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半生缘(十八春)》 第九章
世钧在那个风雨之夕下了决心再也不到曼桢家里去了。但是这一类的决心是没有多大价值的。究竟他所受的刺激不过是由于她母亲的几句话与她本人无关。就算她本人也有异志了凭他们俩过去这点交情也不能就此算了至少得见上一面把话说明白了。
世钧想是想通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延挨了一天。其实多挨上一天不过使他多失眠一夜罢了。次日他在办公时间跑到总办事处去找曼桢。自从叔惠走了另调了一个人到曼桢的办公室里说话也不大方便世钧也不大来了免得惹人注目。这一天他也只简单地和她说:&a;a;quot;今天晚上出去吃饭好么就在离杨家不远那个咖啡馆里吃了饭你上他们那儿教书也挺方便的。&a;a;quot;曼桢道:&a;a;quot;我今天不去教书他们两个孩子要去吃喜酒昨儿就跟我说好了。&a;a;quot;世钧道:&a;a;quot;你不去教书顶好了我们可以多谈一会。换一个地方吃饭也行。&a;a;quot;曼桢笑道:&a;a;quot;还是上我家吃饭吧你好久没来了。&a;a;quot;世钧顿了一顿道:&a;a;quot;谁说的我前天刚来的。&a;a;quot;曼桢倒很诧异道:&a;a;quot;哦?他们怎么没告诉我?&a;a;quot;世钧不语。曼桢见这情形就猜着他一定是受了委屈了。当时也不便深究只是笑道:&a;a;quot;前天我刚巧出去了我弟弟学堂里不是演戏吗杰民他是第一次上台没办法得去给他捧场。回来又碰见下大雨几个人都着了凉你过给我我过给你一家子都伤了风。今天就别出去吃馆子了太油腻的东西我也不能吃你听我嗓子都哑了!&a;a;quot;世钧正是觉得她的喉咙略带一些沙音却另有一种凄清的妩媚之致。他于是就答应了到她家里来吃饭。
他在黄昏时候来到她家还没走到半楼梯上楼梯上的电灯就一亮是她母亲在楼上把灯捻开了。楼梯口也还像前天一样搁着个煤球炉子上面一只砂锅咕嘟咕嘟空气里火腿汤的气味非常浓厚世钧在他们家吃饭的次数多了顾太太是知道他的口味的这样菜大概还是特意为他做的。顾太太何以态度一变忽然对他这样殷勤起来一定是曼桢跟她说了什么世钧倒有点不好意思。
顾太太彷佛也有点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和他一点头道:&a;a;quot;曼桢在里头呢。&a;a;quot;只说了这样一声她自去照料那只火腿汤。世钧走到房间里面看见顾老太太坐在那里剥豆瓣。老太太看见他也笑吟吟的向曼桢的卧室里一努嘴道:&a;a;quot;曼桢在里头呢。&a;a;quot;被她们这样一来世钧倒有些不安起来。
走进去曼桢正伏在窗台上往下看世钧悄悄走到她后面去捉住她一只手腕笑道:&a;a;quot;看什么看得这样出神?&a;a;quot;曼桢嗳哟了一声道:&a;a;quot;吓了我一跳!我在这儿看了半天了怎么你来我会没看见?&a;a;quot;世钧笑道:&a;a;quot;那也许眼睛一霎就错过了。&a;a;quot;他老捉着她的手不放曼桢道:&a;a;quot;你干吗这些天不来?&a;a;quot;世钧笑道:&a;a;quot;我这一向忙。&a;a;quot;曼桢向他撇了撇嘴。世钧笑道:&a;a;quot;真的。叔惠不是有个妹妹在内地念书吗最近她到上海来考学校要补习算术叔惠现在又不住在家里这差使就落到我头上了每天晚饭后补习两个钟头。──豫瑾呢?&a;a;quot;曼桢道:&a;a;quot;已经走了。就是今天走的。&a;a;quot;世钧道:&a;a;quot;哦。&a;a;quot;他在曼桢的床上一坐只管把她床前那盏台灯一开一关。曼桢打了他的手一下道:&a;a;quot;别这么着扳坏了!我问你你前天来妈跟你说了些什么?&a;a;quot;世钧笑道:&a;a;quot;没说什么呀。&a;a;quot;曼桢笑道:&a;a;quot;你就是这样不坦白。我就是因为对我母亲欠坦白害你受了冤枉。&a;a;quot;世钧笑道:&a;a;quot;爹枉我什么了?&a;a;quot;曼桢笑道:&a;a;quot;你就甭管了反正我已经对她解释过了她现在知道她是冤枉了好人。&a;a;quot;世钧笑道:&a;a;quot;哦我知道她一定是当我对你没有诚意。&a;a;quot;曼桢笑道:&a;a;quot;怎么你听见她说的吗?&a;a;quot;世钧笑道:&a;a;quot;没有没有。那天我来根本没见到她。&a;a;quot;曼桢道:&a;a;quot;我不相信。&a;a;quot;世钧道:&a;a;quot;是真的。那天你姊姊来的是不是?&a;a;quot;曼桢略点了点头。世钧道:&a;a;quot;她们在里边屋子里说话我听见你母亲说──&a;a;quot;他不愿意说她母亲势利略顿了一顿方道:&a;a;quot;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那意思是说豫瑾是个理想的女婿。&a;a;quot;曼桢微笑道:&a;a;quot;豫瑾也许是老太太们理想的女婿。&a;a;quot;世钧望着她笑道:&a;a;quot;我倒觉得他这人是雅俗共赏的。&a;a;quot;
