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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无忌偕同杨不悔万里西来形影相依突然分手甚感黯然但想到终于能不负纪晓芙所托将她女儿送人杨逍手中又不禁欣慰。悄立半晌怕再和何太冲、班淑娴等昆仑派诸人碰面便往深山处走去。

    如此行了十余日臂伤渐愈可是在昆仑山中转来转去再也找不到出山的途径。这日走了半天坐在一堆乱石上休息忽听西北方传来一阵杂乱的犬吠声听声音竟有十余头之多。犬吠声越来越近似是在追逐什么野兽。

    犬吠声中一只小猴子急奔而来后股上带了一枝短箭。那猴儿奔到数丈外打了个滚它股上中箭之后不能蹿高上树这时筋疲力竭再也爬不起来。张无忌走过去看时猴儿目光中露出乞怜和恐惧的神色。张无忌触动心事:“我遭昆仑派众人追逐正和你一般狼狠。”抱起猴儿轻轻拔下短箭从怀中取出草药敷上箭伤的伤口。

    便在此时犬吠声已响到近处张无忌拉开衣襟将猴儿放入怀中只听得汪汪汪几声急吠十余头身高齿利的猎犬已将他团团围住。众猎犬嗅得到猴儿的气息张牙舞爪地发威一时还不敢扑上。张无忌见这些恶犬露出白森森长牙神态凶狠心中害怕知道只要将怀中的猴儿掷出群犬自会扑击猴儿不再和自己为难。但他自幼受父亲教诲事事当以侠义为重虽对一头野兽也不肯相负纵身跃过群犬头顶迈步急奔。群犬胡胡狂吠蜂拥追来。

    猎犬奔跑何等迅速张无忌只逃出十余丈就给追上只觉腿上一痛已给一头猛犬咬中牢牢不放。他匝身一掌击在那猎犬头顶这一掌出尽了力竟将那猎犬打得翻了个筋斗昏晕过去。其余猎犬跟着扑上。张无忌拳打足踢奋力抵抗。

    他臂伤未曾痊愈左臂不能转动不久便给一头恶犬咬住了左手闪面八方群犬扑上乱咬头脸肩背到处为群犬利齿咬中骇惶失措之际隐隐似听得几声清脆娇嫩的呼叱但声音好似十分遥远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迷之中似见无数豺狼虎豹不住地咬他身体他要张口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只听得有人说道:“退了烧啦或许死不了。”

    张无忌睁开眼来先看到一点昏黄灯火发觉自己睡在一间小室之中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身前。张无总道?:“大……大叔……我怎……”只说了这几个字猛觉身火烫般疼痛这才慢慢想起自己曾遭一群恶犬围着狂咬。那汉子道:“小子算你命大死不了。怎样?肚饿么?”张无忌道:“我……我在哪里?”各处伤口同时剧痛又晕了过去。

    待得第二次醒来那中年汉子已不在室中。张无忌想:“我明明活不久了何以又要受这许多折磨?”低下头米见胸前项颈、手臂大腿到处都缚满了布带一阵药草气息扑鼻原来已有人在他伤处敷了伤药。从药草的气息之中知替他敷药那人于治传一道所知甚浅药物之中有杏仁、马前子、防风、南星诸味药物这些药倘若治疯犬咬伤用于拔毒原具灵效但咬他的并非疯狗他是筋 9aa.&a;quot; &a;gt;骨肌肉受损而非中毒药不对症反而多增痛楚。他无力起床挨到天明那中年汉子又来看他。

    张无忌道:“大叔多谢你救我。”那汉子冷冷地道:“这儿是朱家庄我们小姐救你来的。肚饿了吧?”说着出去端了碗热粥进来。张无忌喝了几口但觉胸口烦恶头晕目眩便吃不下了。

    一直躺了八天才勉强起床脚下虚飘飘的没一点力气他自知失血过多一时不易复元。那汉子每日给他送饭换药虽神色间显得颇为厌烦张无忌仍十分感激见他不喜说话纵有满腹疑问却不敢多问。这天见他拿来的仍是防风、南星之类药物捣烂的药糊张开忌忍不住道:“大叔这些药不大对症劳你驾给我换几味成不成?”

    那汉子翻着一对白眼向他瞧了半天才道:“老爷开的药方还能错得了么?你说药不对症怎地将你死人也治活了?真是的小孩子家胡言乱语我们老爷听到了就算不见怪可是你也不能太过不识好歹啊。”说着将药糊在他伤口上敷下。张无忌只有苦笑。那汉子道:“我瞧你身上的伤也大好了该去向老爷、太太、小姐磕几个头叩谢救命之恩。”张无忌道:“那是该当的大叔请你领我去。”

    那汉子领着他出了小室经过一条长廊又穿过两进厅堂来到一座暖阁之中。此时已届初冬昆仑一带早已极为寒冷暖阁中却温暖如春可又不见何处生着炭火但见阁中陈设辉煌灿烂榻上椅上都铺着锦缎软垫。张无忌一生从未见过这等富丽舒适的所在自顾衣衫污损站在这豪华的暖阁中实不相称不由得自惭形秽。

    暖阁中无人在内那汉子脸上的神色却极恭谨躬身禀道:“那给狗儿咬伤的小子好了来向老爷太太叩头道谢。”说了这几句话后垂手站着连透气也不敢使劲。

    过了好一会儿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向张无忌斜睨了一眼发话道:“乔福你也是的怎么把他带到这里?他身上臭虫虱子跳了下来那怎么办啊?”乔福应道:“是是!”

    张无忌本已局促不安这时更羞得满脸通红他除了身上一套衣衫之外并无替换衣服确是生满了虱子跳蚤心想这位小姐说得半点不错。但见她一张鹅蛋脸乌丝垂肩身上穿的不知是什么绫罗绸缎闪闪发光腕上戴着金镯这等装饰华贵的小姐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心想:“我遭群犬围攻之时依稀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喝止。那位乔福大叔又说是小姐救了我的我理当叩谢才是。”于是跪下磕头说道:“多谢小姐搭救我终身不敢忘了大恩。”

    那少女一愕突然间咯咯娇笑说道:“乔福乔福你怎么啦?你作弄这傻小子是不是?”乔福笑道:“小凤姊姊这傻小子就是向你磕几个头你也不是受不起啊。这傻小子没见过世面见了你当是小姐啦!可是话得说回来咱们家里的丫环大姐原比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尊贵些。”张无忌一惊急忙站起心想:“糟糕!原来她是丫环我可将她认作了小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非常。

    小凤忍着笑向张无忌上上下下打量。他脸上身上血污未除咬伤处裹满了布条自知秽臭难看恨不得地下有洞便钻了进去。小凤举袖掩鼻说道:“老爷太太正有事呢不用磕头了去见见小姐吧。”说着远远绕开张无忌当先领路唯恐他身上的虱子臭虫跳到了自己身上。张无忌随在小凤和乔福之后一路上见到的婢仆家人个个衣饰华贵所经屋宇楼阁无不精致富丽。他十岁以前在冰火岛此后数年一半在武当山一半在蝴蝶谷饮食起居均极简朴做梦也想不到世上有这等富豪人家。他在三圣坳何太冲家中住了几曰也觉远不及此处华丽考究。

    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一座大厅之外只见厅上扁额写着“灵獒营”三字。小凤先进厅去过了一会儿出来招手。乔福便带着张无忌进厅。

    张无忌一踏进厅便吃了一惊。但见三十余头雄健猛恶的大犬分成三排蹲在地下。一个身穿纯白狐裘的女郎坐在一张bbr&a;gt;99lib?&a;lt;/abbr&a;gt;虎皮交椅上手执皮鞭娇声喝道:“前将军咽喉!”一头猛犬应声蹿起向站在墙边的一个人咽喉中咬去。

    张无忌见了这等残忍情bbr&a;gt;&a;lt;/abbr&a;gt;景忍不住“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却见那狗口中咬着一块肉踞地大嚼。他一定神才看清楚那人原来是个皮制假人周身要害处挂满了肉块。那女郎又喝:“车骑将军!小腹!”第二条猛犬蹿上去便咬那个假人的小腹。这些猛犬习练有素应声咬人部位丝毫不爽。

    张无忌一怔之下立时认出当日在山中狂咬自己的便是这群恶犬再一回想依稀记得那天喝止群犬的便是这女郎的声音。他本来只道这小姐救了自己性命此刻才知自己所以受了这许多苦楚原来是出于她之所赐忍不住怒气填胸心想:“罢了罢了!她有恶犬相助我也奈何她不得。早知如此宁可死在荒山之中也不在她家养伤。”撕下身上的绷带布条抛在地下转身便走。

    乔福叫道:“喂喂!你干什么呀?这位便是小姐还不上前磕头?”张无忌怒道:“呸!我多谢她?咬伤我的恶犬不是她养的么?”

    那女郎转过头来见到他恼怒已极的模样微微一笑招手道:“小兄弟你过来。”张无忌和她正面相对登时一颗心突突突地跳个不住但见这女郎容颜娇媚又白又腻陡然之间他耳朵中嗡嗡作响只觉背上发冷手足忍不住轻轻颤抖忙低下了头不敢看她本来无血色的脸蓦地里涨得通红。

    那女郎笑道:“你过来啊。”张无忌抬头又瞧了她一眼遇到她水汪汪的眼睛心中只感一阵迷糊身不由主地便慢慢走了过去。

    那女&a;lt;sa&a;gt;&a;lt;/sa&a;gt;郎微笑道:“小兄弟你恼了我啦是不是呢?”张无忌在群犬的爪牙下吃了这许多苦头如何不恼?但这时站在她身前只觉她吹气如兰一阵阵幽香送了过来几欲昏晕哪里还说得出这个“恼”字当即摇头道:“没有!”

