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金锁记》 第15章
口就是一个小红点像朱砂痣。”流苏又道∶“这太阳真受不了。”柳原道∶“稍微晒一会儿我们可以到凉棚底下去。我在那边租了一个棚。”那口渴的太阳□□地吸著海水漱著吐著哗哗的响。人身上的水份给它喝干了人成了金色的枯叶子轻飘飘的。流苏渐渐感到那奇异的眩晕与愉快但是她忍不住又叫了起来∶“蚊子咬!”她扭过头去一巴掌打在她裸露的背脊上。柳原笑道∶“这样好吃力。我来替你打罢你来替我打。”流苏果然留心著照准他臂上打去叫道∶“哎呀让它跑了!”柳原也替她留心著。两人劈劈啪啪打著笑成一片。流苏突然被得罪了站起身来往旅馆里走。柳原这一次并没有跟上来。流苏走到树阴里两座芦席棚之间的石径上停了下来抖一抖短裙子上的沙回头一看柳原还在原处仰天躺著两手垫在颈项底下显然是又在那里做著太阳里的梦了人晒成了金叶子。流苏回到旅馆里又从窗户里用望远镜望出来这一次他的身边躺著一个女人辫子盘在头上。就把那萨黑夷妮烧了灰流苏也认识她。
从这天起柳原整日价的和萨黑夷妮□混著。他大约是下了决心把流苏冷一冷。流苏本来天天是出去惯了忽然闲了下来在徐太太面前交代不出理由只得说伤了风在屋里坐了两天。幸喜天公识趣又下起缠绵雨来越发有了借口用不著出门。有一天下午她打著雨伞在旅舍的花园里兜了个圈子回来天渐渐黑了约摸徐太太他们看房子该回来了她便坐在廊檐下等他们将那把鲜明的油纸伞撑开了横搁在栏杆上遮住了脸。那伞是粉红地子石绿的荷叶图案水珠一滴滴从筋纹上滑了下来。那雨下得大了雨中有汽车泼喇泼喇航行的声音一群男女嘻嘻哈哈推著挽著上阶来打头的便是范柳原。萨黑夷妮被他搀著却是够狼狈的裸腿上溅了一点点的泥浆。她脱去了大草帽便洒了一地的水。柳原瞥见流苏的伞便在扶梯口上和萨黑夷妮说了几句话萨黑夷妮单独上楼去了柳原走了过来掏出手绢子来不住地擦他身上脸上的水渍子。流苏和他不免寒暄了几句。柳原坐了下来道∶“前两天听说有点不舒服?”流苏道∶“不过是热伤风。”柳原道∶“这天气真闷得慌。刚才我们到那个英国人的游艇上去野餐的把船开到了青衣岛。”流苏顺口问问他青衣岛的景致。正说著萨黑夷妮又下楼来了已经换了印度装兜著鹅黄披肩长垂及地。披肩上是二寸来阔的银丝堆花镶滚。她也靠著栏杆远远的拣了个桌子坐下一只手闲闲搁在椅背上指甲上涂著银色蔻丹。流苏笑向柳原道∶“你还不过去?”柳原笑道∶“人家是有了主儿的人。”流苏道∶“那老英国人哪儿管得住她?”柳原笑道∶“他管不住她你却管得住我呢。”流苏抿嘴笑道∶“哟我就是香港总督香港的城隍爷管这一方的百姓我也管不到你头上呀!”柳原摇摇头道∶“一个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点病态。”流苏噗嗤一笑。隔了一会流苏问道∶“你看我做什么?”柳原笑道∶“我看你从今以后是不是预备待我好一点。”流苏道∶“我待你好一点坏一点你又何尝放在心上?”柳原拍手道∶“这还像句话!话音里仿佛有三分酸意。”流苏撑不住放声笑了起来道∶“也没有看见你这样的人死乞白咧的要人吃醋!”
