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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宁静平安也无多时。郭襄睡去不久东边远远传来嚓嚓嚓的踏雪之声起落快捷。杨过站起身来向东窗外张去。只见雪地里并肩走来两个老者一胖一瘦衣服褴褛瞧模样是丐帮中人劲风大雪之际谅是要来歇足。杨过此时不愿见任何世人对武林人物更是厌憎转头道:“外边有人你到里面床上睡着假装生病。”小龙女抱起郭襄依言走进内室躺在床上扯过床边一张七孔八穿的狼皮盖在身上。

    杨过抓起一把柴灰涂抹脸颊头颈将帽沿压得低低的又将玄铁剑藏入内室耳听得两人走近接着便来拍门。杨过将獐肉油腻在衣衫上一阵乱抹装得像个猎人模样这才过去开门。

    那肥胖老丐道:“山中遇上这场大雪当真苦恼还请官人行个方便让叫化子借宿一宵。”杨过道:“小小猎户老丈称什么官人?尽管在此歇宿便是。”那胖老丐连声称谢。杨过心想自己曾在英雄会上大献身手莫要被他们认出了撕下两条烤熟的獐腿给了二人说道:“乘着大雪正好多做些活。明儿一早便得去装机捉狐狸我不陪你们啦。”胖老丐道:“小官人请便。”

    杨过粗声粗气的道:“大姐儿他妈咳得好些了吗?”小龙女应道:“一变天胸口更加发闷。”说着大声咳了一阵伸手轻轻摇醒郭襄。女人咳声中夹着婴孩的哭叫这一家三口的猎户真像得不能再像。杨过走进内室掩上了板门上床躺在小龙女身旁心想:“这胖化子恁地面熟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胖瘦二丐只道杨过真是荒山中的一个穷猎户毫没在意吃着獐腿说起话来。瘦丐道:“终南山上大火烧通了天想是已经得手。”胖丐笑道:“蒙古大军东征西讨打遍天下无敌手要剿灭真教小小一群道士便似踏死一窝蚂蚁。”瘦丐道:“但前几日金轮国师他们大败而回那也够狼狈了。”胖丐笑道:“这也好得很啊好让四王子知道要取中国锦绣江山终究须靠中国人单凭蒙古和西域的武士可不成。”瘦丐道:“彭长老这次北派丐帮如能起得成蒙古皇帝要封你个什么官啊?”

    杨过听到这里猛地记起这胖老丐曾在大胜关英雄会上见过那时他披裘裹毡穿的是蒙古人装束时时在金轮国师耳畔低声献策的便是此人了心想:“原来两个家伙都是卖国贼这就尽快除了免得在这里打扰。”

    这胖老丐正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一的彭长老早就降了蒙古。只听他笑道:“大汗许的是‘镇南大将军’的官可是常言道得好:讨饭三年皇帝懒做。咱们丐帮里的人还想做什么官?”他话是这么说语调中却显然充满了热中和得意之情。瘦丐道:“做兄弟的先恭喜你了。”彭长老笑道:“这几年来你功劳不小将来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份儿。”

    那瘦丐道:“做官我倒不想。只是你答应了的摄魂大法到底几时才传我啊?”彭长老道:“待北派丐帮正式起成我一当上帮主咱两个都空闲下来我自便传你。”那瘦丐道:“你当上了北派丐帮的帮主又封了大蒙古国镇南大将军的官只有越来越忙那里还会有什么空闲?”彭长老笑道:“老弟难道你还信不过做哥哥的么?”那瘦丐不再说话鼻中哼了一声显是不信。杨过心想:“天下只有一个丐帮自来不分南北他要起什么北派丐帮定是助蒙古人搞鬼。”

    只听那瘦丐又道:“彭长老你答应了的东西迟早总得给。你老是推搪好教人心灰意懒。”彭长老淡淡的道:“那你便怎样?”那瘦丐道:“我敢怎么样?只是我武功低胆子小没一项绝技傍身却跟着你去干这种欺骗众兄弟的勾当日后黄帮主、鲁帮主追究起来我想想就吓得浑身发抖那还是乘早洗手不干的好。”杨过心想:“瘦老儿性命不要了胆敢说这样的话?那彭长老既胸怀大志自然心狠手辣。你这人啊当真又奸又胡涂。”彭长老哈哈一笑道:“这事慢慢商量你别多心。”那瘦丐不语隔了一会说道:“小小一只獐腿吃不饱我再去打些野味。”说着从壁上摘下弓箭推门而出。

    杨过凑眼到板壁缝中张望见那瘦丐一出门彭长老便闪身而起拔出短刀躲在门后耳听得他脚步声向西远去跟着也悄悄出门。杨过向小龙女笑道:“这两个奸徒要自相残杀倒省了我一番手脚。那胖化子厉害得多那瘦的决不是他的对手。”小龙女道:“最好两个都别回来这木屋安安静静的不要有人来打扰。”杨过道:“是啊。”突然压低声音道:“有脚步声。”只听西首有人沿着山腰绕到屋后。

    杨过微微一笑道:“那瘦老儿回来想偷袭。”推窗轻轻跃出。果见那瘦丐矮着身子在壁缝中张望。他不见彭长老的影踪似乎一时打不定主意。杨过走到他的身后“嘻”的一声笑。

    那瘦丐出其不意急忙回头只道是彭长老到了身后脸上充满了惊惧之色。杨过笑道:“别怕别怕。”伸手点了他胸口、胁下、腿上三处穴道将他提到门前放眼尽是白茫茫的大雪童心忽起叫道:“龙儿快来帮我堆雪人。”随手抄起地下白雪堆在那瘦丐的身上。小龙女从屋中出来相助两人嘻嘻哈哈的动手没多久间已将那瘦丐周身堆满白雪。这瘦丐除了一双眼珠尚可转动之外成为一个肥胖臃肿的大雪人。

    杨过笑道:“这精瘦干枯的瘦老头儿片刻之间便变得又肥又白。”小龙女笑道:“那个本来又肥又白的老头儿呢你怎生给他变一变?”杨过尚未回答听得远处脚步声响低声道:“胖老儿回来啦咱们躲起来。”两人回进房中带上了房门。小龙女摇动郭襄让她哭叫口中却不断安慰哄骗:“乖宝乖别哭啦。”她一生从不作伪这般精灵古怪的勾当她想都没想过眼见杨过喜欢也就顺着他玩闹。

    彭长老一路回来一路察看雪地里的足印眼见瘦老丐的足印去了又回显是埋伏在木屋左近。他随着足印来到木屋背后又转到屋前。杨过和小龙女在板缝中向外张去但见他矮身从窗孔中向屋内窥探右手紧握单刀神戒备。

    瘦老丐身上寒冷彻骨眼见彭长老站在自己身前始终不觉只要伸手挥落便能击中他要害苦在身上三处要穴被点半分动弹不得。

    彭长老见屋中无人甚是奇怪伸手推开板门正在猜想这瘦丐到了何处忽听得远远传来脚步之声。彭长老脸上肌肉一动缩到板门背后等那瘦丐回来。

    杨过和小龙女都觉奇怪那瘦丐明明已成为雪人怎么又有人来?刚一沉吟已听明来者共有两人原来又有生客到了。彭长老耳音远逊直到两人走近方始惊觉。

    只听得屋外一人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山中遇雪向施主求借一宿。”彭长老转身出来见雪地里站着两个老僧一个白眉长垂神色慈祥另一个身裁矮小得多留着一部苍髯身披缁衣虽在寒冬腊月两人衣衫均甚单薄。

    彭长老一怔之间杨过已从屋中出来说道:“两位大和尚进来罢谁还带着屋子走道呢?”便在此时彭长老突然见到了瘦丐所变成的雪人察看之下便即认出见他变得如此怪异大感惊诧转眼看杨过时见他神色如常似乎然不知。

    杨过迎着两个老僧进来寻思:“瞧这两个老和尚也非寻常之辈尤其那黑衣僧相貌凶恶眼发异光只怕和这彭长老是一路。”说道:“大和尚住便在此住我们山里穷人没床给你们睡你两位吃不吃野味?”那白眉僧合什道:“罪过罪过。我们有带干粮不敢劳烦施主。”杨过道:“这个最好。”回进内室在小龙女耳边低声道:“两个老和尚看来是很强的高手。”小龙女一皱眉头低声道:“世上恶人真多便是在这深山之中也教人不得清净。”

    杨过俯眼板壁缝中张望见白眉僧从背囊中取出四团炒面交给黑衣僧两团另两团自行缓缓嚼食。杨过心想:“这白眉老和尚神情慈和举止安详当真似个有道高僧可是世上面善心恶之辈正多这彭长老何尝不是笑容可掬和蔼得很?那黑衣僧的眼色却又何以这般凶恶?”

