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十八春(半生缘)》 第33章
他们从前刚认识李璐那时候她风头很健菊荪一向自命为“老白相”他带着别人出去玩决不会叫人家花冤枉钱的但是啸桐在李璐身上花了好些钱也没有什么收获结果还弄得不欢而散菊荪第一个认为大失面子现在提起来还是恨恨的。
啸桐听到李璐的近况也觉得很是快心。他叹息着说:想不到这个人堕落得这样快!啸桐笑道:“不是我告诉你我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人来。我新近看见一个女孩子长得非常像她。”
菊荪嘻嘻地笑着道:“哦在哪儿看见的?你新近又出去玩过?”
啸桐笑道:“别胡说这是人家一个小姐长得可真像她也是从上海来的。”菊荪道:可会是她的妹妹我记得李璐有好几个妹妹不过那时候都是些拖鼻涕丫头。璐本来姓什么不是真姓李吧?“菊荪道:”她姓顾。“啸桐不由得怔了怔道:”那就是了!这人也姓顾。“菊荪道:”长得怎么样?“啸桐很矛盾地说道:”我也没看仔细。还不难看吧。“
菊荪道:“生在这种人家除非是真丑要不然一定还是吃这碗饭的。”菊荪很感兴趣似的尽着追问他是在哪儿见到的这位小姐似乎很想去揭穿这个骗局作为一种报复。啸桐只含糊地回说是在朋友家碰见的他不大愿意说出来是他自己儿子带到家里来的。
那天晚上旁边没人的时候他便和他太太说:“你说这事情怪不怪。那位顾小姐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很眼熟我说像谁呢就像菊荪从前认识的一个舞女。那人可巧也姓顾——刚才我听见菊荪说的。还说那人现在也不做舞女了更流落了。这顾小姐一定跟她是一家。想必是姊妹了要不然决没有这样像。”沈太太起初听了这话一时脑子里没有转过来只是嗯嗯哦哦情?“啸桐道:”还是假的?“
沈太太道:“那顾小姐我看她倒挺好的真看不出来!”啸桐道:“你懂得些什么她们那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骗骗你们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太们还不容易!”
说得沈太太哑口无言。
啸桐又道:“世钧不知道可晓得她的底细。”沈太太道:他哪儿会知道人家家里这些事情?他跟那顾小姐也不过是同事。同事!现在是个女职员吧从前也还不知干过什么——这种人家出身的人除非长得真丑长大了总是吃这碗饭的。“沈太太又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只有把这件事情往叔惠身上推因道:”我看这事情要是真的倒是得告诉许家少爷一声点醒他一下。我听见世钧说她是许家少爷的朋友。“啸桐道:”许叔惠我倒是很器重他的要照这样那我真替他可惜年纪轻轻的去跟这样一个女人搅在一起。“沈太太道:”我想他一定是不知道。其实究竟是不是我们也还不能断定。“啸桐半天不言语。
末了也只淡淡地说了一声:“其实要打听起来还不容易么?不过既然跟我们不相干也就不必去管它了。”
沈太太盘算了一晚上。她想跟世钧好好地谈谈。她正这样想着刚巧世钧也想找个机会跟她长谈一下把曼桢和他的婚约向她公开。这一天上午沈太太独自在起坐间里拿着两只锡蜡台在那里擦着。年关将近了香炉蜡台这些东西都拿出来了。世钧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了笑道:“舅舅怎么才来两天就要走了?”沈太太道:“快过年了人家家里也有事情。”世钧道:“我送舅舅到上海去。”沈太太顿了一顿方才微笑道:“反正一天到晚就惦记着要到上海去。”世钧微笑着不作声沈太太便又笑着代他加以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在上海住惯了的人到别处呆着总嫌闷得慌。你就去玩两天不过早点回来就是了到了年底店里也要结帐家里也还有好些事情。”世钧“唔”了一声。
他老坐在那里不走想出一些闲话来跟她说。闲谈了一会沈太太忽然问道:“你跟顾小姐熟不熟?”世钧不禁心跳起来了。他想她一定是有意的特地引到这个题目上去免得他要说又说不出口。母亲真待他太好了。他可以趁此就把实话说出来了。但是她不容他开口便接连着说下去道:“我问你不是为别的昨天晚上你爸爸跟我说说这顾小姐长得非常像他从前见过的一个舞女。”跟着就把那些话一一告诉了他说那舞女也姓顾和顾小姐一定是姊妹;那舞女父亲说是舅舅认识的也说不定是他自己相好的却推在舅舅身上。世钧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定了定神方道:“我想爸爸也不过是随便猜测的话怎么见得就是的天下长得像的人也很多——”沈太太笑道:“是呀同姓的人也多得很不过刚巧两桩巧事凑在一起所以也不怪你爸爸疑心。”世钧道:“顾小姐家里我去过的他家里弟弟妹妹很多她父亲已经去世了就一个母亲还有个祖母。完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家。那绝对没有这种事情的。”沈太太皱着眉说道;“我也说是不像呀我看这小姐挺好的嘛!不过你爸爸就是这种囫囵脾气他心里先有了这样一个成见你跟他一辈子也说不清楚的。要不然从前怎么为一点芝麻大的事情就怄气呢?再给姨太太在中间一挑唆谁还说得进话去呀?