两人当下言归于好一同吃了晚饭。流苏表面上虽然和他热了些心里却怙□〔以“竖心”旁替“啜”之“口”旁〕著∶他使她吃醋无非是用的激将法逼著她自动的投到他怀里去。她早不同他好晚不同他好偏拣这个当口和他和好了白牺牲了她自己他一定不承情只道她中了他的计。她做梦也休想他娶她。……很明显的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然而她家里虽穷也还是个望族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他担当不起这诱奸的罪名。因此他采取了那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她现在知道了那完是假撇清。他处处地方希图脱卸责任。以后她若是被抛弃了她绝对没有谁可抱怨。
流苏一念及此不觉咬了咬牙恨了一声。面子上仍旧照常跟他敷衍著。徐太太已经在跑马地租下了房子就要搬过去了。流苏欲待跟过去又觉得白扰了人家一个多月再要长住下去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事。进退两难倒煞费踌躇。这一天在深夜里她已经上了床多时只是翻来覆去。好容易朦胧了一会床头的电话铃突然朗朗响了起来。她一听却是柳原的声音道∶“我爱你。”就挂断了。流苏心跳得扑通扑通握住了耳机发了一回愣方才轻轻的把它放回原处。谁知才搁上去又是铃声大作。她再度拿起听筒柳原在那边问道∶“我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么?”流苏咳嗽了一声再开口喉咙还是沙哑的。她低声道∶“你早该知道了。我为什么上香港来?”柳原叹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摆著的事实我就是不肯相信。流苏你不爱我。”流苏忙道∶“怎见得我不?”
柳原不语良久方道∶“诗经上有一首诗━━”流苏忙道∶“我不懂这些。”柳原不耐烦道∶“知道你不懂你若懂也不用我讲了!我念给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中文根本不行可不知道解释得对不对。
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流苏沉思了半晌不由得恼了起来道∶“你干脆说不结婚不就完了!还得绕著大弯子!什么做不了主?连我这样守旧的人家也还说‘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哩!你这样无拘无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谁替你做主?”柳原冷冷地道∶“你不爱我你有什么办法你做得了主么?”流苏道∶“你若真爱我的话你还顾得了这些?”柳原道∶“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著花了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对于你那也不公平。噢也许你不在乎。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流苏不等他说完啪的一声把耳机掼下来脸气得通红。他敢这样侮辱她!他敢!她坐在床上炎热的黑暗包著她像葡萄紫的绒毯子。一身的汗痒痒的颈上与背脊上的头发梢也刺挠得难受。她把两只手按在腮颊上手心却是冰冷的。
铃又响了起来她不去接电话让它响去。“的铃铃……的铃铃……”声浪分外的震耳在寂静的房间里在寂静的旅舍里在寂静的浅水湾。流苏突然觉悟了她不能吵醒了整个的浅水湾饭店。第一徐太太就在隔壁。她战战兢兢拿起听筒来搁在褥单上。可是四周太静了虽是离了这么远她也听得见柳原的声音在那里心平气和地说∶“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流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哽咽起来。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著绿的光棱。柳原道∶“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他不再说话了可是电话始终没挂上。许久许久流苏疑心他可是盹著了然而那边终于扑秃一声轻轻挂断了。流苏用颤抖的手从褥单上拿起她的听筒放回架子上。她怕他第四次再打来但是他没有。这都是一个梦━━越想越像梦。
第二天早上她也不敢问他因为他准会嘲笑她━━“梦是心头想”她这么迫切地想念他连睡梦里他都会打电话来说“我爱你”?他的态度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照常的出去玩了一天。流苏忽然发觉拿他们当夫妇的人很多很多━━仆欧们旅馆里和她搭讪的几个太太老太太。原不怪他们误会。柳原跟她住在隔壁出入总是肩并肩深夜还到海岸上去散步一点都不避嫌疑。一个保姆推著孩子车走过向流苏点点头唤了一声“范太太”。流苏脸上一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皱著眉向柳原□了一眼低声道∶“他们不知道怎么想著呢!”柳原笑道∶“唤你范太太的人且不去管他们倒是唤你做白小姐的人才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流苏变色。柳原用手抚摸下巴微笑道∶“你别枉担了这个虚名!”
流苏吃惊地朝他望望蓦地里悟到他这人多么恶毒。他有意当著人做出亲狎的神气使她没法可证明他们没有发生关系。她势成骑虎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爷娘除了做他的情妇之外没有第二条路。然而她如果迁就了他不但前功尽弃以后更是万劫不复了。她偏不!就算她枉担了虚名他不过是沾了她一个便宜。归根究底他还是没有得到她。既然他没有得到她或许他有一天还会回到她这里来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
她打定了主意便告诉柳原她打算回上海去。柳原却也不坚留自告奋勇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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