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燕不知怎么的,却说成:“学哥,我等你啦!再见!”已红着眼蓄着泪哩。
华男萍回香泉家中天已经晚了,母亲躺在床上病着。她告诉他:“你爸死在夜里,那是阴历二月二十一日。你哥嫂他们都早已外流去了。你姐听说现在在马鞍山,你又在巢县,所以没有一个儿女送终。第二天我报告队长你爸没了,他说,那就通知儿女呀,我就告诉他你的工作地址,求他打电报。过了一天,他就派两个人来,说先入土为安,还是抬去安葬,然后通知你回家。我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们把门板下了,作为你爸的陪葬品。我问他们抬哪埋葬呢?他们说死了都埋在黄泥沟对岸的荒岗上。你爸尸体就这样被冷冷清清地抬出门走了,我一直睡在床上等你到今天啊!”小华听到这里心如刀搅,连忙道:“妈你等着,我去荒岗找爸爸去。我要向他跪拜叩头,向他请罪!我来迟了,是个不孝之子啊!我要为他买棺木重行安葬……”母亲满脸是泪:“儿啊,天黑了,你不能去,明天去就能找着了。听妈的话……”小华只得停住脚,跪在地上向母亲请罪、慰安。心里想:“爸爸3月18日(即农历二月二十一日)死,第二天母亲告诉队长求他通知我,我今天上午才接到电报,耽阁了好几天啊!或者是电报发迟了?或者途中有了耽误?总之我是回来迟了,回来迟了呀!”他悲伤不已,痛悔莫极。母亲又告诫他:“你爸已入土了,你就不能重埋,那样做他就不安,你也就不是敬孝。儿啊,你懂吗?儿啊,听妈的话,明天你看坟时只能添点土……”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小华痛哭流涕,大声自责:“都怪我未尽到孝心,都怪我未尽到孝心啊,我应该遭到天谴!”母子俩黑夜里哭了很久,后来小华好不容易醒过来又劝慰母亲。后半夜他们才在平静心态中悄悄说着话,都是一夜未眠哩!
第二天天放亮,小华就对母亲道:“妈,你安安睡一觉,我去找爸的坟。等我回来后给你买吃的。”他带了一把铁锹,一路小跑过了黄泥桥,寻着黄泥荒岗上的座座大大小小的坟丘,他终于发现一座小小的新土坟,他鬼使神差地知道,这就是他爸的坟啊。他紧走几步跑上去,围着那新坟转了一圈,然后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泪如泉涌,自责:“爸,不孝儿看您来了!儿子该死,没有好好看护您,没有让您吃饱饭,给您治好病,以致让您死得早啊!不孝儿应该遭到天谴啊!”哭了好一阵,他才止泪给父亲坟叩了三个响头,又站起身大拜了三拜。然后他用锹铲土为父坟培土增厚,口里还不断地说:“安息吧!您放心,我一定把母亲照护好,让她长命百岁……”
小华回家见母亲还在安静地熟睡,不敢吵醒她。便放下铁锹离家走上街头,看市面虽然十分萧条,但一些商店还是经营着生意,一些小吃摊点也在从事买卖,多数还是凭票购物,大凡有票,就可吃饱肚子。也有高价点心可买,唯独不买卖冥票、纸钱之类谓之“迷信”之物。他想给父亲化几个纸钱的愿望落了空,只得罢了。他便在街上小吃店买了早点,由生意人用纸包好,他付了钱票带回家,已是八时多了。母亲也已慢慢起床了,还烧了一瓶开水。小华就道:“妈,吃点东西吧,您的病会好的。”母亲问:“找到坟了?”“找到了,我已按您说的做了,放心吧!现在最紧要的是希望您身体好起来啊!您身体好,儿就安心。”母亲笑了:“好孩子,你不用担心我,我能挺过去。”小华就请母亲吃了一些早点,喝了开水,当然不敢让她多吃,因为她已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只喝点白水,怕她忽然多吃伤胃哩。“妈,先少少吃,过两天就可多吃了。我带有钱票,足够您用的。”母亲又笑了:“这就好,这就好了。”但她看清了小华后,便又惊道:“儿啊,你瘦多了,恐怕也是饿成这样的吧?”“妈,我没事!我们那里是机关食堂,吃的可好呢,也很便宜,您就放心吧。我虽然瘦一点,可精神好,劲也比以前大多了,从没生过病哩。”小华编好话蒙母亲,怕她伤心,不肯吃东西,如果这样,怎么能恢复健康呢?母亲虽然半信半疑,但见儿子说得高兴,也就稍稍宽心了。
小华买好了米油,又买了肉食和时新菜,在家里洗涮、打扫,和母亲聊家常,逗母亲开心。母亲挣扎着烧锅煮饭,虽然身体弱,却精神兴奋。母子相依为命过了五天生活,很是快乐。这天小华忽然想到小学、初中同班,现仍在合肥读书的老同学张宣琢,便想探望探望他的父母。便对母亲道:“我去张宣琢家看看,他父母怎么样了呢?”母亲对他道:“张宣琢父亲去年就没了,他母亲也病了半年了,不知现在情况,你是该去看看。”小华便直往张宣琢家走去。刚走到门口,见好几个女人在那里议论:“恐怕熬不过今夜了。不过这两天总是喊着要吃碗白米饭,半碗也行,几口也行。现在声音已经渐渐低弱了。哪里搞饭去啊!唉!”小华赶忙走进门探视,见张妈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口里还在低喊着:“我要吃白米饭,一碗,半碗,几口都行啊!”她女儿(张宣琢姐)坐在床边垂泪:“叫我哪