    正寻思间忽听得呛啷啷两响黑衣僧从怀中取出两件黑黝黝的铁铸之物。彭长老本来坐在凳上立即跃起手按刀柄。黑衣僧对他毫不理睬喀喀两响将一件黑物扣在自己脚上原来是副铁铐另一副铁铐则扣上了自己双手。杨过和彭长老都诧异万分猜不透他自铐手足是何用意但这么一来对他的提防之心便减了几分。

    那白眉僧脸上大有关怀之色低声道:“又要发作么?”黑衣僧道:“弟子一路上老觉得不对只怕又要发作。”突然间跪倒在地双手合什说道:“求佛祖慈悲。”他说了那句话后低首缩身一动不动的跪着过了一会身子轻轻颤抖口中喘气渐喘渐响到后来竟如牛吼一般连木屋的板壁也为吼声震动檐头白雪扑簌簌地掉将下来。彭长老固惊得心中怦怦而跳杨过和小龙女也相顾骇然不知这和尚干些什么从吼声听来似乎他身上正经受莫大苦楚。杨过本来对他颇怀敌意这时却不自禁的起了怜悯之心暗想:“不知他得了什么怪病何以那白眉僧毫不理会?”

    再过片刻黑衣僧的吼声更加急促直似上气难接下气。那白眉僧缓缓的道:“不应作而作应作而不作悔恼火所烧证觉自此始……”这几句偈语轻轻说来虽在黑衣僧牛吼一般的喘息之中仍令人听得清清楚楚。杨过吃了一惊:“这老和尚内功如此深厚当世不知有谁能及?”只听白眉僧继续念偈:“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复忧如是心安乐不应常念着。不以心悔故不作而能作诸恶事已作不能令不作。”

    他念完偈后黑衣僧喘声顿歇呆呆思索低声念道:“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复忧……师父弟子深知过往种种俱是罪孽烦恼痛恨不能自已。弟子便是想着‘诸恶事已作不能令不作。’心中始终不得安乐如何是好?”白眉僧道:“行罪而能生悔本为难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杨过听到这里猛地想起:“郭伯母给我取名一个‘过’字表字‘改之’说是‘知过能改善莫大焉’的意思。难道这位老和尚是圣僧今日是来点化我吗?”

    黑衣僧道:“弟子恶根难除。十年之前弟子皈依吾师座下已久仍出手伤了三人。今日身内血煎如沸难以自制只怕又要犯下大罪求吾师慈悲将弟子双手割去了罢。”白眉僧道:“善哉善哉!我能替你割去双手你心中的恶念却须你自行除去。若恶念不去手足纵断有何补益?”黑衣僧身骨胳格格作响突然痛哭失声说道:“师父诸般开导弟子总是不能除去恶念。”

    白眉僧喟然长叹说道:“你心中充满憎恨虽知过去行为差失只因少了仁爱总之恶念难除。我说个‘佛说鹿母经’的故事给你听听。”黑衣僧道:“弟子恭聆。”说着盘膝坐下。杨过和小龙女隔着板壁也肃然静听。

    白眉僧道:“从前有只母鹿生了两只小鹿。母鹿不慎为猎人所捕猎人便欲杀却。母鹿叩头哀求说道:‘我生二子幼小无知不会寻觅水草。乞假片时使我告知孩儿觅食之&a;lt;var&a;gt;.&a;lt;/var&a;gt;法决当回来就死。’猎人不许。母鹿苦苦哀求猎人心动纵之使去。

    “母鹿寻到二子低头鸣吟舔子身体又悲又喜向二子道:‘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今我为尔母恒恐不自保生死多畏惧命危于晨露。’二鹿幼小不明母亲所言之意。母鹿带了二子指点美好水草涕泪交流说道:‘吾朝行不吉误堕猎者手;即当应屠割碎身化糜朽。念汝求哀来今当还就死;怜汝小早孤努力活自己。’”

    小龙女听到这里念及自己命不长久想着“生死多畏惧命危于晨露”、“怜汝小早孤努力活自己”这几句话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杨过明知白眉僧说的只是佛家寓言但其中所述母子亲情悲切深挚也大为感动。

    只听白眉僧继续讲道:“母鹿说完便和小鹿分别。二子鸣啼悲泣恋慕从后紧紧跟随虽然幼小奔跑不快还是跌倒了重又爬起不肯离开母亲。母鹿停步回头说道:‘儿啊!你们不可跟来如给猎人见到母子一同毕命。我原甘心就死只因哀怜你们稚弱。世间无常皆有别离。我自薄命使你们从小便没了母亲。’说毕便奔到猎人身前。两小鹿孺慕心切不畏猎人弓箭追寻而至。

    “猎人见母鹿笃信死义舍生守誓志节丹诚人所不及;又见三鹿母子难分难舍恻然悯伤便放鹿不杀。三鹿悲喜鸣声咻咻以谢猎者。猎人将此事禀报国王举国赞叹为止杀猎恶行。”

    黑衣僧听了这故事泪流满面说道:“此鹿信重义母慈子孝非弟子所能及于万一。”白眉僧道:“慈心一起杀业即消。”说着向身旁的彭长老望了一眼似乎也有向他开导之意。黑衣僧应道:“是!”白眉僧道:“若要补过唯有行善。与其痛悔过去不应作之事不如今后多作应作之事。”说着微微叹息道:“便是我一生之中何尝也不是曾做了许多错事。”说着闭目沉思。

    黑衣僧若有所悟但心中烦躁总是难以克制抬起头来见彭长老笑咪咪的凝望自己眼中似发光芒。黑衣僧一怔觉得曾在什么地方和此人会过又觉得他这眼色瞧得自己极不舒服当即转头避开过不片刻忍不住又去望了他一眼。彭长老笑道:“下得好大的雪啊是不是?”黑衣僧道:“是好大的雪。”彭长老道:“来咱们去瞧瞧雪景。”说着推开了板门。黑衣僧道:“好去瞧瞧雪景。”站起身来和他并肩站在门口。杨过虽隔着板壁也觉彭长老眼光特异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

    彭长老道:“你师父说得好杀人是万万不可的但你身劲力充溢若不和人动手心里便十分难过是不是啊?”黑衣僧迷迷糊糊的应道:“是啊!”彭长老道:“你不妨发掌击这雪人打好了那可没有罪孽。”黑衣僧望着雪人双臂举起跃跃欲试。这时离二僧到来之时已隔了小半个时辰瘦丐身上又堆了一层白雪连得他双眼也皆掩没。老道:“你双掌齐发打这雪人打啊!打啊!打啊!”语音柔和充满了劝诱之意。黑衣僧运劲于臂说道:“好我打!”

    白眉僧抬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杀机既起业障即生。”

    但听得砰的一声响黑衣僧双掌击出白雪纷飞。那瘦丐身上中掌震松穴道“啊”的一声大叫声音惨厉远远传了出去。小龙女轻声低呼伸手抓住了杨过手掌。黑衣僧大吃一惊叫道:“雪里有人!”白眉僧急忙奔出俯身察看。那瘦丐中了黑衣僧这一下功力深厚之极的铁掌早已毙命。黑衣僧神不守舍呆在当地。

    彭长老故作惊奇说道:“这人也真奇怪躲在雪里干什么?咦怎么他手中还拿着刀子?”他以摄心术唆使黑衣僧杀了瘦丐自是得意但也不禁奇怪:“这厮居然有这等耐力躲在雪中毫不动弹。难道白雪塞耳竟没听到我叫人出掌搏击吗?”

    黑衣僧只叫:“师父!”瞪目呆视。白眉僧道:“冤孽冤孽。此人非你所杀可也是你所杀。”黑衣僧伏在雪地之中颤声道:“弟子不懂。”白眉僧道:“你只道这是雪人原无伤人之意。但你掌力猛恶出掌之际难道竟无杀人之心么?”黑衣僧道:“弟子确有杀人之心。”

    白眉僧望着彭长老目不转睛的瞧了一会目光柔和充满了悲悯之意只这么一瞧彭长老的“摄心术”竟尔消于无形。黑衣僧突然叫了出来:“你……你是丐帮的长老我记起了!”彭长老脸上笑咪咪的神色于剎那间影踪不见眉宇间洋溢乖戾之气说道:“你是铁掌帮的裘帮主啊怎地做了和尚?”

