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半生缘(十八春)》 第十一章
世钧的舅父冯菊荪到南京来目的虽然是避寿世钧家里还是替他预备下了寿筵不过没有惊动别的亲友只有他们自己家里几个人。沈太太不免又有一番忙碌。她觉得她自从嫁过来就没有过过这样顺心的日子兄弟这时候来得正好给他看看自己委屈了一辈子居然还有这样一步老运。
菊荪带了几听外国货的糖果饼干来说:&a;a;quot;这是我们家少奶奶带给她干儿子的。&a;a;quot;小健因为一生下来就身体孱弱怕养不大所以认了许多干娘菊荪的媳妇也是他的干娘之一。有人惦记小健大少奶奶总是高兴的说等小健病好了一定照个相片带去给干娘看。
菊荪见到啸桐心里便对自己说:&a;a;quot;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就是不能生病。一场大病生下来简直就老得不象样子了!&a;a;quot;啸桐也想道:&a;a;quot;菊荪这副假牙齿装坏了简直变成个瘪嘴老太婆了吗!上次看见他也还不是这个样子。&a;a;quot;虽如此郎舅二人久别重逢心里还是有无限喜悦。菊荪问起他的病情啸桐道:&a;a;quot;现在已经好多了就只有左手一只手指还是麻木的。&a;a;quot;菊荪道:&a;a;quot;上次我听见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你的那时候你还住在那边我想着你们姨太太是不欢迎我上门的。她对我很有点误会吧?我想你给她罚跪的时候一定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了。&a;a;quot;
啸桐只是笑。提起当年那一段事迹就是他到上海去游玩姨太太追了去和他大闹那一回事他不免有点神往。和菊荪谈起那一个时期他们&a;a;quot;跌宕欢场&a;a;quot;的经历感慨很多。他忽然想起来问菊荪:&a;a;quot;有一个李璐你记得不记得?&a;a;quot;他一句还没说完菊荪便把大腿一拍道:&a;a;quot;差点忘了──我告诉你一个新闻不过也不是新闻了已经是好两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听见人说李璐嫁了人又出来了也不做舞女了简直就是个私娼。我就说我倒要去看看看她还搭架子不搭!&a;a;quot;啸桐笑道:&a;a;quot;去了没有呢?&a;a;quot;菊荪笑道:&a;a;quot;后来也没去到底上了年纪的人火气不那么大了。那要照我从前的脾气非得去出出气不可!&a;a;quot;
他们从前刚认识李璐那时候她风头很健菊荪一向自命为&a;a;quot;老白相&a;a;quot;他带着别人出去玩决不会叫人家花冤钱的但是啸桐在李璐身上花了好些钱也没有什么收获结果还弄得不欢而散菊荪第一个认为大失面子现在提起来还是恨恨的。
啸桐听到李璐的近况也觉得很是快心。他叹息着说:&a;a;quot;想不到这个人堕落得这样快!&a;a;quot;菊荪抖着腿笑道:&a;a;quot;看样子你还对她很有意思呢。&a;a;quot;啸桐笑道:&a;a;quot;不是我告诉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人来。我新近看见一个女孩子长得非常像她。&a;a;quot;菊荪嘻嘻的笑着道:&a;a;quot;哦?在哪儿看见的?你新近又出去玩过?&a;a;quot;啸桐笑道:&a;a;quot;别胡说这是人家一个小姐长得可真像她也是从上海来的。&a;a;quot;菊荪道:&a;a;quot;可会是她的妹妹我记得李璐有好几个妹妹不过那时候都是些拖鼻涕丫头。&a;a;quot;啸桐道:&a;a;quot;李璐本来姓什么不是真姓李吧?&a;a;quot;菊荪道:&a;a;quot;她姓顾。&a;a;quot;啸桐不由得怔了怔道:&a;a;quot;那就是了!这人也姓顾。&a;a;quot;菊荪道:&a;a;quot;长得怎么样?&a;a;quot;啸桐很矛盾的说道:&a;a;quot;我也没看仔细。还不难看吧。&a;a;quot;菊荪道:&a;a;quot;生在这种人家除非是真丑要不然一定还是吃这碗饭的。&a;a;quot;菊荪很感兴趣似的尽着追问他是在哪儿见到的这位小姐似乎很想去揭穿这个骗局作为一种报复。啸桐只含糊的说是在朋友家碰见的他不大愿意说出来是他自己儿子带到家里来的。
那天晚上旁边没人的时候他便和他太太说:&a;a;quot;你说这事情怪不怪。那位顾小姐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很眼熟我说像谁呢就像菊荪从前认识的一个舞女。那人可巧也姓顾──刚才我听见菊荪说的。还说那人现在也不做舞女了更流落了。这顾小姐一定跟她是一家。想必是姊妹了要不然决没有这样像。&a;a;quot;沈太太起初听了这话一时脑子里没有转过来只是&a;a;quot;嗯嗯哦哦&a;a;quot;的应着。再一想不对了心里暗暗的吃了一惊忙道:&a;a;quot;真有这种事情?&a;a;quot;啸桐道:&a;a;quot;还是假的?&a;a;quot;沈太太道:&a;a;quot;那顾小姐我看她倒挺好的真看不出来!&a;a;quot;啸桐道:&a;a;quot;你懂得些什么她们那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骗骗你们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太们还不容易!&a;a;quot;说得沈太太哑口无言。
