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神雕侠侣(世纪新修版)》 第二回 故人之子
武娘子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丈夫叫唤又喜又恼心想你这疯子不知在胡闹些什么却到这时才来只见他上衣扯得破破烂烂颈中兀自挂着何沅君儿时所用的那块围涎急奔而至不住的叫道:“娘子你没事么?”她近十年来从未见丈夫对自己这般关怀心中甚喜叫道:“我在这里。”武三通扑到跟前将陆氏夫妇一手一个抱起叫道:“快跟我来。”一言甫毕便腾身而起。柯镇恶与武娘子跟随在后。
武三通东弯西绕奔行数里领着二人到了一座破窑之中。这是座烧制酒坛子的陶窑倒是极大。武娘子走进窑洞见敦儒、修文两个孩子安好无恙当即放心叹了口气。窑洞里有张小床似有人居住。
武氏兄弟正与程英、陆无双坐在地下玩石子。程英与陆无双见到陆氏夫妇如此模样扑在二人身上又哭又叫。
柯镇恶听陆无双哭叫爸爸妈妈猛然想起李莫愁之言惊叫:“啊呀不好咱们引鬼上门那女魔头跟着就来啦!”武娘子适才这一战已吓得心惊胆战忙问:“怎么?”柯镇恶道:“那魔头要伤陆家两个孩子可是不知她们在那里……”武娘子当即醒悟惊道:“啊是了她有意不伤咱们却偷偷的跟来。”武三通大怒叫道:“这赤练蛇女鬼阴魂不散让我来斗她。”说着挺身站在窑洞之前。
陆立鼎头骨已碎可是尚有一件心事未了强自忍着一口气向程英道:“阿英你把我……我……胸口……胸口一块手帕拿出来。”程英抹了抹眼泪伸手到他胸衣内取出一块锦帕。手帕是块白缎子四角都绣着朵红花。花红欲滴每朵花旁都衬着一张翠绿色叶子白缎子已旧得发黄花叶却兀自娇艳可爱便如真花真叶一般。陆立鼎道:“阿英你把手帕缚在颈中千万不可解脱知道么?”程英不明他用意但既是姨父吩咐当即接过点头答应。
陆二娘本已痛得神智迷糊听到丈夫说话睁开眼来说道:“为什么不给双儿?你给双儿啊!”陆立鼎道:“不我怎能负了她父母之托?”陆二娘急道:“你……你好狠心你自己女儿也不顾了?”说着双眼翻白声音都哑了。陆无双不知父母吵些什么只哭叫:“妈妈爸爸!”陆立鼎柔声道:“娘子你疼双儿让她跟着咱们去不好么?”
原来这块红花绿叶锦帕是当年李莫愁赠给陆展元的定情之物。红花是大理国最著名的曼陀罗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绿”“陆”音同绿叶就是比作她心爱的陆郎了取义于“红花绿叶相偎相倚”。陆展元临死之时料知十年之期一届莫愁、武三通二人必来生事自己原有应付之策不料忽染急病;兄弟武艺平平到时定然抵挡不了无可奈何之中便将这锦帕交给兄弟叮嘱明白如武三通前来寻仇能避则避如不能避动手必自然必输却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但李莫愁近年来心狠手辣之名播于江湖遇上了势必无幸危急之际将这锦帕缠在颈中只盼这女魔头顾念旧情或能忍手不予加害。
但陆立鼎心高气傲始终不肯取出锦帕向这女魔头乞命。
程英是陆立鼎襟兄之女。她父母生前将女儿托付于他抚养。他受人重托责任未尽此时大难临头便将这块救命的锦帕给了她。陆二娘抵犊情深见丈夫不顾亲生女儿惶急中伤处剧痛晕了过去。
程英见姨母为锦帕之事烦恼忙将锦帕递给表妹道:“姨妈说给你你拿着罢!”陆立鼎喝道:“双儿是表姊的别接。”武娘子瞧出其中蹊跷说道:“我将帕儿撕成两半一人半块好不好?”陆立鼎欲待再说一口气接不上来那能出声只有点头。武娘子将锦帕撕成两半分给了程陆二女。
武三通站在洞口听到背后又哭又叫不知出了什么事回过头来蓦见妻子左颊漆黑右脸却无异状不禁骇异指着她脸问道:“为……为什么这样?”武娘子伸手在脸上一摸道:“什么?”只觉左边脸颊木木的无甚知觉心中一惊想起李莫愁临去时曾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难道这只柔腻温香的手掌轻抚而过竟就此下了毒手?
武三通欲待再问忽听窑洞外有人笑道:“两个女娃娃在这里是不是?不论死活都给抛出来罢。否则的话我一把火将你们都烧成了酒坛子。”声若银铃既脆且柔。
武三通急跃出洞见李莫愁俏生生的站在当地不由得大感诧异:“怎么十年不见她仍这等年轻貌美?”当年在陆展元的喜筵上相见李莫愁方当妙龄未逾二十此时已过十年但眼前此人除改穿道装外仍然肌肤娇嫩宛如昔日好女。她手中拂尘轻轻挥动神态悠闻美目流盼桃腮带晕若非素知她杀人不眨眼定道是位带发修行的富家小姐。武三通见她拂尘一动猛想起自己兵刃留在窑洞之中若再回洞只怕她乘机闯进去伤害了众小儿见洞边长着棵碗口粗细的栗树当即双掌齐向栗树推去吆喝声中将树干从中击断。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好力气。”武三通横持树干说道:“李姑娘十年不见你好啊。”他从前叫她李姑娘现下她出了家他并没改口依然旧时称呼。这十年来李莫愁从未听人叫过自己作“李姑娘”忽然间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一动少女时种种温馨旎旖的风光突然涌向胸间但随即想起自己本可与意中人一生厮守那知这世上另外有个何沅君在竟令自己伤心失意一世孤单凄凉想到此处心中一瞬间涌现的柔情密意登时尽化为无穷怨毒。
武三通也是所爱之人弃己而去虽然和李莫愁其情有别却也算得同病相怜但那日自陆展元的酒筵上出来亲眼见她手刃何老拳师一家二十余口男女老幼下手之狠此时思之犹有余悸。何老拳师与她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跟何沅君也是毫不相干只因大家姓了个“何”字她伤心之余竟去将何家满门杀了个干干净净。何家老幼直到临死始终没一个知道到底为了何事。其时武三通不明其故未曾出手干预事后才得悉李莫愁纯为迁怒只不过发泄心中的失望与怨毒从此对这女子便既恨且惧这时见她脸上微现温柔之色顷刻间转为冷笑不禁为程陆二女担心。
李莫愁道:“我既在陆家墙上印了九个手印这两个小女孩是非杀不可。武三爷请你让路罢。”武三通道:“陆展元夫妇已死他兄弟、弟媳也已中了你毒手小小两个女孩儿你就饶了罢。”李莫愁微笑摇首柔声道:“武三爷请你让路。”武三通将栗树抓得更加紧了叫道:“李姑娘你忒也狠心阿沅……”“阿沅”两字一入耳李莫愁脸色登变说道:“我曾立过重誓谁在我面前提起这贱人的名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曾在沅江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他们招牌上带了这个臭字这件事你可曾听到了吗?武三爷是你自己不好可怨不得我。”说着拂尘一起往武三通头顶拂到。
莫瞧她小小一柄拂尘这一拂下去既快又劲只带得武三通头上乱发猎猎飞舞。她知武三通是一灯大师门下高弟虽然痴痴呆呆武功却确有不凡造诣是以一上来就下杀手。
武三通左手挺举树干猛地伸出狂扫过去。李莫愁见来势厉害身子随势飘出不等他树干力道使足随即飞跃而前拂尘攻他面门。武三通见她攻入内圈右手倏起伸指向她额上点去这招一阳指点穴去势虽不甚快却变幻莫测难闪难挡。李莫愁一招“倒打金钟”身子骤然间已跃出丈许之外。
武三通见她忽来忽往瞬息间进退自如暗暗惊佩奋力舞动树干将她逼在丈余之外。
但只要稍露空隙李莫愁便如闪电般欺近身来若非他一阳指厉害早已不敌饶是如此那树干毕竟沉重舞到后来渐感吃力李莫愁却越欺越近。突然间黄影晃动她竟跃上武三通手中所握栗树的树梢挥动拂尘凌空下击。武三通大惊倒转树梢往地下急撞。李莫愁格格娇笑踏着树干直奔过来。武三通侧身长臂挺指点出。她纤腰微摆已退回树梢。此后数十招中不论武三通如何震撞扫打她始终犹如粘附在栗树上一般顺着树干抖动之势寻隙进攻。
这一来武三通更感吃力她身子虽然不重究是在树干上又加了数十斤的份量何况她站在树上树干打不着她她却可以攻入立于不败之地。武三通见渐处下风心知只要稍有疏忽自己死了不打紧满窑洞老幼要尽丧她手奋起膂力将树干越舞越急欲以树干猛转之势将她甩下树来。
又斗片刻听得背后柯镇恶大叫:“芙儿你也来啦?快叫雕儿咬这恶女人。”跟着便有一个女孩声音连声呼叱空中两团白影扑将下来却是两头大雕左右分击攻向李莫愁两侧正是郭芙携同双雕到了。
李莫愁见双雕来势猛恶一个筋斗翻下栗树左足钩住了树干。双雕扑击不中振翼高飞。女孩的声音又呼哨了几下。双雕二次扑落四只钢钩铁爪齐向树底抓去。李莫愁曾听人说起桃花岛郭靖、黄蓉夫妇养有一对大雕颇通灵性这时斗见双雕分进合击对雕儿倒不放在心上却怕双雕是郭靖夫妇之物倘若他夫妇就在左近那可十分棘手。
她闪避数次拂尘啪的一下打上雌雕左翼只痛得它吱吱急鸣几根长长的白羽从空中落了下来。
郭芙见雕儿受挫大叫:“雕儿别怕咬这恶女人。”李莫愁向她望去见这女孩儿肤似玉雪眉目如画心里一动:“听说郭夫人是当世英侠中的美人不知比我如何?这小娃儿难道是她女儿吗?”
