纵马上前其中一人跃上车夫的座位接过马缰赶车先行其余四人护在车后。
那面生黑痣的人手一扬轻轻将金元宝掷到都大锦面前笑道:“都兄不必客气这便请回临安去吧!”都大锦见元宝掷到面前只得伸手接住待要送还那人勒……:马头急驰而去。只见五乘马拥着一辆大车转过山坳片刻间去得不见了影踪。
都大锦看那金元宝时见上面捏出了五个指印深入数分。黄金虽较铜铁柔软得多但如此指力却也令人不胜骇异。都大锦呆呆地望着心道:“武当七侠的大名果然不是侥幸得来。我少林派中只怕只有几位精研金刚指力的师伯叔方有如此功力。”将对方所交佩剑拔出鞘来除入手沉重之外并无特异之处心想以武当七侠的声名佩这样一口寻常钢剑不免有欠冠冕。
只听祝镖头说道:“总镖头武当门下的子弟未免太不明礼数见了面也不通名道姓咱们千里迢迢地赶来到了武当山脚下又不请上山去留膳留宿。大家武林一脉可太不够朋友啦。”
都大锦心中早就不满只是没说出口淡淡一笑道:“省了咱们几步路那不好么?少林子弟进了武当派的道观原本有几分尴尬。两位贤弟打道回府去吧!”
这一趟走镖虽没出半点岔子但事事给人蒙在鼓里而有意无意之间又是处处给人轻视武当七侠连姓名也不肯说显是丝毫没将他放在眼内虽然留下了一口佩剑也不知是真是假。都大锦越想越不忿暗自盘算如何方能出这一口恶气。一行人众原路而回都大锦心中不快众镖师和趟子手却人人兴高采烈想起十天十夜辛苦换来了二千两黄金的镖金总镖头向来出手慷慨弟兄们定可分到一笔丰厚的花红谢礼。
行到向晚离双井子已不过十余里路祝镖头见都大锦神情郁郁说道:“总镖头今日此事那也不必介怀山高水长江湖上他年有相逢瞧&a;lt;cite&a;gt;&a;lt;/cite&a;gt;武当七侠的威风又能使得到几时?”都大锦叹道:“有一件事我好生懊悔。”祝镖头道:“什么事?”
说到此处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一乘马自后赶来蹄声喟嚕行得甚是悠闲但说也奇怪那马却越追越近。众人回头瞧时原来那马四腿特长身子较之寻常马匹高了一尺有余腿一长自然走得快了。那马是匹青骢遍体油毛。
祝镖头赞了句:“好马!”又道:“总镖头咱们没什么干得不对啊?”都大锦黯然道:“我是说二十五年前的事。那时我在少林寺学艺满师。恩师留我再学五年把一套大韦陀掌学了。当时我年少气盛自以为凭着当时的本事已足以在江湖上行走不耐烦再在寺中吃苦不听恩师之言。唉当年若能多下五年苦功今日又怎会把什么武当七侠放在眼内也不致受他们这番羞辱了……”正说到此处那青骢马从镖队旁掠过马上乘者斜眼向都大锦和祝镖头打量了几眼脸上大有诧异之色。
都大锦见有生人行近当即住口见马上乘者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少年面目俊秀虽略觉清癯但神朗气爽身形的瘦弱竟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意。那少年抱拳道:“借光借光。”他胯下青骢马迈开长腿越过镖队一直向前去了。
都大锦望着那人后影道:“祝贤弟你瞧这是何等样的人物?”祝镖头道:“他从山上下来说不定也是武当派的弟子。但他没带兵刃身子又这般瘦弱似乎不是练家子的模样。”刚说了这句话那少年突然圈转马头奔回远远抱拳道:“劳驾!小弟有句话动问请勿见怪。”
都大锦见他说得客气便勒马说道:“尊驾要问什么事?”那少年望了望趟子手手中高举着的跃鲤镖旗道:“贵局可是江南临安府龙门镖局么?”祝镖头道:“正是!”那少年道:“请问几位高姓大名?贵局都总镖头可好?”