曼桢瞅了他一眼道:&a;a;quot;你不提我也不说了──我正要跟你算账呢!&a;a;quot;世钧笑道:&a;a;quot;怎么?&a;a;quot;曼桢道:&a;a;quot;你以为我跟豫瑾很好是不是?你这样不信任我。&a;a;quot;世钧笑道:&a;a;quot;没这个事!刚才我说着玩的。我知道你对他不过是很佩服罢了他呢他是个最多情的人他这些年来这样忠于你姊姊怎么会在短短几天内忽然爱上她的妹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a;a;quot;他提起豫瑾就有点酸溜溜的曼桢本来想把豫瑾向她求婚的经过索性告诉了他免得他老有那样一团疑云在那里。但是她倒又不愿意说了因为她也觉得豫瑾为她姊姊&a;a;quot;守节&a;a;quot;这些年忽然移爱到她身上是有点使人诧异给世钧那样一说也是显得有点可笑。她不愿意让他给人家讪笑。她多少有一点回护着他。
世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有点奇怪不禁向她看了一眼。他也默然了。半晌方才笑道:&a;a;quot;你母亲说的话对。&a;a;quot;曼桢笑道:&a;a;quot;哪一句话?&a;a;quot;世钧笑道:&a;a;quot;还是早点结婚好。老这样下去容易发生误会的。&a;a;quot;曼桢笑道:&a;a;quot;除非你我是不会瞎疑心的。譬如你刚才说叔惠的妹妹──&a;a;quot;世钧笑道:&a;a;quot;叔惠的妹妹?人家今年才十四岁呢。&a;a;quot;曼桢笑道:&a;a;quot;我并不是绕着弯子在那儿打听着你可别当我是诚心的。&a;a;quot;世钧笑道:&a;a;quot;也许你是诚心的。&a;a;quot;曼桢却真的有点生气了道:&a;a;quot;不跟你说话了!-便跑开了。
世钧拉住她笑道:&a;a;quot;跟你说正经的。&a;a;quot;曼桢道:&a;a;quot;我们不是早已决定了吗说再等两年。&a;a;quot;世钧道:&a;a;quot;其实结了婚也是一样的你不是照样可以做事吗?&a;a;quot;曼桢道:&a;a;quot;那要是──要是有了小孩子呢?孩子一多就不能出去做事了就得你一个人负担这两份家的开销。这种事情我看得多了一个男人除了养家丈人家里也靠着他逼得他见钱就抓什么事都干那还有什么前途──你笑什么?&a;a;quot;世钧笑道:&a;a;quot;你打算要多少个小孩子?&a;a;quot;曼桢啐道:&a;a;quot;这回真不理你了!&a;a;quot;
世钧又道:&a;a;quot;说真的我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有苦大家吃。你也不替我想想我眼看着你这样辛苦我不觉得难过吗?&a;a;quot;曼桢道:&a;a;quot;我不要紧的。&a;a;quot;她总是这样固执。世钧这些话也说过不止一回了。他郁郁地不作声了。曼桢向他脸上望了望微笑道:&a;a;quot;你一定觉得我非常冷酷。&a;a;quot;世钧突然把她向怀中一拉低声道:&a;a;quot;我知道要说是为你打算的话你一定不肯的。要是完为了我为了我自私的缘故你肯不肯呢?&a;a;quot;她且不答他这句话只把他一推避免让他吻她道:&a;a;quot;我伤风你别过上了。&a;a;quot;世钧笑道:&a;a;quot;我也有点伤风。&a;a;quot;曼桢噗哧一笑道:&a;a;quot;别胡说了!&a;a;quot;她洒开了手跑到隔壁房里去了。她祖母的豆瓣才剥了一半曼桢笑道:&a;a;quot;我来帮着剥。&a;a;quot;