她心念微动手中稍慢。武三通见虽有双雕相助仍战她不下焦躁起来力运双臂猛地连人带树将她往空中掷去。李莫愁料想不到他竟会出此怪招双足离树给他掷高数丈。只雕见她飞上扑动翅膀上前便啄。
李莫愁如脚踏平地双雕原奈何她不得此时她身在半空无所借力如何能与飞禽抵敌?情急之下挥动拂尘护住头脸长袖挥处三枚冰魄银针先后急射而出。两枚分射双雕一枚却指向武三通胸口。双雕忙振翅高飞但银针去得快极嗤嗤作响从雄雕脚爪之旁擦过划破了爪皮。
武三通正仰头相望猛见银光闪动忙着地滚开银针仍刺中了他左足小腿。武三通一滚站起左腿竟已不听使唤左膝跪倒。他强运功力待要撑持起身麻木已扩及腿登时俯伏跌倒双手撑了几下终于伏在地下不动了。
郭芙大叫:“雕儿雕儿快来!”但双雕逃得远了并不回头。李莫愁笑道:“小妹妹你可是姓郭么?”郭芙见她容貌美丽和蔼可亲似乎并不是什么“恶女人”便道:“是啊我姓郭。你姓什么?”李莫愁笑道:“来我带你去玩。”缓步上前去携她手。柯镇恶铁棒一撑急从窑洞中窜出拦在郭芙面前叫道:“芙儿快进去!”李莫愁笑道:“怕我吃了她么?”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左手提着一只公鸡口中唱着俚曲跳跳蹦蹦的过来见窑洞前有人叫道:“喂你们到我家里来干么?”走到李莫愁和郭芙之前侧头向两人瞧瞧笑道:“啧啧大美人儿好美貌小美人儿也挺秀气两位姑娘是来找我的吗?姓杨的可没这般美人儿朋友啊。”脸上贼忒嘻嘻说话油腔滑调。
郭芙小嘴一扁怒道:“小叫化谁来找你了?”那少年笑道:“你不来找我怎么到我家来?”说着向窑洞一指敢情这座破窑竟是他的家。郭芙道:“哼这般骯脏地方谁爱来了?”
武娘子见丈夫倒地不知死活担心之极从窑洞中抢出俯身叫道:“三哥你怎么啦?”武三通哼了一声背心摆了几摆始终站不起身。郭芙极目远眺不见双雕大叫:“雕儿雕儿快回来!”
李莫愁心想:“夜长梦多别等郭靖夫妇到来讨不了好去。”微微一笑径自闯向窑洞。
武娘子忙纵身回转拦住挥剑叫道:“别进来!”李莫愁笑道:“这是那个小兄弟的府上你又作得主了?”左掌对准剑锋直按过去刚要碰到刃锋手掌略侧三指推在剑身刃面剑锋反向武娘子额头削去嚓的一声削破了她额头。李莫愁笑道:“得罪!”将拂尘往衣衫后领中一插低头进了窑洞双手分别将程英与陆无双提起竟不转身左足轻点反跃出洞百忙中还出足踢飞了柯镇恶手中铁杖。
那褴褛少年见她伤了武娘子又掳劫二女大感不平耳听得陆程二女惊呼当即跃起往李莫愁身上抱去叫道:“喂大美人儿你到我府上伤人捉人也不跟主人打个招呼太不讲理快放下人来。”
李莫愁双手各抓着一个女孩没提防这少年竟会张臂相抱但觉胁下忽然多了一双手臂心中一凛不知怎的忽然身发软当即劲透掌心轻轻一弹将二女弹开数尺随即一把抓住少年后心。她年未逾三十仍为处女之身当年与陆展元痴恋苦缠始终以礼自持。十年来江湖上有不少汉子见她美貌不免动情起意但只要神色间稍露邪念往往立毙于她赤练神掌之下。那知今日竟会给这少年抱住她一抓住少年本欲掌心发力立时震碎他心肺但适才听他称赞自己美貌语出诚挚心下有些喜欢这话如为大男人所说只有惹她厌憎出于这十二三岁少年之口却只显其真一时心软竟下不了手。
忽听得空中雕唳声急双雕自远处飞回又扑下袭击。李莫愁左袖挥出两枚冰魄银针急射而上。双雕先前已在这厉害之极的暗器下吃过苦头忙振翅上飞但银针去势劲急双雕飞得虽快银针却射得更快双雕吓得高声惊叫。李莫愁见这对恶鸟再也难以逃脱正自欢喜猛听得呼呼声响两枚小小暗器迅速异常的破空而至刚听到一点声息暗器转瞬间划过长空已将两枚银针分别打落。
这暗器先声夺人威不可当李莫愁大吃一惊随手放落少年纵身过去看时原来只是两颗寻常的小石子心想:“发这石子之人武功深不可测我可不是对手先避他一避再说。”身随意转右掌拍出击向程英后心。她要先伤了程陆二女再图后计。
手掌刚要碰到程英后心一瞥间见她颈中系着一条锦帕素底缎子上绣着红花绿叶正是当年自己精心绣就、赠给意中人之物不禁一呆倏地收回掌力往日的柔情密意瞬息间在心中滚了几转心想:“他心中始终没忘了我这块帕儿也一直好好收着。他求我饶他后人却饶是不饶?”一时犹豫不定决定先毙了另一个小女孩再说。拂尘抖处银丝击向陆无双后心阳光耀眼之下见她颈中也系着这样一条锦帕李莫愁“咦”的一声心道:“怎地有两块帕儿?定有一块是假的。”拂尘改击为卷裹住陆无双头颈将她倒拉转来。
就在此时破空之声又至一粒小石子向她后心疾飞而至。李莫愁听了风声知来势劲急忙回过拂尘钢柄挥出刚好打中石子猛地虎口一痛掌心发热身剧震拂尘几乎脱手。她不敢逗留随手提起陆无双展开轻功犹如疾风掠地转瞬间奔了个无影无踪。
程英见表妹被擒大叫:“表妹表妹!”随后跟去。但李莫愁的脚力何等迅捷程英怎追得上?江南水乡之地到处河泊纵横程英奔了一阵前面小河拦路无法再行。她沿岸奔跑叫嚷忽见左边小桥上黄影晃动一人从对岸过桥奔来。程英只一呆已见李莫愁站在面前手里却没再抓着陆无双。
程英见她回转甚是害怕大着胆子问道:“我表妹呢?”李莫愁见她肤色白嫩容颜秀丽冷冷的道:“你这等模样他日长大了若非让别人伤心便是自己伤心不如及早死了世界上少了好些烦恼。”拂尘一起搂头拂落要将她连头带胸打得稀烂。
她拂尘挥到背后正要向前击出突然手上一紧银丝给什么东西拉住了竟甩不出去。
她大吃一惊转头欲看蓦地里身不由主的腾空而起被一股大力拉扯之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顺势朝后高跃丈许这才落下左掌护胸拂尘上内劲贯注直刺出去岂知眼前空荡荡的竟是什么也没有。她生平大小数百战从未遇到过这般怪异情景脑海中一个念头电闪而过:“妖精?鬼魅?”一招“混元式”拂尘舞成个圆圈护住身周五尺之内这才再行转身。
只见程英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的青袍怪人脸上木无神色似是活人又似僵尸一见之下登时心头说不出的烦恶李莫愁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一时之间实想不到武林中有那一个厉害人物是这等模样待要出言相询只听那人低头向程英道:“娃儿这女人好生凶恶你去打她。”程英那敢动手仰起头道:“我不敢。”那人道:“怕什么?只管打。”程英仍是不敢。那人一把抓住程英背心往李莫愁投去。
李莫愁当此非常之境便不敢应以常法料想用拂尘挥打必非善策当即伸出左手相接刚要碰到程英腰间忽听嗤的一声臂弯斗然酸软手臂竟然抬不起来。程英一头撞在她胸口顺手挥出啪的一响清清脆脆的打了她一记巴掌。
李莫愁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大辱狂怒之下更无顾忌拂尘倒转疾挥而下击向程英头顶猛觉虎口剧震拂尘柄飞起险些脱手原来那人又弹出一块小石打在她拂尘柄上。程英却已稳稳的站立在地。
李莫愁料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若不尽快脱身大有性命之忧轻声一笑转身便走奔出数步双袖向后连挥一阵银光闪动十余枚冰魄银针齐向青袍怪人射去。她发这暗器不转身不回头可是针针指向那人要害。那人出其不意没料想她暗器功夫竟这等阴狠厉害当即飞身向后急跃。银针来得虽快他后跃之势更快只听得银针玎玎铮铮一阵轻响尽数落在地下。李莫愁明知射他不中这十余枚银针但求将他逼开一听到他后跃风声袖子又挥一枚银针直射程英。她知这一针非中不可生怕那青袍人上前动手竟不回头察看足底加劲急奔过桥穿入了桑林。
那青袍人叫了声:“啊哟!”上前抱起程英只见一枚长长的银针插在她肩头不禁脸上变色微一沉吟抱起她快步向西。
柯镇恶等见李莫愁终于掳了陆无双而去都感惊惧。那衣衫褴褛的少年道:“我瞧瞧去。”