祝镖头虽见他彬彬有礼但江湖上人心难测不能逢人便吐真言说道:“在下姓祝。朋友贵姓?和敝局都总镖头可是相识?”
那少年翻身下鞍一手牵缰走上几步说道:“在下姓张贱字翠山。素仰贵局都总镖头大名只无缘得见。”他这一报名自称“张翠山”都大锦和祝、史二镖头都是一惊。张翠山在武当七侠中名列第五近年来武林中多有人称道他的大名说他武功了得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年轻人。都大锦将信将疑纵马上前道:“在下便是都大锦阁下可是江湖上人称银钩铁划的张五侠么?”
那少年微笑道:“什么侠不侠的都总镖头言重了。各位来到武当怎地过门不入?今日正是家师九十寿诞之期倘若不耽误各位要事便请上山去喝杯寿酒如何?”
都大锦听他说得诚恳心想:“武当七侠人品怎地如此大不相同?那六人傲慢无礼这位张五侠却十分的谦和可亲。”于是也跃下马来笑道:“倘若令师兄也如张五侠这般爱朋友我们这时早在武当山上了。”张翠山道:“怎么?总镖头见过我师兄了?是哪一个?”都大锦心想:“你真会做戏到这时还在假作痴呆。”说道:“在下今日运气不差一日之间武当七侠人人都会遍了。”张翠山“啊”的一声呆了一呆问道:“我俞三哥你也见到了么?”都大锦道:“俞岱岩俞三侠么?我可不知哪一位是俞三侠。只六个人一起见了俞三侠总也在内。”
张翠山道:“六个人?这可奇了?是哪六个啊?”都大锦怫然道:“你这几位师兄弟不肯通名道姓我怎知道?阁下既是张五侠那六位自然是宋大侠以至莫七侠六位了。”他说到每个“侠”字都顿了一顿声音拖长略含讥讽。
但张翠山正自思索并没察觉又问:“都总镖头当真见了?”都大锦道:“不但是我见了我这镖行一行人数十对眼睛齐都见了。”张翠山摇头道:“那决计不会宋师哥他们今日一直在山上紫霄宫中侍奉师父没下山一步。师父和宋师哥见俞三哥过午还不上山命小弟下山等候怎地总镖头会见到宋师哥他们?”
都大锦道:“那位脸颊上生了一颗大黑痣痣上有三茎长毛的应该便是宋大侠吧?”张翠山一愣道:“我师兄弟之中并没一人颊上有痣痣上生毛。”
都大锦听了这几句话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说道:“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侠既在武当山下现身其中又有两个是黄冠道人我们自然……”张翠山插口道:“我师父虽是道人但他所收的却都是俗家弟子。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侠’么?”
都大锦回思适才情景这才想起是自己一上来便把那六人当作武当六侠对方却并无一句自表身份的言语只是对自己的误会没加否认而已不禁和 795d.&a;quot; &a;gt;祝史二镖头面面相觑忙将插在腰带里的佩剑托在手上说道:“这是令师兄弟中一位亲手交给我的凭证!”张翠山接过剑来拔剑出鞘瞧了一眼随即还剑入鞘说道:“我师兄弟的佩剑剑刃之上都刻有姓名这把剑不是武当派的。”都大锦大惊颤声道:“如此说来这六人只怕不怀好意咱们快追!”说着翻身上马拨过马头顺着上坡的山路急驰。
张翠山也跨上了青骢马。那马迈开长腿不疾不徐地和都大锦的坐骑齐肩而行。张翠山道:“那六人混冒姓名都兄便由得他们去吧!”都大锦气喘喘地道:“可是那人呢?我受人重嘱要将那人送上武当山来交给张真人。这六人假冒姓名接了那个人去只怕……只怕事情要糟……”张翠山道:“都兄送谁来给我师父?那六人接了谁去?”