    这黑衣僧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当日在华山绝顶顿悟前非皈依一灯大师座下为僧。这位白眉老僧便是与王重阳、黄药师、欧阳锋、及洪七公齐名的一灯大师。裘千仞剃度后法名慈恩诚心皈佛努力修为只为往日作孽太多心中恶根难以尽除遇到外诱极强之际不免出手伤人因此打造了两副铁铐每当心中烦躁便自铐手足以制恶行。这一日一灯大师在荆湖北路隐居处接到弟子朱子柳求救的书信便带着慈恩前往绝情谷。那知在这深山中遇到彭长老慈恩却无意间杀了一人。

    慈恩出家以来近二十年中虽有违犯戒律杀害人命却为第一次一时心中迷惘无依只觉过去近二十年来的修为尽付东流。他狠狠瞪着彭长老眼中如要喷出烈火。

    一灯大师知道此时已到紧急关头如以武功强行制住他不许动手他心中恶念越积越重终有一日堤防溃决一发而不可收拾只有盼他善念滋长恶念潜消方能渐趋善径。他站在慈恩身旁轻轻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直念到七八十声慈恩的目光才离开彭长老身上回进木屋坐倒又喘起气来。

    彭长老早知裘千仞武功卓越却不认得一灯大师但见他白眉如雪是个行将就木的衰僧浑不放在意下本想只消以“摄心术”制住裘千仞便可为所欲为那知一灯的目光射来自己心头便如有千斤重压再也施展不出法术。这一来登时心惊胆战没了主意倘若发足逃走这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功异常了得雪地中足迹清楚决计逃不了只盼他肯听白眉老和尚劝善的言语不来跟自己为难。他缩在屋角惴惴不安。慈恩喘气渐急他一颗心也越跳越快。

    杨过听一灯讲了三鹿的故事想起有生之物莫不乐生恶死那瘦丐虽行止邪恶死有余辜但突然间惨遭不测却也颇为怃然又见慈恩掌力大得异乎寻常暗想这和尚不知是谁竟有如此高强武功?

    但听得慈恩呼呼喘气大声道:“师父我生来是恶人上天不容我悔过。我虽无意杀人终究免不了伤人性命我不做和尚啦!”一灯道:“罪过罪过!我再说段佛经给你听。”慈恩粗声道:“还听什么佛经?你骗了我十多年我再也不信啦。”格喇、格喇两声手足铁铐上所连的铁链先后崩断。

    一灯柔声道:“慈恩已作莫忧勿须烦恼。”慈恩站起身来向一灯摇了摇头蓦地迅速转身对着彭长老胸口双掌推出一灯不及阻止砰的一声巨响彭长老撞穿板壁飞了出去。在这铁掌挥击之下自是筋折骨断便有十条性命也活不成了。

    杨过和小龙女听得巨响吓了一跳携手从内室出来见慈恩双臂高举目露凶光高声喝道:“你们瞧什么?今日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要大开杀戒了。”说着运劲于臂便要使铁掌功拍出。

    一灯大师走到门口挡在杨龙二人身前盘膝往地下一坐口宣佛号说道:“迷途未远犹可知返。慈恩慈恩你当真要沉沦于万劫不复之境么?”慈恩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混乱已极善念和恶念不住交战。此日他在雪地里行走时胸间已万分烦躁待得给“摄魂大法”一扰又连杀两人再也难以自制。眼中望将出来一灯大师一时是救助自己的恩师一时却成为专跟自己作对的大仇人。

    如此僵立片刻心中恶念越来越盛突然间呼的一声出掌向一灯大师劈去。一灯举手斜立胸口身子微晃挡了这一掌。慈恩怒道:“你定是要和我过不去!”左手又是一掌一灯大师伸手招架仍不还招。慈恩喝道:“你假惺惺作甚?快还手啊、你不还手枉自送了性命可别怨我!”

    他虽神智混乱这几句话却说得不错他的铁掌功夫和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各擅胜场当年本在武林齐名。一灯的佛学修为做他师父而有余说到武功要是出先天功一阳指力周旋或可胜得一招半式掌上功夫却有所不及这般只挨打而不还手时候稍久纵不送命也必重伤。可是一灯抱着舍身度人的大愿大勇宁受铁掌撞击之祸也决不还手只盼他终于悔悟。这并非比拼武功内力却是善念和恶念之争。

    杨过和小龙女眼见慈恩的铁掌有如斧钺般一掌掌向一灯劈去劈到得第十四掌时一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慈恩一怔喝道:“你还不还手么?”一灯柔声道:“我何必还手?我打胜你有什么用?你打胜我有什么用?须得胜过自己、克制自己这才有用。”慈恩一愣喃喃的道:“要胜过自己克制自己!”

    一灯大师这几句话便如雷震一般轰到了杨过心里暗想:“要胜过自己的任性要克制自己的随意妄念确比胜过强敌难得多。这位高僧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却见慈恩双掌在空中稍作停留终于呼的一声又拍了出去。一灯身子摇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白须和僧袍上染满了。

    杨过见他接招的手法和耐力知他武功决不在黑衣僧之下但这般一味挨打便铁石身躯终于也会毁了。这时他对一灯已钦佩无已明知他要舍身点化恶人但决不能任他如此丧命心想凭自己单掌之力挡不了黑衣僧的铁掌回身提起玄铁重剑绕过一灯身侧待慈恩又挥掌拍出便即挺剑直刺。

    玄铁剑激起劲风和慈恩的掌风一撞两人身子都微微一摇。

    慈恩“咦”的一声万想不到荒山中一个青年猎人竟有如此高强武功。一灯大师瞧了杨过一眼也甚诧异。慈恩厉声喝道:“你是谁?干什么?”杨过道:“尊师好言相劝大师何以执迷不悟?不听金石良言已是不该反而以怨报德竟向尊师猛下毒手。如此为人岂非禽兽不如?”慈恩大怒喝道:“你也是丐帮的?跟那个鬼鬼祟祟的长老是一路的么?”杨过笑道:“这二人是丐帮败类作恶多端大师除恶即是行善何必自悔?”慈恩一怔自言自语:“除恶即是行善……除恶即是行善……”

    杨过隔着板壁听他师徒二人对答已隐约明白了他的心事知他因悔生恨恶念横起又道:“那二人是丐帮叛徒意图引狼入室将我大汉河山出卖于异族。大师杀此二人实为莫大功德。这二人不死不知有多少无辜男女家破人亡。我佛虽然慈悲但遇到邪魔外道不也要大显神通将之驱灭么?”杨过所知的佛学尽此而已实在浅薄之至但慈恩听来却极为入耳。他缓缓放下手掌一转念间猛地想起自己昔日也曾受大金之封也曾相助异族侵夺大宋江山杨过这几句话无异痛斥自己之非突然提掌向他劈去喝道:“小畜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一掌既快且狠杨过只道已用言语打动了他那料他竟会忽地发难霎时间掌风及胸危急中不及运劲相抗索性顺着他掌力纵身后跃砰彭格喇两声响木屋板壁撞破了一个大洞杨过飞身到了屋外。一灯大师大吃一惊暗道:“难道这少年便也如此丧命?瞧来他武功不错啊!唉我怎不及时救他性命?”心下好生懊恼。

    蓦地里屋中柴光一暗板壁破洞中刮进一股疾风杨过身随风至挺剑向慈恩刺去喝道:“好你我今日便较量较量。”慈恩右掌斜劈欲以掌力震开他剑锋。可是杨过这路剑法其实乃独孤求败的神功绝技虽年代相隔久远不能亲得这位前辈的传授但洪水练剑蛇胆增力仗着神雕之助杨过所习的剑法已仿佛于当年天下无敌的剑魔。慈恩一掌击出杨过剑锋只稍偏数寸剑尖仍指向他左臂。慈恩大骇向右急闪才避过了这剑立即还掌劈出。两人各运神功剑掌激斗。

    一灯越看越奇心想这少年不过二十有余竟能与当代一流高手裘铁掌打成平手自己见多识广却也认不出他的武功是何家数这柄剑如此沉重亦奇妙之至。一回头间见小龙女手抱婴儿站在门边容颜佳丽神色闲雅对两人恶斗殊不惊惶暗想:“这个少女也非寻常人物。”随即见她眉间与人中隐隐有一层黑气不禁叫了声:“啊哟!”小龙女报以一笑心道:“你瞧出来了。”

    这时两人一剑双掌越斗越激烈杨过在兵刃上占了便宜慈恩却多了一条手臂可说扯了个直。只听得砰的一声木板飞脱一块接着喀喇声响柱子又断了一条木屋既小又非牢固实容不下两个高手的剧斗。剑刃和掌风到处木板四下乱飞终于喀喇喇一声大响木柱折断屋面压了下来。小龙女抱起郭襄从窗中飞身而出一灯在后相护挥袖拂开了几块碎木。

    北风呼呼大雪不停两人恶斗不休。慈恩二十年来从未与人如此酣战打得兴发大吼声中铁掌翻飞堪堪拆到百余招外但觉对方剑上劲力不住加重他年纪衰迈渐渐招架不住。杨过挺剑当胸刺去见他斜走闪避当即铁剑横扫疾风卷起白雪直扑过去。慈恩双目为雪蒙住忙伸手去抹猛觉玄铁剑搭上了右肩斗然间身上犹如压上了千钧之重再也站立不住翻身跌倒。杨过剑尖直刺其胸这剑虽不锋利力道却是奇大只压得他肋骨向内剧缩只能呼气出外不能吸进半口气来。

    便在此刻慈恩心头如闪电般掠过一个“死”字。他自练成绝艺神功之后纵横江湖只有他去杀人伤人极少遇到挫折便败在周伯通手下一直逃到西域最后仍凭巧计吓退老顽童。此时去死如是之近生平从未遭逢一想到“死”不由得大悔但觉这一生便自此绝百般过恶再也无法补救。一灯大师千言万语开导不了的杨过这一剑却登时令他想到:“给人杀死如是之惨然则我过去杀人被杀者也是一样的悲惨。”

    一灯大师见杨过将慈恩制服心想:“如此少年英杰实在难得。”走上前去伸指在剑刃上一点杨过只觉左臂一热玄铁剑立时荡开。

    慈恩挺腰站起跟着扑翻在地叫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弟子罪该万死!”一灯微笑伸手轻抚其背说道:“生死大事原难勘破。还不谢过这位小居士的教诲?”