啸桐又道:&a;a;quot;世钧不知道可晓得她的底细。&a;a;quot;沈太太道:&a;a;quot;他哪儿会知道人家家里这些事情?他跟那顾小姐也不过是同事。&a;a;quot;啸桐哼了一声道:&a;a;quot;同事!&a;a;quot;他连世钧都怀疑起来了。但是到底爱子心切自己又把话说回来了道:&a;a;quot;就算她现在是个女职员吧从前也还不知干过什么──这种人家出身的人除非长得真丑长大了总是吃这碗饭的。&a;a;quot;沈太太又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只有把这件事往叔惠身上推因道:&a;a;quot;我看这事情要是真的倒是得告诉许家少爷一声点醒他一下。我听见世钧说她是许家少爷的朋友。&a;a;quot;啸桐道:&a;a;quot;许叔惠我倒是很器重他的要照这样那我真替他可惜年纪轻轻的去跟这样一个女人搅在一起。&a;a;quot;沈太太道:&a;a;quot;我想他一定是不知道。其实究竟是不是我们也还不能断定。&a;a;quot;啸桐半天不言语末了也只淡淡的说了一声:&a;a;quot;其实要打听起来还不容易么?不过既然跟我们不相干也就不必去管它了。&a;a;quot;
沈太太盘算了一晚上。她想跟世钧好好的谈谈。她正这样想着刚巧世钧也想找个机会跟她长谈一下把曼桢和他的婚约向她公开。这一天上午沈太太独自在起坐间里拿着两只锡蜡台在那里擦着。年关将近了香炉蜡台这些东西都拿出来了。世钧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了笑道:&a;a;quot;舅舅怎么才来两天就要走了?&a;a;quot;沈太太道:&a;a;quot;快过年了人家家里也有事情。&a;a;quot;世钧道:&a;a;quot;我送舅舅到上海去。&a;a;quot;沈太太顿了一顿方才微笑道:&a;a;quot;反正一天到晚就惦记着要到上海去。&a;a;quot;世钧微笑着不作声沈太太便又笑着代他加以解释道:&a;a;quot;我知道你们在上海住惯了的人在别处待着总嫌闷得慌。你就去玩两天不过早点回来就是了到了年底店里也要结账家里也还有好些事情。&a;a;quot;世钧&a;a;quot;唔&a;a;quot;了一声。
他老坐在那里不走想出一些闲话来跟她说。闲谈了一会沈太太忽然问道:&a;a;quot;你跟顾小姐熟不熟?&a;a;quot;世钧不禁心跳起来了。他想她一定是有意的特地引到这个题目上去免得他要说又说不出口。母亲真待他太好了。他可以趁此就把实话说出来了。但是她不容他开口便接连着说下去道:&a;a;quot;我问你不是为别的昨天晚上你爸爸跟我说说这顾小姐长得非常像他从前见过的一个舞女。&a;a;quot;跟着就把那些话一一告诉了他说那舞女也姓顾和顾小姐一定是姊妹;那舞女父亲说是舅舅认识的也说不定是他自己相好的却推在舅舅身上。世钧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定了定神方道:&a;a;quot;我想爸爸也不过是随便猜测的话怎么见得就是的天下长得像的人也很多──&a;a;quot;沈太太笑道:&a;a;quot;是呀同姓的人也多得很不过刚巧两桩巧事凑在一起所以也不怪你爸爸疑心。&a;a;quot;世钧道:&a;a;quot;顾小姐家里我去过的她家里弟弟妹妹很多她父亲已经去世了就一个母亲还有祖母完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家。那绝对没有这种事情的。&a;a;quot;沈太太皱着眉说道:&a;a;quot;我也说是不像呀我看这小姐挺好的嘛!不过你爸爸就是这种囫囵脾气他心里有了这样一个成见你跟他一辈子也说不清楚的。要不然从前怎么为一点芝麻大的事情就呕气呢?再给姨太太在中间一挑唆谁还说得进话去呀?&a;a;quot;
世钧听她的口吻可以听得出来他和曼桢的事情是瞒不过她的她完知道了。曼桢住在这里的时候沈太太倒是一点也没露出来世钧却低估了她没想到她还有这点做工。其实旧式妇女别的不会&a;a;quot;装羊&a;a;quot;总会的因为对自己的感情一向抑制惯了要她们不动声色假作痴聋在她们是很自然的事并不感到困难。
沈太太又道:&a;a;quot;你爸爸说你不晓得可知道顾小姐的底细我说-他哪儿知道呀这顾小姐是叔惠先认识的是叔惠的朋友-你爸爸也真可笑先那么喜欢叔惠马上就翻过来说他不好说他年纪轻轻的不上进。&a;a;quot;
世钧不语。沈太太沉默了一会又低声道:&a;a;quot;你明天看见叔惠你劝劝他。&a;a;quot;世钧冷冷的道:&a;a;quot;这是各人自己的事情朋友劝有什么用──不要说是朋友就是家里人干涉也没用的。&a;a;quot;沈太太被他说得作声不得。
世钧自己也觉得他刚才那两句话太冷酷了不该对母亲这样因此又把声音放和缓了些微笑望着她说道:&a;a;quot;妈你不是主张婚姻自主的么?&a;a;quot;沈太太道:&a;a;quot;是的不错可是……总
得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呀。&a;a;quot;世钧又不耐烦起来道:&a;a;quot;刚才我不是说了她家里绝对没有这种事情的。&a;a;quot;沈太太没说什么。两人默然对坐着后来一个女佣走进来说:&a;a;quot;舅老爷找二少爷去跟他下棋。&a;a;quot;世钧便走开了。从此就没再提这个话。