都大锦催马急奔一面将如何受人嘱托送一个身受重伤之人来到武当山之事说了。张翠山颇为咤异问道:“那受伤之人是什么姓名?年貌如何?”都大锦道:“也不知他姓甚名谁他伤得不会说话不能动弹只剩下一口气了。这人约莫三十左右年纪双眉斜飞鼻梁高高的……”跟着详细说了俞岱岩的相貌模样。
张翠山大吃一惊叫道:“这……这便是我俞三哥啊。”他虽心中慌乱但片刻间随即镇定左手一伸勒住了都大锦的马缰。
那马奔得正急给张翠山这么一勒便即硬生生地陡地停住再也上前不得半步嘴边鲜盥长流纵声而嘶。都大锦斜身落鞍刷的一声拔出了单刀心下暗自惊疑瞧不出此人身形瘦弱这一勒之下竟能立止健马。
张翠山道:“都大哥不须误会你千里迢迢地护送我俞三哥来此小弟只有感激决无别意。”都大锦“嗯”了一声将单刀刀头插入鞘中右手仍执住刀柄。
张翠山道:“我俞三哥怎会中毒受伤?对头是谁?是何人请都大哥送他前来?”对这三句问话都大锦却一句也答不上来。这时祝史二镖头也乘马赶了上来。张翠山皱起眉头又问:“接了我俞三哥去的人是怎生模样?”祝镖头口齿灵便抢着说了。张翠山道:“小弟先赶一步。”一抱拳纵马狂奔。
青骢马缓步而行已然迅疾异常这一展开脚力但觉耳边风生山道两旁树木不住倒退。武当七侠同门学艺联袂行侠情逾骨肉张翠山听得师哥身受重伤又落入不明来历之人手中心急如焚不住催马这匹骏马便立时倒毙也顾不得了。
一口气奔到了草店那是一处三岔口一条路通向武当山另一条路西北而行至郧阳。张翠山心想:“这六人若是好心送俞三哥上山那么适才下山时我定会撞到。”双腿一夹纵马向西北追了下去。这一阵急奔足有大半个时辰坐骑虽壮却也支持不住越跑越慢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一带山上人迹稀少无从打听。张翠山不住思索:“俞三哥武功卓绝怎会给人打得重伤?但瞧那都大锦的神情却又不是说谎。”眼看将至十堰镇忽见道旁一辆大车歪歪地翻倒在长草之中。再走近几步但见拉车的马匹头骨破碎脑浆迸裂死在地下。
张翠山飞身下马掀开大车的帘子见车中无人转过身来却见长草中一人俯伏动也不动似已死去多时。张翠山心评评乱跳抢将过去瞧后影正是三麵兄俞岱岩忙伴臂抱起。暮色苍茫之中只见他双目紧闭脸如金纸神色可怖张翠山又惊又痛伸过自己脸颊去挨在他脸上感到略有微温。张翠山大喜伸手摸他胸口觉得他一颗心尚在缓缓跳动只是时停时跳说不定随时都能止歇。
张翠山垂泪道:“三哥你……你怎么……我是五弟……五弟啊!”抱着他慢慢站起却见他双手双足软软垂下原来四肢骨节都已为人折断。但见指骨、腕骨、臂骨、腿骨到处冒出鲜血显是敌人下手不久且是逐一折断手段毒辣实令人惨不忍睹。
张翠山怒火攻心目眦欲裂知敌人离去不久凭着健马脚力当可追赶得上狂怒之下便欲赶去厮拼但随即想起:“三哥命在顷刻须得先救他性命要紧。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偏偏下山之际预拟片刻即回身上没带兵刃药物眼看着俞岱岩这等情景马行颠簸、每一震荡便增加他一分痛楚。当下稳稳地将他抱在手中展开轻功向山上疾行。那青骢马跟在身后见主人不来乘坐似感奇怪。
这一日是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的九十寿辰。当天一早紫霄宫中便喜气洋洋六个弟子自大弟子宋远桥以下逐一向师父拜寿。七弟子之中只少了个俞岱岩不到。张三丰和诸弟子知道俞岱岩办事稳重到南方去诛灭的剧盗也不是如何厉害的人物预计当可及时赶到。但等到正午仍不见他人影。众人不耐起来张翠山便道:“弟子下山接三哥去。”