郭芙道:“有什么好瞧的?这恶女人一脚踢死了你。”那少年笑道:“你踢死我?不见得罢。”说着发足便向李莫愁去路急追。郭芙道:“蠢才!又不是说我要踢你。”她可不懂这少年绕着弯儿骂她是“恶女人”。
那少年奔了一阵忽听得远处程英高声叫道:“表妹表妹!”当即循声追去。奔出数十丈听声辨向该已到了程英呼叫之地可是四下里却不见二女影子。
一转头只见地下明晃晃的撒着十几枚银针针身镂刻花纹打造得甚为精致。他俯身一枚枚的拾起握在左掌忽见银针旁一条大蜈蚣肚腹翻转死在地下。他觉得有趣低头细看见地下蚂蚁死了不少数步外尚有许多蚂蚁正在爬行。他拿一枚银针去拨弄几下那几只蚂蚁兜了几个圈子便即翻身僵毙连试几只小虫都是如此。
那少年大喜心想用这些银针去捉蚊蝇真是再好不过突然左手麻麻的似乎不大灵便猛然惊觉:“针上有毒!拿在手中岂不危险?”忙张开手掌抛下银针只见两张手掌心已成黑色左掌尤其深黑如墨。他心里害怕伸手在大腿旁用力摩擦但觉左臂麻木渐渐上升片刻间便麻到臂弯。他幼时曾给毒蛇咬过险些送命当时受咬处附近就这般麻木不仁知道凶险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忽听背后一人说道:“小娃娃知道厉害了罢?”这声音铿锵刺耳似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那少年急忙转身不觉吃了一惊只见一人双手各持一块木块撑在地下头下脚上的倒立双脚并拢撑向天空。他退开几步叫道:“你……你是谁?”
那人双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忽地拔起一跃三尺落在少年的面前说道:“我……我是谁?我知道我是谁就好啦。”那少年更加惊骇发足狂奔。只听得身后笃、笃、笃的一声声响亮回头一望不禁吓得魂不附体原来那人以手为足双手将硬木块拍在地下倒转身子而行竟快速无比离自己背后已不过数尺。
他加快脚步拚命急奔忽听呼的一声响那人从他头顶跃过落在他身前。那少年叫道:“妈啊!”转身便逃可是不论他奔向何处那怪人总是呼的一声跃起落在他身前。
他枉有双脚却赛不 fc7.&a;quot; &a;gt;过一个以手行走之人。他转了几个方向那怪人越逼越近当下伸手发掌想去推他那知手臂麻木早不听使唤只急得他大汗淋漓不知如何是好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那怪人道:“你越是东奔西跑身上的毒越是发作得快。”那少年福至心灵双膝跪倒叫道:“求老公公救我性命。”那怪人摇头道:“难救难救!”那少年道:“你本事这么大定能救我。”这一句奉承之言登教那怪人听得甚是高兴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本事大?”那少年听他语气温和似有转机忙道:“你倒转了身子还跑得这么快天下再没第二个及得上你。”他随口捧上一句岂知“天下再没第二个及得上你”这话正好打中了那怪人心窝。他哈哈大笑声震林梢叫道:“倒过身来让我瞧瞧。”那少年心想不错自己直立而他倒竖确是瞧不清楚他既不愿顺立只有自己倒竖了当下倒转身子将头顶在地下右手尚有知觉牢牢的在旁撑住。那怪人向他细看了几眼皱眉沉吟。
那少年此时身子倒转也看清楚了怪人的面貌但见他高鼻深目满脸花白短须如银似铁又听他喃喃自语说着叽哩咕噜的怪话极为难听。少年怕他不肯相救求道:“好公公你救救我。”那怪人见他眉目清秀心中也有几分欢喜道:“好救你不难但你须得答允我一件事。”少年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公公你要我答允什么事?”
怪人咧嘴一笑道:“我正要你答允这件事。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我的。”少年心下迟疑:“什么话都听?难道叫我扮狗吃屎也得听?”
怪人见他犹豫怒道:“好你死你的罢!”说着双手一缩一挺身子飞起向旁跃开数尺。那少年怕他远去忙要追去求恳可是不能学他这般用手走路当下翻身站起追上几步叫道:“公公我答允啦你不论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怪人转过身来说道:“好你罚个重誓来。”少年此时左臂麻木已延至肩头心中越来越害怕只得罚誓道:“公公如救了我性命去了我身上恶毒我一定听你的话。倘若不听恶毒便又再回到我身上。”心想:“以后我永远不再去碰银针恶毒如何回到身上?但不知我罚这样一个誓这怪人肯不肯算数?”
斜眼瞧他时却见他脸有喜色显得甚为满意那少年暗喜:“老家伙信了我啦。”怪人点点头忽地翻过身子捏住少年手臂推拿几下说道:“好好你是个好娃娃。”少年只觉经他一捏手臂上麻木之感立时减轻叫道:“公公你再给我捏啊!”怪人皱眉道:“你别叫我公公要叫爸爸!”少年道:“我爸爸早死了我没爸爸。”怪人喝道:“我第一句话你就不听要你这儿子何用?”
那少年心想:“原来他要收我为儿。”他一生从未见过父亲之面听母亲说他父亲在他出世之前就已死了自幼见到别的孩子有父亲疼爱心下常自羡慕只是见这怪人举止怪异疯疯癫癫却老大不愿意认他为义父。那怪人喝道:“你不肯叫我爸爸好罢别人叫我爸爸我还不肯答应呢。”那少年寻思怎生想个法儿骗得他医好自己。那怪人口中忽然发出一连串古怪声音似是念咒发足便行。那少年急叫:“爸爸爸爸你到那里去?”
怪人哈哈大笑说道:“乖儿子来我教你除去身上毒气的法儿。”少年走近身去。怪人道:“你中的是李莫愁那女娃娃的冰魄银针之毒治起来可着实不容易。”当下传了口诀和行功之法说道此法乃倒运气息须得头下脚上气血逆行毒气就会从进入身子之处回出。不过他新学乍练气息逆行有限每日只能逼出少许须得一月以上方能驱尽毒性。
那少年甚为聪明一点便透入耳即记依法施为果然麻木略减。他运了一阵气双手手指尖流出几滴黑汁。怪人喜道:“好啦!今天不用再练明日我再教你新的法儿。咱们走罢。”少年一愕道:“那里去?”怪人道:“你是我儿爸爸去那里儿子自然跟着去那里。”
正说到此处空中忽然几声雕唳两头大雕在半空飞掠而过。那怪人向双雕呆望以手击额皱眉苦苦思索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登时脸色大变叫道:“我不要见他们不要见他们。”说着伸臂向前一步跨了出去。他双臂交互伸展第一步迈得好大第二步连跨带跃人已在丈许之外连跨得十来步身子早在桑树林后隐没。
那少年叫道:“爸爸爸爸!”随后赶去。绕过一株大柳树蓦觉脑后一阵疾风掠过却是那对大雕从身后扑过向前飞落。柳树林后转出一男一女双雕分别停在二人肩头。
那男的浓眉大眼胸宽腰挺三十来岁年纪上唇微留髭须。那女的看来不到三十岁容貌秀丽一双眼睛灵活之极在少年身上转了几眼向那男子道:“你说这人像谁?”那男子向少年凝视半晌道:“你说是像……”只说了四个字却不接下去了。
这二人正是郭靖、黄蓉夫妇。这日两人正在一家茶馆中打听黄药师的消息忽见远处烈焰冲天而起过了一会街上有人奔走相告:“陆家庄失火!”黄蓉心中一凛想起嘉兴陆家庄的主人陆展元是武林中一号人物虽然向未谋面却也久慕其名江湖上多说“江南两个陆家庄”。江南陆家庄何止千百武学之士说两个陆家庄却是指太湖陆家庄与嘉兴陆家庄而言。陆展元能与陆乘风相提并论自非泛泛之士。一问之下失火的竟就是陆展元之家。两人当即赶去待得到达见火势渐小庄子却已烧成一个火窟火场中几具焦尸烧得身似炭面目已不可辨。
黄蓉道:“这中间可有古怪。”郭靖道:“怎么?”黄蓉道:“那陆展元在武林中名头不小他夫人何沅君也是当代女侠。若是寻常火烛他家中怎能有人逃不出来?定是仇家来放的火。”郭靖一想不错说道:“对咱们搜搜瞧是谁放的火怎么下这等毒手?”