    那女郎道:“我姓朱名叫九真你呢?”张无忌道:“我叫张无忌。”朱九真道:“无忌无忌!嗯这名字高雅得很啊小兄弟想来是位世家弟子了。喏你坐在这里。”说着指一指身旁一张矮凳。张无忌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美貌女子惊心动魄的魔力这时朱九真便叫他跳人火坑之中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听她叫自己坐在她身畔当真说不出的欢喜当即毕恭毕敬地坐下。小凤和乔福见小姐对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居然如此垂青都大出意料之外。

    朱九真又娇声喝道:“折冲将军!心口!”一只大狗纵身而出向假人咬去。可是假人心口的肉块已先让别的狗咬去了那狗便撕落假人胁下的肉块吃了起来。朱九真怒道:“馋嘴东西你不听话么?”提起皮鞭走过去刷刷两下。那鞭上生满小刺鞭子抽过狗背上登时现出两条长长的血痕。那狗却兀自不肯放下口中肉食反呜呜发威。

    朱九真喝道:“你不听话?”长鞭挥动打得那狗满地乱滚遍身鲜血淋漓。她出鞭手法灵动不论那猛犬如何蹿突翻滚始终躲不开长鞭挥击。到后来那狗终于吐出肉块伏在地下不动低声哀鸣。朱九真仍不停手直打得它奄奄一息才道:“乔福抱下去敷药。”乔福应道:“是小姐!”将伤犬抱出厅去交给专职饲狗的狗仆照料。

    群犬见了这般情景尽皆心惊胆战一动也不敢动。朱九真坐回椅中又喝:“平寇将军!左腿!”“威远将军!右臂!”“征东将军!眼睛!”一头头猛犬依声而咬都没错了部位。她这数十头猛犬竟都!有将军封号她自己指挥若定俨然是位大元帅了。

    朱九真转头笑道:“你瞧这些畜牲贱么?不狠狠打上一顿鞭子怎会听话?”张无忌虽在群犬爪牙下吃过极大苦头但见那狗被打的惨状却也不禁恻然。朱九真见他不语笑道:“你说过不恼我怎地一句话也不说?你怎么到西域来的?你爹爹妈妈呢?”

    张无忌心想自已如此落魄倘若提起太师父和父母的名字当真辱没了他们便道:“我父母双亡在中原难以存身随处流浪便到了这里。”朱九真道:“我射了那只猴儿谁叫你偷偷藏 572.&a;quot; &a;gt;在怀里啊?饿得慌了想吃猴儿肉是不是?没想到自己险些给我的狗儿撕得稀烂。”张无忌涨红了脸连连摇头说道:“我不是想吃猴儿肉。”

    朱九真娇笑道:“你在我面前乘早别赖的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学过什么武功?一掌把我的‘左将军’打得头盖碎裂而死掌力很不错啊。”张无忌听她说自己打死了她的爱犬心感歉然说道:“我那时心中慌乱出手想是重了。我小时候跟爹爹胡乱学过两三年拳脚并不会什么武功。”

    朱九真点了点头对小凤道:“你带他去洗个澡换些像样的衣服。”小凤抿嘴笑道:“是!”领了他出去。张无忌恋恋不舍走到厅门口时忍不住回头向她望了一眼哪知朱九真也正在瞧着他遇到他的眼光时秋波流慧嫣然一笑。张无忌羞得几乎头发根子都红了魂不守舍也没瞧到地下的门槛脚下一绊登时跌了个狗吃屎。他身都是伤这一摔跌好几处同时剧痛但不敢哼出声来忙撑持着爬起。小凤吃吃笑道:“见到我家小姐啊谁都要神魂颠倒。可是你这么小也不老实吗?”

    张无忌大窘抢先便行。走了一会儿小凤笑道:“你到太太房去洗澡、换衣服么?”张无忌站定看时见前面门上垂着绣金软帘这地方从没来过才知自己慌慌张张地又走错了路。小凤这了头好生狡狯先又不说直等他错到了家这才出言讥刺。

    张无忌红着脸低头不语。小凤道:“你叫我声小凤姊姊求求我我才带你出去。”张无忌道:“小凤姊姊……”小风右手食指掂着自己面颊一本正经地道:“嗯你叫我干什么啊?”张无忌道:“求求你带我出去。”

    小凤笑道:“这才是了。”带着他回到养伤的小室外对乔福道:“小姐吩咐了给他冼个澡换上件干净衣衫。”乔福道:“是是!”答应得很恭敬看来小凤虽然也是下人身份却又比寻常婢仆为高。五六个男仆一齐走上你一声“小凤姊姊”我一声“小凤姊姊”地奉承。小风却爱理不理的突然向张无忌福了一福。张无忌愕然道:“你……怎么?”小凤笑道:“先前你向我磕头这时跟你还礼啊。”说着翩然入内。

    乔福将张无忌把小凤认作小姐、向她磕头的事说了加油添酱形容得十分不堪群仆哄堂大笑。张无忌低头入房也不生气只是将小姐的一笑一嗔一言一语在心坎里细细咀嚼问味。

    一会儿洗过澡见乔福拿来给他更换的衣衫青布直身竟是童仆装束。张无忌心下恚怒:“我又不是你家低三下四的奴仆如何叫我穿这等衣裳?”仍然穿上自己原来的破衣只见一个个破洞中都露出了肌肤。心想:“待会儿小姐叫我前去说话见我仍穿着这等肮脏破衫定然不喜。其实我便是真的做她奴仆供她差遣又有什么不好?”这么一想登觉坦然便换上了童仆的直身。

    哪知别说这一天小姐没来唤他接连十多天连小凤也没见到一面更不用说小姐了。张无忌痴痴呆呆只想着小姐的声音笑貌但觉便是她恶狠狠挥鞭打狗的神态也是说不出的娇媚可爱。有心想自行到后院去远远瞧她一眼也好听她向别人说一句话也好但乔福叮嘱了好几次若非主人呼唤决不可走进中门以内否则必为猛犬所噬。张无忌想起群犬的凶恶神态虽满腔渴慕终究不敢走向后院。

    又过一月有余他臂骨已接续如旧为群犬咬伤各处也已痊愈但臂上腿上却已留下了几个无法消除的齿痕疤印每当想起这是为小姐爱犬所伤心中反有甜丝丝之感。这些日子中他身上寒毒仍每隔数日便发作一次每发一回便厉害一回。

    这一日寒毒又作他躺在床上将棉被裹得紧紧的身打战。乔福走进房来他见得惯了也不以为异说道:“待会儿好些喝碗腊八粥吧!这是太太给你的过年新衣。”说着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张无忌直熬过半夜寒毒侵袭才慢慢减弱起身打开包裹见是一套新缝皮衣衬着雪白的长毛羊皮心中也自欢喜那皮衣仍裁作童仆装束看来朱家是将他当定奴仆了。张无忌性情温和处之泰然也不以为侮寻思:“想不到在这里一住月余转眼便要过年。胡先生说我只不过一年之命这一过年第二个新年是不能再见到的了。”

    富家大宅一到年尽岁尾加倍有一番热闹气象。众童仆忙忙碌碌刷墙漆门、杀猪宰羊、磨粉做糕、剪纸贴红好不兴头。张无忌帮着乔福做些杂事只盼年初一快些到来心想给老爷、太太、小姐磕头拜年定可见到小姐只要再见她一次我便悄然远去到深山中自觅死所免得整日和乔福等这一干无聊佣仆为伍。

    好容易爆竹声中盼到了元旦张无忌跟着乔福到大厅上向主人拜年。只见大厅正中坐着一对面目清秀的中年夫妇七八十个童仆跪了一地。那对夫妇笑嘻嘻地道:“大家都辛苦了!”旁边便有两名管家分发赏金。张无忌也得到了二两银子。

    他不见小姐失望异常拿着那锭银子正自发怔忽听得一个娇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表哥你今年来得好早啊。”正是朱九真的声音。张无忌脸上一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两手掌心都是汗水。他盼望了整整两个月才再听到朱九真的声音叫他如何不神摇意夺?

    只听得一个男子声音笑道:“跟舅舅、舅母拜年敢来迟了么?”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笑道:“师哥这么早便巴巴地赶来也不知是给两位尊长拜年呢还是给表妹拜年?”说话之间厅门中走进三个人来。群仆纷纷让开张无忌却失魂落魄般站着不动直到乔福使劲拉他一把才退在一旁。

    进来的三人中间是个青年男子。朱九真走在左首穿一件猩红貂裘更衬得她脸蛋儿娇嫩艳丽难描难画。那青年的另一旁也是个女郎。自朱九真一进厅张无忌的眼光没再有一瞬离开她脸也没瞧见另外两个青年男女是俊是丑穿红着绿?那二人向主人夫妇如何磕头拜年宾主说些什么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眼中所见便只朱九真一人。其实他年纪尚小对男女之情只一知半解但每人一生之中初次知好色而慕少艾无不神魂颠倒如痴如呆固不仅以张无忌为然。何况朱九真容色艳丽他在颠沛困厄之际与之相遇竟致倾倒难以自持只觉能瞧她一眼听她说一句话便喜乐无穷了。

    主人夫妇和三个青年说了一会儿话。朱九真道:“爸、妈我和表哥、青妹玩去啦!”话声中带着三分小女孩儿的撒娇意。主人夫妇微笑点头。朱夫人笑道:“真儿好好招呼武家妹子你三个大年初一可别拌嘴。”朱九真笑道:“妈你怎么不吩咐表哥叫他不许欺侮我?”三个青年男女谈笑着走向后院。张无忌不由自主远远地跟随在后。这天众婢仆玩耍的玩耍赌钱的赌钱谁也没来理他…

    这时张无忌才看明白了那男子容貌英俊长身玉立虽在这等大寒天时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淡黄色缎袍显然内功了得。那女乎穿一件黑色貂裘身形苗条言行举止甚是斯文相貌清秀和朱九真的艳丽可说各有千秋但在张无忌眼中瞧出来自大大不如他心目中貌如天仙的小姐。二女都是十七八岁年纪那男子似乎稍大。

    三人一路说笑走向后院。那少女道:“真姊你的一阳指功夫练得又深了两层吧?露一手给妹子开开眼界好不好?”朱九真道:“啊哟你这不是要我好看么?我使再练十年也及不上你武家兰花拂穴手的一拂啊。”那青年笑道:“你们两位谁都不用谦虚了大名鼎鼎的雪岭双姝一般的威风厉害。”朱九真道:“我独个儿在家中瞎琢磨哪及得上你师兄妹有商有量的进境快?你们今日喂招明日切磋那还不是一日千里吗?”那少女听她言语中隐含醋意抿嘴一笑并不答话竟给她来个默认。

    那青年似怕朱九真生气忙道:“那也不见得你有两位师父舅父舅母一起教不又强过了我们么?”朱九真嗔道:“我们我们的?哼你的师姝自然亲过表妹了。我跟青妹说着玩你总一股劲儿地帮着她。”说着扭过了头不理他。那青年赔笑道:“表妹亲、师妹也亲两个妹子一般亲不分彼此。表妹你带我去瞧瞧你那些守门大将军好不好?众将军一定给你调教得越来越厉害了。”

    朱九真高兴了起来道:“好!”领着他们径往灵獒营。

    张无忌远远在后但见三人又说又笑却听不见说些什么不由自主地也跟入了狗场。

    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后人。那姓武的少女名叫武青婴武三通的后人属于武修文一系。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灯大师的弟子武功原是一路。但百余年后传了几代两家所学便各有增益变化。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拜大侠郭靖为师虽也学过“一阳指”但武功近于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刚猛的路子。那青年卫璧是朱九真的表哥、武青婴之父的弟子他人既英俊性子又温柔和顺朱九真和武青婴芳心可可暗中都爱上了他。