世钧也走了出来她祖母背后有一张书桌世钧便倚在书桌上拿起一张报纸来假装看报其实他一直在那儿看着她并且向她微笑着。曼桢坐在那里剥豆子就有一点定不下心来。她心里终于有点动摇起来了想道:&a;a;quot;那么就结了婚再说吧。家累重的人也多了人家是怎样过的?&a;a;quot;正是这样沉沉地想着却听见她祖母呵哟了一声道:&a;a;quot;你瞧你这是干什么呢?&a;a;quot;曼桢倒吓了一跳看时原来她把豆荚留在桌上剥出来的豆子却一颗颗的往地下扔。她把脸都要红破了忙蹲下身去拣豆子笑道:&a;a;quot;我这叫-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a;a;quot;她祖母笑道:&a;a;quot;也没看见你这样的手里做着事眼睛也不看着。&a;a;quot;曼桢笑道:&a;a;quot;再剥几颗不剥了。我这手指甲因为打字剪得秃秃的剥这豆子真有点疼。&a;a;quot;她祖母道:&a;a;quot;我就知道你不行!&a;a;quot;说着也就扯过去了。
曼桢虽然心里起了动摇世钧并不知道他依旧有点郁郁的。饭后老太太拿出一包香缋慈檬谰抽这是她们刚才清理楼下的房间在抽屉里发现的孩子们要拿去抽着玩他们母亲不允许。当下世钧随意拿了一根吸着等老太太走了便向曼桢笑道:&a;a;quot;这是豫瑾丢在这儿的吧?&a;a;quot;他记得豫瑾说过在乡下像这种&a;a;quot;小仙女&a;a;quot;已经算是最上品的香缌耍抽惯了就到上海来也买着抽。大概他也是省俭惯了。世钧吸着他的纾就又和曼桢谈起他来曼桢却很不愿意再提起豫瑾。她今天一回家发现豫瑾已经来过了把行李拿了直接上车站分明是有意的避免和她见面以后大概永远也不会再来了。她拒绝了他就失去了他这样一个友人虽然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心里不免觉得难过。世钧见她满脸怅惘的神色他记得前些时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提起豫瑾提起的次数简直太多了而现在她的态度刚巧相反倒好象怕提起他。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她不说他也不去问她。
那天他一直有点闷闷不乐回去得也比较早借口说要替叔惠的妹妹补习算术。他走了没有多少时候忽然又听见门铃响顾太太她们只当是楼下的房客也没理会后来听见楼梯上脚步声便喊道:&a;a;quot;谁呀?&a;a;quot;世钧笑道:&a;a;quot;是我我又来了!&a;a;quot;
顾太太和老太太连曼桢在内都为之愕然觉得他一天来两次心太热了曼桢面颊上就又热烘烘起来她觉得他这种做派好象有点说不过去给她家里人看着不是让她受
窘吗可是她心里倒又很高兴也不知为什么。
世钧还没走到房门口就站住了笑道:&a;a;quot;已经睡了吧?&a;a;quot;顾太太笑道:&a;a;quot;没有没有还早着呢。&a;a;quot;世钧走进来一屋子人都笑脸相迎带着三分取笑的意味。可是曼桢一眼看见他手里拎着一只小提箱她先就吃了一惊再看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神色很不安定。他笑道:&a;a;quot;我要回南京去一趟就是今天的夜车。我想我上这儿来说一声。&a;a;quot;曼桢道:&a;a;quot;怎么忽然要走了?&a;a;quot;世钧道:&a;a;quot;刚才来了个电报说我父亲病了叫我回去一趟。&a;a;quot;他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把箱子放下那样子彷佛不预备坐下了。曼桢也和他一样有点心乱如麻只管怔怔的站在那里。还是顾太太问了一声:&a;a;quot;几点钟的车?&a;a;quot;世钧道:&a;a;quot;十一点半。&a;a;quot;顾太太道:&a;a;quot;那还早呢。坐一会坐一会!&a;a;quot;世钧方才坐了下来慢慢的摘掉围巾搁在桌上。
顾太太搭讪着说要泡茶去就走开了而且把其余的儿女们一个个叫了出去老太太也走开了只剩他和曼桢两个人。曼桢道:&a;a;quot;电报上没说是什么病?不严重吧?&a;a;quot;世钧道:&a;a;quot;电报是我母亲打来的我想要不是很严重我母亲根本就不会知道他生病。我父亲不是另外还有个家么他总是住在那边。&a;a;quot;曼桢点点头。世钧见她半天不说话知道她一定是在那儿担心他一时不会回来便道:&a;a;quot;我总尽快的回来。厂里也不能够多请假。&a;a;quot;曼桢又点点头。