二人绕着庄子走了一遍不见有何痕迹。黄蓉忽然指着半壁残墙叫道:“你瞧那是什么?”郭靖一抬头见墙上印着几个血手印给烟一熏更加显得可怖。墙壁倒塌有两个血手印只剩下半截。郭靖心中一惊脱口而出:“赤练仙子!”黄蓉道:“一定是她。早就听说赤练仙子李莫愁武功高强阴毒无比不亚于当年的西毒。她驾临江南咱们正好跟她斗斗。”郭靖点点头道:“武林朋友都说这女魔头难缠得紧咱们如能找到岳父请他老人家主持那就好了。”黄蓉笑道:“年纪越大胆子越小。”郭靖道:“这话不错。越是练武越知道自己不行。”黄蓉笑道:“郭大爷好谦!我却觉得自己愈练愈了不起呢。”
二人嘴里说笑心中却暗自提防四下里巡视在一个池塘旁见到两枚冰魄银针。一枚银针半截浸在水中塘里几十条金鱼尽皆肚皮翻白此针之毒委实可怖可畏。黄蓉伸了伸舌头拾两段断截树枝夹起银针取出手帕重重包裹了放入衣囊。二人又到远处搜寻却见到了双雕又遇上了那少年。
郭靖眼见那少年有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像谁鼻中忽然闻到一阵怪臭嗅了几下只觉头脑中微微发闷。黄蓉也早闻到了臭味似乎出自近处转头寻找见雄雕左足上有破损伤口凑近一闻臭味果然就从伤口发出。二人吃了一惊细看伤口虽只擦破一层油皮但伤足肿得不止一倍皮肉已在腐烂。郭靖寻思:“什么伤这等厉害?”忽见那少年左手成黑色惊道:“你也中了这毒?”
黄蓉抢过去拿起他手掌一看忙捋高他衣袖取出小刀割破他手腕推挤毒血。只见少年手上流出来的血颜色鲜红微感奇怪:他手掌明明成黑色怎么血中却又无毒?她不知那少年经怪人传授已将毒血逼向指尖一时不再上升。她从囊中取出一颗九花玉露丸道:“嚼碎吞下。”少年接在手里先自闻到一阵清香随口谢了一声放入口中嚼碎但觉满嘴馨芳甘美无比一股清凉之气直透丹田。黄蓉又取两粒药丸喂双雕各服一丸。
郭靖沉思半晌忽然张口长啸。那少年耳畔异声陡发出其不意吓了一跳啸声远远传送出去只惊得雀鸟四下乱飞身旁柳枝垂条震动不已。他一啸未已第二啸跟着送出啸上加啸声音振荡重叠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远去。
黄蓉知丈夫发声向李莫愁挑战听他第三下啸声又出便也气涌丹田纵声长啸。郭靖的啸声雄壮宏大黄蓉的却是清亮高昂。两人的啸声交织在一起有如一只大鹏、一只小鸟并肩齐飞越飞越高小鸟始终不落于大鹏之后。两人在桃花岛潜心苦修内力已臻化境双啸齐作当真是回翔九天声闻数里。
那倒行的怪人听到啸声足步加快疾行而避。
抱着程英的青袍客听到啸声哈哈一笑说道:“他们也来啦老子走远些免得啰唆。”
李莫愁将陆无双夹在胁下奔行正急突然听到啸声猛地停步拂尘一挥转过身来冷笑道:“郭大侠名震武林倒要瞧瞧他是不是果有真才实学。”忽听得一阵清亮的啸声跟着响起两股啸声呼应相和刚柔并济更增威势。李莫愁心中一凛自知难敌又想他夫妇同闯江湖互相扶持自己却是孤另另一人登觉万念俱灰叹了口长气待要抛下陆无双不理却见到她颈中半块锦帕心中一酸抓着她的背心快步而去。
此时武娘子已扶着丈夫带同两个儿子与柯镇恶作别离去。柯镇恶适才一番剧战生怕李莫愁去而复返伤害郭芙带着她正想找个隐蔽所在躲了起来忽然听到郭黄二人啸声心中大喜。郭芙叫道:“爹爹妈妈!”发足便跑。
一老一小循着啸声奔到郭靖夫妇跟前。郭芙投入黄蓉怀里笑道:“妈大公公刚才打跑了一个恶女人他老人家本事可大得很哩。”黄蓉自然知她撒谎却只笑了笑。郭靖斥道:“小孩子家说话可要老老实实。”郭芙伸了伸舌头笑道:“大公公本事不大吗?他怎么能做你师父?这可奇了!”生怕父亲又再责骂当即远远走开向那少年招手说道:“你去摘些花儿编了花冠给我戴!”
那少年跟了她过去。郭芙瞥见他手掌漆黑便道:“你手这么脏身上还要脏我不跟你玩。你摘的花儿也给你弄臭啦。”那少年冷然道:“谁爱跟你玩了?”大踏步便走。
郭靖叫道:“小兄弟别忙走。你身上余毒未去发作出来可了不得。”那少年最恼给别人小看了给郭芙这两句话刺痛了心当下昂首直行对郭靖的叫喊只如不闻。郭靖抢步上前说道:“你怎么中了毒?我们给你治了再走不迟。”那少年道:“我又不认得你关你什么事?”足下加快想从郭靖身旁穿过。郭靖见他脸上悻悻之色眉目间甚似一个故人心念一动说道:“小兄弟你姓什么?”那少年向他白了一眼侧过身子意欲急冲而过。郭靖翻掌抓住了他手腕。那少年几下挣不脱左手一拳重重打在郭靖腹上。
郭靖微微一笑也不理会。那少年想缩回手臂再打那知拳头深陷在他小腹之中竟然拔不出来。他小脸胀得通红用力后拔只拔得手臂发疼却始终挣不脱他小腹的吸力。
郭靖笑道:“你跟我说你姓什么我就放你。”那少年道:“我姓倪名字叫作牢子你快放我。”郭靖听了好生失望腹肌松开他可不知那少年其实说自己名叫“你老子”在讨他的便宜。那少年拳头脱缚望着郭靖心道:“你本事好大你老子不及乖儿子。”
黄蓉见了他脸上的狡猾惫懒神情总觉他跟那人甚为相似忍不住要再试他一试笑道:“小兄弟你想做我丈夫的老子可不成了我的公公吗?”左手挥出已按住他右肩。
那少年觉到按来的力道甚为强劲忙运力相抗。黄蓉手上劲力忽松那少年不由自主的向前俯跌砰的一声额头重重撞在地下。郭芙拍手大笑。那少年大怒跳起身来满身尘土退后几步正要污言秽语的骂人黄蓉已抢上前去双手按住他肩头凝视着他双眼缓缓的道:“你姓杨名过你妈妈姓穆是不是?”
那少年正是姓杨名过突然被黄蓉说了出来不由得惊骇无比胸间气血上涌手上毒气突然回冲脑中一阵胡涂登时晕倒。
黄蓉一惊扶住他身子。郭靖给他推拿了几下见他双目缓缓睁开牙齿咬破了舌头满嘴鲜血。郭靖又惊又喜道:“他……他原来是杨康兄弟的孩子。”黄蓉见杨过中毒甚深低声道:“咱们先投客店到城里配几味药。”杨过问道:“你……你们怎么认得我?”
郭靖道:“我们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妈妈呢?”杨过道:“我妈妈死啦死了很久啦!”
郭靖闻言震动手上用力稍大杨过又昏了过去。
原来黄蓉见这少年容貌与杨康颇为相像想起当年王处一在中都客店中相试穆念慈的武功师承伸手按她肩头穆念慈不向后仰反而前跌这正是洪七公独门的运气练功法门。这少年如是穆念慈的儿子所练武功也必是一路。黄蓉是洪七公的弟子自深知本门练功的诀窍一试之下果然便揭穿了他真相。
当下郭靖抱了杨过与柯镇恶、黄蓉、郭芙三人携同双雕回到客店。黄蓉写下药方店小二去药店配药她用的药大都是偏门僻药嘉兴虽是通都大邑一时却也配不齐。
郭靖见杨过身上剧痛不除甚是忧虑。黄蓉知丈夫自义弟杨康死后常自耿耿于怀今日斗然遇上他子嗣自是欢喜无限偏生他又中了剧毒生死难料说道:“咱们自己出去采药。”郭靖心知只要稍有治愈之望她必出言安慰却见她神色之间亦甚郑重更惴惴不安于是嘱咐郭芙不得随便乱走夫妻俩出去找寻药草。
杨过昏昏沉沉的睡着直到天黑并无好转。柯镇恶进来看了他几次束手无策他毒菱的毒性与冰魄银针然不同两者的解药不能混用又怕郭芙溜出不住哄着她睡觉。
杨过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有人在他胸口推拿慢慢醒转睁开眼来但见黑影闪动有人从窗中窜了出去。他勉力站起扶着桌子走到窗口张望见屋檐上倒立着一人头下脚上正是日间要他叫爸爸的那怪人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摔下屋头。
杨过惊喜交只叫道:“是你。”那怪人道:“怎么不叫爸爸?”杨过叫了声:“爸爸!”心中却道:“你是我儿子老子变大为小叫你爸爸便了。”那怪人很是欢喜说道:“你上来。”杨过爬上窗槛跃上屋顶&a;lt;cite&a;gt;&a;lt;/cite&a;gt;。可是他中毒后身子虚弱力道不够手指没攀到屋檐竟掉了下去不由得失声惊呼:“啊哟!”