沈太太就好象自己干下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一直有点心虚在她丈夫和兄弟面前也是未语先笑分外的陪小心。菊荪本来说第二天要动身世钧说好了要送他去。沈太太打发人去买了板鸭、鸭肫和南京出名的灶糖、松子糕凑成四色土产拿到世钧房里来叫他送到舅舅家去说:&a;a;quot;人家带东西给小健我想着也给他们家小孩子带点东西去。&a;a;quot;她又问世钧:&a;a;quot;你这次去可预备住在舅舅家里?&a;a;quot;世钧道:&a;a;quot;我还是住在叔惠那儿。&a;a;quot;沈太太道:&a;a;quot;那你也得买点东西送送他们老是打搅人家。&a;a;quot;世钧道:&a;a;quot;我知道。&a;a;quot;沈太太道:&a;a;quot;可要多带点零用钱?&a;a;quot;又再三叮嘱他早点回来。他到上海的次数也多了她从来没像这样不放心过。她在他房里坐了一会分明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又说不出口来。
世钧心里也很难过。正因为心里难过的缘故他对他母亲感到厌烦到极点。
第二天动身他们乘的是午后那一班火车在车上吃了晚饭。到了上海世钧送他舅舅回家去在舅舅家里坐了一会。他舅舅说:&a;a;quot;这样晚了还不就住在这儿了。这大冷天可别碰见剥猪猡的一到年底这种事情特别多。&a;a;quot;世钧笑着说他不怕依旧告辞出来叫了部黄包车连人带箱子拖到叔惠家里。他们已经睡了叔惠的母亲又披衣起来替他安排床铺又问他晚饭吃过没有。世钧笑道:&a;a;quot;早吃过了刚才在我舅舅家里又吃了面。&a;a;quot;
叔惠这一天刚巧也在家里因为是星期六两人联床夜话又像是从前学生时代的宿舍生活了。世钧道:&a;a;quot;我告诉你一个笑话。那天我送你们上火车回到家里一鹏来了告诉我说翠芝和他解除婚约了。&a;a;quot;叔惠震了一震道:&a;a;quot;哦?为什么?&a;a;quot;世钧道:&a;a;quot;就是不知道呀──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可笑的在后头。&a;a;quot;他把这桩事情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说那天晚上在他家里吃饭饭后一鹏送翠芝回去她就把戒指还了他也没说是为什么理由。后来一鹏去问文娴因为文娴是翠芝的好朋友。叔惠怔怔的听着同时就回想到清凉山上的一幕。那一天他和翠芝带着一种冒险的心情到庙里去发掘和尚的秘密走了许多冤枉路之后也就放弃了原来的目标看见山就稚气地说:&a;a;quot;爬到山顶上去吧。&a;a;quot;天色苍苍的风很紧爬到山顶上他们坐在那里谈了半天。说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话但是大家心里或者都有这样一个感想想不到今日之下还能够见这样一面所以都舍不得说走一直到天快黑了才下山去。那一段路很不好走上来了简直没法下去后来还是他拉了她一把才下去的。本来可以顺手就吻她一下也确实的想这样做但是并没有。因为他已经觉得太对不起她了。那天他的态度却是可以问心无愧的。可真没想到她马上回去就和一鹏毁约了好象她忽然之间一刻也不能忍耐了。
他正想得发了呆忽然听见世钧在那里带笑说:&a;a;quot;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a;a;quot;叔惠便问道:&a;a;quot;说谁?&a;a;quot;世钧道:&a;a;quot;还有谁?一鹏呀。&a;a;quot;叔惠道:&a;a;quot;一鹏-比谁都聪明-?&a;a;quot;世钧笑道:&a;a;quot;这并不是我说的是文娴说的怎么我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见?睡着啦?&a;a;quot;叔惠道:&a;a;quot;不我是在那儿想翠芝真奇怪你想她到底是为什么?&a;a;quot;世钧道:&a;a;quot;谁知道呢。反正她们那种小姐脾气也真难伺候。&a;a;quot;
叔惠不语。他在黑暗中擦亮一根洋火点上香烟抽着。世钧道:&a;a;quot;也给我一支。&a;a;quot;叔惠把一盒香烟一盒洋火扔了过来。世钧道:&a;a;quot;我今天太累了简直睡不着。&a;a;quot;
这两天月亮升得很晚。到了后半夜月光蒙蒙的照着瓦上霜一片寒光把天都照亮了。就有喔喔的鸡啼声鸡还当是天亮了。许多人家都养着一只鸡预备过年鸡声四起简直不像一个大都市里而像一个村落。睡在床上听着有一种荒寒之感。
世钧这天晚上思潮起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熟的。一觉醒来看看叔惠还睡得很沉褥单上落了许多香烟灰。世钧也没去唤醒他心里想昨天已经搅扰了他害得他也没睡好。世钧起来了便和叔惠的父母一桌吃早饭还有叔惠的妹妹。世钧问她考学校考取了没有。她母亲笑道:&a;a;quot;考中了。你这先生真不错。&a;a;quot;世钧吃完饭去看看叔惠还没有动静他便和许太太说了一声他一早便出门去到曼桢家里去了。
到了顾家照例是那房客的老妈子开门放他进去。楼上静悄悄的顾太太一个人在前楼吃粥。老太太看见他便笑道:&a;a;quot;呦今天这样早呀!几时到上海来的?&a;a;quot;自从曼桢到南京去了一趟她祖母和母亲便认为他们的婚事已经成了定局了而且有戒指为证因此老太太看见他也特别亲热些。她向隔壁房间喊道:&a;a;quot;曼桢快起来吧你猜谁来了?&a;a;quot;世钧笑道:&a;a;quot;还没起来呀?&a;a;quot;曼桢接口道:&a;a;quot;人家起了一个礼拜的早今天礼拜天还不应该多睡一会儿。&a;a;quot;世钧笑道:&a;a;quot;叔惠也跟你一样懒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升帐呢。&a;a;quot;曼桢笑道:&a;a;quot;是呀他也跟我一样的我们是职工像你们做老板的当然不同了。&a;a;quot;世钧笑道:&a;a;quot;你是在那儿骂人啦!&a;a;quot;曼桢在那边房里嗤嗤的笑着。老太太笑道:&a;a;quot;快起来吧这样隔着间屋子嚷嚷多费劲呀。&a;a;quot;