    朱武二女年龄相若人均美貌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家传的武学又不相上下昆仑一带的武林中人合称之为“雪岭双姝”。她二人暗中早就较上了劲偏生卫璧觉得熊掌与鱼难以取舍因此只要三人走在一起面子上客客气气二女却唇枪舌剑谁也不肯让谁。只武青婴较为含蓄不露反正她和卫璧同门学艺日夕相见比之朱九真要多占便宜。

    朱九真命饲养群犬的狗仆放了众猛犬出来。诸犬听令行事无不凛遵。卫璧不住口地称赞。朱九真十分得意。武青婴抿嘴笑道:“师哥你将来是‘冠军’呢还是‘骠骑’啊?”卫璧一怔道:“你说什么?”武青婴道:“你这么听真姊的话真姊还不赏你一个‘冠军将军’或‘骠骑将军’什么的封号么?只不过要小心她的鞭子才是。”

    卫璧俊脸通红眉间微有恼色“呸”的一声道:“胡说八道你骂我是狗吗?”武青婴微笑道:“众将军长侍美人妆台摇尾乞怜艳福好得很啊有什么不好?”朱九真愠道:“他倘若是狗子他的师妹不知是什么?”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但随即知道失态忙掩嘴转身。

    武青婴满肚怒气但不便向朱九真正面发作说道:“真姊你府上的小厮可真有规矩。咱们在说笑这些低三下四之人居然在旁边偷听还敢笑上一声两声。师哥我先回家去啦!”朱九真忽然想起张无忌曾一掌打死了她的“左将军”手上劲力倒也不小笑道:“青妹你不用生气也别瞧不起这小厮。你武家功夫虽高倘若三招之内能打倒这个低三下四的小厮我才当真服了你。”

    武青婴道:“哼这样的人也配我出手么?真姊你不能这般瞧我不起。”

    张无忌忍不住大声道:“武姑娘你们说话我不敢插嘴也就是了。难道听一听、笑一笑也须得你准许吗?”

    武青婴一眼也不瞧他却向卫璧道:“师哥你让我受这小厮的抢白也不帮我。”

    卫璧见着她娇滴滴的楚楚神态心早就软了他心底虽对“雪岭双姝”无分轩轾但知师父武功深不可测自己蒙他传授的最多不过十之一二要学绝世功夫非讨师妹的欢心不可对朱九真笑道:“表妹这小厮的武功很不差吗?让我考考他成不成?”

    朱九真明知他是在帮师妹但转念一想:“这姓张的小子不知是什么来路让表哥逼出他的根底来也好。”便道:“好啊让他领教一下武家绝学那再好也没有了这人啊连我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门派的弟子。”卫璧奇道:“这小厮所学的不是府上的武功么?”朱九真向张无忌道:“你跟表少爷说你师父是谁、是哪一派门下。”

    张无忌心想:“你们这般轻视于我我岂能说起父母的门派羞辱太师父和死去的爹娘?何况我又没当真好好练过武当派的功夫。”便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没学过什么武功只小时候我爹爹指点过我一点儿。”朱九真问道:“你爹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门派的?”张无忌摇头道:“我不能说。”

    卫璧笑道:“以咱们三人的眼光还瞧他不出么?”缓步走到场中笑道:“小子你来接我三招试试。”说着转头向武青婴使个眼色意思是说:“师妹莫恼我狠狠打这小子一顿给你消气。”

    陷身在情网中的男女对情人的一言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留心在意卫璧这一个眼色的含意尽叫朱九真瞧在眼里。她见张无忌不肯下场向他招招手叫他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表哥武功很强你不用想胜他只须挡得他三招就算是给我挣了面子。”说着在他肩头拍了拍意示鼓励。张无忌原知不是卫璧的敌手下场跟他放对徒然自取其辱不过让他们开心一场而已但一站到了朱九真面前便不禁意乱情迷再听她软语叮嘱香泽微闻哪里还有主意?心中只想:“小姐吩咐下来再艰难凶险的事也要拼命去干挨几下拳脚又算得什么?”迷迷惘惘地走到卫璧面前呆呆地站着。

    卫璧笑道:“小子接招!”啪啪两声打了他两记耳光。这两掌来得好快张无忌待要伸手挡架脸上早已挨打双颊都肿起了红红的指印。卫璧既知他并非朱家传授的武功不怕削了朱九真和舅父、舅母的面子下手便不容情但这两掌也没真使上内力否则早将他打得齿落颊碎。

    朱九真叫道:“无忌还招啊!”张无忌听得小姐的叫声精神大振呼的一拳打了出去。卫璧侧身避开赞道:“好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闪身跃到他背后。张无忌急忙转身不料卫璧出手如电已抓住了他后领举臂将他提起笑道:“跌个狗吃屎!”用力往地下摔去。

    张无忌虽跟谢逊学过几年武功但一来当时年纪太小二来谢逊只叫他记忆口诀和招数不求实战对拆遇上了卫璧这等出自名门的弟子自是缚手缚脚半点也施展不开。给他这么摔落想要伸出手足撑持已然不及“砰”的声响额头和鼻子重重撞在地下鲜血长流。

    武青婴拍手叫好咯咯娇笑说道:“真姊我武家的功夫还成么?”朱九真又羞又恼若说武家的功夫不好不免得罪了卫璧说他好吧却又气不过武青婴只好寒着脸不作声。

    张无忌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向朱九真望了一眼见她秀眉紧蹙心道:“我便送了性命也不能让小姐失了面子。”只听卫璧笑道:“表妹这小子连三脚猫的功夫也不会说什么门派张无忌突然冲上飞脚往他小腹上踢去。卫璧笑着叫声:啊哟!”身子向后微仰避开了他这一脚跟着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他踢出后尚未收回的右脚往外摔出。这一下只使了三成力但张无忌还是如箭离弦平平往墙上撞去。他危急中身子用力急转这才背脊先撞上墙虽免头骨破裂之祸但背上已痛得宛如每根骨头都要断裂便如一团烂泥般堆在墙边再也爬不起来。

    他身上虽痛心中却仍牵挂着朱九真的脸色迷糊中只听她说道:“这小厮没半点用。咱们到花园中玩去吧!”语意中显然异常气恼怪他失了她脸面。张无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翻身跃起疾纵上前发掌向卫璧打去。卫璧哈哈一笑挥掌相迎啪的一响他竟身子晃动退了一步。

    原来张无忌这一掌是他父亲张翠山当年在木筏上所教“武当长拳”中的一招“七星手”。“武当长拳”是武当派的入门功夫拳招说不上有何奥妙。但武当派武功在武学中别开蹊径讲究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不在以己劲伤敌而是将敌人发来的劲力反激回去敌人击来一斤力道反激回去也是一斤倘若打来百斤便有百斤之力激回犹如以拳击墙出拳愈重自身所受也愈益厉害。当年觉远大师背诵《九阳真经》曾说到“以己从人后发制人”张三丰后来将这些道理化入武当派拳法之中。如为宋远桥、俞莲舟等高手自可在敌劲之上再加自身劲力。张无忌所学粗浅之极但在这一拳之中不知不觉的也已含了反激敌劲的上乘武学。

    卫璧但觉手上酸麻胸口气血震荡当即斜身挥拳往张无忌后心击去。张无忌手掌向后挥出应以一招“一条鞭”。卫璧见他掌势奇妙急向后闪时肩头已给他三根指头扫中虽不如何疼痛但朱九真和武青婴自然均已看到自己已然输招。

    卫璧在意中人之前这个台如何坍得起?他初时和张无忌放对眼看对方年纪既小身份又贱委实胜之不武只不过拿他来耍弄耍弄以博武青婴一粲因此拳脚上都只使二三成力这时连吃了两次小亏大喝一声:“小鬼你不怕死么?”呼的一声发拳当胸击去。他这招“长江三叠浪”中共含三道劲力敌人如以力挡住了第一道劲力料不到第二道接踵而至跟着第三道劲力又汹涌而来若不是武学高手遇上了不死也难免身受重伤。

    张无忌见对方招式凌厉心中害怕这时更无思索余裕依着当年父亲在海中木筏上所教手法双臂回环应以一招“井栏”。这一招博大精深张无忌又怎能领会到其中的精要?只危急之际顺手便使了出来。卫璧右拳打出正中张无忌右臂自己拳招中的第一道劲力便如投入汪洋大海登时无影无踪一惊之下喀喇一响那第二道劲力反弹过来他右臂臂骨已然震断。幸而如此他第三道劲力便发不出来否则张无忌不懂得这招“井栏”的妙用两人都要同时重伤在这第三道劲力之下。

    朱九真和武青婴齐声惊呼奔到卫璧身旁察看他的伤处。卫璧苦笑道:“不妨是我一时大意。”朱九真和武青婴心疼情郎受伤两人不约而同地挥拳向张无忌打去。

    张无忌一招震断卫璧的手臂自己也给撞得险些仰天摔倒立足未定朱武二女已双拳打来。他浑忘了闪避双拳一中前胸一中肩骨登时吐了一口鲜血。可是他心中的愤慨难过尤胜于身上的伤痛暗想:“我为你拼命力战为你挣面子当真胜了你却又来打我!”

    卫璧叫道:“两位住手!”朱武二女依言停手只见他提起左掌铁青着脸向张无忌打去。张无忌忙闪跃避开。朱九真叫道:“表哥你受了伤何必跟这小厮一般见识?是我错啦不该要你跟他动手。”凭她平时心高气傲的脾气要她向人低头认错实是千难万难若非眼见意中人臂骨折断心中既惶急又怜惜决不能如此低声下气。岂知卫璧一听更加恼怒冷笑道:“表妹你这小厮本领高强你哪里错了?只是我偏不服气。”说着横过左臂将朱九真推在一旁跟着又举拳向张无忌打去。

    张无忌待要退后避让武青婴双掌向他背心轻轻一挡令他无路可退卫璧那一拳正中他鼻梁登时鼻血长流。武青婴远比朱九真工于心计她暗中相助师哥却不露痕迹要使他脸上光彩心中感激。朱九真一见心想:“你会帮师哥难道我就不会帮表哥?”也即出手上前夹攻。

    张无忌的武功本来远不如卫璧再加朱武二女一个明助一个暗帮顷刻之间给三人拳打足踢连中七八招又吐了几口鲜血。他愤慨之下形同拼命将父亲教过的三十二势“武当长拳”尽数使将出来虽功力不足所出拳脚均无威力但所学实是上乘家数居然支持了一盏茶时分仍直立不倒。朱九真喝道:“哪里来的臭小子却到朱武连环庄来撒野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见卫璧举起左掌运劲劈落便即左肩猛撞将张无忌身子往他掌底推去。卫璧断臂处越来越痛不愿跟这小厮多所纠缠这一掌劈下已使上了十成力。张无忌身不由主地向前撞出但觉劲风扑面这掌只消劈中头脸要害只怕性命难保他惶急之下虽知抵挡不住但仍举起双臂强挡。

    蓦地里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且慢!”蓝影晃动有人自旁窜到举手挡开了卫璧这一掌。他轻描淡写地随手挡袼卫璧竟立足不定急退数步眼见便要坐倒在地那身穿蓝袍之人身法快极纵过去在他肩后一扶卫璧这才立定。

    朱九真叫道:“爹!”武青婴叫道:“朱伯父!”卫璧喘了口气才道:“舅舅!”