那怪人伸手抓住他背心将他轻轻放在屋顶倒转来站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听得西边房里窗格子喀的一声轻响料知已有人发见自己踪迹抱着杨过疾奔而去。待得柯镇恶跃上屋时四下里早无声无息。
那怪人抱着杨过奔到镇外荒地将他放下说道:“你用我教你的法儿再把毒气逼些儿出来。”杨过依言而行约莫一盏茶时分手指上滴出几点黑血胸臆间登觉大为舒畅。那怪人道:“你这孩儿甚是聪明一教便会比我当年亲生的儿子还要伶俐。唉!孩儿啊!”想到亡故了的儿子眼中不禁湿润抚摸杨过的头微微叹息。
杨过自幼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他十一岁那年染病身亡。穆念慈临死之时说他父亲死在嘉兴铁枪庙里要他将她遗体火化了去葬在嘉兴铁枪庙外又要他去投奔师父郭靖。杨过遵奉母亲遗命办理从太湖边的长兴来到嘉兴路程不远葬了母亲后从此流落嘉兴住在这破窑之中偷鸡摸狗的混日子。杨过年虽幼小却生来倔强颇有傲气不愿去桃花岛投奔于人寄食过活。穆念慈虽曾传过他一些武功的入门功夫但她自己本就苦不甚高去世时杨过又尚幼小实是没能教得了多少。这几年来杨过到处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那怪人与他素不相识居然对他这等好法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感动纵身跃过抱住了&a;lt;u&a;gt;&a;lt;/u&a;gt;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他从两三岁起就盼望有个爱怜他、保护他的父亲。有时睡梦之中突然有了个慈爱的英雄父亲但一觉醒来这父亲却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场。此刻多年心愿忽而得偿于这两声“爸爸”之中满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泄了出来再也不想在心中讨还便宜了。
杨过固大为激动那怪人察觉他叫声出于真情却只有比他更加欢喜。两人初遇之时杨过被逼认他为父实一百个不愿意此时两人心灵交通当真是亲若父子但觉对方若有危难自己就为他死了也所甘愿。那怪人大叫大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乖儿子再叫一声爸爸。”杨过依言叫了两声靠在他的身上。
那怪人笑道:“乖儿子来我把生平最得意的武功传给你。”说着蹲低身子口中咕咕咕的叫了三声双手推出轰的一声巨响面前半堵土墙应手而倒只激得灰泥弥漫尘土飞扬。杨过瞧得目瞪口呆伸出了舌头惊喜交集问道:“那是什么功夫我学得会吗?”怪人道:“这叫做蛤蟆功只要你肯下苦功自然学得会。”杨过道:“我学会之后再没人欺侮我了么?”那怪人双眉上扬叫道:“谁敢欺侮我儿子我抽他的筋剥他的皮。你只需这么一推不管多少恶人都给你推得摔倒了爬不起身。”
这个怪人自然便是西毒欧阳锋了。
他自于华山论剑之役给黄蓉使计逼疯十余年来走遍天涯海角不住思索:“我到底是谁?”凡景物依稀熟稔之地他必多所逗留只盼能找到自己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耽在嘉兴便是由此。近年来他逆练九阴真经内力大有进境脑子也已清醒得多虽仍疯疯癫癫许多旧事却已逐渐记起只自己到底是谁却始终想不起来。
当下欧阳锋将修习蛤蟆功的入门心法传授了杨过他这蛤蟆功是天下武学中的一门绝顶功夫。蛤蟆之为物先在土中久藏积蓄精力出土后不须多食。蛤蟆功也讲究积劲蓄力之道是以内功的修习艰难无比练得稍有不对不免身受重伤甚或吐血身亡以致当年连亲生儿子欧阳克亦未传授。此时他心情激动加之神智迷糊不分轻重竟毫不顾忌的教了这新收的义子。杨过武功并无根柢虽牢牢记住了入门口诀却又怎能领会得其中要紧意思?偏生他聪明伶俐于不明白处自出心裁的强作解人。欧阳锋教了半天听他瞎缠歪扯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恼将起来伸手要打他耳光月光下见他面貌俊美甚是可爱尤胜当年欧阳克少年之时这掌便打不下去了叹道:“你累啦回去歇歇明儿我再教你。”
杨过自给郭芙说他手脏身脏对她一家都生了厌憎之心说道:“我跟着爸爸不回去啦。”欧阳锋只对自己的事才想不明白于其余世事却并不胡涂说道:“我的脑子有些不大对头只怕带累了你。你先回去待我把一件事想通了咱爷儿俩再厮守一起永不分离好不好?”杨过自丧母之后一生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等亲切言语上前拉住了他手哽咽道:“那你早些来接我。”欧阳锋点头道:“我暗中跟着你不论你到那里我都知道。要是有人欺侮你我打得他肋骨断成七八十截。”当下抱起杨过将他送回客店。
柯镇恶曾来找过杨过在床上摸不到他身子到客店四周寻了一遍也是不见甚为焦急;二次来寻时杨过已经回来正要问他刚才到了那里忽听屋顶上风声飒然有人纵越而过。他知是有两个武功极强之人在屋面经过忙将郭芙抱来放在床上杨过的身边持铁杖守在窗口只怕二人是敌去而复回果然风声自远而近倏忽间到了屋顶。一人道:“你瞧那是谁?”另一人道:“奇怪奇怪当真是他?”原来是郭靖、黄蓉夫妇。
柯镇恶这才放心开门让二人进来。黄蓉道:“大师父这里没事么?”柯镇恶道:“没事。”黄蓉向郭靖道:“难道咱们竟看错了人?”郭靖摇头道:“不会九成是他。”柯镇恶道:“谁啊?”黄蓉一扯郭靖衣襟要他莫说。但郭靖对恩师不敢相瞒便道:“欧阳锋。”柯镇恶生平恨极此人一听到他名字便不禁脸上变色低声道:“欧阳锋?他还没死?”郭靖道:“适才我们采药回来见到屋边人影一晃身法又快又怪当即追去却已不见了踪影。瞧来很像欧阳锋。”柯镇恶知他向来稳重笃实言不轻发他说是欧阳锋就决不能是旁人。
郭靖挂念杨过拿了烛台走到床边察看但见他脸色红润呼吸调匀睡得正沉不禁大喜叫道:“蓉儿他好啦!”杨过其实是假睡闭了眼偷听三人说话。他隐约听到义父名叫“欧阳锋”而这三人显然对他甚为忌惮不由得暗暗欢喜。
黄蓉过来看他大感奇怪先前明明见他手臂上毒气上延过了这几个时辰料必更加瘀黑肿胀岂知毒气反而消退当真奇怪之极。她与郭靖出去找了半天草药始终没能采齐便将采到的几味药捣烂了挤汁给他服下也喂了雄雕几匙药汁。
次日清晨郭靖夫妇见杨过较为清醒健旺手掌上黑气也已大褪很是高兴问起他母亲去世的情形。杨过道:“我妈一连咳嗽了几个月抓了药吃了也不见好后来又吐血我急得很只是哭我妈说她好不了啦等她死了之后叫我把她尸身火化了去葬在嘉兴城外铁枪庙旁边说那是埋葬我爸爸的地方……”郭靖心下抚然叹了口气。
杨过道:“过了几天我妈终于死了我把她尸身烧成了灰包了一包一路问人找到了嘉兴王铁枪庙在庙外挖了个坑葬了我妈骨灰。我妈死的时候叫我找到桃花岛去寻郭伯伯、郭伯母……”
郭靖道:“我就是你郭伯伯。”指着黄蓉道:“她是你郭伯母。”杨过叫道:“郭伯伯、郭伯母!”他也不知应当磕头跪拜。郭靖、黄蓉应了想起桃花岛与穆念慈所居的长兴相去虽不甚近却也不算甚远只因不愿出岛重闯江湖一直没去探望照顾故人颇感内咎好在遇到故人之子以后自当好好照料教养他成人。黄蓉道:“你怎么不来桃花岛找我们?”杨过道:“妈吩咐我到了桃花岛后要事事小心听管听教不可得罪人……我想反正我在这里也饿不死所以……嘻嘻……所以就不来啦!”郭靖只是伤感黄蓉听了却知道他是不想事事小心、听管听教这才不到桃花岛来。
当日郭靖夫妇与柯镇恶携了两小离嘉兴向东南行决定回桃花岛首先得治好杨过的毒伤。这晚投了客店柯镇恶与杨过住一房郭靖夫妇与女儿住一房。
郭靖夫妇睡到中夜忽听屋顶上喀的一声响接着隔壁房中柯镇恶大声呼喝破窗跃出。郭靖与黄蓉急忙跃起纵到窗边见屋顶上柯镇恶正空手和人激斗对手身高手长赫然便是欧阳锋。郭靖大惊只怕欧阳锋一招之间便伤了大师父性命正欲跃上相助却见柯镇恶纵声大叫从屋顶摔落。郭靖飞身抢上就在柯镇恶的脑袋将要碰到地面之时轻轻拉住他后领向上提起然后再轻轻放下问道:“大师父没受伤吗?”柯镇恶道:“死不了。快去截下欧阳锋。”郭靖道:“是。”跃上屋顶。
这时屋顶上黄蓉双掌飞舞已与这十余年不见的老藏书网对头斗得甚是激烈。她这些年来武功大进内力增强出掌更变化奥妙十余招中欧阳锋竟尔占不到便宜。
郭靖叫道:“欧阳先生别来无恙啊。”欧阳锋道:“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脸上一片茫然当下对黄蓉来招只守不攻隐约觉得“欧阳”二字似与自己有极密切的关系。
郭靖待要再说黄蓉已看出欧阳锋疯病未愈忙叫道:“你叫做赵钱孙李、周吴陈王!”