老太太吃完了早饭桌上还有几个吃过的空饭碗她一并收拾收拾叠在一起向世钧笑道:&a;a;quot;说你早我们家几个孩子比你还早已经出去了看打球去了。&a;a;quot;世钧道:&a;a;quot;伯母呢?&a;a;quot;老太太道:&a;a;quot;在曼桢的姊姊家里。她姊姊这两天又闹不舒服把她妈接去了昨晚上就在那边没回来。&a;a;quot;一提起曼桢的姊姊便触动了世钧的心事他脸上立刻罩上一层阴霾。
老太太把碗筷拿到楼下去洗涮曼桢在里屋一面穿衣服一面和世钧说着话问他家里这两天怎么样他侄儿的病好了没有。世钧勉强做出轻快的口吻和她对答着又把一鹏和翠芝解约的事情也告诉了她。曼桢听了道:&a;a;quot;倒真是想不到我们几个人在一块儿高高兴兴的吃晚饭哪儿知道后来就演出这样一幕。&a;a;quot;世钧笑道:&a;a;quot;嗳很戏剧化的。&a;a;quot;曼桢道:&a;a;quot;我觉得这些人都是电影看得太多了有时候做出的事情都是-为演戏而演戏。&a;a;quot;世钧笑道:&a;a;quot;的确有这种情形。&a;a;quot;
曼桢洗了脸出来到前面房里去梳头。世钧望着她镜子里的影子突然说道:&a;a;quot;你跟你姊姊一点也不像。&a;a;quot;曼桢道:&a;a;quot;我也觉得不像。不过有时候自己看着并不像外人倒一看见就知道是一家人。&a;a;quot;世钧不语。曼桢向他看了一眼微笑道:&a;a;quot;怎么?有谁说我像姊姊么?&a;a;quot;世钧依旧不开口过了一会方才说道:&a;a;quot;我父亲从前认识你姊姊的。&a;a;quot;曼桢吃了一惊道:&a;a;quot;哦怪不得他一看见我就说好象在哪儿见过的!&a;a;quot;
世钧把他母亲告诉他的话一一转述给她听。曼桢听着却有点起反感因为他父亲那样道貌俨然的一个人原来还是个寻花问柳的惯家。世钧说完了她便问道:&a;a;quot;那你怎么样说的呢?&a;a;quot;世钧道:&a;a;quot;我就根本否认你有姊姊。&a;a;quot;曼桢听了脸上便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气。世钧便又说道:&a;a;quot;其实你姊姊的事情也扯不到你身上去你是一出学校就做写字间工作的。不过对他们解释这些事情一辈子也解释不清楚还不如索性赖得干干净净的。&a;a;quot;
曼桢静默了一会方才淡淡的笑了一笑道:&a;a;quot;其实姊姊现在已经结婚了要是把这个实情告诉你父亲也许他老人家不会这样固执了──而且我姊姊现在这样有钱。&a;a;quot;世钧道:&a;a;quot;那……我父亲倒也不是那种只认得钱的人。&a;a;quot;曼桢道:&a;a;quot;我不是这意思不过我觉得这样瞒着他也不是事。瞒不住的。只要到我们-堂里一问就知道了。&a;a;quot;世钧道:&a;a;quot;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想顶好是搬一个家。所以我这儿带了点钱来。搬家得用不少钱吧?&a;a;quot;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叠钞票来笑道:&a;a;quot;这还是我在上海的时候陆续攒下的。&a;a;quot;曼桢望着那钱却没有什么表示。世钧催她道:&a;a;quot;你先收起来别让老太太看见了她想是怎么回事。&a;a;quot;一面说一面就把桌上一张报纸拉过来盖在那钞票上面。曼桢道:&a;a;quot;那么将来你父亲跟我姊姊还见面不见面呢?&a;a;quot;世钧顿了一顿道:&a;a;quot;以后可以看情形再说。暂时我们只好……不跟她来往。&a;a;quot;曼桢道:&a;a;quot;那叫我怎么样对她解释呢?&a;a;quot;世钧不作声。他好象是伏在桌上看报。曼桢道:&a;a;quot;我不能够再去伤她的心她已经为我们牺牲得很多了。&a;a;quot;世钧道:&a;a;quot;我对你姊姊的身世一直是非常同情的不过一般人的看法跟我们是两样的。一个人在社会上做人有时候不能不──&a;a;quot;曼桢没等他说完便接口道:&a;a;quot;有时候不能不拿点勇气出来。&a;a;quot;
世钧又是半天不作声。最后他说:&a;a;quot;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太软弱了自从我那回辞了职。&a;a;quot;其实他辞职一大半也还是为了她。他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冤苦。
曼桢不说话世钧便又用低沉的声音说道:&a;a;quot;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很灰心。&a;a;quot;他心里想:&a;a;quot;你一定懊悔了。你这时候想起豫瑾来一定觉得懊悔了。&a;a;quot;他的脑子里突然充满了豫瑾曼桢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她说:&a;a;quot;我并没有觉得灰心不过我很希望你告诉我实话你究竟还想
不想出来做事了?我想你不见得就甘心在家里待着过一辈子像你父亲一样。&a;a;quot;世钧道:&a;a;quot;我父亲不过脑筋旧些也不至于这样叫你看不起!&a;a;quot;曼桢道:&a;a;quot;我几时看不起他了是你看不起人!我觉得我姊姊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她没有错是这个不合理的社会逼得她这样的。要说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跟妓女是谁更不道德!&a;a;quot;