    这人正是朱九真之父朱长龄。卫璧受伤断臂事情不小灵獒营的狗仆飞报主人朱长龄匆匆赶来见到三人正在围攻张无忌。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待见卫璧猛下杀手这才出手相救。

    朱长龄横眼瞪着女儿和卫武二人满脸怒火突然反手啪的一掌打了女儿一个耳光大声喝道:“好好!朱家的子孙越来越长进了。我生了这样的乖女儿将来还有脸去见祖宗于地下么?”

    朱九真自幼极得父母宠爱连较重的呵责也没一句今日在人前竟给父亲重重地打了个耳光一时眼前天旋地转头脑中一片混乱隔了一会儿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朱长龄喝道:“住声不许哭!”声音中充满威严声音之响只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朱九真心下害怕当即住声。

    朱长龄道:“我朱家世代相传以侠义自命你高祖子柳公辅佐宣宗皇帝在大理国官居宰相后来助守襄阳名扬天下那是何等的英雄?哪知子孙不肖到了我朱长龄手里竟会有这样的女儿三个大人围攻一个小孩还想伤他性命。你说羞也不羞羞也不羞?”他虽明着呵责女儿但这些话卫璧和武青婴听在耳里句句犹如刀刺均觉无地自容。

    张无忌浑身剧痛几欲晕倒咬紧牙齿拼命支撑才勉强站立心中却仍明白听了朱长龄这番言语好生佩服暗想:“是非分明那才是真正的侠义中人。”见朱长龄气得面皮焦黄身发颤不住呼呼喘气。卫璧等三人眼望地下不敢和他目光相对。

    张无忌见朱九真半边粉脸肿起老高显见她父亲这一掌打得着实不轻见到她又羞又怕的可怜神态想哭却不敢哭只用牙齿咬着下唇便道:“老爷这不关小姐的事。”他话一出口不禁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说话嘶哑几不成声自是咽喉处受了卫璧重击之故。

    朱长龄道:“这位小兄弟拳脚不成章法显然从未好好地拜师学过武艺凭一股刚勇之气拼死抵抗这就更加令人相敬了。你们三个却如此欺侮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平日师长父母的教诲可还有半句记在心中吗?”他这一顿疾言历色的斥责竟对卫璧和武青婴也丝毫不留情面。张无忌听着反觉惶悚不安。

    朱长龄又问起张无忌何以来到庄中、怎地身穿童仆衣衫一面问一面叫人取了伤药和接骨膏来给他和卫璧治伤。朱九真明知父亲定要着恼但又不敢隐瞒只得将张无忌如何收藏小猴、如何给群犬咬伤、自己如何救他来山庄的情由说了。

    朱长龄越听眉头越皱听女儿述说完毕厉声喝道:“这位张兄弟义救小猴大有仁侠心肠你居然拿他当作厮仆。日后传扬出去江湖上好汉人人要说我‘惊天一笔’朱长龄是个不仁不义之徒。你养这些恶狗我只当你为了玩儿那也罢了哪知胆大妄为竟然纵犬伤人?今日不打死你这了头我朱长龄还有颜面厕身于武林么?”

    朱九真见父亲动了真怒双膝一屈跪在地下说道:“爹爹孩儿再也不敢了。”朱长龄兀自狂怒不休卫璧和武青婴一齐跪下求恳。

    张无忌道:“老爷……”朱长龄忙道:“小兄弟你怎可叫我老爷?我痴长你几岁最多称我一声前辈也就是了。”张无忌道:“是是朱前辈。这件事须也怪不得小姐她确是并非有意的。”

    朱长龄道:“你瞧人家小小年纪竟是这等胸襟怀抱你们三个怎及得上人家?大年初一武姑娘又是客人我原不该生气可是这件事实在太不应该那是黑道中卑鄙小人的行径岂是我辈侠义道的所作所为?璧儿你今天也做错了!既是小兄弟代为说情你们都起来吧。”卫璧等三人含羞带愧站了起来。

    朱长龄向喂养群犬的狗仆喝道:“那些恶犬呢?都放出来。”狗仆答应了放出群犬。群犬蹲在地下张口露齿口滴馋涎神态凶猛。

    朱九真见父亲脸色不善不知他是何用意低声叫道:“爹。”朱长龄冷笑道:“你养了这些恶犬来伤人好啊你叫恶犬来咬我啊。”朱九真哭道:“爹女儿知错了。”

    朱长龄哼了一声走入恶犬群中啪啪啪啪四声响过四条巨狼般的恶犬已头骨碎裂尸横就地。旁人吓得呆了都说不出话来。朱长龄拳打足踢、掌劈指戳但见他身形飘动一个蓝影在场上绕了一圈三十余条猛犬已遭击毙别说噬咬抗击连逃窜几步也来不及。他一举击毙群犬固因群犬未得朱九真号令给攻了个出其不意但他出手如风似电掌力更凌厉之极。卫璧、武青婴、张无忌只看得挢舌不下。

    朱长龄将张无忌横抱在臂弯之中送到自己房中养伤。不久朱夫人和朱九真一齐过来照料汤药。张无忌先前给群犬咬伤后失血过多身子本已衰弱这一次受伤不轻又昏迷了数日稍待清醒便自己开了张疗伤调养的药方命人煮药服食这才好得快了。朱长龄见他用药如神更加惊喜交集。

    在这二十余日的养伤期间朱九真常自伴在张无忌床边唱歌猜谜、讲故事说笑像大姊姊服侍生病的弟弟一般细心体贴无微不至。

    张无忌伤愈起床朱九真每日仍有大半天和他在一起。她跟父亲学武之时对张无忌也毫不避忌总叫他在一旁观看。朱长龄曾两次露出口风有意收他为徒愿将一身武功相传但见他并不接口显示拜师之意此后也就不再提了但待他极尽亲厚与自己家人弟子丝毫无异。朱家武功与书法有关朱九真每日都须习字也要张无忌伴她一起学书。张无忌自从离冰火岛来到中土后一直颠沛流离、忧伤困苦哪里有过这等安乐快活的日子?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这日张无忌和朱九真在小书房中相对临帖。丫环小凤进来禀报:“小姐姚二爷从中原回来了。”

    朱九真大喜掷笔叫道:“好啊我等了他大半年啦到这时候才来。”牵着张无忌的手道:“无忌弟咱们瞧瞧去不知姚二叔有没给我买齐东西。”两人携手走向大厅。张无忌问道:“姚二叔是谁?”朱九真道:“他是我爹爹的结义兄弟叫做千里追风姚清泉。去年爹爹请他到中原去送礼我托他到杭州买胭脂水粉和绸缎、到苏州买绣花的针线和图样又要买湖笔徽墨、碑帖书籍不知他买齐没有?”跟着解释朱家庄僻处西域昆仑山精致些的物事数千里内都没买处。昆仑山和中土相隔万里来回一次动辄两三年有人前赴中原朱九真自要托他购买大批用品了。

    两人走近厅门只听得一阵呜咽哭泣之声不禁都吃了一惊进得厅来更是惊诧只见朱长龄和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汉子跪在地下相拥而泣。那汉子身穿白色丧服腰上系了一根草绳。朱九真走近身去叫道:“姚二叔!”朱长龄放声大哭叫道:“真儿真儿!咱们的大恩人张五爷张……张五爷……他……他……已去世了!”朱九真惊道:“那怎么会?张恩公……失踪了十年不是早已安然归来么?”

    姚清泉呜咽着道:“咱们住得偏僻讯息不灵原来张恩公在四年多以前便已和夫人一齐自刎身亡。我还没上武当山在陕西途中就已听到消息。上山后见到宋大侠和俞二侠才知实情唉……”

    张无忌越听越惊到后来更无疑惑他们所说的“大恩人张五爷”自是自己的生父张翠山眼见朱长龄和姚清泉哭得悲伤朱九真也泫然落泪忍不住便要上前吐露自己身份但转念一想:“我一直不说自己身世这时说明真相朱伯父和真姊多半不信定要疑我冒充沽恩不免给他们瞧得小了。”

    过不多时只听得院内哭声大作朱夫人扶着丫环走出厅来连声向姚清泉追问。姚清泉悲愤之下也忘了向义嫂见礼当即述说张翠山自刎身亡的经过。张无忌虽然强忍不致号哭出声但泪珠已滚滚而下。大厅上人人均在哭泣流泪谁也没留心到他。

    朱长龄突然手起一掌喀喇喇一声响将身边一张八仙桌打塌了半边说道:“二弟你明明白白说给我听上武当山逼死恩公恩嫂的到底是哪些人?”