他上次回南京去他们究竟交情还浅这回他们算是第一次尝到别离的滋味了。曼桢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道:&a;a;quot;你家里地址我还不知道呢。&a;a;quot;她马上去找纸笔世钧道:&a;a;quot;不用写了我一到那儿就来信我信封上会注明的。&a;a;quot;曼桢道:&a;a;quot;还是写一个吧。&a;a;quot;世钧伏在书桌上写她伏在书桌的另一头看着他写。两人都感到一种凄凉的况味。
世钧写完了将那纸条子拿起来看看又微笑着说:&a;a;quot;其实我几天工夫就会回来的也用不着写什么信。&a;a;quot;曼桢不说什么只把他的围巾拿在手里绞来绞去。
世钧看了看表站起身来道:&a;a;quot;我该走了。你别出来了你伤风。&a;a;quot;曼桢道:&a;a;quot;不要紧的。&a;a;quot;她穿上大衣和他一同走了出来-堂里还没有闩铁门可是街上已经行人稀少碰见两辆黄包车都是载着客的。沿街的房屋大都熄了灯了只有一家老虎灶还大开着门在那黄色的电灯光下可以看见灶头上黑黝黝的木头锅盖底下一阵阵的冒出乳白色的水蒸气来。一走到他家门口就暖烘烘的。夜行人走过这里不由得就有些恋恋的。天气是真的冷起来了夜间相当寒冷了。
世钧道:&a;a;quot;我对我父亲本来没有什么感情的可是上次我回去那次看见他也不知为什么叫我心里很难过。&a;a;quot;曼桢点头:&a;a;quot;我听见你说的。&a;a;quot;世钧道:&a;a;quot;还有我最担心的就是以后家里的经济情形。其实这都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心里简直乱极了。&a;a;quot;
曼桢突然握住他的手道:&a;a;quot;我恨不得跟你一块儿去我也不必露面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待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有一个人在旁边可以随时的跟我说说你心里也痛快点儿。&a;a;quot;世钧望着她笑道:&a;a;quot;你瞧这时候你就知道了要是结了婚就好办了那我们当然一块儿回去也省得你一个人在这儿惦记着。&a;a;quot;曼桢白了他一眼道:&a;a;quot;你还有心肠说这些可见你不是真着急。&a;a;quot;
远远来了辆黄包车。世钧喊了一声车夫过街往这边来了。世钧忽然又想起来向曼桢低声叮嘱道:&a;a;quot;我的信没有人看的你可以写得……长一点。&a;a;quot;曼桢嗤的一笑道:&a;a;quot;你不是说用不着写信了没有几天就要回来的?我就知道你是骗我!&a;a;quot;世钧也笑了。
她站在街灯底下望着他远去。
次日清晨火车到了南京世钧赶到家里他家里的店门还没开。他从后门进去看见包车夫在那里掸拭包车。世钧道:&a;a;quot;太太起来了没有?&a;a;quot;包车夫道:&a;a;quot;起来了一会儿就要上那边去了。&a;a;quot;说到&a;a;quot;那边&a;a;quot;两个字他把头部轻轻地侧了一侧当然&a;a;quot;那边-就是小公馆的代名词。世钧心里倒怦地一跳想道:&a;a;quot;父亲的病一定是好不了了所以母亲得赶到那边去见一面。&a;a;quot;这样一想脚步便沉重起来。包车夫抢在他前面跑上楼去通报沈太太迎了出来微笑道:&a;a;quot;你倒来得这样快。我正跟大少奶奶说着待会儿叫车夫去接去一定是中午那班车。&a;a;quot;大少奶奶带着小健正在那里吃粥连忙起身叫女佣添副碗筷又叫她们切点香肠来。沈太太向世钧道:&a;a;quot;你吃了早饭就跟我一块儿去吧。&a;a;quot;世钧道:&a;a;quot;爸爸的病怎么样?&a;a;quot;沈太太道:&a;a;quot;这两天总算好了些前两天可吓死人了!我也顾不得什么了跑去跟他见了一面。看那样子简直不对舌头也硬了话也说不清楚。现在天天打针医生说还得好好的静养着还没脱离险境呢。我现在天天去。&a;a;quot;
他母亲竟是天天往小公馆里跑和姨太太以及姨太太那虔婆式的母亲相处世钧简直不能想象。尤其因为他母亲这种女人叫她苦守寒蹋无论怎么苦她也可以忍受可是她有她的身分她那种宗法社会的观念非常强烈决不肯在妾媵面前跌了架子的。虽然说是为了看护丈夫的病但是那边又不是没有人照顾她跑去一定很不受欢迎的在她一定也是很痛苦的事。世钧不由得想起他母亲平时一说起他父亲总是用一种冷酷的口吻提起他的病与死的可能她也很冷静笑嘻嘻的说:&a;a;quot;我也不愁别的他家里一点东西也不留将来我们这日子怎么过呀?要不为这个他马上死了我也没什么反正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他的人还不如死了呢!&a;a;quot;言犹在耳。