欧阳锋一怔道:“我叫做赵钱孙李、周吴陈王?”黄蓉道:“不错你的名字叫作冯郑褚卫、蒋沈韩杨。”她说的是“百家姓”上的姓氏。欧阳锋心中本就胡涂给她一口气背了几十个姓氏将信将疑更加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是谁?我是谁?”
忽听身后一人大喝:“你是杀害我五个好兄弟的老毒物。”欧阳锋听到“老毒物”三字略有所悟正待细思铁杖已至正是柯镇恶。他适才被欧阳锋掌力逼下未曾受伤到房中取了铁杖上来再斗。郭靖大叫:“师父小心!”柯镇恶铁杖砸出和欧阳锋背心相距已不到一尺却听呼的一声响铁杖反激出去柯镇恶把持不住铁杖撒手跟着身子也摔入了天井。
郭靖知道师父虽然摔下并不碍事但欧阳锋若乘势追击后着可凌厉之极叫道:“看招!”左腿微屈右掌划了个圆圈平推出去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这一招他日夕勤练不辍初学时便已非同小可加上这十余年苦功实己臻炉火纯青之境初推出去时看似轻描淡写但一遇阻力能在剎时之间连加一十三道后劲一道强似一道重重叠叠简直无坚不摧、无强不破。这是他从九阴真经中悟出来的妙境纵是洪七公当年单以这一招而论也无如此精奥的造诣。
欧阳锋刚将柯镇恶震下屋顶但觉一股微风扑面而来风势虽不甚劲却已逼得自己呼吸不畅知道不妙忙身子蹲下双掌平推而出使的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蛤蟆功”。
三掌相交两人身子都是一震。郭靖掌力急加一道又是一道如波涛汹涌般的向前猛扑。欧阳锋口中咯咯大叫身子一晃一晃似乎随时都能摔倒但郭靖掌力愈是加强他反击之力也相应而增。
二人不交手已十余年这次江南重逢再度比拼。昔日华山论剑郭靖殊非欧阳锋敌手但别来勇猛精进武功大臻圆熟欧阳锋虽逆练真经也自有心得但一正一反终究是正胜于反到此次交手郭靖已能与他并驾齐驱难分上下。黄蓉要丈夫独力取胜只在旁掠阵并不上前夹击。
南方的屋顶与北方大不相同。北方居室因须抵挡冬日冰雪积压屋顶坚实异常但淮水以南屋顶瓦片迭盖便以轻巧灵便为主。郭靖与欧阳锋各以掌力相抵力贯双腿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脚下格格作响突然喀喇喇一声巨响几条椽子同时断折屋顶穿了个大孔两人一齐落下。
黄蓉大惊忙从洞中跃落见二人仍双掌相抵脚下踏着几条椽子这些椽子却压在一个住店的客人身上。那人睡梦方酣岂知祸从天降登时双腿骨折痛极大号。郭靖不忍伤害无辜不敢足上用力欧阳锋却不理旁人死活。二人本来势均力敌但因郭靖足底势虚掌上无所借力渐趋下风。他以单掌抵敌人双掌然身之力已集于右掌左掌虽然空着可也已无力可使。黄蓉见丈夫身子微向后仰虽只半寸几分的退却却显然已落败势当下叫道:“喂张三李四胡涂王八看招。”轻飘飘的一掌往欧阳锋肩头拍去。
这一掌出招虽轻然是落英神剑掌法的上乘功夫落在敌人身上劲力直透内脏纵是欧阳锋这等一流名家也非受伤不可。欧阳锋听她又以古怪姓名称呼自己一征之下斗然见她招到双掌力推将郭靖的掌力逼开半尺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一把抓住了黄蓉肩头五指如钩要硬生生扯她一块肉下来。
这一抓发出三人同时大吃一惊。欧阳锋但觉指尖剧痛原来已抓中了她身上软猬甲的尖刺忙不迭的松手。就在此时郭靖掌力又到欧阳锋回掌相抵危急中各出力砰的一声两人同时急退但见尘沙飞扬墙倒屋倾。原来二人这一下使上了刚掌黑暗中瞧不清对方身形降龙十八掌与蛤蟆功的巨力竟都打在对方肩头。两人破墙而出半边屋顶塌了下来。黄蓉肩头受了这一抓虽未受伤却也已吓得花容失色百忙中在屋顶将塌未塌之际斜身飞出。只见欧阳锋与郭靖相距半丈呆立不动显然都已受了内伤。
黄蓉不及攻敌当即站在丈夫身旁守护。但见二人闭目运气哇哇两声不约而同的都喷出一口鲜血。欧阳锋叫道:“降龙十八掌嘿好家伙好家伙!”一阵狂笑扬长便走瞬息间去得无影无踪。
此时客店中早已呼爷喊娘乱成一团。黄蓉知道此处不可再居从柯镇恶手里抱过女儿说道:“师父你抱着靖哥哥咱们走罢!”柯镇恶将郭靖扛在肩上一跷一拐的向北行去。走出片刻黄蓉忽然想起杨过不知这孩子逃到了那里但挂念丈夫身受重伤心想旁的事只好慢慢再说。
郭靖心中明白只是给欧阳锋的掌力逼住了气说不出话来。他在柯镇恶肩头调匀呼吸运气通脉约莫走出七八里地各脉俱通说道:“大师父不碍事了。”柯镇恶将他放下问道:“还好么?”郭靖摇摇头道:“蛤蟆功当真了得!”只见女儿伏在母亲肩头沉沉熟睡心中一怔问道:“过儿呢?”柯镇恶一时想不起“过儿”是谁愕然难答。
黄蓉道:“你放心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回头去找他。”
此时天色将明道旁树木房屋已朦胧可辨。郭靖道:“我的伤不碍事咱们一起去找。”
黄蓉皱眉道:“这孩子机伶得很不用为他担心。”正说到此处忽见道旁白墙后伸出个小小脑袋一探随即缩了回去。黄蓉抢过去一把抓住正是杨过。他笑嘻嘻的叫了声“郭伯母”说道:“你们才来么?我在这儿等了好久啦。”黄蓉心中好些疑团难解随口答应一声道:“好跟我们走罢!”