世钧觉得她很可以不必说得这样刺耳。他惟有一言不发默默的坐在那里。那苦痛的沉默一直延长下去。
曼桢突然把她手上的戒指脱下来放在他面前苦笑着说:&a;a;quot;也不值得为它这样发愁。&a;a;quot;她说这话的口吻是很洒脱的可是喉咙不听话声音却有点异样。
世钧楞了一会终于微笑道:&a;a;quot;你这是干什么?才在那儿说人家那是演戏你也要过过戏瘾。&a;a;quot;曼桢不答。世钧看见她那苍白的紧张的脸色他的脸色也慢慢的变了。他把桌上的戒指拿起来顺手就往字纸篓里一丢。
他站起来把自己的大衣帽子呼噜呼噜拿起来就走。为了想叫自己镇定一些他临走又把桌上的一杯茶端起来一口气喝完了。但是身上还是发冷好象身上的肌肉都失掉了控制力似的出去的时候随手把门一带不料那房门就&a;a;quot;砰&a;a;quot;的一声关上了。那一声&a;a;quot;砰!&a;a;quot;使他和曼桢两人同样地神经上受到剧烈的震动。
天冷一杯热茶喝完了空的玻璃杯还在那里冒热气就像一个人的呼吸似的。在那寒冷的空气里几缕稀薄的白烟从玻璃杯里飘出来。曼桢呆呆的望着。他喝过的茶杯还是热呼呼的他的人已经走远了再也不回来了。
她大哭起来了。无论怎么样抑制着也还是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她向床上一倒脸伏在枕头上一口气透不过来闷死了也好反正得压住那哭声不能让她祖母听见了。听见了不免要来查问要来劝解她实在受不了那个。
幸而她祖母一直在楼下。后来她听见祖母的脚步声上楼来了忙把一张报纸拉过来预备躺在床上看报把脸遮住了。报纸一拉过来便看见桌上两叠钞票祖母看见了要觉得奇怪的她连忙把钞票塞在枕头底下。
她祖母走进来便问:&a;a;quot;世钧怎么走了?&a;a;quot;曼桢道:&a;a;quot;他有事情。&a;a;quot;老太太道:&a;a;quot;不来吃饭了?我倒特为买了肉楼底下老妈子上菜场去我托她给我们带了一斤肉来。还承人家一个情!我把米也淘多了你妈这时候不回来横是也不见得回来吃饭了。&a;a;quot;
她只管嘟囔着曼桢也不接口自顾自看她的报。忽然听见&a;a;quot;&a;a;quot;的一响是老年人骨节的响声她祖母吃力地蹲下地去在字纸篓里拣废纸去生煤球炉子。曼桢着急起来想起字纸篓里那只戒指。先还想着未见得刚巧给她看见了才在那儿想着她已经嚷了起来道:&a;a;quot;咦这不是你的戒指么?怎么掉了字纸篓里去了?&a;a;quot;曼桢只得一翻身坐了起来笑道:&a;a;quot;嗳呀一定是我刚才扔一张纸这戒指太大了一溜就溜下来了。&a;a;quot;她祖母道:&a;a;quot;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粗心哪?这里丢了怎么办?人家不要生气吗?瞧你还像没事人儿似的!&a;a;quot;着实数说了她一顿掀起围裙来将那戒指上的灰尘擦了擦递过来交给她她也不能不接着。她祖母又道:&a;a;quot;这上头裹的绒线都脏了你把它拆下来吧趁早也别戴着了拿到店里收一收紧再戴。&a;a;quot;曼桢想起世钧从他那件咖啡色的破绒线衫上揪下一截绒线来替她里在戒指上的情形这时候想起来心里就像万箭钻心一样。
她祖母到楼下去生炉子去了。曼桢找到一只不常开的抽屉把戒指往里面一掷。但是后来她听见她母亲回来了她还是又把那只戒指戴在手上因为母亲对于这种地方向来很留心看见她手上少了一样东西一定要问起的。母亲又不像祖母那样容易搪塞祖母到底年纪大了。
顾太太一回来就说:&a;a;quot;我们的门铃坏了我说怎么揿了半天铃也没人开门。&a;a;quot;老太太道:&a;a;quot;刚才世钧来也还没坏嘛!&a;a;quot;顾太太顿时笑逐颜开道:&a;a;quot;哦世钧来啦?&a;a;quot;老太太道:&a;a;quot;来过了又走了。──待会儿还来不来吃晚饭呀?&a;a;quot;她只惦记着这一斤肉。曼桢道:&a;a;quot;没一定。妈姊姊可好了点没有?&a;a;quot;顾太太摇头叹息道:&a;a;quot;我看她那病简直不好得很。早先不是说是胃病吗这次我听她说哪儿是胃病是痨病虫钻到肠子里去了。&a;a;quot;老太太叫了声&a;a;quot;啊呀。&a;a;quot;曼桢也怔住了说:&a;a;quot;是肠结核?&a;a;quot;顾太太又悄声道:&a;a;quot;姑爷是一天到晚不回家有本事家里一个人病到这样他一点也不管!&a;a;quot;老太太也悄声道:&a;a;quot;她这病横也是气出来的!&a;a;quot;顾太太道:&a;a;quot;我替她想想也真可怜一共也没过两天舒服日子。人家说-三两黄金四两福-这孩子难道就这样没福气!&a;a;quot;说着不由得泪随声下。
老太太下楼去做饭顾太太拦着她说:&a;a;quot;妈我去做菜去。&a;a;quot;老太太道:&a;a;quot;你就歇会儿吧──才回来。&a;a;quot;顾太太坐下来又和曼桢说:&a;a;quot;你姊姊非常的惦记你直提说你。你有空就去看看她去。哦不过这两天世钧来了你也走不开。&a;a;quot;曼桢说:&a;a;quot;没关系的我也是要去看看姊姊去。&a;a;quot;顾太太却向她一笑道:&a;a;quot;不好。人家特为到上海来一次你还不陪陪他。姊姊那儿还是过了这几天再去吧。病人反正都是这种脾气不管是想吃什么还是想什么人就恨不得一把抓到面前来;真来了倒许她又嫌烦了。&a;a;quot;坐着说了一会话顾太太毕竟还是系上围裙下楼去帮着老太太做饭去了。吃完饭有几床褥单要洗顾太太想在年前赶着把它洗出来此外还有许多脏衣服也不能留着过年。老太太只能洗洗小件东西婆媳俩吃过饭就忙着去洗衣服曼桢一个人在屋里发怔顾太太还以为她是在等世钧。其实她心底里也许还是有一种期待想着他会来的难道真的从此就不来了。她怎么着也不能相信。但是他要是来的话他心里一定也很矛盾的。揿揿铃没有人开门他也许想着是有意不开门就会走了。刚巧这门铃早不坏迟不坏偏偏今天坏了。曼桢就又添上了一桩忧虑。