    姚清泉道:“我一得到讯息本来早该回来急报大哥但想须得查明仇人的姓名要紧。原来上武当山逼死恩公的自少林派三大神僧以下人数着实不少小弟暗中到处打听这才耽搁了日子。”当下将少林、崆峒、峨嵋各门派海沙、巨鲸、神拳、巫山等帮会中凡曾上武当山去勒逼张翠山的诸如空闻方丈、空智大师、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等的名字都说了出来。

    朱长龄慨然道:“二弟这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咱们本来是一个也惹不起的。可是张五爷待咱们恩重如山咱们便粉身碎骨也得给他报此深仇。”

    姚清泉拭泪道:“大哥说得是咱哥儿俩的性命都是张五爷救的反正已多活了这十多年再交还给张五爷也就是了。小弟最感抱憾的是没能见到张五爷的公子否则也可转达大哥之意最好是能请他到这儿来大伙儿尽其所有好好地侍奉他一辈子。”

    朱夫人絮絮询问这位张公子的详情。姚清泉只知他受了重伤不知在何处医治似乎今年还只十岁左右年纪料想张三丰张真人定要传以绝世武功将来可能出任武当派掌门人。朱长龄夫妇跪下拜谢天地庆幸张门有后。姚清泉道:“大哥叫我带去送给张恩公的千年人参王、天山雪莲、玉狮镇纸、乌金匕首等等这些物事小弟都留在武当山上请宋大侠转交给张公子。”朱长龄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转头向女儿道:“我家如何身受大恩你可跟张兄弟说一说。”

    朱九真携着张无忌的手走到父亲书房指着墙上一幅大中堂给他看。那中堂右端题着七字:“张公翠山恩德图”。张无忌从未到过朱长龄的书房此时见到父亲的名讳已然泪眼模糊只见图中所绘是一处旷野一个少年英俊的武士左手持银钩、右手挥铁笔正和五个凶悍的敌人恶斗。张无忌知道这人便是自己父亲了虽面貌并不肖似但依稀可从他眉目之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地下躺着两人一个是朱长龄另一个便是姚清泉还有两人却已身首异处。左下角绘着一个青年妇人满脸惧色正是朱夫人她手中抱着一个女婴。张无忌凝目细看见女婴嘴边有一颗小黑痣那自是朱九真了。这幅中堂纸色已变淡黄为时至少已在十年以上。

    朱九真指着图画向他解释。原来其时朱九真初生不久朱长龄为了躲寧强仇携眷西行但途中还是给对头追上了。两名师弟为敌人所杀他和姚清泉也给打倒。敌人正要痛下毒手适逢张翠山路过仗义出手将敌人击退救了他一家性命。依时日推算那自是张翠山在赴冰火岛之前所为。

    朱九真说了这件事后神色黯然说道:“我们住得隐僻张恩公从海外归来的讯息直至去年方才得知。爹爹曾立誓不再踏入中原一步于是忙请姚二叔携带贵重礼物前去武当山拜见哪知道……”说到这里一名书童进来请她赴灵堂行礼。

    朱九真匆匆回房换了一套素净衣衫和张无忌同到后堂。只见堂上已摆列两个灵位素烛高烧一块灵牌上写着“恩公张大侠讳翠山之灵位”另一块写着“张夫人殷氏之灵位”。朱长龄夫妇和姚清泉跪拜在地哭泣甚哀。张无忌跟着朱九真一同跪拜。

    朱长龄抚着他头哽咽道:“小兄弟很好很好。这位张大侠慷慨磊落实是当世无双的奇男子你虽跟他并不相识无亲无故但拜他一拜也是应该的。”

    当此情境张无忌更不能自认便是这位“张恩公”的儿子心想:“那姚二叔传闻有误说我不过十岁左右此时我便明说他们也一定不信。”

    忽听姚清泉道:“大哥那位谢爷……”朱长龄咳嗽一声向他使个眼色姚清泉登时会意说道:“那些谢仪该怎么办?要不要为恩公发丧?”朱长龄道:“你瞧着办吧!”张无忌心想:“你明明说的是‘谢爷’怎地忽然改为‘谢仪’?谢爷谢爷?难道说的是我义父么?”

    这一晚他想起亡父亡母以及在极北寒岛苦度余生的义父思潮起伏又怎睡得安稳?

    次晨起身听得脚步细碎鼻中闻到一阵幽香见朱九真端着洗脸水走进房来。张无忌一惊道:“真姊怎……怎么你给我……”朱九真道:“佣仆和丫环都走干净了我服侍你一下又打什么紧?”张无忌更是惊奇问道:“为……为什么都走了?”

    朱九真道:“我爹爹昨晚叫他们走的每人都发了一笔银子要他们回自己家去因为在这儿危险不过。”她顿了一顿说道:“你洗脸后爹爹有话跟你说。”

    张无忌胡乱冼了脸。朱九真给他梳了头两人一同来到朱长龄书房。这所大宅子中本来有七八十名婢仆这时突然冷冷清清的一个也不见了。

    朱长龄见二人进来说道:“张兄弟我敬重你的仁侠心肠英雄气概本想留你在舍下住个十年八载可是眼下突起变故逼得和你分手张兄弟千万莫怪。”说着托过一只盘子盘中放着十二锭黄金十二锭白银又有一柄防身的短剑说道:“这是愚夫妇和小女的一点微意请张兄弟收下老夫若能留得下这条性命日后当再相会……”说到这里声音呜咽喉头塞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张无忌闪身让在一旁昂然道:“朱伯伯小侄虽然年轻无用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府上眼前既有危难小侄决不能自行退避。纵然不能帮伯父和姊姊什么忙也当跟伯父和姊姊同生共死。”朱长龄劝之再三张无忌只是不听。

    朱长龄叹道:“唉小孩子家不知危险。我只有将真相跟你说了可是你先得立下个重誓决不向第二人泄漏机密也不得向我多问一句。”

    张无忌跪在地下朗声道:“皇天在上朱伯伯向我所说之事倘若我向旁人泄漏、多口查问叫我乱刀分尸身败名裂。”

    朱长龄扶他起来探首向窗外一看随即飞身上屋查明四下里确无旁人这才回进书房在张无忌耳旁低声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只可记在心中却不得向我说一句话以防隔墙有耳。”张无忌点了点头。

    朱长齡低声道:“昨日姚二弟来报张恩公的死讯时还带了一个人来此人姓谢名逊外号叫做金毛狮王……”张无忌大吃一惊身子……:颤。

    朱长龄又道:“这位谢大侠和张恩公有八拜之交他和天下各家各派的豪强都结下了深仇张恩公夫妇所以自刎便是为了不肯吐露义兄的所在。谢大侠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动手为张恩公报仇雪恨杀伤了许多仇人但好汉敌不过人多终于身受重伤。姚二弟为人机智救了他逃到这里对头们转眼便要追到。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万万抵敌不住。我是舍命报恩决意为谢大侠而死可是你跟他并没半点渊源何苦将性命赔在这儿?张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快快去吧!敌人一到玉石俱焚再迟可来不及了。”

    张无忌听得心头火热又惊又喜万想不到义父竟到了此处问道:“他在哪……”朱长龄右手迭出按住他嘴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说话。敌人神通广大一句话不小心便危及谢大侠性命。你忘了适才所发的重誓么?”张无忌点点头。朱长龄道:“我已跟你说明白了张兄弟你年纪虽小我却当你是好朋友跟你推心置腹绝无隐瞒。你即速动身为要。”张无忌道:“你跟我说明白后我更加不走了。”

    朱长龄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毅然道:“好!咱们今后同生共死旁的也不用多说。事不宜迟须得动手了。”当下和朱九真及张无忌奔出大门只见朱夫人和姚清泉已候在门外身旁放着几个包袱似要远行。张无忌东瞧西望却不见义父的影踪。

    朱长龄晃着火折点燃了一个火把便往大门上点去。顷刻间火光冲天而起火头延向四处原来这座大庄院的数百间房屋上早已浇遍了火油。西域天山、昆仑山一带自来盛产火油常见油如涌泉从地喷出取之即可生火煮食。朱家庄广厦华宅连绵里许在火油助燃之下焚烧甚为迅速。

    张无忌眼见雕梁画栋都卷人了熊熊火焰之下心下好生感激:“朱伯伯毕生积储无数心血旦夕间化为灰烬那是为了我爹爹和义父。这等血性男子世间少有。”

    当晚朱长龄夫妇、朱九真、张无忌四人在一个山洞中宿歇。朱长龄的五名亲信弟子手执兵刃由姚清泉率领在洞外戒备。这场大火直烧到第三日上方熄幸而敌人尚未得讯赶到。

    第三日晚间朱长龄带同妻女弟子和姚清泉、张无忌往山洞深处走去经过黑沉沉的一条长隧道来到几间地下石室之中。石室中粮食清水等物储备充分只颇为闷热。

    朱九真见张无忌不住伸袖拭汗&a;lt;big&a;gt;.&a;lt;/big&a;gt;笑问:“无忌弟你猜猜看为什么此间这般热?你可知咱们是在什么地方?”张无忌鼻中闻到焦臭登时醒悟:“啊咱们便是在原来的庄院之下。”朱九真笑道:“你真聪明。”

    张无忌对朱长龄用心的周密更加佩服。敌人大举来袭之时见朱家庄已烧得片瓦不存只有向远处搜寻决不会猜到谢逊竟躲在火场之下。他见石室彼端有一铁门紧闭料想义父便藏在其中虽亟盼和义父相见一叙别来之情但想眼前步步危机连朱长龄都不敢去和他说话自己怎能轻举妄动?倘若误了大事自己送命不打紧累了义父和朱家家性命那是多大的罪过?

    在地窖中住了半日炎热渐减各人展开毛毯正要就寝忽听得一阵急速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不多时便到了头顶。只听得一人粗声说道:“朱长龄这老贼定是护了谢逊逃走啦快追快追!”各人虽在地底上面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地窖中有铁管通向地面传下声音。但听得马蹄声杂沓渐渐远去。

    这一晚在头顶上经过的追兵先后共有五批有昆仑派的、崆峒派的、巨鲸帮的另外两批人却听不出来历。每一批少则七八人多则十余人兵刃铿锵健马鸣嘶追兵口出恶言声势汹汹。张无忌心想:“我义父若非双目失明又受重伤哪会将你们这些妖魔小丑放在心上?”

    待第五批人走远姚清泉拿起木塞塞住了铁管口以免地窖中各人说话为上面偶然经过之人听见。但他话声仍压得极低说道:“我去瞧瞧谢大侠的伤势。”朱长龄点了点头。姚清泉伸手扳动门旁的机括铁门缓缓开了。他提着一盏火油灯走进铁门。

    这时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在姚清泉背后张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向里而卧。张无忌乍见义父宽阔的背影登时热泪盈眶。只听姚清泉低声道:“谢大侠觉得好呰了么?要不要喝水?”

    突然间劲风响处姚清泉手中的火油灯应风而灭跟着砰的一声姚清泉给谢逊掌力击中飞出铁门重重摔在地下。只听谢逊大声叫道:“少林派的昆仑派的崆峒派的众狗贼来啊来啊我金毛狮王谢逊怕了你们不成?”