哪知他一去之后也音讯无。按说他所骑的青骢马脚力甚快便直迎到老河口也该回转了不料直到酉时仍不见回山。大厅上寿筵早已摆好红烛高烧已点去了小半枝。众人都有点儿心绪不宁。六弟子殷梨亭、七弟子莫声谷在紫霄宫门口进进出出也不知已有多少遍。张三丰素知这两个弟子的性格俞岱岩稳重可靠能担当大事张翠山聪明机灵办事迅敏从不拖泥带水到这时还不见回山定是有了变故。
宋远桥望了望红烛赔笑道:“师父三弟和五弟定是遇了什么不平之事因之出手干预。师父常教训我们要积德行善今日你老人家千秋大喜两个师弟干一件侠义之事那才是最好不过的寿仪啊。”张三丰一摸长须笑道:“嗯嗯我八十岁生日那天你救了个投井寡妇的性命那好得很啊。不过每隔十年才做一件好事未免叫天下人等得心焦。”五个弟子一齐笑了起来。张三丰生性诙谐师徒之间也常说笑话。
四弟子张松溪道:“你老人家至少有二百岁长寿我们每十年干桩好事七个人加起来也不少啦。”七弟子莫声谷笑道:“哈哈就怕我们七个弟子没这么多岁数好活……”他一言未毕宋远桥和二弟子俞莲舟一齐抢到滴水檐前叫道:“是三弟么?”只听得张翠山道:“是我!”声音中带着呜咽。
只见他双臂横抱一人抢了进来满脸血污混着汗水奔到张三丰面前一跪泣不成声叫道:“师父三……三哥给人暗算……”众人大惊只见张翠山身子一晃向后便倒。他这般凝定上身、足不停步地长途奔驰加之心中伤痛终于支持不住一见到师父和众同门竟自晕去。
宋远桥和俞莲舟知张翠山之晕只是心神激荡再加疲累过甚三师弟俞岱岩却存亡未卜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将俞岱岩抱起见他呼吸微弱只剩下游丝般一口气。
张三丰见爱徒伤成这般模样胸中大震当下不暇询问奔进内堂取出一瓶“白涂夺命丹”。丹瓶口本用白蜡封住这时也不及除蜡开瓶左手两指一捏瓷瓶碎裂取出三粒白色丹药喂在俞岱岩嘴里。但俞岱岩知觉已失哪里还会吞咽?
张三丰双手食指和拇指虚拿成“鹤嘴劲”势以食指指尖点在俞岱岩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运起内力微微摆动。以他此时功力这“鹤嘴劲点龙跃窍”使将出来便是新断气之人也能还魂片刻但他手指直摆到二十下俞岱岩仍动也不动。
张三丰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捏成剑诀掌心向下两手双取俞岱岩颊车穴。那颊车穴就在腮上牙关紧闭的结合之处张三丰阴手点过立即掌心向上翻成阳手一阴一阳交互变换翻到第十二次时俞岱岩终于张开了口缓缓将丹药吞入喉中。殷梨亭和莫声谷一直提心吊胆这时“啊”的一声同时叫了出来。
但俞岱岩喉头肌肉僵硬丹药虽入咽喉却不至腹。张松溪便伸手按摩他喉头肌肉。张三丰随即伸指闭了俞岱岩肩头缺盆、俞府诸穴尾脊的阳关、命门诸穴让他醒转之后不致因四肢剧痛而重又昏迷。
宋远桥和俞莲舟平素见师父无论遇到什么疑难惊险大事始终泰然自若但这一次双手竟微微发颤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两人均知三师弟之伤委实非同小可。
过不多时张翠山悠悠醒转叫道:“师父三哥还能救么?”张三丰不答只道:“翠山世上谁人不死?”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小童奔进报道:“观外有一干镖客求见祖师爷说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都大锦。”
张翠山霍地站起满脸怒色喝道:“便是这厮!”纵身&a;lt;dfn&a;gt;&a;lt;/dfn&a;gt;出去只听得门外呛啷啷几声响兵刃落地。殷梨亭和莫声谷正要抢出去相助师兄只见张翠山右手抓住一条大汉的后心提了进来往地下重重一摔怒道:“都是这厮坏的大事!”