平时常常站在窗前看着他来的今天她却不愿意这样做只在房间里坐坐靠靠看看报纸又看看指甲。太阳影子都斜了世钧也没来。他这样负气她也负气了──就是来了也不给他开门。但是命运好象有意捉弄她似的才这样决定了就听见敲门的声音。母亲和祖母在浴室里哗哗哗放着水洗衣服是决听不见的。楼下那家女佣一定也出去了不然也不会让人家这样&a;a;quot;哆哆哆&a;a;quot;一直敲下去。要开门还得她自己去开倒是去不去呢?有这踌躇的工夫就听出来了原来是厨房里&a;a;quot;哆哆哆哆&a;a;quot;斩肉的声音──还当是有人敲门。她不禁惘然了。
她祖母忽然在那边嚷了起来道:&a;a;quot;你快来瞧瞧你妈扭了腰了。&a;a;quot;曼桢连忙跑了去见她母亲一只手扶在门上直哼哼她祖母道:&a;a;quot;也不知怎么一来使岔了劲。&a;a;quot;曼桢道:&a;a;quot;妈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褥单还是送到外头去洗。&a;a;quot;老太太也说:&a;a;quot;你也是不好太贪多了恨不得一天工夫就洗出来。&a;a;quot;顾太太哼哼唧唧的道:&a;a;quot;我也是因为快过年了这时候不洗回头大年下的又去洗褥单。&a;a;quot;曼桢道:&a;a;quot;好了好了妈还不去躺下歇歇。&a;a;quot;便搀她去躺在床上。老太太道:&a;a;quot;我看你倒是得找个伤科大夫瞧瞧给他扳一扳就好了。&a;a;quot;顾太太又不愿意花这个钱便说:&a;a;quot;不要紧的躺两天就好了。&a;a;quot;曼桢皱着眉也不说什么替她脱了鞋盖上被窝又拿手巾来给她把一双水淋淋的手擦干了。顾太太在枕上侧耳听着道:&a;a;quot;可是有人敲门?怎么你这小耳朵倒听不见我倒听见了?&a;a;quot;其实曼桢早听见了她心里想别又听错了所以没言语。
顾太太道:&a;a;quot;你去瞧瞧去。&a;a;quot;正说着客人倒已经上楼来了。老太太迎了出去一出去便高声笑道:&a;a;quot;哟你来啦!你好吧?&a;a;quot;客人笑着叫了声姑外婆。老太太笑道:&a;a;quot;你来正好你表舅母扭了腰了你给她瞧瞧。&a;a;quot;便把他引到里屋来。顾太太忙撑起半身拥被坐着。老太太道:&a;a;quot;你就别动了豫瑾又不是外人。&a;a;quot;豫瑾问知她是洗衣服洗多了所以扭了腰便道:&a;a;quot;可以拿热水渥渥家里有松节油没有拿松节油多擦擦就好了。&a;a;quot;曼桢笑道:&a;a;quot;待会儿我去买去。&a;a;quot;她给豫瑾倒了杯茶来。看见豫瑾她不由得想到上次他来的时候她那时候的心情多么
愉快才隔了一两个月的工夫真是人事无常。她又有些惘惘的。
老太太问豫瑾是什么时候到上海的。豫瑾笑道:&a;a;quot;我已经来了一个多礼拜了。也是因为一直没工夫来……&a;a;quot;说到这里便拿出两张喜柬略有点忸怩地递了过来。顾太太见了便笑道:&a;a;quot;哦要请我们吃喜酒了!&a;a;quot;老太太笑道:&a;a;quot;是呀你是该结婚了!&a;a;quot;顾太太道:&a;a;quot;新娘子是哪家的小姐?&a;a;quot;曼桢笑着翻开喜柬一看日期就是明天新娘姓陈。老太太又问:&a;a;quot;可是在家乡认识的?&a;a;quot;豫瑾笑道:&a;a;quot;不是。还是上次到上海来不是在一个朋友家住了两天就是他给我介绍的。后来我们一直就通通信。&a;a;quot;曼桢不由得想道:&a;a;quot;见见面通通信就结婚了而且这样快一共不到两个月的工夫……&a;a;quot;她知道豫瑾上次在这里是受了一点刺激不过她没想到他后来见到她姊姊也是一重刺激。她还当是完因为她的缘故所以起了一种反激作用使他很快的跟别人结婚了。但无论如何总是很好的事情她应当替他高兴的。可是今天刚巧碰着她自己心里有事越是想做出欢笑的样子越是笑不出来不笑还是不行人家又不知道她另有别的伤心的事情或者还以为她是因他的结婚而懊丧。
她向豫瑾笑着说:&a;a;quot;你们预备结了婚还在上海耽搁些时吗?&a;a;quot;豫瑾微笑道:&a;a;quot;过了明天就要回去了。&a;a;quot;在他结婚的前夕又见到曼桢他心里的一种感想也正是难言的。他稍微坐了一会就想走了说:&a;a;quot;对不起不能多待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a;a;quot;曼桢笑道:&a;a;quot;你不早点告诉我们也许我们可以帮帮忙。&a;a;quot;她尽管笑容满面笑得两块面颊都发酸了豫瑾还是觉得她今天有点异样因为她两只眼睛红红的而且有些肿好象哭过了似的。他一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今天来没看见世钧难道她和世钧闹翻了吗?──不能再往下面想了自己是明天就要结婚的人却还关心到人家这些事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站起来拿起帽子笑道:&a;a;quot;朋天早点来。&a;a;quot;顾太太笑道:&a;a;quot;明天一定来道喜。&a;a;quot;曼桢正要送他下去忽然又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然后就听见楼底下的老妈子向上面喊了一声:&a;a;quot;顾太太你们大小姐家里派人来了!&a;a;quot;曼桢这时候早已心灰意懒想着世钧决不会来了但是听见说不是他她还是又一次的感到失望。顾太太听见是曼璐家里来了人却大吃一惊猜着就是曼璐的病情起了变化。她把被窝一掀两只脚踏到地上去找鞋子连声说:&a;a;quot;是谁来了?