世钧听她的口吻可以听得出来他和曼桢的事情是瞒不过她的她完知道了。曼桢住在这里的时候沈太太倒是一点也没露出来世钧却低估了她没想到她还有这点做功。
其实旧式妇女别的不会“装佯”总会的因为对自己的感情一向抑制惯了要她们不动声色假作痴聋在她们是很自然的事并不感到困难。
沈太太又道:“你爸爸说你不晓得可知道顾小姐的底细我说:'他哪儿知道呀这顾小姐是叔惠先认识的是叔惠的朋友。'你爸爸也真可笑先那么喜欢叔惠马上就翻过来说他不好说他年纪轻轻的不上进。”
世钧不语。沈太太沉默了一会又低声道:“你明天看见叔惠你劝劝他。”世钧冷冷地道:“这是各人自己的事情朋友劝有什么用——不要说是朋友就是家里人干涉也没用的。”沈太太被他说得作声不得。
世钧自己也觉得他刚才那两句话太冷酷了不该对母亲这样因此又把声音放和缓了些微笑望着她说道:“妈你不是主张婚姻自主的么?”沈太太道:“是的不错可是——总得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呀。”世钧又不耐烦起来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她家里绝对没有这种事情的。”沈太太没说什么。两人默然对坐着后来一个女佣走进来说:“舅老爷找二少爷去跟他下棋。”世钧便走开了。从此就没再提这个话。
沈太太就好像自己干下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一直有点心虚在她丈夫和兄弟面前也是未语先笑分外地赔小心。菊荪本来说第二天要动身世钧说好了要送他去。沈太太打发人去买了板鸭、鸭肫和南京出名的灶糖、松子糕凑成四色土产拿到世钧房里来叫他送到舅舅家去说:“人家带东西给小健我想着也给他们家小孩子带点东西去。”她又问世钧:你这次去可预备住在舅舅家里?也得买点东西送送他们老是打搅人家。“世钧道:”我知道。“沈太太道:”可要多带点零用钱?“又再三叮嘱他早点回来。他到上海的次数也多了她从来没像这样不放心过。她在他房里坐了一会分明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又说不出口来。
世钧心里也很难过。正因为心里难过的缘故他对他母亲感到厌烦到极点。
第二天动身他们乘的是午后那一班火车在车上吃了晚饭。到了上海世钧送他舅舅回家去在舅舅家里坐了一会。他舅舅说:“这样晚了还不就住在这儿了。这大冷天可别碰见剥猪猡的一到年底这种事情特别多。”世钧笑着说他不怕依旧告辞出来叫了部黄包车连人带箱子拖到叔惠家里。他们已经睡了叔惠的母亲又披衣起来替他安排床铺又问他晚饭吃过没有。世钧笑道:“早吃过了刚才在我舅舅家里又吃了面。”
叔惠这一天刚巧也在家里因为是星期六。两人联床夜话又像是从前学生时代的宿舍生活了。世钧道:“我告诉你一个笑话。那天我送你们上火车回到家里一鹏来了告诉我说翠芝和他解除婚约了。”叔惠震了一震道:“哦?为什么?”世钧道:“就是不知道呀!——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可笑的在后头。”他把这桩事情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说那天晚上在他家里吃饭饭后一鹏送翠芝回去她就把戒指还了他也没说是为什么理由。后来一鹏去问文娴因为文娴是翠芝的好朋友。叔惠怔怔地听着同时就回想到清凉山上的一幕。
那一天他和翠芝带着一种冒险的心情到庙里去发掘和尚的秘密走了许多冤枉路之后也就放弃了原来的目标看见山就稚气地说:“爬到山顶上去吧。”天色苍苍的风很紧爬到山顶上他们坐在那里谈了半天。说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话但是大家心里或者都有这样一个感想想不到今日之下还能够见这样一面。所以都舍不得说走一直到天快黑了才下山去。那一段路很不好走上来了简直没法下去后来还是他拉了她一把才下去的。本来可以顺手就吻她一下也确实想这样做的但是并没有。因为他已经觉得太对不起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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