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担心钱粮的事,我这里够你用的。姨娘上次给了我妈不少粮票,说人家照顾她是军属,好几十斤哩!我们当然巴不得越多越好哩!姨娘还说,今后积存下来还会寄来,要我们勿愁吃粮。所以养活你妈,我可以包,养活你我也能包。”说着又嗬嗬笑,显然她见了他很开心的。他们边说边走,不一会便到了她的工作兼卧室,这时燕妈已独自看戏去了。
小燕请小华坐在桌边,自己又泡了茶递给他,再瞥了瞥灯下的他,明白他已经受住了这场不幸了,便高兴地道:“学哥精神恢复如初了,看来是真正成熟了,是一个大男子汉了,小妹为你高兴呀!”小华道:“学妹你不也是?你也已经受住一场考验了,将来一定更有作为哩!”小燕明白他已从小黎口中知道她这八九天的怪脾气了,便笑着道:“我告诉你吧,我的那篇小说稿子已写出来了,两天前便已脱了稿,但我未拿出来,是等你来给我提提意见,修改修改。现在就请你大驾,给我指教!”
说着就把一迭抄写工整的文稿找出来递给小华。小华接在手中,摊开在桌上,就灯细读一遍。心里惊道:“这小说中的小男生不是我吗?她怎么写得这样栩栩如生,把我童年事活画出来了!那女生是她自己吗?她的童年我可不清楚,如果是写她自己,那这个小女生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也一定就是她的真实童年写照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十二分满足,觉得这小学妹文笔很不凡,短短三千五百余字的小说,竟然把两个小学生形象刻划到如此地步,使人读了不禁感奋,与其同喜同乐、同怨同愁了。真是一篇少有的佳作啊!他站起来道:“小学妹想在哪里发这篇大作?”小燕道:“你先提提修改意见,修改好后再说。”“不用我修改,我写不出这样的水平,说真的,不骗你!”小华又道:“建议你先投到《芜湖萃文报》,以质取胜,不必担心发不出去。”小燕捶他肩膀道:“你骗我的!我这东西他们能看上?不过我也不愿在《巢州日报》发,避免嫌疑,说笑话。”小华道:“那就这么定,明天就投寄出去吧。”
《芜湖萃文报》是周报,专刊文化艺术作品,逢周五出刊,是华东地区很有影响的一家文学期报。小燕把稿件投出不几天就收到复函:“大作决定采用,拟在本周五刊发一版……”小燕喜出望外,就把来函悄悄给小华看了。果然在四月一日星期五,小燕的那篇小说一字不动地刊在一版头条位置,题名《小男生小女生》,作者名:燕秋颖。很快,巢县各地就风传开了,尤其是文化馆、剧团、工会、电影院、小学、中学、幼儿园等文教单位和阵地。不但传论小说内容,而且传论作者。《巢州日报》、县广播站当然都订有《芜湖萃文报》,大家见到燕秋颖的作品,而且刊在头版头条,不禁争先恐后抢着读开了。小华听小黎坐在办公桌边读道:
小男生叫燕秋,小女生叫华男。自从那天早上新城小学师生肃立大操场升上鲜艳五星红旗起,他们就认识了。就在升过国旗,各班同学跑着奔回教室时,他不小心踏痛了她的一只脚后根。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不依。他急道:“我给你唱支歌作为陪礼好不好?”“你唱唱看。”她道。于是他唱道:
万人诗满口,百鸟韵含喉。
童作诗言志,老成心报瓯。
唱完他道:“这下该满意了吧?我该回班上了。”她道:“不行,你告诉我这歌是谁写的,才许走。”“自己诌的呗。骗你是猫。”她乐了:“猫叫什么?”她笑,“我是问你是谁呢?”他答:“我是一(三)班燕秋!”说完就跑。她忙喊:“我是一(四)班华男!”