叫他上来。&a;a;quot;曼桢出去一看是祝家的汽车夫。那车夫上楼来站在房门外面说道:&a;a;quot;老太太我们太太叫我再来接您去一趟。&a;a;quot;顾太太颤声道:&a;a;quot;怎么啦?&a;a;quot;车夫道:&a;a;quot;我也不清楚听见说好象是病得很厉害。&a;a;quot;顾太太道:&a;a;quot;我这就去。&a;a;quot;顾老太太道:&a;a;quot;你能去么?&a;a;quot;顾太太道:&a;a;quot;我行。&a;a;quot;曼桢向车夫道:&a;a;quot;好你先下去吧。&a;a;quot;顾太太便和曼桢说:&a;a;quot;你也跟我一块儿去。&a;a;quot;曼桢应了一声搀着她慢慢的站起来这一站脊梁骨上简直痛彻心肺痛得她直恶心要吐却又不敢呻吟出声来怕别人拦她不叫去。
曼璐病重的情形顾太太本来不想跟豫瑾多说人家正是喜气洋洋的要办喜事了不嫌忌讳么。但是顾老太太憋不住这时候早已一一告诉他了。豫瑾问是什么病。顾太太也就从头讲给他听只是没有告诉他曼璐的丈夫怎么无情无义置她的生死于不顾。想想曼璐那边真是凄凉万状豫瑾这里却是一团喜气马上要做新郎了相形之下曼璐怎么就这样薄福──她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下来了。
豫瑾也没有话可以安慰她只说了一句:&a;a;quot;怎么忽然的病得这样厉害。&a;a;quot;看见顾太太哭了他忽然明白过来曼桢哭得眼睛红红的一定也是手足情深的缘故吧?于是他更觉得他刚才的猜想是无聊得近于可笑。她们马上要去探望病人去了他在这儿也是耽搁人家的时间他匆匆的跟她们点了个头就走了。走出后门门口停着一辆最新型的汽车想必是曼璐的汽车了。他看了它一眼。
几分钟后顾太太和曼桢便坐着这辆汽车向虹桥路驰去。顾太太拭泪道:&a;a;quot;刚才我本来不想跟豫瑾说这些话的。&a;a;quot;曼桢说:&a;a;quot;那倒也没什么关系。倒是他结婚的事情我想我们看见姊姊先不要提起她生病的人受不了刺激。&a;a;quot;顾太太点头称是。
来到祝家那小大姐阿宝一看见她们就像见了亲人似的先忙着告诉她们姑爷如何如何真气死人已经有好几天不回来了今天派人到处找也找不到他。嘁嘁促促指手划脚说个不了。带她们走进曼璐房中走到床前悄悄的唤道:&a;a;quot;大小姐太太跟二小姐来了。&a;a;quot;顾太太轻声道:&a;a;quot;她睡着了就别喊她。&a;a;quot;正说着曼璐已经微微的睁开眼睛顾太太见她面色惨白气如游丝觉得她今天早上也还不是这样便有些发慌俯身摸摸她的额角道:&a;a;quot;你这时候心里觉得怎么样?&a;a;quot;曼璐却又闭上了眼睛。顾太太只有望着她发呆。曼桢低声问阿宝道:&a;a;quot;医生来过了没有?&a;a;quot;曼璐却开口说话了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出来道:&a;a;quot;来过了说今天……晚上……要特别当心……&a;a;quot;顾太太心里想听这医生的口气简直好象今天晚上是一个关口。这医生也太冒失了这种话怎么能对病人自己说。但是转念一想也不能怪医生家里就没有一个负责的人不对她对谁说呢?曼桢也是这样想母女俩无言地对看了一眼。
曼桢伸手去搀她母亲道:&a;a;quot;妈在沙发上靠靠吧。&a;a;quot;曼璐却很留心问了声&a;a;quot;妈怎么了?&a;a;quot;曼桢道:&a;a;quot;刚才扭了下子腰。&a;a;quot;曼璐在床上仰着脸向她母亲说道:&a;a;quot;其实先晓得……你不用来了有二妹在这儿……也是一样。&a;a;quot;顾太太道:&a;a;quot;我有什么要紧一下子使岔了劲了歇歇就好了。&a;a;quot;曼璐半天不言语末了还是说:&a;a;quot;你等会还是……回去吧。再累着了叫我心里……也难受。&a;a;quot;顾太太想道:&a;a;quot;她自己病到这样还这样顾惜我这种时候就看出一个人的心来了。照她这样的心地她不应当是一个短命的人。&a;a;quot;她想到这里不由得鼻腔里一阵酸惨顿时又两泪交流。幸而曼璐闭着眼睛也没看见。曼桢搀扶着顾太太在沙发上艰难地坐下了。阿宝送茶进来顺手把电灯捻开了。房间里一点上灯好象马上是夜晚了医生所说的关口已经来到了不知道可能平安度过。顾太太和曼桢在灯光下坐着心里都有点茫然。
曼桢想道:&a;a;quot;这次和世钧冲突起来起因虽然是为了姊姊其实还是因为他的态度不大好近来总觉得两个人思想上有些距离。所以姊姊就是死了问题也还是不能解决的。&a;a;quot;她反复地告诉自己姊姊死了也没用自己就又对自己有一点疑感是不是还是有一点盼望她死呢?曼桢立刻觉得她这种意念是犯罪的她惭愧极了。
阿宝来请她们去吃饭饭开在楼上一间非正式的餐厅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同吃。顾太太问:&a;a;quot;招弟呢?&a;a;quot;阿宝道:&a;a;quot;她向来不上桌子的。&a;a;quot;顾太太一定要叫她来一同吃。阿宝只得把那孩子领了来。顾太太笑道:&a;a;quot;这孩子怎么一直不看见她长高?&a;a;quot;阿宝笑道:&a;a;quot;是呀才来的时候就是这样高。哪叫外婆!这是二姨。咦叫人呀!不叫人没有饭吃。&a;a;quot;顾太太笑道:&a;a;quot;这孩子就是胆儿小。&a;a;quot;她看见那孩子战战兢兢的样子可以推想到曼璐平日相待情形不觉暗自嗟叹道:&a;a;quot;曼璐就是这种地方不载福!&a;a;quot;她存着要替女儿造福的念头极力应酬那孩子只管忙着替她拣菜从鸡汤里捞出鸡肝来连上面的&a;a;quot;针线包&a;a;quot;一并送到招弟碗里笑道:&a;a;quot;吃个针线包明儿大了会做针线。&a;a;quot;又笑道:&a;a;quot;等你妈好了我叫她带你上我们家来玩我们家有好些小舅舅小姨娘叫他们陪你玩。&a;a;quot;