莫声谷听是这人害得三师哥如此重伤伸脚便往都大锦身上踢去。宋远桥低喝:“且慢!”莫声谷当即收脚。
只听得门外有人叫道:“你武当派讲理不讲?我们好意求见却这般欺侮人么?”宋远桥眉头微皱伸手在都大锦后肩和背心拍了几下解开张翠山点了他的穴道说道:“门外客人不须喧哗清稍待片刻自当分辨是非。”这句话语气威严内力充沛。祝史两镖头听了登时气为之慑只道是张三丰出言喝止哪里还敢啰唣?
宋远桥道:“五弟三弟如何受伤你慢慢说不用气急。”张翠山向都大锦狠狠瞪了一眼才将龙门镖局如何受托护送俞岱岩来武当山却给六个歹人冒名接去之事说了。宋远桥见都大锦这等功夫早知决非伤害俞岱岩之人何况既敢登门求见自是心中不虚当下和颜悦色地向都大锦询问经过。
都大锦一一照实而说最后惨然道:“宋大侠我姓都的办事不周累得俞三侠遭此横祸自是该死。我们临安满局子的老小此时还不知性命如何呢。”
张三丰一直双掌贴着俞岱岩神藏、灵台两穴鼓动内力送入他体内听都大锦说到这里忽道:“莲舟你带同声谷立即动身去临安保护龙门镖局的老小。”
俞莲舟答应了心中一怔但即明白师父慈悲之心侠义之怀那姓殷的客人既然说过这件事中途若有半分差池要杀得他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这虽是一句恫吓之言但都大锦等好手均出外走镖倘若镖局中当真有甚危难却无人抵挡。
张翠山道:“师父这姓都的糊涂透顶三师哥给他害成这个样子咱们不找他麻烦也就是了怎能再去保护他的家小?”张三丰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宋远桥道:“五弟你怎地心胸这般狭窄?都总镖头千里奔波为的是谁来?”张翠山冷笑道:“他还不是为了那二千两黄金。难道他对俞三哥还存着什么好心?”
都大锦一听登时满脸通红但扪心自问所以接这趟镖也确是为了这笔厚酬。
宋远桥喝道:“五弟对客人不得无礼你累了半天快去歇歇吧!”武当门中师兄威权甚大宋远桥为人端严自俞莲舟以下人人对他极为尊敬张翠山听他这么一喝不敢再做声了但关心俞岱岩的伤势却不去休息。宋远桥道:“二弟师父有命你就同七弟连夜动程事情紧急不得耽误。”俞莲舟和莫声谷答应了各自去收拾衣物兵刃。
都大锦见俞莫二人要赶赴临安去保护自己家小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抱拳向张三丰道:“张真人晚辈的事不敢惊动俞莫二侠就此告辞。”
宋远桥道:“各位今晚请在敝处歇宿我们还有一些事请教。”他说话声音平平淡淡但自有一股威严叫人无法抗拒。都大锦只得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俞莲舟和莫声谷拜别师父依依不舍地望了俞岱岩几眼下山而去。两人心头极是沉重也不知道这一次是生离还是死别不知曰后是否还能和俞岱岩相见。
这时大厅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张三丰沅重的喷气和吸气之声又见他头顶热气缭绕犹似蒸笼一般。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俞岱岩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声震屋瓦。都大锦吓了一跳偷眼瞧张三丰时见他脸上不露喜忧之色无法猜测俞伤岩这一声大叫主何吉凶。
张三丰缓缓地道:“松溪、梨亭你们抬三哥进房休息。”张松溪和殷梨亭抬了俞岱岩进房回身出来。殷梨亭忍不住问道:“师父三哥的武功能复原吗?”张三丰叹了一口长气隔了半晌才道:“他能否保性命要一个月后方能分晓但手足筋断骨折终是无法再续。这一生啊这一生啊……”说着凄然摇头。殷梨亭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张翠山霍地跳起啪的一声便打了都大锦一个耳光。这一下出手如电都大锦忙伸手挡格但手臂伸出时脸上早已中掌。张翠山怒气难以遏制左肘弯过往他腰眼里撞去。这一下仍是极快但张松溪伸掌在张翠山肩头一推这一推也是极快张翠山这肘槌便落了空。都大锦向后一让当的一声一只金元宝从他怀中落下地来。
张翠山左足挑起金元宝伸手接住冷笑道:“贪财无义之徒人家送你一只金元宝你便将我三哥送给人家作践……”话未说完突然“咦”的一声瞧着金元宝上给捏出的五个指印道:“大师哥这……这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功夫啊。”
宋远桥接过金元宝看了片刻递给师父。张三丰将金元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和宋远桥对望一眼均不说话。张翠山大声道:“师父这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功夫。天下再没第二个门派会这门功夫。是不是?是不是啊?”
