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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读者诸君小说写到此处本该见好就收但书中的许多人物尚无最终结局而希望看到最终结局又是大多数读者的愿望。那么就让我们的叙事主人公——蓝解放和大头儿——休息休息由我——他们的朋友莫言接着他们的话茬儿在这个堪称漫长的故事上再续上一个尾巴。

    蓝解放和庞春苗埋葬父亲与老狗之后本想在西门屯耕种着父亲的土地度过他们的余生但不幸的是西门家大院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他就是蓝解放当年在省委党校的同学如今的高密县委书记沙武净。他对蓝解放的人生遭际和昔日煊赫无比、如今凄清落寞的西门大院表示了一番感慨后颇为厚道地对蓝解放说:

    “老兄副县长职务绝对不能恢复了党籍吗要想恢复也难但恢复公职、给你安排个养老吃饭的地方还是可能的。”

    “谢谢领导的好意但没有这个必要了。”蓝解放说“我原本就是西门屯的一个农民儿子就让我在这里终了此生吧。”

    “你还记得老书记金边吗?”沙武净说“这也是他的意思他与你的岳父庞虎是老朋友你们回到县城也对你岳父有个照顾。常委会已经通过了安排你到文展馆担任副馆长至于春苗同志她如果愿意回新华书店当然可以回去如果不愿意回去我们另作安排。”

    读者诸君蓝解放和庞春苗的确不该回去但恢复公职、回归县城、又能奉养老父分明是大好之事。我这两位朋友是凡人没有预卜未来的特异功能所以他们很快就回去了。这也是命运使然无法违抗。

    他们暂且住在庞虎家中这位当初发誓不认春苗为女儿的英雄究竟还是一位慈父更兼已近风烛残年眼泪多了心肠软了见到女儿与蓝解放历经磨难终成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也就不计前嫌敞开大门接纳了他们。

    蓝解放每天骑车去文展馆上班。在这样冷清寒酸的单位所谓副馆长不过是个名分而已没有任何事情需要他管。他每天的事情就是坐在一张开裂的三屉桌前喝着淡茶抽着劣烟翻来覆去地看那几张报纸。

    春苗呢还是选择回书店工作还是在少儿专柜与又一茬新长起来的孩子打交道。当初那几位与她同事的女人都已退休回家顶替她们位置的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她也是每天骑车上下班。下班时她总是要从戏院斜街拐一下或是买半斤鸡胗或是买一斤羊头肉拿回家去让老父、老公喝几两小酒解放与庞虎酒量都不大三杯落肚就微醺了。他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闲话仿佛一对关系融洽的老兄弟。

    转过年来春苗怀了孕这喜讯让年过半百的蓝解放欣喜异常更让年近八旬的庞虎老泪纵横。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幸福生活似乎就在眼前但一场飞来横祸使之化为泡影。

    那天下午春苗从戏院斜街熟食摊上买了一斤酱驴肉哼着小曲拐上醴泉大道一辆逆向行驶的红旗牌轿车把她撞飞。自行车成了一堆废铁驴肉散落一地她的后脑勺碰在马路牙子上。当我的朋友蓝解放匆匆赶到时春苗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辆车是原驴店镇党委书记、现任县人大副主任杜鲁文的专车司机是西门金龙当年的小兄弟孙彪的儿子。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写蓝解放在那一时刻的心情因为许多伟大的小说家在处理此种情节时已经为我们树立了无法逾越的高标。譬如被无数大学文学教授和作家们所称道的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小说《静静的顿河》中婀克西妮娅中流弹死后他的情人葛利高里的心情和感觉的描写:“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朝着他的胸膛推了一下他往后退着脸朝下跌倒了”“他好像从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抬起脑袋看见自己头顶上是一片黑色的天空和一轮耀眼的黑色太阳。”

    肖洛霍夫让葛利高里不知不觉中跌倒在地我怎么办?我难道也让蓝解放跌倒在地吗?肖洛霍夫让葛利高里内心一片空白我怎么办?我难道也让蓝解放内心一片空白吗?肖洛霍夫让葛利高里抬头看到一轮耀眼的黑色太阳我怎么办?我难道也让蓝解放看到一轮耀眼的黑色太阳吗?即便我不让蓝解放跌倒在地而是让他大头朝下倒立在地上;即便我不让蓝解放内心一片空白而是让他思绪万端、千感交集、一分钟内想遍了天下事;即便我不让蓝解放看到一轮耀眼的黑色太阳而是让他看到一轮耀眼或是不耀眼的、白色的灰色的红色的蓝色的太阳;那就算是我的独创吗?不那依然是对经典的笨拙的摹仿。

    蓝解放将春苗的骨灰埋葬在他父亲那块著名的土地上。春苗的坟墓紧挨着合作的坟墓他们的坟墓前都没有竖立墓碑。起初这两个坟墓还有所区别但当春苗的墓上也长满野草后就与合作的坟墓一模一样了。埋葬了春苗之后不久老英雄庞虎也死了。蓝解放把老岳母王乐云的骨灰与岳父的骨灰合在一处背回西门屯埋葬在父亲蓝脸的坟墓旁边。

    又过了些日子正在服刑的庞抗美可能是一时糊涂竞用一支磨尖的牙刷柄戳心而死。常天红取回骨灰找到蓝解放说:“其实她是你们家的人。”蓝解放很好地领会了他的意图接过骨灰背回西门屯埋葬在庞虎夫妇合葬墓的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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