吃完饭阿宝送上热手巾来便说:&a;a;quot;大小姐说了叫等太太吃完饭就让车子送太太回去。&a;a;quot;顾太太笑道:&a;a;quot;这孩子就是这种脾气一点也不改永远说一不二你说什么她也不听。&a;a;quot;曼桢道:&a;a;quot;妈你就回去吧你在这儿熬夜姊姊也不过意。&a;a;quot;阿宝也道:&a;a;quot;太太您放心回去好了好在有二小姐在这儿。&a;a;quot;顾太太道:&a;a;quot;不然我就回去了刚才不是说医生叫今天晚上要特别当心我怕万一要有什么你二小姐年纪轻没经过这些事情。&a;a;quot;阿宝道:&a;a;quot;医生也不过是那么句话太太您别着急。真要有个什么马上派车子去接您。&a;a;quot;顾太太倒是也想回去好
好的歇歇。平常在家操劳惯了在这里住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倒觉得很不对劲昨天在这里住了一天已经住怕了。
顾太太到曼璐房里去和她作别曼桢在旁边说:&a;a;quot;妈回去的时候走过药房叫车夫下去买一瓶松节油回去多擦擦看明天可好一点。&a;a;quot;顾太太说:&a;a;quot;对了我倒忘了还得拿热水渥。&a;a;quot;那是豫瑾给她治腰的办法。想起豫瑾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便悄悄的和曼桢说:&a;a;quot;明天吃喜酒你去不去呀?我想你顶好去一趟。&a;a;quot;她觉得别人去不去都还不要紧只有曼桢是非去不可的不然叫人家看着倒好象她是不乐意。曼桢也明白这一层意思便点了点头。曼璐却又听见了问:&a;a;quot;吃谁的喜酒?&a;a;quot;曼桢道:&a;a;quot;是我一个老同学明天结婚。妈我明天要是来不及我直接去了你到时候别等我。&a;a;quot;顾太太道:&a;a;quot;你不要回来换件衣服么?你身上这件太素了。这样吧你问姊姊借件衣裳穿上次我看见她穿的那件紫的丝绒的就挺合适。&a;a;quot;曼桢不耐烦地说:&a;a;quot;好好。&a;a;quot;她母亲嘱咐了一番终于走了。
曼璐好象睡着了。曼桢把灯关了只剩下床前的一盏台灯。房间里充满了药水的气息。曼桢一个人坐在那里她把今天一天的事情从头想起早上还没起床世钧就来了两个人隔着间屋子提高了声音说话他笑她睡懒觉。不过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想想简直像做梦一样。
阿宝走进来低声说:&a;a;quot;二小姐你去睡一会吧。我在这儿看着大小姐要是醒了我再叫你。&a;a;quot;曼桢本来想就在沙发上靠靠将就睡一晚可是再一想鸿才虽然几天没回家他随时可以回来的自己睡在这里究竟不方便。当下就点点头站了起来。阿宝伏下身去向曼璐看了看悄声道:&a;a;quot;这会儿倒睡得挺好的。&a;a;quot;曼桢也说:&a;a;quot;嗳。我想打个电话告诉太太一声免得她惦记着。&a;a;quot;阿宝轻声笑道:&a;a;quot;嗳哟您这时候打电话回去太太不吓一跳吗?&a;a;quot;曼桢一想倒也是的母亲一定以为姊姊的病势突然恶化了好容易缠清楚了也已经受惊不小。她本来是这样想打一个电话回家去万一世钧倒来过了母亲一定会告诉她。现在想想只好算了不打了。反正她也知道他是不会来的。
他们这里给她预备下了一间房阿宝带她去先穿过一间堆家具的房间就是曼璐从前陪嫁的一堂家具现在另有了好的就给刷下来了杂乱地堆在这里桌椅上积满了灰尘沙发上包着报纸。这两间平常大约是空关着的里面一间现在稍稍布置了一下成为一间临时的卧室曼桢想她母亲昨天不知道是不是就住在这里。她也没跟阿宝多说话就只催她:&a;a;quot;你快去吧姊姊那边离不了人。&a;a;quot;阿宝道:&a;a;quot;不要紧的张妈在那儿呢。二小姐还要什么不要?&a;a;quot;曼桢道:&a;a;quot;没有什么了我马上就要睡了。&a;a;quot;阿宝在旁边伺候着等她上了床替她关了灯才走。
曼桢因为家里人多从小就过着一种集团生活像这样冷冷清清一个人住一间房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里的地段又特别僻静到了晚上简直一点声音都没有连犬吠声都很稀少。太静了反而觉得异样。曼桢忽然想到豫瑾初到上海来的时候每夜被嘈杂的市声吵得不能安眠她恰巧和他掉了个过。一想到豫瑾今天一天里面发生的无数事情立刻就又一哄而上到眼前来了颠来倒去一样一样要在脑子里过一过。在那死寂的空气里可以听见铁路上有火车驶过萧萧的两三声汽笛。也不知道是北站还是西站开出的火车是开到什么地方去的。反正她一听见那声音就想着世钧一定是回南京去了他是离开她更远更远了。
马路上有汽车驶行的声音可会是鸿才回来了?汽车一直开过去了没有停下来她方才放下心来。为什么要这样提心吊胆的其实一点理由也没有鸿才即使是喝醉了酒回来也决不会走错房间她住的这间房跟那边完隔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侧耳听着外面的汽车声。
从前有一次鸿才用汽车送她回去他搽了许许多多香水和他同坐在汽车上简直香极了。怎么会忽然的又想起那一幕?因为好象又嗅到那强烈的香气。而且在黑暗中那香水的气味越来越浓了。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她突然坐起身来了。
有人在这间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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