在这一瞬之间张三丰想起了自己幼时如何在少林寺藏经阁中侍奉师父觉远禅师如何和昆仑三圣何足道对掌如何为少林僧众追捕而逃上武当山数十年间的往事犹似电闪般在心头一掠而过。他脸上一阵迷惘从那金元宝上的指印看来明明是少林派的金刚指法张翠山说得不错方今之世确是再无别个门派会这项功夫。自己武当派的功夫讲究内力深厚不练这类碎金裂石的硬功而其余外家门派尽有威猛凌厉的掌力、拳力、臂力、腿力以至头槌、肘槌、膝槌、足槌说到指力却均无这般造诣。听得张翠山连问两声心知倘若说出真相门下众弟子决不肯和少林派甘休如此武林中领袖群伦的两大门派相互间便要惹起极大风波了。
张翠山见师父沉吟不语知自己所料不错又问:“师父武林中是否有什么奇人异士能自行练成这门金刚指力?”
张三丰缓缓摇头说道:“少林派累积千年方得达成这等绝技决非一蹴而至就算是绝顶聪明之人也没法自创。”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当年在少林寺中住过只未蒙传授武功直到此时也不明白寻常血肉之躯如何能练到这般指力。”
宋远桥眼中突然放出异样光芒大声说道:“三弟的手足筋骨便是给这金刚指力捏断的。”殷梨亭“啊”的一声眼中又泪水长流。
都大锦听说残害俞岱岩的人竟是少林派弟子更加惊惶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过了一阵才道:“不……决计不会的我在少林寺中学艺十余年从未见过这个脸生黑痣之人。”宋远桥凝视他双眼不动声色地道:“六弟你送都总镖头他们到后院休息预备洒饭嘱咐老王好好招呼远客不可怠慢。”殷梨亭答应了引导都大锦一行人走向后院。都大锦还想辩解几句但在这情景之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殷梨亭安顿了众镖师后再到俞岱岩房中去只见三哥睁目瞪视状如白痴哪里还是平时英爽豪迈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酸叫了声“三哥”流泪掩面奔出冲入大厅见宋远桥等都坐在师父身前于是挨着张翠山肩侧坐下。
张三丰望着天井中的一棵大槐树出神摇头道:“这事好生棘手松溪你说如何?”武当七弟子中以张松溪最为足智多谋。他平素沉默寡言但潜心料事言必有中自张翠山抱了俞岱岩上山他虽心中伤痛但一直在推想其中的过节这时听师父问起说道:“据弟子想罪魁祸首不是少林派而是屠龙刀。”
张翠山和殷梨亭同时“啊”的一声。宋远桥道:“四弟这中间的事理你必已推想明白快说出来再请师父示下。”
张松溪道:“三哥行事稳健对人很够朋友决不致轻易和人结仇。他去南方所杀的那个剧盗是个下三滥为武林人物所不齿少林派决不致为了此人而下手伤害三哥。”张三丰点了点头。张松溪又道:“三哥手足筋骨折断那是外伤但在江南临安府已身中剧毒。据弟子想咱们首先要去临安查询三哥如何中毒是谁下的毒手?”