    杨过本就疑心这位老和尚是一灯大师给他一指荡开剑刃心想这一阳指功夫和黄岛主的弹指神通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世再无第三人的指力能与之并驾齐驱当即下拜说道:“弟子杨过参见大师。”见慈恩向自己跪倒忙即还礼说道:“前辈行此大礼可折煞小人了。适才多有得罪。”指着小龙女道:“这是弟子室人龙氏。快来叩见大师。”小龙女抱着郭襄敛衽行礼。

    慈恩道:“弟子适才失心疯了师父的伤势可厉害么?”一灯淡然一笑问道:“你可好些了么?”慈恩歉仄无已不知说什么才好。

    四人坐在几株大树之下。杨过约略述说如何识得武三通、朱子柳及点苍鱼隐又说到自己如何在绝情谷中毒天竺神僧及朱子柳如何为己去求解药被困。一灯道:“我师徒便是为此而去绝情谷。你可知这慈恩和尚和那绝情谷的女谷主有何渊源?”

    杨过听彭长老说过“铁掌帮的裘帮主”便道:“慈恩大师俗家可是姓裘是铁掌帮的裘帮主?”见慈恩缓缓点头便道:“如此说来绝情谷的女谷主便是令妹了。”慈恩道:“不错我那妹子可好么?”杨过难以回答裘千尺四肢被丈夫截断筋脉成为废人实在说不上个“好”字。慈恩见他迟疑道:“我那妹子暴躁任性倘若遭到了孽报也不足为奇。”杨过道:“令妹便是手足有了残疾身子倒挺安健的。”慈恩叹了口气道:“隔了这许多年大家都老了……嗯她一向只跟她大哥说得来……”说到这里呆呆出神追忆往事。

    一灯大师知他尘缘未断适才所以悔悟只因临到生死关头恶念突然消失其实心中孽根并未除去将来再遇极强的外感不免又要发作自己能否活得那么久到那时再来维护感化一切凭缘法了。

    杨过见一灯瞧着慈恩的眼光中流露出怜悯之情忽想:“一灯大师武功决不在他弟子之下始终不肯还手定有深意。我这出手只怕反而坏了事。”忙道:“大师弟子愚不解事适才轻举妄动是否错了请大师指点。”

    一灯道:“人心变幻难知他便将我打死了也未必就此能大彻大悟说不定陷溺更深。你救我一命又令他迷途知返怎会是错?老衲深感盛德。”转头望着小龙女问道:“小娘子如何毒入内脏?”杨过听他一问似在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见到一点光亮忙道:“她受伤之后正在打通经脉治疗不幸恰在那时中了喂有剧毒的暗器。大师可能慈悲救她一命?”说着不由自主的双膝跪地。

    一灯伸手扶起问道:“她如何打通经脉?内息怎生运转?”杨过道:“她逆转经脉又有寒玉床及弟子在旁相助。”一灯听了他的解释不由得啧啧称奇道:“欧阳兄真乃天下奇人他武功向来极高开创逆运经脉之法更加匪夷所思在武学中另辟蹊径。”伸指搭了小龙女双手腕脉脸现忧色半晌不语。

    杨过怔怔的瞧着他只盼他能说出“有救”两个字来。小龙女的眼光却始终望着杨过她早便没想到能活至今日见杨过脸色沉重只为自己担忧缓缓的道:“生死有命人身无常因缘离合岂能强求?过儿忧能伤人你别太过关怀了。”

    一灯自进木屋以来第一次听到小龙女说话听她这几句话语音温柔而且心情平和达观知命不禁一怔。他不知小龙女自幼便受师父教诲灵台明净少受物羁本想这姑娘小小年纪中毒难治定然忧急万状自当与当年郭靖、黄蓉前来求自己救治时心情相似那知说出话来竟是功行深厚的修道人口吻心想:“这对少年夫妇人间龙凤男的武功如此了得女的参悟生死更加不易即是苦修了数十年的老僧老道也未必有此造诣。郭靖、黄蓉夫妇武功为人足可和他们比肩但达观知命、漠视生死比之却有所不如我那些蠢弟子无一能及。唉但她中毒既深我受伤后又使不出一阳指神功。”微一沉吟说道:“两位年纪轻轻修为却着实不凡老衲不妨直言……”杨过听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双手冰冷。

    只听一灯续道:“小夫人剧毒透入重关老衲倘若身未受伤可用一阳指功夫助她体内毒质暂不发作。然后寻觅灵药解毒。如今嘛……好在小夫人幼功所积颇厚老衲这里有药一颗服后保得七日平安。咱们到绝情谷去找到我师弟……”杨过拍腿站起叫道:“啊不错这位天竺神僧治毒的本事出神入化必有法子解毒。”

    一灯道:“倘若我师弟也不能救那是大数使然。世上有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死了小夫人嫁人之后方始不治也不为夭。”说到这里想起当年周伯通和刘贵妃所生的那个孩子只因自己由妒生恨坚不肯为其治伤终于丧命;而那个孩子却是慈恩打伤的。木屋倒塌四人在大树下避雪小龙女抱了郭襄拾块木板遮在她头顶挡雪。

    杨过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灯心想:“龙儿能否治愈尚在未定之天你却不说一句安慰的言语。”小龙女淡淡一笑道:“大师说得很是。”眼望身周大雪淡淡的道:“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

    一灯点了点头转头望着慈恩道:“你懂么?”慈恩点了点头心想日出雪消冬天下雪这些粗浅的道理有什么不懂?

    杨过和小龙女本来心心相印对方即是最隐晦的心意相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和一灯对答自己却隔了一层。似乎她和一灯相互知心自己反而成为外人这情境自与小龙女相爱以来从所未有不禁大感迷惘。

    一灯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交给小龙女说道:“世上鸡先有呢还是蛋先有?”这是个千古不解的难题。杨过心想:“当此生死关头怎地问起这些不打紧的事来?”小龙女接过蛋来见是个磁蛋颜色形状无一不像。她微一沉吟已明其意道:“蛋破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轻轻击碎蛋壳滚出一颗丸药金黄浑圆便如蛋黄。一灯道:“快服下了。”小龙女心知此药贵重放入口中嚼碎咽下。

    次晨大雪兀自未止杨过心想此去绝情谷路程不近一灯的丸药虽可续得七日性命但必须力赶路毫不耽搁方能及时到达99lib?说道:“大师你伤势怎样?”一灯伤得着实不轻但想救援师弟、朱子柳和小龙女三人都片刻延缓不得袍袖一拂说道:“不碍事。”站起身来提气发足在雪地里窜出丈余。杨过等三人随后跟去。

    小龙女服了丸药后只觉丹田和缓精神健旺展开轻功片刻间便赶在一灯大师之前。慈恩吃了一惊心想这娇怯怯的姑娘原来武功竟也这生了得蓦地里好胜心起腿下发劲向前急追。一个是轻功天下无双的古墓派传人一个是号称“铁掌水上飘”的成名英雄霎时之间赶出数十丈在雪地中成为两个黑点。杨过生怕慈恩忽又恶性发作加害小龙女当即追上相护。他轻功不及二人但内功既厚脚下劲力自长初时和二人相距甚远行不到半个时辰前面二人的背影越来越清晰。

    忽听身后一灯笑道:“小居士内力如此深厚当真难得。师承是谁能见告么?”杨过脚步略慢和他并肩而行说道:“晚辈武功是我妻子教的。”一灯是南传佛徒戒律虽多教中居士并无师徒不得成婚的规矩于娶师为妻之事不以为奇只说:“尊夫人可不及你啊?”杨过道:“近数月来晚辈不知怎的忽地内力大进自己也不明白是何缘故。”一灯道:“你可服了什么增长内力的丹药?或者是成形的人参、千年以上的灵芝?”杨过摇了摇头说道:“晚辈吃过数十枚蛇胆吃后力气登时大了许多不知可有干系?”一灯道:“蛇胆?蛇胆只能驱除风湿并无增力之效。”

    杨过道:“这是一种奇蛇之胆那毒蛇身上金光闪闪头顶生有肉角形状十分怪异。”一灯沉吟片刻突然道:“啊那是菩斯曲蛇。佛经上曾有记载原来中土也有。听说此蛇行走如风极难捕捉。”杨过道:“是一头大雕衔来给弟子吃的。”一灯赞叹:“这真是旷世难逢的奇缘了。”

    两人口中说话足下毫不停留又行一会和小龙女及慈恩二人更加近了。一灯和杨过相视一笑。他二人轻功虽不及小龙女和慈恩但长途奔驰最后决于内力深厚。再看前面两人时小龙女已落后丈许以内力而论她自是不及慈恩。疾行间转过一个山坳杨过指着前面道:“咦怎地有三个人?”