小黎读完这一节,就抬头看小华,见无任何表情。他自言自语,却又是声调较高,无疑也是说给小华听的哩:“燕秋不就是华男萍?华男不也就是燕秋颖吗?姓名互用、男女相调,妙,妙!”小华道:“你别胡猜,这是虚构、假托,岂能对号入座呢?”小黎道:“后面几节肯定是写你们俩童年的事,我猜的不会错。”说完他就急着看下文,也不出声读了。小华想:我当时若建议她把两个小主人公的名字改换另名他姓,可能打消不少人的猜测。这倒好,对号入座了,恐怕不止小黎一个人哩!他又一想:管他这许多呢?反正是小说嘛!不过小燕写这篇小说时确是有意煞费苦心的,她尽量把它写成个记实作品,她就是很愿意把自己与小华摆放在一起,她还想象着日后永远摆放在一块哩。她的这种心思,小华当然不知道啊。
过了几天,小华就被派驻槐林记者站了,时间是一个半月哩。而小黎被派驻烔炀记者站。去槐林站的还有邵日映,去烔站的还有邓康贤。此外,老崇到柘皋站、大尤仍到黄山站。小华临走时,小燕问:“要不要我寄钱粮去和县?”“等我回来自己寄,母亲这期间没问题。”小华道。“要不然我中途替你写封信去?”小燕道。“不用。”“我偏写,反正我知道地址……”小华心想:这小学妹,她想要做的谁也拦不住。就由她吧。反正母亲自己不认识字,不会疑心我自己不写信要人代写,可能会出什么事了而担惊受怕。就说:“那就有劳小学妹了。不过要多说些我过得很好、长胖些了的话啊!”小燕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写得让你母亲听了笑的合不拢咀哩。”
四月的城乡,春意盎然,一片繁华似锦。晴日,山青青、水绿绿、天蓝蓝,田野麦菜茁壮生长,午季丰收在望。小华这时驻槐林记者站,看到人群劲头开始充足的样子,心头好舒畅啊。小镇上的商贸活动也频繁起来,不少农付产品进街入巷,尤其在早市,“露水街”头人头攒动,忙忙碌碌,犹如初解放不几年时的情景了。小华每天早晨都爱跟人群一起流动,今天槐林镇明天高林镇,后天又到坝镇,有时又泡到沐集镇。他还跑到巢县毗邻的庐江县盛桥镇看过,观察集镇商贸动态,比较发展速度,以及农田生产情状、变化形式、作物生长等等,等等。他想,似乎盛桥商贸比槐林、沐集好,但农田作物生长不如坝镇哩,坝镇有些队已学着八大户在搞小包干了。他心情喜悦溢于言表:“小包干面正在扩大,效正在显现哩!”
和小华同来的老邵也在忙个不停:白天深入大队,生产队采访,晚上整理写出稿件,时宜性强的稿件,还得连夜电话发回报社。转眼他们已经工作了半个多月,老邵中途回过报社一次,那是参加党员会的,小华是共青团员,虽然他一进报社已被当作入党对象培养,有些党的组织活动还吸收他参加,然而现在吸收新党员已如龙鳞凤爪,极少见了。好在小华想,是党员也是干革命,不是党员也是干革命,不能因为想早日入党才苦干、实干的。我就是一生未入党,我还是我,该苦干、实干,我是不会退缩的。再说入党早迟是组织上的事,自己无法安排时间表啊!因此,小华一直平平稳稳干事,认真学习,积极工作,努力上进,和同志相处融洽,宽人克己,真诚热心。他这种品性在报社是有目共睹的,人们对他多寄于厚望哩,他似乎成了报社“小字号”人物的皎皎者了。小华母亲在和县乡村小镇,也没亲戚住在巢县,巢县有的只是同学、同事和同志。他倒有几个要好的同学还在合肥上学,他有时给他们力所能及的经济帮助,但难能相见的,有时不免也在心里挂记着他们,信是少不了要通的。小华历来宗旨是:来信必复,有求就应。由于工作劳累、紧张,主动写信是极少的。一些要好学友责备他“笔懒”,挖苦他“写信比写文章还难。”他见到这些学友在信中发他牢骚,也只好不置可否,报以苦笑了。
几天后他在槐林、沐集两个公社村镇采访时,感兴趣的是发现社员闲下结鱼网。这里靠近巢湖岸,渔民比比皆是。然而专业鱼民还是很少的,所谓渔村,多数是亦农亦渔的社员住。不过社员结鱼网却很普遍,尤其是女社员,有青年妇女、中年妇女,甚至老年妇女都有。这些结鱼网的妇女,只要不在农忙,她们把这行当当成主业,白天干、夜晚干、拼死拼活干。真是“家家户户结鱼网,日日宵宵手不停。”结的鱼网种类繁多,有大有小,有细有粗,有洒网、拖网、捞网,有丝网、线网、绳网,更有分类网,诸如虾吊儿、鱼罩儿、鳖扣儿,等等,应有尽有。小华喜欢和结网人攀谈,听她们谈酸甜苦辣的趣事,讲结网人和卖网人的情仇话,聊网民和渔民的恩怨缘,忆昨天、思今天、想明天……
这天小华到湖咀湾渔民村走访,一位七十多岁的结网老奶奶先接待他。他问:“老奶奶若大年岁了还日夜结网呢?”她道:“我欠渔民的,是还债哩。”“您家不是渔民吗?”“过去家里有舨是渔民,现在被统收了就是亦农亦渔的半渔民,明天可能把舨又还回了,就又是渔民了。没有舨了,就只好结网给渔民队,他们有舨,需要网捕鱼。我结网虽然也有收入,但没有自主权,你知道他们要不要你的网?可是总得生活下去啊,长年累月的便欠下渔民队的债了,这就得还呀……”再一个是位近五十岁的壮年妇女。她道:“我婆婆岁数大了,唠唠叨叨,莫见怪。可是她说的在理,渔民自己没舨,他怎么活?”在一旁的她的闺女,约莫二十五六岁,接口道:“总的说来,这几年管的太死,一点自主都不给。你想多打鱼不发舨,没有工具,又不给自由买卖渔具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