吃完早饭他母亲和他一同到父亲那里去他母亲坐着包车另给世钧叫了一辆黄包车。世钧先到跳下车来一揿铃一个男佣来开门看到他彷佛很诧异叫了声&a;a;quot;二少爷。世钧走进去看见姨太太的娘在客室里坐着替她外孙女儿编小辫子一个女佣蹲在地下给那孩子系鞋带。姨太太的娘一面编辫子一面说:&a;a;quot;可是鼓楼那个来了?──别动别动爸爸生病呢你还不乖一点!周妈你抱她去溜溜可别给她瞎吃啊!&a;a;quot;世钧想道:&a;a;quot;-鼓楼那个-想必是指我母亲我们不是住在鼓楼吗?倒是人以地名。&a;a;quot;这时候&a;a;quot;鼓楼那个&a;a;quot;也进来了。世钧让他母亲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一同上楼。他这是第一次用别人的眼光看他的母亲看到她的臃肿的身躯和惨淡的面容。她爬楼很吃力。她极力做出坦然的样子表示她是到这里来执行她的天职的。
世钧从来没到楼上来过。楼上卧室里的陈设多少还保留着姨太太从前在&a;a;quot;生意浪&a;a;quot;的作风一堂红木家具堆得满坑满谷另外也加上一些家庭风味淡绿色士林布的窗帘白色窗纱淡绿色的粉墙。房间里因为有病人稍形杂乱啸桐一个人睡一张双人床另外有张小铁床像是临时搭的。姨太太正倚在啸桐的床头在那里用小银匙喂他吃桔子汁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啸桐不知道可认为这是一种艳福的表演。他太太走进来姨太太只抬了抬眼皮轻轻的招呼了声&a;a;quot;太太&a;a;quot;依旧继续喂着桔子水。啸桐根本眼皮也没抬。沈太太却向他笑道:&a;a;quot;你看谁来了?&a;a;quot;姨太太笑道:&a;a;quot;咦二少爷来了!&a;a;quot;世钧叫了声&a;a;quot;爸爸。&a;a;quot;啸桐很费劲的说道:&a;a;quot;嗳你来了。你请了几天假?&a;a;quot;沈太太道:&a;a;quot;你就别说话了大夫不是不叫你多说话么?&a;a;quot;啸桐便不作声了。姨太太又把小银匙伸到他唇边来碰碰他他却厌烦地摇摇头同时现出一种局促的神气。姨太太笑道:&a;a;quot;不吃啦?&a;a;quot;他越是这样她倒偏要卖弄她的温柔体贴将她衣襟上掖着的雪白的丝巾拉下来替他嘴上擦擦又把他的枕头挪挪被窝拉拉。
啸桐又向世钧问道:&a;a;quot;你什么时候回去?&a;a;quot;沈太太道:&a;a;quot;你放心他不会走的只要你不多说话。&a;a;quot;啸桐就又不言语了。
世钧看见他父亲简直不大认识当然是因为消瘦的缘故一半也因为父亲躺在床上没戴眼镜看着觉得很不习惯。姨太太问知他是乘夜车来的忙道:&a;a;quot;二少爷这儿靠靠吧火车上一下来一直也没歇着。&a;a;quot;把他让到靠窗一张沙发椅上世钧顺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
I蛱太坐在啸桐床面前一张椅子上屋子里静悄悄的。楼下有个孩子哇哇哭起来了姨太太的娘便在楼下往上喊:&a;a;quot;姑奶奶你来抱抱他吧。&a;a;quot;姨太太正拿着个小玻璃碾子在那里挤桔子水便嘟囔道:&a;a;quot;一个老太爷一个小太爷简直要了我的命了!老太爷也是-唆一样一个桔子水别人挤就嫌不干净。&a;a;quot;
她忙出忙进不一会就有一个老妈子送上一大盘炒面两副碗筷来姨太太跟在后面含笑让太太跟二少爷吃面。世钧道:&a;a;quot;我不饿刚才在家里吃过了。&a;a;quot;姨太太再三说:&a;a;quot;少吃一点吧。&a;a;quot;世钧见他母亲也不动箸他也不吃好象有点难为情只得扶起筷子来吃了一些。他父亲躺在床上只管眼睁睁地看着他吃彷佛感到一种单纯的满足唇上也泛起一丝微笑。世钧在父亲的病榻旁吃着那油腻腻的炒面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凄梗的感觉。
午饭也是姨太太吩咐另开一桌给太太和二少爷在老爷房里吃的。世钧在那间房里整整坐了一天沈太太想叫他早点回家去休息休息啸桐却说:&a;a;quot;世钧今天就住在这儿吧。&a;a;quot;姨太太听见这话心里十分不愿意因笑道:&a;a;quot;嗳哟我们连一张好好的床都没有不知道二少爷可睡得惯呢!&a;a;quot;啸桐指了指姨太太睡的那张小铁床姨太太道:&a;a;quot;就睡在这屋里呀?你晚上要茶要水的还把二少爷累坏了!他也做不惯这些事情。&a;a;quot;啸桐不语。姨太太向他脸上望了望只得笑道:&a;a;quot;这样子吧有什么事二少爷你叫人好了我也睡得警醒点儿。&a;a;quot;