    原来小龙女身后不远又有一人快步而行。杨过一瞥之间便觉此人轻身功夫实不在小龙女和慈恩之下见他背上负着一件巨物似是一口箱子但仍步履矫捷和小龙女始终相隔数丈。一灯也觉奇怪在这荒山之中不意连遇高人昨晚遇到一对少年英秀的夫妻今日所见此人却是个老者。

    小龙女给慈恩超越后不久相距更远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只道杨过跟了上来说道:“过儿这位大和尚轻功极好我比他不过你追上去试试。”身后一个声音笑道:“你到箱子上来歇一歇养养力气不用怕那老和尚。”小龙女听得语音有异回头一看见一人白发白须却是老顽童周伯通。

    他笑容可掬的指着背上的箱子说道:“来来来!”小龙女认得木箱是重阳宫藏经阁中用来藏装真教道藏经书之用不知他为什么这般巴巴的背负出来。小龙女微微一笑尚未回答周伯通突然身形晃动抢到她身边一伸臂便托着她腰将她放上了箱顶。这一下身法既快出手又奇小龙女竟不及抗拒身子已在木箱之上不禁暗自佩服:“真派号称天下武学正宗果有过人之处重阳宫的众道人打不过我只因没学到师门武功的精髓而已。”

    这时杨过和一灯也均已认出是周伯通只慈恩生怕小龙女赶上神贯注的疾走不知身后已多了一人。周伯通迈开大步跟随其后低声道:“再奔半个时辰他脚步便会慢下来。”小龙女笑着轻声问:“你怎知道?”周伯通道:“我跟他斗过脚力从中原直追到西域又从西域赶回中原几万里跑了下来那能不知?”小龙女坐在箱上平稳安适犹胜骑马低声笑道:“老顽童你为什么帮我?”周伯通道:“你模样儿讨人欢喜又不似黄蓉那么刁钻古怪。我偷了你蜜糖你也不生气。”

    这般奔了半个多时辰果如周伯通所料慈恩脚步放慢。周伯通道:“去罢!”肩头推耸将小龙女送出丈余她养足力气纵身奔跑片刻间便越过慈恩身旁侧过头来微微一笑。慈恩一惊急忙加力。但两人轻功本在伯仲之间现下一个休憩已久一个却一步没停过相距越来越远再也追赶不上。

    慈恩生平两大绝技自负天下无对但一日一夜之间铁掌输于杨过轻功输于小龙女不由得大为沮丧但觉双腿软软的不听使唤暗自心惊:“难道我大限已到连一个小姑娘也比不过了?”他昨晚恶性大发出手打伤了师父一直怔忡不安这时用足力追赶小龙女不上更加心神恍惚但觉天下事属不可思议。

    杨过在后看得明白见周伯通暗助小龙女胜过慈恩颇觉有趣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笑道:“周老前辈多谢你啊。”周伯通道:“这裘千仞好久没见他了怎地越老越胡闹剃光了头做起和尚来?”杨过道:“他拜了一灯大师为师你不知道么?”说着向后一指。周伯通大吃一惊叫道:“段皇爷也来了么?”回头遥遥望见一灯叫道:“出行不利溜之大吉!”当即斜刺里窜出钻进了树林。杨过也不知“段皇爷”是什么但见树分草伏周伯通霎时间去得无影无踪暗想:“这人行事之怪当真天下少有。”

    一灯见周伯通躲开快步上前见慈恩神情委顿适才的刚勇强悍突然间不知去向说道:“你对胜负之数仍这般勘不破么?”慈恩惘然不语。一灯道:“有所欲即有所蔽。以你武功之强若非一意争胜岂能不知背后多了一人?”

    四人加紧赶路起初五日行得甚快到第六日清晨一灯伤势不轻渐渐支持不住。杨过道:“大师还请暂且休息保养身子为要。此去绝情谷已不在远晚辈夫妇随慈恩大师赶去谷中说什么也要救神僧和朱大叔出来。”一灯微笑道:“我留着可不放心。”稍停片刻又道:“只怕谷中变故甚多老僧还是亲去的好。”慈恩道:“弟子背负师父前往。”说着将一灯负在背上大踏步而行。

    午时过后一行人来到谷口。杨过向慈恩道:“咱们是否要报明身份让令妹出来迎接大师?”慈恩一怔尚未回答忽听得谷中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慈恩挂念妹子生怕是她在和武三通等人交手任谁一方伤了都不好说道:“咱们快去制止动手要紧。”施展轻功向前急冲。他不识谷中道路杨过一路指点。

    四人奔到邻近见七八名绿衣弟子各执兵刃守在一丛密林之外兵刃声从密林中传将出来却不见相斗之人。绿衣弟子突见又有外敌攻到发一声喊冲将过来奔到近处认出了杨过和小龙女一齐住足。领头的弟子上前两步按剑说道:“主母请杨相公办的事大功已成么?”

    杨过反问道:“林中何人相斗?”那绿衣弟子不答侧目凝视不知他此来居心是善是恶。杨过微笑道:“小弟此来并无恶意。公孙夫人安好?公孙姑娘安好?”那弟子心中去了几分敌意道:“托福主母和姑娘都好。”又问:“这两位大和尚是谁?各位和林中四个女子可是一路么?”杨过道:“四个女子那是谁啊?”那弟子道:“四个女子分作两路闯进谷来主母传令拦阻她们大胆不听现已分别引入情花坳中。那知她们一见面自己却打了起来。”

    杨过听到“情花坳”三字不禁一惊猜不出四个女子是谁倘是黄蓉、郭芙、完颜萍、耶律燕四人怎会互斗?说道:“便烦引见一观小弟倘若相识当可劝其罢斗一同叩见谷主。”那弟子心想反正这四个女子已经被困让你见识一下也可知我绝情谷的厉害便引四人走进密林。果见四个女子分作两对正自激斗。

    杨过和小龙女一见暗暗心惊。原来四个女子立足处是一片径长两丈的圆形草地外边密密层层的围满了情花此时正当冬季情花早谢花枝上只剩下千百枝尖刺不论四女从那个方位出来都有八九丈地面生满情花。任你轻功再强也决不能一跃而出纵然跃至半路也必难能。

    小龙女道:“是师姊!”南向而斗的两个女子一是李莫愁另一个是她弟子洪凌波。两人各持长剑想是李莫愁的拂尘在古墓中折断后仓卒间不及重制。

    敌对的两女一个手持柳叶刀另一个兵刃是一根银色短棒两人身形婀娜步法迅捷武功也自不弱但和李莫愁相抗总是不及。杨过一惊:“是她们表姊妹俩?”这时洪凌波略侧穿淡黄衫子的少女回过半面穿浅紫衫的少女跟着斜身正是程英和陆无双。

    四人局处径长两丈的草地之中便似擂台比武或斗室恶斗一般地形有限不能踏错半步这么一来武功较差的更缚手缚脚。幸得李莫愁兵刃不顺手洪凌波对陆无双顾念师姊妹之情不痛下杀手而程英得黄药师真传玉箫剑法好生了得程陆二女虽处下风还在勉力支持。

    杨过问那领头的绿衣弟子道:“她们四人好端端的怎会闯到这圆圈中去打架?”那绿衣人甚是得意傲然道:“这是公孙谷主布下的奇径。我们把奸细逼进情花坳再在进口处堆上情花怎么还能出来?”杨过急道:“她们都中了情花之毒么?”那绿衣人道:“就算这时没中也不久了。”

    杨过心想:“凭你们的武功怎能将李莫愁逼入情花坳中?啊是了定是使出带刀渔网阵绝恶的法门。倘若程陆二女再中情花之毒世上已无药可救。”朗声说道:“程姑娘陆姑娘杨过在此。你们身周花上有刺剧毒无比千万小心了。”

    李莫愁早瞧出情花模样诡异绿衣弟子既用花树拦路其中必有缘故因此一入情花坳后便低声嘱咐洪凌波小心须得远离花树。程英和陆无双也均乖巧伶俐如何看不出来?四人见到花枝上无数尖刺早觉厉害这时听杨过一叫对身周花树更增畏惧向草地中心挤拢近身而搏斗得更加凶了。