    朱长龄叫道:“不好谢大侠神智迷糊了。”走到门边说道:“谢大侠我们是你朋友并非仇敌。”谢逊冷笑道:“什么朋友?花言巧语骗得倒我么?”大踏步走出铁门发掌向朱长龄当胸击来这一掌劲力凌厉带得室中那盏油灯的火焰不住晃动。朱长龄不敢挡架转身闪避谢逊左手发拳直击他面门。朱长龄逼不得已举臂架开身子连晃退了两步。张无忌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禁吓得呆了。

    谢逊拳掌如风凌厉无比朱长龄不敢与抗不住退避。谢逊一掌击不中朱长龄扫在石墙之上但见石屑纷飞倘若中在人体那还了得?但见谢逊长发披肩双目如电脸上血污斑斑口中嗬嗬而呼掌势越来越猛烈。朱夫人和朱九真吓得躲在壁角。朱长龄见他拳掌攻到只得将身边的木桌推过去一挡。谢逊“砰砰”两拳登时将桌子打得粉碎。

    张无忌茫然失措张大了口呆立在一旁却见这个“谢逊”绝不是他义父金毛狮王谢逊。他义父双眼早盲这人却目光炯炯。只见这大汉直掌打出朱长龄背靠石壁已退无可退但并不出手招架叫道:“谢大侠我不是你敌人我不还手!”那大汉毫不理会一掌打在他胸口。朱长龄神色极为痛苦叫道:“谢大侠你相信了么?”那大汉喝道:“狗贼再吃我一拳!”又发拳打去。朱长龄中拳后口喷鲜血颤声道:“你是我恩公义兄便打死我我也不还手。”那大汉狂笑道:“不还手最好我便打死你!”左右猛拳连发齐中胸腹。朱长龄“啊”的长声惨呼身子软倒。

    那大汉更不容情又出拳打去。张无忌抢上前去举臂拼命挡格只觉来拳劲力好大剧震之下几乎气也透不过来当下不顾生死叫道:“你不是谢逊你不是……”那大汉怒道:“你这小鬼知道什么?”举脚向他踢去。张无忌闪身避开大叫:“你冒充金毛狮王不怀好意假的假的……”

    朱长龄本已委顿在地听了张无忌的叫声挣扎爬起指着那大汉叫道:“你……你不是……你骗我……”突然一大口鲜血喷出射在那大汉脸上身子向前一跌顺势便点了他右乳下的神封穴。朱长龄重伤之后本来已非那大汉敌手却借着喷血倾跌出其不意以家传“一阳指”手法点中了他大穴。朱长龄又在他腰胁间补上两指自己却也已支持不住晕倒在地。朱九真和张无忌忙抢上扶起。

    过了一会儿朱长龄悠悠醒转问张无忌道:“他……他……”张无忌道:“朱伯伯我再也不能隐瞒你所说的恩公便是家父。金毛狮王是我义父我怎会认错?”朱长龄摇了摇头微微苦笑脸上神色自是半点也不相信。

    张无忌道:“我义父双目已盲这人眼目完好便是最大破绽。我义父在海外失明此事外间无人知晓。这人前来冒充却不知我义父盲目这回事。”

    朱九真喜道:“无忌弟你当真是我家大恩公的孩子?这可太好了太好了。”

    朱长龄兀自不信。张无忌只得将如何来到昆仑的情由简略说了。姚清泉旁敲侧击问他武当山上诸般情形又询问张翠山夫妇当日自刎的经过听他讲得半点不错这才信了。朱长龄却仍感为难说道:“倘若这孩子说谎咱们得罪了谢大侠那可如何是好?”

    姚清泉拔出匕首对着那大汉的右眼说道:“朋友金毛狮王谢逊双目已毁你既要学他便须学得到家些今日先毁了你这对招子。我姓姚的上了你大当若不是这位小兄弟识破岂非不明不白的送了我朱大哥性命?”说着匕首前送刀尖直抵他眼皮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金毛狮王?”

    那大汉怒道:“有种便一刀将我杀了。我开碑手胡豹是什么人?能受你逼供么?”

    朱长龄“哦”的一声道:“开碑手胡豹!嗯你是崆峒派的?”胡豹大声道:“天下各门各派都知朱长龄要为张翠山报仇。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姚清泉喝道:“你这人恁地恶毒!”匕首一低便往他心口刺去。

    朱长龄左手探出一把抓住他手腕说道:“二弟且慢倘若他真是谢大侠咱们哥儿俩可万死莫赎。”姚清泉道:“张兄弟已说得明明白白。大哥你如三心二意决断不下眼前大祸可就难以避过。”朱长龄摇头道:“咱们宁可自己身受千刀决不能错伤了张恩公的义兄一根毫毛。”

    张无忌道:“朱伯伯这人决不是我义父。我义父外号叫做金毛狮王头发是黄的。这人却是黑头发。”

    朱长龄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携着他手道:“小兄弟你跟我来。”两人走出石室再出了石洞直到山坡后一座悬崖之下并肩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朱长龄道:“小兄弟这人倘若不是谢大侠咱们自然非杀了他不可但在动手之前我须得心中确无半点怀疑。你说是不是?”

    张无忌道:“你唯恐有甚失闪确也应当。但这人绝非我义父朱伯伯放心好了。”朱长龄叹了口气说道:“孩子我年轻之时曾上过不少人的。当。今日我所以不肯还手以致身受重伤还是识错了人之故。一错不能再错此事干系重大我死不足惜却无论如何须得维护你和谢大侠的平安。我本该问明白谢大侠到底身在何处方能真正放心可是这件事我却又不便启口。”

    张无忌心下激动道:“朱伯伯你为了我爹爹和义父把百万家产都毁了自己又受了这等重伤难道我还有信你不过的?我义父的情形你便不问我也要跟你说。”于是将父母和谢逊如何漂流到冰火岛上、如何一住十年、如何三人结筏回来的种种情由一一说了其中一大半经过是他转从父母口中得知但也说得十分明白。

    朱长龄反复仔细盘问将张无忌如何在冰火岛上学武、如何送杨不悔西来、如何在昆仑三圣坳遭难等的经过细节都问得明白听张无忌所言确无半点破绽这才真的信了长长舒了口气仰天道:“恩公啊恩公你在天之灵祈请明鉴:朱长龄须当竭尽所能抚养无忌兄弟长大成人。只是强敌环伺我武艺低微实在未必挑得起这副重担万望恩公时加佑护。”说罢跪倒向天叩头。张无忌又伤心又感激跟着跪下。

    朱长龄站起身来说道:“现下我心中已无半分疑惑。唉!少林、峨嵋、昆仑、崆峒哪一派不是人多势众武功高强?小兄弟先前我决意拼了这条老命杀得仇人一个是一个以报令尊的大恩。但今日抚孤事大报仇尚在其次。只大地茫茫却到何处去避这场大难?连我这等偏僻之极的处所他们也都找上来了哪里另有更加偏僻的所在?”他顿了一顿又道:“谢大侠孤零零地独处冰火岛上这几年的日子想来也甚凄惨。唉这位大侠对恩公恩嫂如此高义我但盼能见他一面死亦甘心。”

    张无忌听他说到义父孤零零地在冰火岛受苦甚为难过心念一动冲口说道:“朱伯伯咱们一起到冰火岛去好不好?我在岛上过的日子何等快活但一回中土所见所受若非凶杀流血便是担惊受怕。”朱长龄道:“小兄弟你很想回到冰火岛去是不是?”张无忌踌躇不答暗忖自己已活不多久何况去冰火岛途中海程艰险未必能至不该累得朱长龄一家身冒奇险大海无情只要稍有不测便葬身于洪波巨涛之中。

    朱长龄握住他双手瞧着他脸说道:“小兄弟你我不是外人务请坦诚相告你是不是想回冰火岛去?”话声诚恳已极。张无忌此时心中确是苦厌江湖上人心险恶极盼在身死之前能再见义父一面如能死于义父怀抱之中那么一生更无他求。在朱长龄面前他也无法作伪隐瞒自己心事便缓缓点了点头。

    朱长龄不再多言携着张无忌的手回到石室向姚清泉道:“那是奸贼确然无疑。”姚清泉点了点头手执匕首走进密室。只听得那开碑手胡豹长声惨呼已然了账。姚清泉从密室中出来关上了铁门但见他匕首上鲜血殷然顺手便在靴底拂拭。

    朱长龄道:“这贼子来此卧底咱们的踪迹看来已经泄露此地不可再居。”领着各人从石洞中出来以手推木车运载用品行了二十余里转过两座山峰进了一个山谷来到一棵大树旁的四五间小屋前。

    此时天将黎明各人进了小屋后张无忌见屋中放的都是犁头、镰刀之类农具但锅灶粮食一应俱。看来朱长龄为防强仇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难的所在。朱长龄重伤之下卧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长衫和草鞋、包头给各人换上。霎时之间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变成了农妇村女虽言谈举止不像但只要不走近细看也不致露出马脚。

    在农舍住了数日朱长龄因有祖传云南伤药服后痊愈很快幸喜敌人也不再追来。张无忌闲中静观见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却率领弟子收拾行李包裹显然有远行之计。他知朱长龄为了报恩避仇决意举家前往海外的冰火岛极是欢喜。

    这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如能天幸不死终于到了冰火岛得和这位美如天人的朱九真姊姊终身在岛上厮守不禁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跳动;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义父见面之后三人结成好友在岛上无忧无虑地啸傲岁月既不怕蒙古鞑子残杀欺压也不必担心武林强仇明攻暗袭为人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他想得欢喜竟忘了自己身中寒毒在世已为日无多直到中夜仍未睡着。

    正蒙昽间忽听得板门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张无忌微感诧异鼻中已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日常用以薰衣的素馨花香。他突然间满脸通红说不出的害羞。

    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低声问道:“无忌弟你睡着了么?”张无忌不敢回答双眼紧闭假装睡熟过了一会儿忽有几根温软的手指摸到了他眼皮上。

    张无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只盼她快快出房。他心中对朱九真敬重无比只求每日能瞧她几眼便已心满意足心中固然从无半分亵渎的念头便是将来娶她为妻的盼望也从未有过。这时见她半夜里忽然走进房来如何不令他手足无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难道有什么要紧事情须得半夜里来跟我说么?”便在此时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神藏、曲池、环跳诸穴上都逐一中指受点。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哪想得到朱九真深夜里竟来点自己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啊真姊定是试探我睡着之后是否警觉?明儿她解了我穴道定会来笑我。早知如此她进房时我便该跃起身来吓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说嘴。”

    只见她轻轻推开窗子飞身而出张无忌心道:“我快些解开穴道跟在她身后扮鬼吓她倒也好玩。”当即以谢逊所授的解穴之法冲解穴道。但朱九真家传“一阳指”功夫甚是了得他直花了大半个时辰方始解开被点诸穴这尚因朱九真功力未够又不欲令他知觉使力极轻否则他解穴之法再妙也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冲解得开。待得站起身来匆匆穿上衣服跃出窗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哪里还有朱九真的影踪?