姨太太督率着女佣把她床上的被褥搬走了她和两个孩子一床睡给世钧另外换上被褥说道:&a;a;quot;二少爷只好在这张小床上委屈点吧不过这被窝倒都是新钉的还干净。&a;a;quot;
灯光照着苹果绿的四壁世钧睡在这间伉俪的情味非常足的房间里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姨太太一夜工夫跑进来无数遍嘘寒问暖伺候啸桐喝茶吃药便溺。世钧倒觉得很不过意都是因为他在这里过夜害她多赔掉许多脚步。他睁开眼来看看她便笑道:&a;a;quot;二少爷你别动让我来我做惯的。&a;a;quot;她睡眼惺忪发髻睡得毛毛的旗袍上钮扣也没扣好露出里面的红丝格子纺短衫。世钧简直不敢朝她看因为他忽然想起凤仪亭的故事。她也许想制造一个机会好诬赖他调戏她。他从小养成了这样一种观念始终觉得这姨太太是一个诡计多端的恶人。后来再一想她大概是因为不放心屋角那只铁箱怕他们父子间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所以一趟趟的跑来察看。
沈太太那天回去因为觉得世钧胃口不大好以为他吃不惯小公馆的菜第二天她来便把自己家里制的素鹅和莴笋圆子带了些来。这莴笋圆子做得非常精致把莴笋腌好了长长的一段盘成一只暗绿色的饼子上面塞一朵红红的干玫瑰花。她向世钧笑道:&a;a;quot;昨天你在家里吃早饭我看你连吃了好两只想着你也许爱吃。&a;a;quot;啸桐看见了也要吃。他吃粥就着这种腌菜更是合适他吃得津津有味说:&a;a;quot;多少年没吃到过这东西了!&a;a;quot;姨太太听了非常生气。
啸桐这两天精神好多了。有一次账房先生来了。啸桐虽然在病中业务上有许多事他还是要过问的有些事情也必须向他请示因为只有他是一本清账整套的数目字他都清清楚楚记在他脑子里。账房先生躬身坐在床前凑得很近啸桐用极细微的声音一一交代给他。账房先生走后世钧便道:&a;a;quot;爸爸我觉得你不应当这样劳神大夫知道了一定要说话的。&a;a;quot;啸桐叹了口气道:&a;a;quot;实在放不下手来吗叫我有什么办法!我这一病下来才知道什么都是假的用的这些人就没一个靠得住的!&a;a;quot;
世钧知道他是这个脾气再劝下去只有更惹起他的牢骚无非说他只要今天还剩一口气在身上就得卖一天命不然家里这些人叫他们吃什么呢?其实他何至于苦到这步田地好象家里靠他做一天吃一天。他不过是犯了一般生意人的通病钱心太重了把副精神都寄托在上面所以总是念念不忘。
他小公馆里的电话是装在卧室里的世钧替他听了两次电话。有一次有一桩事情要接洽他便向世钧说:&a;a;quot;你去一趟吧。&a;a;quot;沈太太笑道:&a;a;quot;他成吗?&a;a;quot;啸桐微笑道:&a;a;quot;他到底是在外头混过的连这点事都办不了那还行?&a;a;quot;世钧接连替他父亲跑过两次腿他父亲当面没说什么背后却向他母亲夸奖他:&a;a;quot;他倒还细心。倒想得周到。&a;a;quot;沈太太得个机会便喜孜孜地转述给世钧听。世钧对于这些事本来是个外行他对于人情世故也不大熟悉在上海的时候就吃亏在这一点上所以他在厂里的人缘并不怎么好他也常常为了这一点而烦恼着。但是在这里因为他是沈某人的儿子大家都捧着他办起事来特别觉得顺手心里当然也很痛快。
渐渐的事情都套到他头上来了。账房先生有什么事要请老爷的示下啸桐便得意地笑道:&a;a;quot;你问二少爷去!现在归他管了我不管了。去问他去!&a;a;quot;
世钧现在陡然变成一个重要的人物姨太太的娘一看见他便说:&a;a;quot;二少爷这两天瘦了辛苦了!二少爷真孝顺!&a;a;quot;姨太太也道:&a;a;quot;二少爷来了老爷好多了不然他一天到晚总是操心!&a;a;quot;姨太太的娘又道:&a;a;quot;二少爷你也不要客气要什么只管说我们姑奶奶这一向急胡涂了照应得也不周到!&a;a;quot;母女俩一递一声二少爷长二少爷短背地里却大起恐慌。姨太太和她母亲说:&a;a;quot;老头子就是现在马上死了都太晚了!店里事情给别人揽去管了。怪不得人家说生意人没有良心除了钱就认得儿子。可不是吗!跟他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就一点也不替我打算打算!&a;a;quot;她母亲道:&a;a;quot;我说你也别生气你跟他用点软功夫。说良心话他一向对你也还不错他倒是很有点惧着你。那一年跑到上海去玩舞女你跟他一闹不是也就好了吗?&a;a;quot;