    程英和陆无双听得杨过到来心下极喜急欲和他相见苦于敌人相逼极紧难以脱身。李莫愁却想只有杀了两女铺在情花上作垫脚石方能踏着她们身子出去。杨过和小龙女之来原让她大吃一惊好在中间有情花相隔他们不能过来援手厉声喝道:“凌波你再不出力自己的小命要送在这儿了。”洪凌波忙应道:“是!”剑上加劲并力向程英刺去。

    程英举短棒挡架她使的铁棒外镀纯银雕出几个假孔有如一只银箫形状颜色都颇美观使的是师传玉箫剑法。李莫愁长剑向她咽喉疾刺。陆无双抢上提刀横挡。李莫愁冷笑一声长剑微晃飞起左脚踢中她手腕。陆无双柳叶刀脱手飞出跌入情花丛中。李莫愁长剑闪动向程英连刺三剑。程英招架不住只得急退。她只要再退一步左脚便得踏入花丛陆无双惊叫:“表姊不能再退。”李莫愁微笑道:“不能再退那便上前罢!”说着斜后让开一步。程英明知她决无善意但自己所站处实在过于危险只得跟着踏前。李莫愁冷笑道:“好大的胆子!”长剑抖动闪出十余点银光剑尖将她上半身尽数罩住了。

    杨过在外瞧得明白知是古墓派剑法的厉害招数叫做“冷月窥人”倘若不明这一招的来龙去脉十九会尽力守护上身小腹便非中剑不可眼见程英举棒在自己胸前削下忙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放在拇指和中指之间飕的一声弹了出去石子去势劲急直取李莫愁双目。便在此时李莫愁剑尖蓦地下指离程英的小腹已不过数寸。她斗见石子飞到不及挺剑杀敌只得回剑击开石子。

    杨过所使的正是黄药师传授的弹指神通功夫但火候未到只能声东击西引敌回救。倘使黄药师亲自出手这颗石子便击在李莫愁剑上将长剑震落或是震开那就万无一失但也亏得他传了杨过这手功夫他晚年所收的女弟子方始保住性命纵然如此杨过和程英都已吓出一身冷汗。

    李莫愁见程英这一下死里逃生本来白嫩的面颊吓得更无血色知她心神未定喝道:“又来了!”长剑抖动仍是这一招“冷月窥人”。程英学了乖知她此招攻上盘是虚而击中盘是实当即棒护丹田。那知李莫愁诡变百出剑尖果然指向程英丹田跟着欺近身去左手食指伸出点中了她胸口的“玉堂穴”。程英一呆之际李莫愁左脚横扫先将陆无双踢倒跟着足尖又点中了程英膝弯外侧的“阳关穴”这几下变招快速无比霎时间程陆二人齐倒杨过欲待相救已然不及。

    李莫愁抓起程英背心奋力远抛跟着又将陆无双掷去喝道:“凌波踏在她二人身上……”话犹未毕杨过已纵身而入伸左臂接住程英跟着又向前跃。程英胸口与腿上虽给点了穴道双臂无恙当即抱住了陆无双叫道:“杨大哥你……”她对杨过本来一往情深此时见他不惜踏入情花丛中舍身相救更难以自己。

    杨过接住二女后倒退跃出将她们轻轻放落。程英左脚麻木小龙女给她解了穴道。三女一齐望着杨过见他裤脚给毒刺扯得稀烂小腿和大腿上鲜血淋漓不知多少毒刺刺伤了他。程英眼中含泪陆无双急得只说:“你……你……不用救我谁教你这样?”杨过一笑道:“我身上情花之毒未除多一点少一点没什么不同。”但人人都知毒深毒浅自然大有分别他这么说只是安慰眼前这三个姑娘而已。

    程英含泪瞧着杨过右手空袖。陆无双又叫:“傻蛋你……你的右臂呢?怎么断了?”小龙女见二女对杨过极是关怀顷刻间已将她二人当作是最要好的朋友看待微笑道:“你怎么叫他傻蛋他可不傻啊?”陆无双“啊”了一声歉然道:“对不起!我叫惯了一时改不过口。”和程英对望一眼道:“这位姊姊是?”杨过道:“那就是……”程英接口道:“那定是小龙女前辈了。”陆无双道:“是了。我早该想到这样仙女般的人物。”程陆二女以前见杨过对小龙女情有独钟心中不能不含妒念此刻一见不由得自惭形秽均想:“我怎能和她相比?”

    陆无双又问:“杨大哥你手臂是怎生断的?可还痛么?”杨过道:“早就好了。是给人斩断的。”陆无双怒道:“是那个该死的恶贼?他定然使了卑鄙奸计是不是?是那万恶的女魔头么?”

    忽然背后一个女子声音冷笑道:“你背后骂人便不卑鄙么?”陆无双等一惊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个美貌少女正是郭芙。她手按剑柄怒容满面身旁站着好几个人。陆无双奇道:“我又没骂你我是骂那斩断杨大哥手臂的恶贼。”

    唰的一响郭芙长剑从鞘中抽出了一半说道:“他的手臂便是我斩断的。我赔不是也赔过了给爹爹妈妈也责罚过了你们还在背后这般恶毒的骂我……”说到这里眼眶一红心中委屈无限。

    武三通、郭芙、耶律齐、武氏兄弟等在小溪旁避火待火势弱了才缘溪水而下和黄蓉及完颜萍、耶律燕相遇便到绝情谷来。一行人比一灯、杨过等早到了半日只因在谷前谷后遍寻天竺僧和朱子柳被困之处不获耽搁了不少时光。至于李莫愁师徒和程英姊妹进入绝情谷却均因周伯通童心大发而分别引来要为绝情谷多增对头、闹个天翻地覆。周伯通见绝情谷中事事死样活气有神没气瞧着一百个不顺眼因此一上来便跟他们捣蛋为难。

    当下黄蓉、武三通等向一灯行礼各人互相引见。程英先前在乱石阵外不及拜见黄蓉久闻这位师姊的大名一直十分钦仰当下恭恭敬敬的上前磕头叫了声:“师姊!”黄蓉从早知父亲暮年又收了个女徒这时见这小师妹丰神秀美谦恭有礼忙即还礼拉住了她好生亲热问起父亲得知身体安健更是欢喜。

    林旁的绿衣弟子见入谷外敌会合声势甚盛不敢出手拦阻飞报裘千尺去了。

    郭芙和陆无双怒目对视心中互相恼恨。郭芙听母亲吩咐竟要对程英长辈称呼更为不喜那一声“师叔”叫得异常勉强。

    杨过和小龙女携手远远的站着。杨过向小龙女臂弯中抱着的郭襄瞧了一眼说道:“龙儿把这女孩儿还给她母亲罢。”小龙女举起郭襄在她颊上亲了亲走过去递给黄蓉说道:“郭夫人你的孩儿。”很舍不得离手。黄蓉称谢接过这女孩儿自出娘胎后直到此刻她方始安安稳稳的抱在怀里喜悦之情自不可言喻。

    杨过对郭芙朗声说道:“郭姑娘你妹子安好无恙我可没拿她去换救命解药。”郭芙怒道:“我妈妈来了你自然不敢。你若无此心抱我妹妹到此来干么?”她只逞一时意气于杨过先前救她性命之恩尽数不理。按照杨过往日的脾性立时便要反唇相稽但他近月来迭遭生死大变于这些口舌之争已不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便和小龙女携手走开。

    陆无双向郭襄看了一眼对程英道:“这是你师姊的小女儿吗?但愿她长大以后别要横蛮刁恶才好。”郭芙如何听不出这句话是讥刺自己接口道:“我妹妹是不是横蛮干你什么事?你说这话是什么用意?”陆无双道:“我又没跟你说话。横蛮刁恶之人天下人人管得怎能不干我事?”在陆无双心坎儿里念兹在兹的便只杨过一人。她和程英见杨过手臂被郭芙斩断原是一般的心痛恼怒但她不如表姊沉得住气虽在众人之前仍然发作了出来。

    郭芙大怒按剑喝道:“你这跛脚……”黄蓉喝道:“芙儿不得无理!”陆无双一来剧怜杨过断臂二来见小龙女秀美若仙世所罕见不由得神往虽见杨过对小龙女情重亲热不免嫉妒但随即见到杨过腿上鲜血淋漓是为救自己表姊妹而致嫉妒小龙女之心转而去恼怒郭芙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远处“啊”的一声大叫众人回过头去但见情花丛中李莫愁将洪凌波的身子高高举起这一声喊叫乃洪凌波所发。众人忙于厮见一时把隔在情花丛中的李莫愁师徒忘了。陆无双惊叫:“不好师父要把师姊当作垫脚石快快想法子救……”众人一愣之间见李莫愁已将洪凌波掷出摔在情花丛中跟着飞身跃出左脚在洪凌波胸口一点人又跃高双脚甩起右手却抓住洪凌波又向外掷了数丈然后再落在她身上。