杨过笑了笑跟随在后。郭芙睁开眼来问道:“你到那里去啦?”杨过道:“我去捉蟋蟀那才好玩呢。”郭芙道:“有什么好玩?”杨过道:“哼谁说不好玩?一个大蟋蟀跟一只老蟋蟀对打老蟋蟀输了又来了两只小蟋蟀帮着三只打一个。大蟋蟀跳来跳去这边弹一脚那边咬一口嘿嘿那可厉害了……”说到这里却住口不说了。郭芙怔怔的听着问道:“后来怎样?”杨过道:“你说不好玩问我干么?”郭芙碰了个钉子很是生气转过了头不睬他。
黄蓉听他言语中明明是帮着欧阳锋在讥刺自己夫妇与柯镇恶便道:“你跟伯母说到底是谁打赢了?”杨过笑笑轻描淡写的道:“我正瞧得有趣你们都来了蟋蟀逃走啦。”黄蓉心想:“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禁微觉有气。
说话之间众人来到一个村子。黄蓉向一所大宅院求见主人。那主人甚是好客听说有人受伤生病忙命庄丁打扫厢房接待。郭靖吃了三大碗饭坐在榻上闭目养神。黄蓉见丈夫气定神闲心知已无危险坐在他身旁守护想起见到杨过以来的种种情况觉得此人年纪虽小却有许多怪异难解之处但若详加查问他多半不会实说心想只小心留意他行动便是。当日无语用过晚膳后各自安寝。
杨过与柯镇恶同睡一房到得中夜他悄悄起身听得柯镇恶鼻鼾呼呼睡得正沉便打开房门溜了出去走到墙边爬上一株桂花树纵身跃起攀上墙头轻轻溜下。墙外两只狗闻到人气吠了起来。杨过早有预备从怀里摸出两根日间藏着的肉骨头丢了过去。两只狗咬住骨头大嚼当即止吠。
杨过辨明方向向西南而行约莫走了七八里地来到铁枪庙前。他推开庙门叫道:“爸爸我来啦!”只听里面哼了一声正是欧阳锋的声音杨过大喜摸到供桌前找到烛台点燃了残烛见欧阳锋躺在神像前的几个蒲团之上神情委顿呼吸微弱。
他与郭靖所受之伤情形相若只郭靖方当年富力强复元甚速他却年纪稍老精力已颇不如前。
昨晚杨过与柯镇恶同室宿店半夜里欧阳锋又来瞧他。柯镇恶当即醒觉与欧阳锋动起手来。其后黄蓉、郭靖二人先后参战杨过一直在旁观看。终于欧阳锋与郭靖同时受伤欧阳锋远引。杨过见混乱中无人留心自己悄悄向欧阳锋追去。初时欧阳锋行得极快杨过自追赶不上但后来他伤势发作举步维艰杨过赶了上来扶他在道旁休息。杨过知道自己若不回去黄蓉、柯镇恶等必来找寻只恐累了义父的性命与欧阳锋约定了在铁枪庙中相会。这铁枪庙与他二人都大有干系一说均知。杨过独自守在大路旁相候与郭靖等会面后直到半夜方来探视。
杨过从怀里取出七八个馒头递在他手里道:“爸爸你吃罢。”欧阳锋饿了一天生怕出去遇上敌人整日躲在庙中苦挨吃了几个馒头后精神为之一振问道:“他们在那儿?”杨过一一说了。
欧阳锋道:“那姓郭的吃了我这一掌七日之内难以复原。他媳妇儿要照料丈夫不敢轻离眼下咱们只担心柯瞎子一人。他今晚不来明日必至。只可惜我没半点力气。唉我好象杀过他的兄弟也不知是四个还是五个……”说到这里不禁剧烈咳嗽。
杨过坐在地下手托腮帮小脑袋中霎时间转了许多念头忽然心想:“有了待我在地下布些利器老瞎子倘若进来可要叫他先受点儿伤。”于是在供桌上取过四只烛台拔去灰尘堆积的陈年残烛将烛台放在门口再虚掩庙门搬了一只铁香炉爬上去放在庙门顶上。
他四下察看想再布置些害人的陷阱见东西两边偏殿中各吊着一口大铁钟。每一口钟都是三人合抱不了料必重逾千斤。钟顶上有一只极粗的铁钩与巨木制成的木架相连。
这铁枪庙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巨钟和木架两皆坚牢仍是完好无损。杨过心想:“老瞎子要是到来我就爬到钟架上面管教他找我不着。”
他手持烛台正想到后殿去找件防身利器忽听大路上笃、笃、笃的一声声铁杖击地知道柯镇恶到了待要吹灭烛火随即想起:“这瞎子目不见物我倒不必熄烛。”于是任由蜡烛点着将烛台放在供桌上。但听笃笃笃之声越来越近欧阳锋忽地坐起要把身仅余的劲力运到右掌之上先发制人一掌将他毙了。杨过拿起另一烛台铁签朝外守在欧阳锋身旁心想我虽武艺低微好歹也要相助爸爸跟老瞎子一拚。
柯镇恶本来自忖武功与欧阳锋差得远了万万不及但听郭靖、黄蓉说到他对掌后身受重伤难以远走那铁枪庙便在附近正是欧阳锋旧游之地料想他不敢寄居民家多半会躲在庙中想起五个弟妹惨遭此人毒手今日有此报仇良机那肯放过?睡到半夜轻轻叫了两声:“过儿过儿!”不听答应只道他睡得正熟竟没走近查察便越墙而出。那两条狗子正自大嚼杨过给的骨头见他出来只呜呜几声却没吠叫。
他缓缓来到铁枪庙前侧耳听去庙里果有呼吸之声。他大声叫道:“老毒物柯瞎子找你来啦有种的快出来。”说着铁杖在地下一顿。欧阳锋只怕泄了丹田之气不敢言语。
柯镇恶叫了几声未闻应声举铁杖撞开庙门踏步进内只听呼的一响头顶一件重物砸将下来同时左脚已踏中烛台上的铁签刺破靴底脚掌心上一阵剧痛。他一时之间不明所以铁杖挥起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将头顶的铁香炉打开随即在地下滚倒好教铁签不致刺入足底。那知身旁尚有几只烛台只觉肩头一痛又有一只烛台的铁签刺入了肉里。他左手抓住烛台拔出鲜血立涌。此时不敢再有大意听着欧阳锋呼吸之声脚掌擦地而前一步一步走近走到离他三尺之处铁杖高举叫道:“老毒物今日你还有何话说?”
欧阳锋已将身所剩有限力气运上右臂只待对方铁杖击下手掌同时拍出跟他拚个同归于尽。柯镇恶虽知仇人身受重伤但不知他到底伤势如何这一杖迟迟不敢击落要等他先行发招就可知他还剩下多少力气。两人相对僵持均各不动。
柯镇恶耳听得他呼吸沉重脑中斗然间出现了朱聪、韩宝驹、南希仁等结义兄弟的声音似乎在齐声催他赶快下手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一招“秦王鞭石”挥铁杖搂头砸落。欧阳锋身子略闪待要发掌一口气却接不上来手臂软垂下去。砰的一声猛响火光四溅铁杖杖头将地下几块方砖击得粉碎。
欧阳锋闪避及时柯镇恶一击不中次招随上铁杖横扫向他中路打去。若在平日欧阳锋轻轻一带就要叫他铁杖脱手至不济也能纵身跃过但此刻身酸软使不出半点劲道只得着地打滚避了开去。柯镇恶使开降魔杖法一招快似一招。欧阳锋却越避越是缓慢终于给他一招“杵伏药叉”击中左肩。
杨过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心惊肉跳有心要上前相助义父却自知武艺低微只有送死的份儿。
柯镇恶接连三杖都击在欧阳锋身上。欧阳锋今日也是该遭此厄总算他内力深湛虽无还手之力却能退避化解将他每一击的劲道都卸在一旁身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筋骨内脏却不受损。柯镇恶暗暗称奇心想老毒物的本事果然非同小可每一杖下去明明已经击中但总是在他身上滑溜而过十成劲力倒给化解了九成心想他的头盖总不能以柔功滑开我的杖力运杖成风着着向他脑袋进攻。
欧阳锋闪头避了几次霎时间身已遭笼罩在他杖风之下不由得暗暗叫苦倘若给他一杖击在头上那里还保得住性命无可奈何中行险侥幸突然扑入他的怀里抓住了他胸口。柯镇恶吃了一惊铁杖已在外门难以击敌只得伸手反揪。两人一齐滚倒。
欧阳锋不敢松手牢牢抓住对方胸口左手去扭他腰间忽然触手坚硬急忙抓起竟是一柄尖刀。这是张阿生常用的兵刃屠牛刀这刀砍金断玉锋利无比名虽如此其实并非用以屠牛。张阿生在蒙古大漠死于陈玄风之手柯镇恶心念义弟这柄刀带在身畔片刻不离。欧阳锋近身肉搏拔了出来左手弯过举刀便往敌人腰胁刺落。恰在此时柯镇恶正放脱铁杖右拳挥出砰的一声将欧阳锋打了个筋斗。欧阳锋眼前金星直冒迷迷糊糊中挥手将尖刀往敌人掷去。柯镇恶听得风声闪身避过镗的一声钟声嗡嗡不绝原来尖刀掷上殿上铁钟。欧阳锋这一掷虽然无甚手劲刀刃在铁钟上一撞之后滑了开来刺入钟旁钟架的木柱刀身不住颤动。
杨过站在钟旁尖刀贴面飞过险些给刺中脸颊只吓得心中怦怦而跳忙快手快脚的爬上钟架。欧阳锋悄悄站起绕到钟后屏住呼吸。此时钟声未绝柯镇恶一时听不出他呼吸所在侧头细辨声息。大殿中微弱烛光下见他满头乱发拄杖倾听杨过瞧出了其中关键拔出屠牛刀将刀柄往钟上撞去镗的一声将两人呼吸声尽皆盖过。