但是这回这件事却有点棘手姨太太想来想去还是只有用儿女来打动他的心。当天她就把她最小的一个男孩子领到啸桐房里来笑道:&a;a;quot;老磨着我说要看看爸爸。哪爸爸在这里!你不是说想爸爸的吗?&a;a;quot;那孩子不知道怎么忽然犯起别扭劲来站在啸桐床前只管低着头揪着褥单。啸桐伸过手去摸摸他的脸心里却很难过。中年以后的人常有这种寂寞之感觉得睁开眼来是倚靠他的人而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倚靠的连一个可以商量商量的人都没有。所以他对世钧特别倚重了。
世钧早就想回上海去了。他把这意思悄悄的对他母亲一说他母亲苦苦的留他再住几天世钧也觉得父亲的病才好了一点不能给他这样一个打击。于是他就没提要走的话只说要住到家里去。住在小公馆里实在很别扭。别的还在其次第一就是读信和写信的环境太坏了。曼桢的来信寄到他家里都由他母亲陆续的带到这里来但是他始终没能够好好的给她写一封长信。
世钧对他父亲说他要搬回家去他父亲点点头道:&a;a;quot;我也想住到那边去那边地段还清静养病也比较适宜。&a;a;quot;他又向姨太太望了望道:&a;a;quot;她这一向起早睡晚的也累病了我想让她好好的休息休息。&a;a;quot;姨太太是因为晚上受凉了得了咳嗽的毛病而且白天黑夜像防贼似的防着老头子把铁箱里的东西交给世钧一个人的精神有限也有些照顾不过来了。突然听见老头子说他要搬走了她苍白着脸一声也没言语。沈太太也呆住了顿了一顿方才笑道:&a;a;quot;你刚好一点不怕太劳动了?-啸桐道:&a;a;quot;那没关系待会儿叫辆汽车我跟世钧一块儿回去-沈太太笑道:&a;a;quot;今天就回去?&a;a;quot;啸桐其实久有此意先没敢说出来怕姨太太跟他闹心里想等临时再说说了就马上走。便笑道:&a;a;quot;今天来得及吗?要不你先回去吧叫他们拾掇拾掇屋子我们随后再来。&a;a;quot;沈太太嘴里答应着却和世钧对看了一下两人心里都想着:&a;a;quot;还不定走得成走不成呢。&a;a;quot;
沈太太走了姨太太便冷笑了一声发话道:&a;a;quot;哼说得那样好听说叫我休息休息!&a;a;quot;才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啸桐只是闭着眼睛露出很疲乏的样子。世钧看这样子是免不了有一场口舌他夹在里面诸多不便他立刻走了出去到楼下去假装叫李升去买份晚报。仆人们都在那里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很紧张似的大约他们已经知道老爷要搬走的消息了。世钧在客室里踱来踱去远远听见女佣们在那儿喊叫着:&a;a;quot;老爷叫李升。&a;a;quot;&a;a;quot;李升给二少爷买报去了。&a;a;quot;不一会李升回来了把报纸送到客室里来便有一个女佣跟进来说:&a;a;quot;老爷
叫你呢。叫你打电话叫汽车。&a;a;quot;世钧听了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了。汽车彷佛来得特别慢他把一张晚报颠来倒去看了两三遍才听见汽车喇叭响。李升在外面跟一个女佣说:&a;a;quot;你上去说一声。&a;a;quot;那女佣便道:&a;a;quot;你怎么不去说?是你打电话叫来的。&a;a;quot;李升正色道:&a;a;quot;去去去说一声!怕什么呀?&a;a;quot;两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去结果还是由李升跑到客室里来垂着手报告说:&a;a;quot;二少爷车子来了。&a;a;quot;
世钧想起来他还有些衣服和零星什物在他父亲房里得要整理一下便回到楼上来。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听见姨太太在里面高声说道:&a;a;quot;怎么样?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预备拿走哇?那可不行!你打算把我们娘儿几个丢啦?不打算回来啦?这几个孩子不是你养的呀?&a;a;quot;啸桐的声音也很急促道:&a;a;quot;我还没有死呢我人在哪儿当然东西得搁在哪儿就是为了便当!&a;a;quot;姨太太道:&a;a;quot;便当──告诉你没这么便当!&a;a;quot;紧跟着就听见一阵揪夺的声音然后咕咚一声巨响世钧着实吓了一跳心里想着他父亲再跌上一跤第二次中风那就无救了。他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忙走进房去一看还好他父亲坐在沙发上直喘气说:&a;a;quot;你要气死我还是怎么?&a;a;quot;铁箱开着股票、存折和栈单撒了一地大约刚才他颤巍巍的去开铁箱拿东西姨太太急了和他拉拉扯扯的一来他往前一栽幸而没跌倒却把一张椅子推倒在地下。