    她两次落下借力第三次跃起便可落在情花丛外她生怕黄蓉等上前截拦跃出的方位和众人站立之处恰恰相反。她纵身又要跃起洪凌波突然大叫一声跟着跃起抱住了她左腿。李莫愁身子往下一沉空中无从用力右脚飞出砰的一声踢中洪凌波的胸口这一脚好不厉害登时将她踢得脏腑震裂立时毙命但洪凌波双手仍牢牢抱住她左腿不放两人一齐摔下跌落时离情花丛边缘已不过两尺。然而终于相差了这两尺千万根毒刺一齐刺进了李莫愁体内。

    这一bbr&a;gt;.&a;lt;/abbr&a;gt;变故凄惨可怖人人惊心动魄眼睁睁的瞧着说不出话来。陆无双感念师姊平素相待的恩情伤痛难禁放声大哭叫道:“师姊师姊!”杨过想起当日戏弄洪凌波的情景也不禁黯然神伤。

    李莫愁俯身扳开洪凌波的双手但见她人虽死了双眼未闭满脸怨毒之色。李莫愁心想:“我既中花毒解药定须在这谷中寻求。”待要绕过花堆觅路而行忽听黄蓉叫道:“李姊姊请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李莫愁一愕微一踌躇走到数丈外站定问道:“什么?”暗盼她肯给解药至少也能指点寻觅解药的门径。

    黄蓉道:“你要出这花丛原不用伤了令徒性命。”李莫愁倒持长剑冷冷的道:“你要教训我么?”黄蓉微笑道:“不敢。我只教你一个乖你只须用长剑掘土再解下外衫包两个大大的土包掷在花丛之中岂不是绝妙的垫脚石么?不但你能安然脱困令徒也可丝毫无伤。”

    李莫愁的脸自白泛红又自红泛白悔恨无已黄蓉所说的法子其实简易之极不过惶急之际来不及想到以致既害了世上唯一亲人自己却也摆脱不了祸殃不由得恨恨的道:“这时再说已经迟了。”黄蓉道:“是啊早就迟了。其实这情花之毒你中不中都是一样。”李莫愁瞪视着她不明她言中之意。黄蓉叹道:“你早就中了痴情之毒胡作非为害人害己到这时候嗯早就迟了。”

    李莫愁傲气登生森然道:“我徒儿的性命是我救的若不是我自幼将她养大她早已活不到今日。自我而生自我而死原是天公地道。”黄蓉道:“每个人都是父母所生但便是父母也不能杀死儿女何况旁人?”

    武修文仗剑上前喝道:“李莫愁你今日恶贯满盈不必多费口舌、徒自强辩了。”跟着武敦儒、武三通以及耶律齐、耶律燕、完颜萍、郭芙六人分从两侧围了上去。程英和陆无双也各踏上两步。陆无双道:“你狠心杀我家今日只要你一人抵命算是便宜了你。不说你以往过恶单是害死洪师姊一事便已死有余辜。”郭芙回头向陆无双望了一眼冷笑道:“你拜的好师父!”陆无双瞪眼以报说道:“一人便有天大靠山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别学这魔头的榜样!”

    李莫愁听陆无双说到“靠山”两字心中一动提声叫道:“小师妹你便丝毫不念师门之情么?”她一生纵横江湖任谁都不瞧在眼里此时竟向小龙女求情实因自知处境凶险无比而杀洪凌波后内心不免自疚终于气馁。

    小龙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杨过朗声道:“你背师杀徒还提什么师门之情?”李莫愁叹了一口气道:“好!”长剑一摆道:“你们一齐上来罢人越多越好。”

    武氏兄弟双剑齐出程英、陆无双自左侧抢上。陆无双手中没了兵刃只空手在表姊身旁回护。武三通、耶律齐等兵刃同时递出。适才见了她杀害洪凌波的毒辣手段人人均极为愤恨连一灯大师也觉若容这魔头活在世上只有多伤人命。但听得兵刃之声叮当不绝李莫愁武功再高转眼便要给众人乱刀分尸。

    突然之间李莫愁左手一扬叫道:“看暗器!”众人人均知她冰魄银针厉害一齐凝神注目却见她纵身跃起竟然落入了情花丛中。众人忍不住出声惊呼。原来李莫愁突然想到倘若情花果有剧毒反正我已遍体中刺再刺几下也不过如此别人却不敢追来。她这一回入花丛连黄蓉和杨过也没料及但见她对穿花丛直入林中去了。

    杨过在地下拾起一块小石块扣在中指对准花丛中陆无双的柳叶刀弹出小石块飞将过去将柳叶刀弹得飞出花丛陆无双跃起接住对杨过道:“杨大哥多谢!”

    武修文道:“大伙儿追!”长剑一摆从东首绕道追去但林中道路盘旋曲折只跑出数丈眼前出现三条歧路。他正迟疑间忽见前面走出五个身穿绿衣的少女当先一人手提花篮身后四人却腰配长剑。

    当先那少女问道:“谷主请问各位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杨过遥遥望见叫道:“公孙姑娘是我们啊。”

    这少女正是公孙绿萼。她一听到杨过的声音矜持之态立失快步上前喜道:“杨大哥你大功告成了罢?快见我妈妈去。”杨过道:“公孙姑娘我给你引见几位前辈。”于是先引她拜见一灯然后再见慈恩和黄蓉。

    公孙绿萼不知眼前这黑衣僧人便是自己的亲舅舅行了一礼也不以为意但听杨过称黄蓉为郭夫人知她便是母亲日夜切齿的仇人杨过非但没杀她反而将她引入谷来不觉疑心大起退后两步不再行礼说道:“家母请众位赴大厅奉茶。”暗想此中变故必多一切当由母亲作主于是引导众人来到大厅。

    裘千尺坐在厅上倚中说道:“老妇人手足残废不能迎客请恕无礼。”

    慈恩心中所记得的妹子乃是她与公孙止成亲前的闺女当时盈盈二十娇嫩婀娜不意此刻眼前竟是个秃头皱面的丑陋老妇回首前尘心中一阵迷惘。

    一灯见他目中突发异光不由得为他担忧。一灯生平度人无算只这个弟子总是不能大彻大悟悔恶行善只因他武功高深当年又是一帮之主实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昔日陷溺愈深改过便愈难。他以往二十年隐居深山倒还安稳这时重涉江湖所见事物在在引他追思往昔。常言道“不见可欲其心不乱”但若一见可欲其心便乱那里谈得上修为自恃?一灯这次带慈恩上绝情谷来固是为了相救师弟和朱子柳但也有使他多历磨难、坚其心志的深意。

    裘千尺见杨过逾期不返只道他早已毒发而死突然见他鲜龙活跳的站在面前心下大奇问道:“你还没死么?”杨过笑道:“我服了解毒良药早把你的花毒消了。”裘千尺“嗯”了一声心想:“世上居然尚有解药能解情花之毒这倒奇了。”突然心念一动冷笑道:“撒什么谎?倘若真有解毒良药那天竺和尚跟那姓朱的书生又巴巴的赶来作甚?”杨过道:“裘老前辈天竺神僧和朱前辈给你关在什么地方?晚辈既已亲到请你放了他们罢!”裘千尺冷笑道:“缚虎容易纵虎难!”她这话倒也不假。她四肢残废凭一项渔网阵才檎了天竺僧和朱子柳。倘若释放天竺僧不会武功倒也罢了朱子柳必要报复绝情谷众弟子可没一个是他对手。

    杨过心想只要他跟亲兄长见面念着兄妹之情诸事当可善罢微笑道:“裘老前辈你仔细瞧瞧我给你带了谁来啦?你见了一定欢喜不尽。”

    裘千尺和兄长睽别数十年慈恩又已改了僧装她虽知兄长出家但心中所记得的兄长乃是个剽捷勇悍的青年一时之间那里认得出这个老僧?她听了女儿禀报知杀兄大仇人黄蓉已到眼光从众人脸上逐一扫过终于牢牢瞪住黄蓉咬牙道:“你是黄蓉!我哥哥是死在你手里的。”

    杨过吃了一惊本意要他兄妹相见她却先认出了仇人忙道:“裘老前辈这事暂且不说你先瞧瞧还有谁来了?”