柯镇恶听到钟声向前疾扑横杖击出欧阳锋向旁闪避这一杖便击中了铁钟只听得镗的一声巨响当真是震耳欲聋。杨过只觉耳鼓隐隐作痛。柯镇恶性起挥铁杖不住击钟前声未绝后声又起越来越响。欧阳锋心想他这般敲击下去虽郭靖受伤只怕黄蓉要来应援。乘着钟声震耳放轻脚步想从后殿溜出。不料柯镇恶耳音灵敏之极虽在钟声镗镗巨响之中仍分辨得出别的细微声息听得欧阳锋脚步移动假装不知仍挥杖狂敲待他走出数步离钟已远突然纵跃而前挥杖往他头顶击落。
欧阳锋劲力虽失但他一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这些接战时的虚虚实实岂有不知?见柯镇恶右肩微抬早知他的心意不待他铁杖挥出又已避回钟后。他重伤后本已步履艰难但此刻生死系于一发竟从数十年的深厚内力之中激发了连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柯镇恶大怒叫道:“就算打你不死累也累死了你。”绕钟来追。
杨过见二人绕着铁钟兜圈子时候一长义父必定气力不加眼见情势危急忽然心生一计爬在钟架上双手乱舞大做手势。欧阳锋神躲闪敌人追击并未瞧见再兜两个圈子才见杨过的影子映在地下正做手势叫他离开一时未明其意但想他既叫我离开必有用意当下冒险向外奔去。
柯镇恶停步不动要分辨敌人的去向。杨过除下脚上两只鞋子向后殿掷去啪啪两声落在地下。柯镇恶大奇明明听得欧阳锋走向大门怎么后殿又有声响?就在他微一迟疑之际杨过提起屠牛尖刀发力向吊着铁钟的木架横梁上斩去。这横梁极粗杨过力气又小利刀虽快数刀急砍又怎斩它得断?但铁钟沉重之极横梁给接连斩出了几个缺口已吃不住巨钟的重量。喀喇喇几声响横梁折断大铁钟夹着一股疾风对准柯镇恶的顶门直砸下来。
柯镇恶早听得头顶忽发异声正自奇怪巨钟已疾落下来这当儿已不及逃窜百忙中铁杖直竖当的一声猛响巨钟边缘正压在杖上就这么一挡他已乘隙从钟底滚出。但听喀、砰、彭、轰接连几响巨钟撞正铁杖翻滚而出在柯镇恶腿上猛力冲撞将他抛出山门连翻了几个筋斗只跌得鼻子流血额角上也破了一大块。柯镇恶目不见物不知变故因何而起只怕殿中另有古怪敌人爬起身来一跷一拐的走了。
欧阳锋在旁瞧着也不由得微微心惊不住口叫道:“可惜可惜!”又道:“乖孩儿好聪明!”杨过从钟架上爬下喜道:“这瞎子不敢再来啦。”欧阳锋摇头道:“此人跟我仇深似海只要他一息尚存必定再来。”杨过道:“那么咱们快走。”欧阳锋仍然摇头说道:“我受伤甚重逃不远。”他这时危难暂过只觉四肢百骸都如要散开来一般实在一步也不能动了。杨过急道:“那怎么办?”欧阳锋沉吟半晌道:“有个法子你再斩断另一口钟的横梁将我罩在钟下。”杨过道:“那你怎么出来?”欧阳锋道:“我在钟下用功七日元功一复自己就能掀钟出来。这七日之中那柯瞎子纵然再来寻仇谅他这点点微末道行也揭不开这口大钟。只要黄蓉这女娃娃不来未必有人能识破机关。黄蓉一来那可大事去矣。”
杨过心想除此之外确也没有旁的法子问清楚他确能自行开钟不须别人相助又问:“你七天没东西吃行吗?”欧阳锋道:“你去找只盆钵装满了清水放在我身旁。这里还有好几个馒头慢慢吃着尽可支持得七日。”
杨过去厨房中找到一只瓦钵装了清水放在另一口仍然高悬的大钟之下然后扶了欧阳锋端端正正坐在钟下。欧阳锋道:“孩儿你尽管随那姓郭的前去日后我必来寻你。”杨过答应了爬上钟架斩断横梁大铁钟落下将欧阳锋罩住了。
杨过叫了几声“爸爸”不听欧阳锋答应知他在钟内听不见外边声息正要离去心念忽动又到后殿拿一只瓦钵盛满了清水。将瓦钵放在地下然后倒转身子左手伸在钵中依照欧阳锋所授逆行经脉之法将手上毒血逼了一些出来。只是使这功夫极是累人他又只学得个皮毛虽只挤得十几滴黑血却已闹得满头大汗。歇了一阵扯下神像前的几条布幡缠在一只签筒之上然后蘸了碗中血水在那口钟上到处都遍涂了心想倘若柯瞎子再至想撬开铁钟手掌碰到钟身叫他非中毒不可。
忽又想到义父罩在钟内七天之中可别给闷死了于是用尖刀挖掘钟边之下的青砖在地下挖了个拳头大的洞孔以便通风透气。挖掘之间那尖刀碰到青砖底下的一块硬石啪的一声竟尔折断了。这屠牛刀锋锐之极刃锋却薄给杨过当作铁凿般乱挖乱掘一柄宝刀竟尔断送。他不知此刀珍贵反正不是自己之物也不可惜随手抛在一旁伏在地下对准钟底洞孔叫道:“爸爸我去了你快来接我。钟边地下我已挖了个洞透气。那口钟外面涂了毒水你出来时小心些。”随即侧头俯耳洞孔只听欧阳锋微弱的声音道:“好孩子我不怕毒毒才怕我。你自己小心我定来接你。”
杨过悄立半晌颇为恋恋不舍这才快步奔回寄宿的人家越墙时提心吊胆只怕柯镇恶惊觉那知进房后见柯镇恶尚未回来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次日一早忽听得有人用棍棒彭彭彭的敲打房门。杨过跃下床来打开房门只见柯镇恶持着一根木棍脸色灰白刚踏进门便向前扑出摔在地下。杨过见他双手乌黑果然又去寻过欧阳锋终究不免中了自己布下之毒暗暗心喜假装吃惊大叫:“柯公公你怎么了?”
郭靖、黄蓉听得叫声奔过来查看见柯镇恶倒在地下吃了一惊。此时郭靖虽已能行走却无力气黄蓉将柯镇恶扶到床上问道:“大师父你怎么啦?”柯镇恶摇了摇头并不答话。黄蓉见到他掌心黑气恨恨的道:“又是那姓李的贱人靖哥哥待我去会她。”说着一束腰带跨步出去。
柯镇恶低声道:“不是那女子。”黄蓉止步回头奇道:“咦那是谁?”柯镇恶自觉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对付不了反弄得受伤回来也可算无能之极。他性子刚硬对受伤的原由竟一句不提。靖蓉二人知他脾气若他愿说自会吐露否则愈问愈惹他生气。好在他只皮肤中毒毒性也不厉害只一时昏晕服了一颗九花玉露丸后便无大碍。
黄蓉心下计议眼前郭靖与柯镇恶受伤那李莫愁险毒难测须得先将两个伤者、两个孩子送到桃花岛日后再来找她算帐方策万。这日上午在那家人家休息半天下午雇船东行。杨过见黄蓉不去找欧阳锋心下暗喜又想:“爸爸很怕郭伯母去找他难道郭伯母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儿比柯瞎子.还厉害吗?”
舟行半日天色向晚船只靠岸停泊船家淘米做饭。郭芙见杨过不理睬自己既生气又觉无聊倚在船窗向外张望忽见柳荫下两个小孩子在哀哀痛哭瞧模样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郭芙大声叫道:“喂你们在干什么?”武修文回头见是郭芙哭道:“我们在哭你不见么?”郭芙道:“干什么呀你妈打你们么?”武修文哭道:“我妈死啦!”
黄蓉问道:“他们的妈妈是谁?”郭芙道:“他们是武伯伯、武妈妈的儿子。”黄蓉已得知武三通夫妇曾相助抗御李莫愁而武三通是恩人一灯大师的弟子听了一惊跃上岸去。
只见两个孩子抚着母亲的尸身哀哀痛哭。武娘子满脸漆黑已死去多时。黄蓉再问武三通的下落武敦儒哭道:“爸爸不知到那里去啦。”武修文道:“妈妈给爸爸的伤口吸毒吸了好多黑血出来。爸爸好了妈妈却死了。爸爸见妈死了心里忽然又胡涂啦。我们叫他他理也不理就走了。”说着又哭了起来。黄蓉心想:“武娘子舍生救夫实是位义烈女子。”问道:“你们饿了罢?”两兄弟不住点头。
黄蓉叹了口气命船夫带他们上船吃饭到镇上买了一具棺木将武娘子收殓了。当晚不及安葬次晨才找到坟地葬了棺木。武氏兄弟在坟前伏地大哭。
郭靖道:“蓉儿这两个孩儿没了爹娘咱们便带到桃花岛上以后要多费你心照顾啦。”黄蓉点头答应当下劝住了武氏兄弟上船驶到海边另雇大船东行往桃花岛进发。黄药师离岛已久郭靖、黄蓉在岛上定居不再胡乱伤人附近船夫对桃花岛已不再畏若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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