    他站在黑暗之中颇感沮丧忽尔转念:“真姊明儿要笑我无用让她取笑便是何必跟她争强斗胜?我要假装糊里糊涂半点不知显得她聪明了得。我平日想博她个欢喜也是不易今晚如追到了她只怕她反要着恼了。”想到此处便即心安理得。这时已是暮春山谷间野花放出清香他一时也睡不着信步顺着一条小溪走去。山坡上积雪消融雪水顺着小溪流去偶尔夹着一些细小的冰块相互撞击铮铮有声。

    走了一会儿忽听得左首树林中传出咯咯娇笑正是朱九真的声音张无忌微微一惊心道:“真姊瞧见我了么?”却听得她低声叱道:“表哥不许胡闹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跟着是几声男子的爽朗笑声不必多听便知是卫璧。

    张无忌心头一震几乎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时破灭心中已然雪亮:“真姊点我穴道哪里是跟我闹着玩?她半夜里来跟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想:“我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年纪又小文才武功、人品相貌哪一样都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他又是表兄妹之亲跟他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这傻小子没来由地喝什么醋?”

    自己宽解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朱九真和卫璧也低声笑语手携手地并肩而来。张无忌不愿和他们碰面忙闪身在一株大树后躲起。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朱九真忽然叫道:“爹!你……你……”声音颤抖似乎十分害怕原来从另一边来的那人正是朱长龄。

    朱长龄见女儿夜中和外甥私会似甚恼怒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朱九真强作满不在乎笑道:“爹表哥跟我这么久没见面了今。难得到来我们随便谈谈。”朱长龄道:“你这小妮子忒也大胆若给无忌知觉了……”朱九真接口道:“我轻轻点了他五处大穴这时睡得正香呢待会儿去解开他穴道管叫他绝不知觉。”

    张无忌心道:“朱伯伯也瞧出我心中喜欢真姊为了我爹爹有恩于他不愿令我伤心失望。其实我虽喜欢真姊却绝无他念。朱伯伯你待我当真太好了。”

    只听朱长龄道:“虽然如此一切还当小心可别功亏一篑让他瞧出了破绽。”朱九真笑道:“孩儿理会得。”卫璧道:“舅父真妹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师父等我。”朱九真对他甚为依恋说道:“我送你去。”朱长龄道:“好我也去再跟你师父计议一下。咱们此去北海冰火岛须得万事妥妥帖帖决不能稍有差失。”说着三人一齐向西走去。

    张无忌颇为奇怪知道卫璧的师父名叫武烈是武青婴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好像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去冰火岛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起?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泄漏风声别累及义父才好。他沉思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朱长龄的一句话:“可别功亏一篑让他瞧出了破绽。”破绽破绽有什么破绽?

    想到“破绽”两字一直便在他脑海中的一个模模糊糊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地显现在眼前:那幅“张公翠山恩德图”中人人相貌逼肖却为什么将他长方脸的父亲画作了尖脸?他父亲的眉目倒是很像不错那是因为他父子俩眉目相似可是他父亲是长方脸蛋绝不像张无忌自己是瓜子脸的面型。

    听朱长龄说这幅画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非。画上的张翠山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一节。爹爹所使铁笔向来杆直笔尖形似毛笔。那日他初回大陆在兵器铺中买了一支判官笔还说轻重长短将就可用就是多了一只铁手之形瞧来挺不顺眼。妈妈说一等住定之后就给他去另行铸造。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铁铸的人手中抓一支铁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什么都可画错怎能将爹爹所使的判官笔也画错了?”

    想到此节隐隐感到恐惧内心已有了答案可是这答案实在太过可怕决不敢明明白白地去追想只安慰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朱伯伯如此待我怎可瞎起疑心?我这就回去睡吧若给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出来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他想到“性命之忧”四字登时身剧震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无端端地会这般害怕。

    他呆了半晌不自禁朝着朱长龄父女所去的方向走去只见树林中透出一星火光原来树丛中另有房屋。他心怦怦乱跳放轻脚步朝着火光悄悄而行走到屋后定了定神探头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只见朱长龄父女和卫璧对窗而坐在和人说话。有两人背向张无忌见不到面目但其中一个少女显是“雪岭双姝”之一的武青婴。另外那男子身材高大倾听朱长龄述说如何假装客商到山东一带出海他一声不响地听着不住点头。

    张无忌心想:“我这可不是庸人自扰吗?这一位多半便是武庄主武烈朱伯伯跟他交好邀他同去冰火岛也是人情之常我又何必大惊小怪?”

    只听得武青婴道:“爹要是咱们在茫茫大海之中找不到那小岛回又回不来那可怎生是好?”张无忌心想:“这位果然是武庄主。”只听武烈道:“你若害怕那就别去。天下之事不经艰难困苦哪有安乐时光?”武青婴娇嗔道:“我不过问一问又引得你来教训人家。”

    武烈一笑说道:“这一下原本是孤注一掷。倘若运气好咱们到了冰火岛上想那谢逊武功再高也只一人何况双目失明自不是咱们的敌手……”张无忌听到此处一道凉气从背脊上直泻下来不由得身打战只听武烈续道:“那屠龙刀还不手到拿来?那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我和你朱伯伯并肩成为武林至尊。倘若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终于死在大海之中哼世上又有谁是不死的?”

    卫璧说道:“听说金毛狮王谢逊武功卓绝王盘山岛上一吼将数十名江湖好手都震成了白痴。依弟子愚见咱们到得岛上不用跟他明枪交战只须在食物中偷下毒药别说他是盲人便算他双目完好瞧得清清楚楚也决不会疑心他义儿会带人来害他啊。”朱长龄点头道:“璧儿此计甚妙。只不过咱们朱武两家上代都是名门正派的侠士向来不碰毒药便暗器之上也从不喂毒。到底要用什么毒药使他服食时不知觉我可一窍不通了。”卫璧道:“姚二叔多在中原行走定然知晓请他购买齐备便是。”

    武烈转身拍了拍朱九真的肩头笑道:“真儿……”这时他回过头来张无忌看得清楚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此人正是假扮他义父的开碑手胡豹什么将朱长龄打得重伤吐血、给姚清泉一刀杀死等等是假装的登时明白他们为了要使这出戏演得逼真发掌击出碰到墙上是石屑纷飞遇到桌椅是坚木破碎是以要武功精强的武烈出马。只听他对朱九真笑道:“所以啊这出戏还有得唱呢你一路跟那小鬼假装亲热直至送了谢逊的性命为止。可千万别露出丝毫马脚。”朱九真道:“爹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朱长龄道:“什么?”朱九真道:“你叫我侍候这小鬼这些日子来吃的苦头可真不小要到踏上冰火岛杀了谢逊时候还长着呢不知道要受多少罪。等你取到屠龙刀后我可要将这小鬼一刀杀死!”

    张无忌听了她这么恶狠狠的说话眼前一黑几欲晕倒隐隐约约听得朱长龄道:“咱们这般用巧计骗他诱出金毛狮王的所在说来已有些不该。这小子也不是坏人咱们杀了谢逊取得屠龙刀后将这小子双目刺瞎留在冰火岛上也就是了。”武烈赞道:“朱大哥就是心地仁善不失侠义家风。”

    朱长龄叹道:“咱们这一步棋实在也属情非得已。武二弟咱们出海之后你们座船远远跟在我们后面倘若太近会引起那小子疑心过分远了又怕失了联络。这艄公舟师可得物色妥善才是。”武烈道:“是朱大哥想得很周到。”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我从没吐露自己身份怎会给他们瞧破?嗯想是我力抗拒卫璧及朱武二女殴打之时使出了武当派武功心法朱伯伯见多识广登时便识破了我的来历。他知我爹爹妈妈宁可自尽也不吐露义父的所在倘若用强决不能逼迫我吐露真相。于是假造图画、焚烧巨宅、再使苦肉计令我感动。他不须问我一句却使我反而求他带往冰火岛去。朱长龄啊朱长龄你的奸计可真毒辣之至了。”

    这时朱长龄和武烈兀自在商量东行的诸般筹划。张无忌不敢再听凝住气息轻轻提脚轻轻放下每跨一步要听得屋中并无动静才敢再跨第二步。他知朱长龄、武烈两人武功极强自己只要稍一不慎踏断半条枯枝立时便会给他们惊觉。这三十几步路跨得其慢无比直至离那小屋已在十余丈外才走得稍快。

    他慌不择路只向山坡上的林木深处走去越攀越高越走越快到后来竟发足狂奔一个多时辰之中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奔逃了半夜到得天色明亮只见已处身在一座雪岭的丛林之内。他回头眺望要瞧瞧朱长龄等是否追来这么一望不由得叫一声苦只见一望无际的雪地中留着长长一行足印。西域苦寒这时虽已入春但山岭间积雪未融。他仓皇逃命竭力攀登山岭不料反泄露了自己行藏。

    便在此时隐隐听得前面传来一阵狼嗥凄厉可怖张无忌走到一处悬崖上眺望见对面山坡上七八条大灰狼仰起了头向着他张牙舞爪地嗥叫显是想要食之果腹但和他站立之处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万丈峡谷没法过来。他回头再看心突的一跳见山坡上有五个黑影慢慢向上移动自是朱武两家一行人。此时相隔尚远似乎这五人走得不快但料想奔行如风看来不用一个时辰便能追到。

    张无忌定了定神打好了主意:“我宁可给饿狼分尸而食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苦受这群恶人折磨。”想到自己对朱九真如此万般诚意的痴心敬重哪知她美艳绝伦的面貌之下竟藏着这样一副蛇蝎心肠他又惭愧、又伤心拔足往密林中奔去。

    树林中长草齐腰虽然也有积雪足迹却不易看得清楚。他奔了一阵心力交瘁之下体内寒毒突然发作双腿已累得无法再动便钻入一丛长草从地下拾起一块尖角石头拿在手里要是给朱长龄等发现了自己藏身所在立时便以尖石撞击太阳穴自杀。

    回想这两个多月来寄身朱家庄的种种经过越想越难受:“崆峒派、华山派、昆仑派这些人恩将仇报我原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对真姊这般一片诚心内中真相原来如此……唉妈妈临死时叮嘱我什么话来?怎地我然置之脑后?”