    裘千尺喝道:“难道郭靖也来了吗?妙极妙极!”她向武三通瞧瞧又向耶律齐瞧瞧只觉一个太老一个太少都似乎不对心中惘然要在人丛中寻出郭靖来斗然间眼光和慈恩的眼光相触四目交投心意登通。

    慈恩纵身上前叫道:“三妹!”裘千尺也大声叫了出来:“二哥!”二人心有千言万语真是一时不知如何说起。过了半晌裘千尺问道:“二哥你怎么做了和尚?”慈恩问道:“三妹你手足怎地残废了?”裘千尺道:“中了公孙止那奸贼的毒计。”慈恩惊道:“公孙止?是妹丈么?他到那里去了?”裘千尺恨恨的道:“你还说什么妹丈?这奸贼狼心狗肺暗算于我。”

    慈恩怒气难抑大叫:“这奸贼那里去了?我将他碎尸万段跟你出气。”裘千尺冷冷的道:“我虽受人暗算幸而未死大哥却已给人害死了。”慈恩黯然道:“是!”裘千尺猛地提气喝道:“你空有一身本领怎地到今日尚不给大哥报仇?手足之情何在?”慈恩瞿然而惊喃喃道:“为大哥报仇?为大哥报仇?”裘千尺大喝道:“眼前黄蓉这贱人在此你先将她杀了再去找郭靖啊。”慈恩望着黄蓉眼中异光陡盛。

    一灯缓步上前柔声道:“慈恩出家人怎可再起杀念?何况你兄长之死是他自取其咎怨不得旁人。”慈恩低头沉吟过了片刻低声道:“师父说得是三妹这仇是不能报的。”

    裘千尺向一灯瞪了一眼怒道:“老和尚胡说八道。二哥咱们姓裘的一门豪杰大哥给人害死你没放在心上还算是什么英雄好汉?”慈恩心中一片混乱自言自语:“我算得什么英雄好汉?”裘千尺道:“是啊!想当年你纵横江湖‘铁掌水上飘’的名头有多大威风想不到年纪一老变成个贪生怕死的懦夫裘千仞我跟你说你不给大哥报仇休想认我这妹子!”

    众人见她越逼越紧都想:“这秃头老太婆好生厉害。”黄蓉当年中了裘千仞一掌幸蒙一灯大师仗义相救才得死里逃生自然知他了得霎时之间心中已盘算了好几条脱身之策。郭芙却已忍耐不住喝道:“我妈不过不跟你一般见识难道便怕了你这糟老太婆?你再啰唆不休姑娘可要对你不客气了。”黄蓉正要喝阻转念一想:“眼见那裘千仞便要受她之激按捺不住芙儿出来一打岔倒可分散他的心神。”郭芙见母亲不出声拦阻又道:“我们远来是客你不好好接待却如此无礼还夸什么英雄好汉?”裘千尺冷冷的望着她说道:“你便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吗?”郭芙道:“不错你有本事便自己动手。你哥哥早已出家做了和尚怎能再跟别人打打杀杀?”

    裘千尺喃喃的道:“好你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你是郭靖和黄蓉……”那“的女儿”三字尚未说出突然“呼”的一声一枚铁枣核从口中疾喷而出向郭芙面门激射过去。她上一句说了“你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下句再说“你是郭靖和黄蓉”这七个字人人都以为她定要再说“的女儿”三字那知在这一霎之间她竟会张口突发暗器。这一下突如其来而她口喷枣核的功夫更神乎其技连公孙止武功这等高明也给她射瞎了右眼郭芙别说抵挡连想躲避也没来得及想。

    众人之中只杨过和小龙女知她有此奇技小龙女没料到她会暴起伤人杨过却时时刻刻均在留心目光没一剎那间曾离开她的脸见她口唇一动不是说“的女儿”三字的模样当即疾跃上前抽出郭芙腰间长剑回手急掠。当的一声接着呛啷一响长剑竟给铁枣核打得断成两截半截剑掉在地下。

    众人齐声惊呼黄蓉和郭芙更吓得花容失色。黄蓉心下自警:“我料得她必有毒辣手段但万万想不到她身不动、足不抬、手不扬、头不晃竟会无影无踪的蓦地射出如此狠辣暗器。”枣核打断长剑劲力之强人人都瞧得清楚均想:“若不是杨过这么一挡郭姑娘那里还有命在?他出手之快也真令人惊诧。”

    裘千尺瞪视杨过没料到他竟敢大胆救人冷冷的道:“你今日再中情花之毒刻下纵然未发决计挨不过三日。世上仅有半枚丹药能救你性命难道你不信么?”

    杨过出手相救郭芙之时在那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怎有余裕想到此事这时经裘千尺一提不由得气馁上前一躬到地说道:“裘老前辈晚辈可没得罪你什么若蒙赐予丹药终身永感大德。”裘千尺道:“不错我重见天日也可说受你之赐。但我裘老太婆有仇必报有恩却未必记在心上。你应承取郭靖、黄蓉首级来此我便赠药救你。岂知你非但没遵约言反而救我仇人又有何话说?”

    公孙绿萼眼见事急说道:“妈舅舅的怨仇可跟杨大哥无干。你……你就发一次慈悲罢。”裘千尺道:“我这半枚丹药是留给我女婿的不能轻易送给外人。”公孙绿萼一听满脸胀得通红又羞又急。

    郭芙连得杨过救援心中兀自怦怦乱跳此时才相信杨过仁侠为怀实无以妹子来换解药之意回思自己一再损伤于他而他始终以德报怨大声道:“杨大哥小妹以前都想错了请你见谅。”然而不知如何心中对他的嫌隙总是难解这句话刚说过立时便想:“你一再救我也不过是想向我卖弄本领要我服你感激你显得你虽只一条手臂仍比我有两条手臂之人强得多哼好了不起吗?”

    杨过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却大有苦涩之意心想:“你出言认错容易不过却不知我和龙儿为你受了多大苦楚。”但见裘千尺一双眼睛牢牢的瞪着自己显然若不允娶她女儿她决不肯给那半枚救命的灵丹再僵持下去徒然使绿萼和小龙女为难朗声道:“我已娶龙氏为妻杨过死就死了岂能作负义之徒?”说着便即转身携了小龙女的手走向厅门寻思:“让你们在厅中争闹我正好去救天竺僧和朱大叔。”

    裘千尺冷笑道:“好好!你自愿送命与我无干。”转头对慈恩道:“二哥听说黄蓉是丐帮的帮主咱们铁掌帮不敢得罪她罢。”慈恩道:“铁掌帮?早就散了伙啦还有什么铁掌帮?”裘千尺说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无所依仗胆子就更加小了……”

    她不住发言相激绿萼不再听母亲的言语只眼望着杨过一步步的出厅。她突然奔出叫道:“杨过你这般无情无义算我瞎了眼睛。”杨过愕然停步心想这位姑娘向来斯文守礼怎地忽然如此失常难道是听得我和龙儿成婚因而恚怒难当么?他微感歉仄回过头来说道:“公孙姑娘……”绿萼骂道:“好奸贼我叫你入谷容易出谷难……”她口中虽骂脸上神色却柔和温雅同时连使眼色。杨过一见早知别有缘故也大声喝道:“我怎么了?谅你这区区绝情谷也难不了人。”他面向大厅裘千尺看得明白因此眉目之间不敢丝毫有异。

    绿萼骂道:“我恨不得将你一劈两半剖出你的心来瞧瞧……”口一张噗的一声吐出一枚枣核向杨过迎面飞去。杨过伸手接住冷笑道:“快快给我回去我便不来伤你谅你这点雕虫小技能难为得我了?”绿萼使个眼色命他快走忽地双手掩面叫道:“妈他……他欺负人!”奔回大厅。她一番相思尽成虚空意中人已与旁人结成良缘这份伤心却半点不假。裘千尺见她泪流满面喝道:“萼儿这成什么样子?那小子性命指日难保。”绿萼伏在她膝头呜咽不止。

    这一番做作厅上众人都给瞒过只有黄蓉却暗暗好笑心道:“她假意恼恨杨过好叫母亲不防便可俟机盗药。想不到杨过这小子到处惹下相思竟令这许多美貌姑娘为他颠倒。”想到此处向程英和陆无双望了一眼。

    杨过接了枣核快步便行只觉绿萼的话很是奇怪一时想不透是何用意。小龙女见了绿萼的脸色和眼神也知她喝骂是假道:“过儿她假意恼你是不是叫她母亲不防以便偷盗丹药?”杨过道:“似乎是这样。”

    两人转了个弯杨过见四下无人提手看掌中枣核却是个橄榄核儿中心隐隐有条细缝。杨过手指微一用力榄核破为两半中间是空的藏着一张薄纸。小龙女笑道:“这姑娘的话中藏着哑谜儿什么‘一劈两半剖出心来瞧瞧’原来是这个意思。”

    杨过打开薄纸两人低首同看见纸上写道:“半枚丹药母亲收藏极密务当设法盗出相赠天竺僧及朱前辈囚于火浣室中。”字旁绘着一张地图通路盘旋曲折终点写着“火浣室”三字。杨过大喜道:“咱们快去正好此时无人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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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民间医药以蛇胆治风湿当代西医认为此法未能以实验证实但一般蛇胆中多寄生虫及各种细菌服用不当即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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