张三丰点了点头道:“岱岩所中之毒异常奇特我还没想出是何种毒药。岱岩掌心有七个小孔腰腿间有几个极细的针孔。江湖之上还没听说有哪一个高手使这般歹毒暗器。”宋远桥道:“这事也真奇怪按常理推想发射这细小暗器而令三弟闪避不及必是一流好手但真正第一流高手怎又能在暗器上喂这等毒药?”
各人默然不语心下均在思索到底哪一门哪一派的人物是使这种暗器的?过了半晌五人面面相觑都想不起谁来。
张松溪道:“那脸生黑痣之人何以要捏断三哥的筋骨?倘若他对三哥有仇一掌便能将他杀了若是要他多受痛苦何不断他脊骨伤他腰肋?这道理很明显他是在用刑逼问三哥的口供。他要逼问什么呢?据弟子推想必是为了屠龙刀。都大锦说:‘那六人之中有一人问道:“屠龙刀呢?是在谁的手中?”’。”
殷梨亭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几句话传了儿百年难道时至今日真的出现了一把屠龙刀?”
张三丰道:“不是几百年最多不过七八十年当我年轻之时就没听过这几句话。”
张翠山霍地站起说道:“四哥的话对伤害三哥的罪魁祸首必是在江南一带咱们便找他去。但那少林派的恶贼下手如此狠辣咱们也决计放他不过。”
张三丰向宋远桥道:“远桥你说目下怎生办理?”近年来武当派中诸般事务张三丰都已交给了宋远桥这个大弟子处理得井井有条早已不用师父劳神。他听师父如此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师父这件事不单是给三弟报仇雪恨还关连着本派的门户大事倘若应付稍有不当只怕引起武林中的一场大风波还得请师父示下。”
张三丰道:“好!你和松溪、梨亭二人持我的书信到嵩山少林寺去拜见方丈空闻禅师告知此事请他指示。这件事咱们不必插手少林门户严谨空闻方丈望重武林必有妥善处置。”宋远桥、张松溪、殷梨亭三人一齐肃立答应。
张松溪心想:“倘若只不过送一封信单是差六弟也就够了。师父命大师哥亲自出马还叫我同去其中必有深意想是还防着少林寺护短不认叫我们相机行事。”
果然张三丰又道:“本派与少林派之间情形很有点儿特异。我是少林寺的逃徒这些年来总算他们瞧着我一大把年纪不上武当山来抓我回去但两派之间总存着芥蒂。”说到这里莞尔一笑又道:“你们上少林寺去对空闻方丈固当恭敬但也不能堕了本门的声名地位。”宋张殷三弟子齐声答应。
张三丰转头对张翠山道:“翠山你明儿动身去江南设法查询一切听二师哥的吩咐。”张翠山垂手答应。
张三丰道:“今晚这杯寿酒也不用再喝了。一个月之后大家在此聚集岱岩倘若不治师兄弟们也可和他再见上一面。”他说到这里不禁凄然想不到威震武林数十载临到九十之年心爱的弟子竟尔遭此不幸。殷梨亭伸袖拭泪到后来竟忍不住放声大哭。张三丰袍袖一挥道:“大家去睡吧。”
宋远桥劝道:“师父三师弟一生行侠仗义积德甚厚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有眼总不该让他……让他……”但说到后来眼泪已滚滚而下知道若再相劝只有徒增师父伤感于是和诸师弟向师父道了安息分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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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据史籍载张三丰之七名弟子为宋远桥、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张翠山、殷利亨、莫声谷七人。殷利亨之名当取义于 href='1306/i#039;&a;gt;《易经》“元亨利贞”本书初版即用原名但与其余六人不类且有不少人误书为“殷亨利”兹就其形似而改名为“梨亭”。另据凛洲国立大学柳存仁教授考据明代有武人名张松溪当存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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