里弄白米饭呀?妈,您就喝点这萝卜英汤吧……”小华心里滴泪,连忙从腰包掏出一张粮票,又拿出一些钱,交给张大姐道:“大姐快去粮站买米,买来就烧给张妈吃,满足她最后的心愿吧!”张大姐千恩万谢地去粮站买米。小华在这里唤张妈道:“您儿子在学校读书很长进,您不要牵挂他。”张妈已认不出小华了,不过听说儿子读书很长进,咀角好象笑了:“就望他有长进啊……”张大姐回来就煮饭给妈吃,谁知张妈见眼前满满一碗白米饭,就放声大哭起来:“我想你想得好苦呀,终于见到你了,吃到你了!哈哈哈!”没吃上几口就断气了。小华十分哀痛,见张宣琢姐夫已来料理葬事了,他才郁闷不堪地回到自家。
小华在家又住了一天,就竭力动员母亲跟他到巢县:“妈,明天跟我走吧,我们母子一块生活多好。”母亲道:“儿啊,我现在不去,我不想离开这个家,不想离开你爸的坟啊!待以后日子好过了,把你爸的坟迁到老祖坟地了,那时我或许可以到你身边生活了,不过你最好成个家,有合适的不要错过呀!妈就盼着这一天能早来哩!”无论小华劝得口干舌燥,母亲就是不肯现在到巢县过生活。
第七天,小华只好又帮母亲买好米和其他吃食,又把剩下的几十斤米票和五十多块钱交给母亲,母亲不肯收下这么多:“儿啊,你在外头工作担子重,决不能克扣自己呀!我在这里生活惯了,瓜菜、草根、浮萍什么的都可以吃,只需一点粮就可度过去了。我不要你这么多钱和粮的。”小华为了让母亲放心,就只好骗她:“我那里还有不少,足够我吃饱喝足了。您只管养好身子。”母亲就同意收下钱粮了:“那你以后就别寄钱、寄粮了好吗?”“好好好,就听妈的。”小华轻松笑道。第八天一早,小华就告别了身体渐渐硬朗起来的母亲,徒步四十里到和县城,见到了几个同校过的老学友,但老师却无缘见到了:他们走的走、亡的亡了。小华心情很沮丧,也无心逛古城,观镇淮楼,下午便乘班车回到了巢县,直进巢州日报社上班了。
第九章
华男萍回到报社,少不得消假。李主编和两组组长少不得又慰问了一番,接着其他同事也来和他打招呼、问好。大家见小华虽然疲倦,却心态平衡,精神并未委糜不振,因此心中也高兴起来,认为小华已闯过这一关了,是不会影响工作和生活的了。随后小黎就把小华请到自己住处(县委食堂旁边的一间小隔室),两个人说悄悄话。待小华把自己回家这几天的简单情况说毕,小黎道:“所幸伯母还能活下来了,不幸中的万幸啊!你今后有经济危机就告诉我吧,我虽然也要支助家庭,但有些情况也不允许我按心愿做,也只得暂时撂开了。叔父是养大我的人,他在庐江工作,要我与家庭少直接联系,我家的事由他去处理好了,以免招我麻烦。所以家里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哩,今后再说吧。因此我工作以来便有了积蓄,支持你一点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不要见外!”小华道:“多谢你,我不见外就是了。”小黎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道,小燕在你走后这几日有点怪怪的,先是郁郁寡言,整天见人无精打采,不肯说话,沉沉闷闷的。可后两天她又似乎一反常态,精神由委糜到振奋,换了个人似的,晚上还陪燕妈看戏,欢欢乐乐,判若两人了。我就捉摸不透,小燕这是怎么啦?晚上你见到她时,就会看到她活泼的表情了。”说着天晚了,他便与小华一起进了食堂,不容分说,这一餐当然是小黎请客了。
谁知小华吃罢晚饭上卧牛山居房路上,就会到小燕了,她听说他回来了,是来找他的哩。她没找着他,心想他可能吃过晚饭上办公室了,就一步步往山下走,才碰面了哩。这时天暗下来了,脸部的表情是喜、是怨、是怒,谁能看得出呢?小华先招乎:“小学妹从哪来?”小燕就怪他了:“都在挂记着你,你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什么意思嘛!还学哥、学妹的哩!”小华连忙道歉,只好说明真相:是大学哥邀他走的啊。小燕这才卟哧笑出声:“谁怪你了?我并没见你的气哟!”她接着就要他说说回家这八九天的情况,他就把经过简略说给她听了。她道:“你也不要再担心这些了,母亲既然暂不肯来,也只得听她的,以后经常寄钱、寄粮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