姨太太也吓得脸都黄了犹自嘴硬道:&a;a;quot;那么你自己想想你对得起我吗?病了这些日子我伺候得哪一点不周到你说走就走你太欺负人了!&a;a;quot;她一扭身坐下来伏在椅背上呜呜哭了起来。她母亲这时候也进来了拍着她肩膀劝道:&a;a;quot;你别死心眼儿老爷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傻丫头!&a;a;quot;这话当然是说给老爷听的表示她女儿对老爷是一片痴心地爱着他的。但是自从姨太太动手来抢股票和存折啸桐也有些觉得寒心了。乘着房间里乱成一片他就喊:&a;a;quot;周妈!王妈!车来了没有?──来了怎么不说?混账!快搀我下去。&a;a;quot;世钧把他自己的东西拣要紧的拿了几样也就跟在后面走下楼来一同上车。
回到家里沈太太再也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样早屋子还没收拾好只得先叫包车夫和女佣们搀老爷上楼服侍他躺下了沈太太自己的床让出来给他睡自己另搭了一张行军床。吃的药也没带又请了医生来重新开方子配药。又张罗着给世钧吃点心晚餐也预备得特别丰盛。家里清静惯了仆人们没经着过这些事情都显得手忙乱脚。大少奶奶光只在婆婆后面跟出跟进也忙得披头散发的喉咙都哑了。这&a;a;quot;父归&a;a;quot;的一幕也许是有些苍凉的意味的但结果是在忙乱中度过。
晚上世钧已经上床了沈太太又到他房里来母子两人这些天一直也没能够痛痛快快说两句话。沈太太细问他临走时候的情形世钧就没告诉她关于父亲差点跌了一跤的事怕她害怕。沈太太笑道:&a;a;quot;我先憋着也没敢告诉你你一说要搬回来住我就心想着这一向你爸爸对你这样好那女人正在那儿眼睛里出火呢你这一走开说不定就把老头子给谋害了!&a;a;quot;世钧笑了一笑道:&a;a;quot;那总还不至于吧?&a;a;quot;
啸桐住回来了对于沈太太这真是喜从天降而且完是由于儿子的力量她这一份得意可想而知。他回是回来了对她始终不过如此要说怎样破镜重圆是不会的但无论如何他在病中是无法拒绝她的看护她也就非常满足了。
说也奇怪家里新添了这样一个病人马上就生气蓬勃起来。本来一直收在箱子里的许多字画都拿出来悬挂着大地毯也拿出来铺上了又新做了窗帘因为沈太太说自从老爷回来了常常有客人来探病和访问不能不布置得象样些。啸桐有两样心爱的古董摆设丢在小公馆没带出来他倒很想念派佣人去拿姨太太跟他赌气扣着不给。啸桐大发脾气摔掉一只茶杯拍着床骂道:&a;a;quot;混账!叫你们做这点儿事都不成!你就说我要拿她敢不给!&a;a;quot;还是沈太太再三劝他:&a;a;quot;不要为这点点事生气了太不犯着!大夫不是叫你别发急吗?&a;a;quot;这一套细磁茶杯还是她陪嫁的东西一直舍不得用最近才拿出来使用一拿出来就给小健砸了一只这又砸了一只。沈太太笑道:&a;a;quot;剩下的几只我要给它们算算命了!&a;a;quot;
沈太太因为啸桐曾经称赞过她的莴笋圆子所以今年大做各种腌腊的东西笋豆子、香肠、香肚、腌菜、臭面筋。这时候离过年还远呢她已经在那里计画着今年要大过年。又拿出钱来给所有的佣人都做上新蓝布褂子。世钧从来没看见她这样高兴过。他差不多有生以来就看见母亲是一副悒郁的面容。她无论怎样痛哭流涕他看惯了已经可以无动于衷了倒反而是她现在这种快乐到极点的神气他看着觉得很凄惨。
姨太太那边父亲不见得从此就不去了。以后当然还是要见面的。一见面那边免不了又要施展她们的挑拨离间的本领对这边就又会冷淡下来了。世钧要是在南京又还要好些父亲现在好象少不了他似的。他走了父亲一定很失望。母亲一直劝他不要走把上海的事情辞了。辞职的事情他可从来没有考虑过。可是最近他却常常想到这问题了。要是真辞了职那对于曼桢一定很是一个打击。她是那样重视他的前途为了他的事业她怎样吃苦也愿意的。而现在他倒自动的放弃了好象太说不过去了──怎么对得起人家呢?
本来那样盼望着曼桢的信现在他简直有点怕看见她的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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