    母亲临死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清晰异常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他热泪盈眶眼前一片模糊:“妈妈跟我说这几句话之时匕首已插入她胸口。她忍着剧痛如此叮嘱于我我却将她这几句血泪之言不放在心上。若不是我会冲解穴道之法鬼使神差地听到了朱长龄的阴谋以他们布置的周密我定会将他们带到冰火岛上非害了义父的性命不可。”

    他心意既决灵台清明对朱长龄父女所作所为的含意登时瞧得明明白白:朱长龄一料到他是张翠山之子便出手掌击女儿、击毙群犬使得张无忌深信他是一位是非分明、仁义过人的侠士;至于将广居华厦付之一炬虽十分可惜但比之“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却又不值什么了。其处事之迅捷果断委实可惊可畏。

    他又想:“我在岛上之时每天都见义父抱着那柄刀呆呆出神十年之中始终参解不透刀中秘密。义父虽然聪明却是直性子。这朱长龄机智过人计谋之深远远胜我义父。义父想不出宝刀若到了朱长龄手中他多半能想得出……”前思后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猛听得脚步声响朱长龄和武烈二人已找进了丛林。

    武烈道:“那小子定是躲在林内不会再逃往远处……”朱长龄忙打断他话头说道:“唉不知真儿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张兄弟。我真担心他小小年纪要是在冰雪遍地的山岭中有甚失闪我便粉身碎骨也对不起张恩公啊。”这几句话说得宛然忧心如捣自责甚深。张无忌只听得毛骨谏然暗想:“他心尚未死还在想花言巧语地骗我。”

    只听得朱、武二人各持木棒在长草丛中拍打张无忌身蜷缩一动也不敢动幸而那林子占地甚广却也没法每一处都拍打到了。不久卫璧和“雪岭双姝”也即赶到。五人在丛林中搜索了半天始终没能找到各人都感倦累便在石上坐下休息。其实五人所坐之处和他相隔不过五六丈只是林密草长将他身子然遮住了。

    朱长龄凝思片刻突然大声喝道:“真儿你到底怎地得罪了无忌兄弟害得他三更半夜地不告而别?”朱九真一怔。朱长龄忙向她使个眼色。

    朱九真会意便大声道:“我跟他开玩笑点了他穴道哪想到无忌弟却当了真。”说着纵声叫道:“无忌弟无忌弟你快出来真姊跟你赔不是啦!”声音虽响却仍娇媚婉转充满了诱惑之意。她叫了一会儿见无动静忽然哭了起来说道:“爹爹你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是故意得罪无忌弟啊。”朱长龄举掌在自己大腿上力拍噼啪作响口中大声怒喝。朱九真不住口地惨叫似乎给父亲打得痛不可当。武烈、卫璧、武青婴三人在旁含笑而观。

    张无忌明知是他父女俩做戏可是听着这声音仍心下恻然暗道:“幸而我早知你们在做戏骗我否则听了她如此尖声惨叫定忍不住挺身而出。”、朱氏父女料定张无忌藏身在这树林之内一个怒骂一个哀唤声音越来越凌厉。张无忌双手掩耳声音仍一阵阵传入耳中。他再也忍耐不住透了一口长气。朱长龄和武烈立即发觉齐声欢呼:“在这里了!”张无忌一惊之下穿林而出发足狂奔。朱长龄和武烈飞身跃起向他扑去。

    张无忌死志早决更无犹疑笔直向那万丈峡谷奔去。朱长龄的轻功胜他甚远待他奔到峡谷边上朱长龄已追到身后伸手往他背心抓去。

    张无忌只觉背心上奇痛彻骨朱长龄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紧紧抓住他背脊就在此时他足底踏空半个身子已在深渊之上。他左足跟着跨出身向前急扑。

    朱长龄万没料到他竟会投崖自尽给他一带跟着向前倾出。以他数十年的武功修为倘若立时放手反跃自可保住性命。可是他知道只须五根手指一松那“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便永远再没到手的机缘这两个月来的苦心筹划、化为一片焦土的巨宅华厦便尽随这五根手指一松而付诸东流了。

    他稍一犹豫张无忌下跌之势却绝不稍缓。朱长龄叫道:“不好!”反探左手来和自后冲到的武烈相握时却差了尺许他抓着张无忌的右手兀自不肯放开。

    两人一齐自峭壁跌落直摔向谷底的万丈深渊只听得武烈和朱九真等人的惊呼自头顶传来霎时之间便听不到了。两人冲开弥漫谷中的云雾直向下坠。

    朱长龄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凶险临危不乱只觉身旁风声虎虎身子不住地向下摔落偶见峭壁上有树枝伸出他便伸左手去抓几次都差了数尺最后一次总算抓到可是他二人下跌的力道太强树枝吃不住力喀喇一声一根手臂粗的松枝登时折断。但就这么缓得一缓朱长龄已有借力之处双足横撑使招“乌龙绞柱”牢牢抱住那株松树提起张无忌将他横放在树唯恐他仍要跃下寻死抓住了他手臂不放。

    张无忌见始终没能逃出他掌握灰心沮丧已极恨恨地道:“朱伯伯不论你怎么折磨我要我带你去找我义父那是一万个休想。”

    朱长龄翻转身子在树枝上坐稳了抬头上望朱九真等的人影固然见不到呼声也已听不到了饶是他艺高胆大想起适才的死里逃生也不禁心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定了定神笑道:“你说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懂。你可别胡思乱想会错了我的一番好意。”张无忌道:“你的奸谋已给我识破然无用的了。你便逼着我去冰火岛我东南西北地乱指一通大家一齐死在大海之中你当我不敢么?”

    朱长龄心想:“这话倒也是实情眼前可不能跟他破脸总要着落在女儿身上另图妙策眼看四下情势向上攀援是决无可能脚下仍深不见底唯一的法子是沿着山壁斜坡慢慢爬行出去。”向张无忌道:“小兄弟你千万不可瞎起疑心总而言之我决计不会逼迫你去找谢大侠。若有此事叫我姓朱的万箭穿身死无葬身之地。”他立此重誓倒也不是虚言心想他既宁可自尽那么不论如何逼迫也决无用只有设法诱得他心甘情愿地带去。

    张无忌听他如此立誓心下稍宽。朱长龄道:“咱们从这里慢慢爬出去你不能往下跳知道么?”张无忌道:“你既不逼我我何必自己寻死?”朱长龄点点头取出短刀剥下树皮搓成了一条绳子两端分别缚在自己和张无忌腰里。两人沿着雪山斜坡手脚着地一步步向有阳光处爬去。

    那峭壁本就极陡加上冻结的冰雪更加滑溜无比张无忌两度滑跌都是朱长龄使力拉住才不致跌入下面深谷。张无忌并不感激寻思:“你不过是想得那屠龙宝刀哪里是真的好意救我了?”

    两人爬了半天手肘膝盖都已给坚冰割得鲜血淋漓总算山坡已不如何陡峭两人站起身来一步步地挣扎前行。好容易转过了那堵屏风也似的大山壁朱长龄只叫得一声苦不知高低。眼前茫茫云海更无去路竟是置身在一个三面皆空的极高平台上。那平台倒有十余丈方圆可是半天临空上既不得下又不能当真是死路一条。这大平台上白皑皑的都是冰雪既无树木更无野兽。

    张无忌反而高兴笑道:“朱伯伯你花尽心机却到了这个半天吊的石台上来。这会儿就有一把屠龙宝刀给你你拿着它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也就只我一人!”

    朱长龄叱道:“休得胡说八道!”盘膝坐下吃了两口雪运气休息半晌心想:“此时虽然疲累精力尚在若在这里再饿上一天只怕再难脱困了。”站起身来说道:“这里前路已断咱们回去向另一边找找出路。”张无忌道:“我却觉得这儿很好玩又何必回去?”朱长龄怒道:“这儿什么也没吃的呆在这儿干吗?”张无忌笑道:“不食人间烟火更好便于修仙炼道啊。”

    朱长龄心下大怒但知若逼得紧了说不定他便纵身往崖下一跳便道:“好你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我找到了出路再来接你。别太走近崖边小心摔了下去。”张无忌道:“我生死存亡何劳你如此挂怀?你这时候还在妄想我带你去冰火岛劝你别白操这份心了吧。”

    朱长龄不答径自从原路回去到了那棵大松树旁向左首探路而前。这一边的山壁地势更加凶险但不须顾到张无忌他便行得甚快或爬或走的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悬崖之上。眼前更无去路。朱长龄临崖浩叹怔怔地呆了良久才没精打采地回到平台。

    张无忌不用询问看到他脸色便知没找到出路心想:“我身中玄冥神掌阴毒难除屈指计来本就寿元将尽不论死在哪里都是一样。只是他好端端的有福不享妄想做什么武林至尊竟陪着我在这冰天雪地中活活饿死可叹可怜!”

    他初时憎恨朱长龄阴狠奸险堕崖出险之后还取笑他几句这时见生路已绝朱长龄垂头丧气反而怜悯他起来温言道:“朱伯伯你年纪已大什么荣华快活也都享过了此刻便死了又有何憾?不用难过吧!”

    朱长龄对张无忌一直容让只不过不肯死心盼望最终能骗动了他带领自己前往冰火岛这时见生路已断而所以陷此绝境是为了这小子一口怨气哪里消得下去?双眼中如要喷出烈火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张无忌见这个向来面目慈祥的温厚长者陡然间有如变成了一头凶猛残狠的野兽要扑上来咬死自己不由得害怕之极一声惊叫跳起身来便逃。朱长龄喝道:“这儿还有路逃么?”伸手向他背后抓去决意尽情将他折磨一番要他受尽了苦楚才将他处死。

    张无忌向前滑出一步但见左侧山壁黑黝黝的似乎有个洞穴更不思索便钻了进去。嗤的一声裤管已遭朱长龄扯去一块大腿也给抓破。张无忌跌跌撞撞地往洞内急钻突然间砰的一下额头和山石相碰只撞得眼前金星乱舞。他知这时朱长龄已撕破了脸什么闪狠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惶急之下只得拼命向洞里钻去至于钻入这黑洞之中是否自陷绝地更难逃离对方毒手已无余暇计及。幸而那洞穴越往里面越是窄隘爬进十余丈后他已仅能容身朱长龄却再也挤不进来了。

    张无忌又爬进数丈忽见前面透进光亮心中大喜手足兼施加速前行。朱长龄又急又怒叫道:“我不来伤你便是快别走了。”张无忌却哪里理他?

    朱长龄运起内力挥掌往石壁上击去山石坚硬无比一掌打在石上只震得掌心剧烈疼痛石壁竟纹丝不损。他摸出短刀想掘松山石将洞口挖得稍大惶急中使力过猛只挖得几下啪的一声一柄青钢短刀断为两截。朱长龄狂怒之下劲运双肩向前一挤身子果然前进了尺许然再想前行半尺却已万万不能坚硬的石壁压在他胸口背心竟连气也喘不过来。

    他窒息难受只得后退不料身嵌坚石前进固然不能后退也已不得这一下他吓得魂飞魄散竭尽生平之力双臂向石上猛推身子才退了尺许猛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喀喇声响竟已轧断了一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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