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我开门!!
监狱里的人,当然没死。至少还有个人活着,这个人就是丙吉。事实上,丙吉已经获取情报,知道郭穰是干什么来的。他更知道,今晚是不眠之夜,更是一个不祥之夜。
为了阻止郭穰执行命令,丙吉想过多少办法。最后发现,没有一个管用。怎么阻止,似乎都是死路。唯一的办法就是,赖一天是一天。反正是,今晚谁死都可以,刘病已就是不能死。
这时,丙吉缓缓开门,走了出来。他走到门口,问郭穰:“三更半夜,请问有什么事?”
郭穰很是郁闷,叫了半天终于出来了一个活人应话。他很不客气,直说是执行皇帝命令,所有跟巫蛊案有染的人,不能活到明天。
哦,原来是这样呀。丙吉眼里仿佛点着火,驱逐幽灵,必须用火。于是,他看着郭穰,也很不客气地说道:“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犯死罪的犯人,你来错地方了,请回吧。”
郭穰冷笑:“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我再说一遍,陛下说了,凡跟巫蛊有染的人,无论罪孽轻重,部斩首。”
丙吉本来也不急,因为他今晚做好磨洋工的准备。然而,郭穰一语既出,他不由就跳了起来,反讥道:“我的确听不懂你说什么。我这里没有死罪犯人,你要执行死刑,我就不认你这个理。还有,皇曾孙也住在监狱里,难道你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吗?”
丙吉说完,郭穰就吼道:“你有几个脑袋,竟敢违抗皇命!”
丙吉拍拍头上,说道,我只有一个脑袋。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今晚你想进去,门都没有。
丙吉说完,抬起眼望着天上数星星。看来,他是准备豁出去了。
这下子,郭穰就更急了。可是,你急,人家可不急。郭穰瞪眼睛,干跺脚,急吼吼,说软话。俩人僵持一夜,直到天明,还是没有结果。
于是,郭穰只好离去。一回到宫,直奔刘彻处,大告丙吉,说他天不要了,竟然不配合皇帝的工作。
郭穰话语一落,只见刘彻摇头叹道:“天意,天意啊!”
实在太让人意外了。皇帝昨夜还咬牙切齿的,怎么才过了一夜变了幅脸呢?然而,更让郭穰想不到的是,刘彻说完,又下一道诏书,大赦天下。
这下子,郭穰彻底蒙了。
我相信,郭穰蒙了,估计丙吉听到这话时,也会晕倒的。事实上,我也晕了。只有一个夜晚,刘彻的思想情绪,为何有如此大的变化?难道是,良心发现开了窍?或难道是,又有鬼神托梦于他,劝他迷途知返?
请原谅我,无法给大家一个完美的答案。这个历史人性的空白,可以允许别人想象,解读,填充。但我无能为力。
但我可以给点启示。刘彻说天意一语时,分派出去的宫延使者,除了郭穰没有完成任务外,其他人都完成任务了。换句话说,除了丙吉主管的监狱外,其他监狱关押的跟巫蛊有关的犯人,通通被杀。
说到这里,我相信,肯定有人为什么了解刘彻大赦天下。巫师说,狱中有天子气。我相信,刘彻听此一话,只害怕天子气是非刘姓的。后来,当郭穰告诉他,大鸿胪监狱里关的是皇帝的曾孙子,没人死成。刘彻一听这话,只会暗叫庆幸。
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没有死。所谓天子气,莫如就是刘病已?真是这样,皇帝还是刘家的,那就太阿弥陀佛了。所以,刘彻大赦天下,让那个无辜的孩子重见阳光,顺带还上欠刘据的血债,算是了桩心愿。
这,就是天意啊。
我认为,支撑历史发展的,有偶然力量,亦有必然力量。在诸多错综复杂的历史事件中,往往都是偶然和必然两种力量形成合力的结果。对于这个结果,你可以不服,但你必须尊重。因为,它是一个既成事实。
所以,在我看来,所谓天意,不太靠谱。但我相信,历史种种带有传奇色彩的巧合。这就好像我不相信,谁是天生能中3.6亿大奖的料;但我会相信,谁怎么这么幸运的偶然中了如此大的巨奖呢?
然而,刘病已到底是大奖,还是大灾星。丙吉不知道,也不想去管那些。他只知道的是,刘病已在狱中呆一天,就多一天的不安。所以,趁刘彻大赦之日,替刘病已搬家。
可是搬去哪里呢?丙吉马上想到一个地方,长安市政府(京兆尹)。别人可能不敢收这个孩子,可长安市政府不可能不接受吧。
于是,丙吉立即把刘病已抱出监狱,直奔长安市政府。可是丙吉怎么也没料到,市政府回了他一句话:收什么可以,这个孩子我们万万不敢收养。
以汉朝之大,竟容不下一个孩子的双脚?孩子何罪,天理何在?丙吉很无奈,只好让大奶妈把孩子重抱回监狱。然而不久,大奶妈告诉丙吉,她刑满出狱,不能再带孩子了。
让丙吉头痛的事来了。自从大奶妈走后,孩子日夜啼哭,一刻也未消停过。一打听,原来孩子认人,闻不到大奶妈的味,就哭闹起来耍赖啦。
于是,丙吉只好私自出钱,请大奶妈重回监狱照顾孩子。同时,丙吉向向中央打报告,希望有关部门能给孩子发个伙食费,让孩子能吃点好东西。
不久,打上去的报告有回信了。宫延财务处的人告诉丙吉,上级没有批准,所以孩子的抚养费,还不能拨。
听此答复,丙吉沉默了。或许,他应该大呼小叫,应该奔走呼告。但他没有。他以磊落坦荡的胸怀,接受了残酷的事实。于是,他省吃节用,继续供养孩子,并按时探望。
此时此刻,我仿佛看到,在命运的河流中,刘病已是那个躺在盆桶里漂流的婴儿。丙吉就是那只坚质的盆桶,盆桶托住了婴儿,却挡不住风雨打击。接下来,刘病已一病再病,几乎要死掉,搞得丙吉居无宁日,日夜操劳。
终于,孩子渡过了生命中最黑暗的暗流,活了下来。
当刘病已长成小娃的时候,丙吉认为,他不能再呆在监狱里了。他准备在孩子长记忆之前,让孩子告别那个黑暗的世界。那么,丙吉要把刘病已挪到什么地方?
原来,好人丙吉先生已经打听到,刘病已外曾祖母还活着。于是乎,他决定把孩子送到史家,暂时落脚。
黎明的曙光,正在艰难地撕裂黑暗的铁幕,终于向大地投下一缕光明。刘病已在外曾祖母家落脚没多久,从长安传来消息,皇帝刘弗陵下诏,批准刘病已以皇族后裔身份进宫,享受相关待遇。
我仿佛看见,一条人间大道,犹如剑破长空,正从刘病已脚下向远方伸展。
刘病已上路了。但是,当他来到长安,人家很客气地告诉他,所谓享受相关待遇,事实上也没什么待遇。也就是供你吃住,其他一切免谈。
换句话说,刘病已只有温饱,享受的是生存权,想过小康生活图发展,基本没戏。更让人意外的是,不久,有人主动跑来告诉刘病已,中央不给你发展权,爷给你。
真是个好人。说这话的人,不是丙吉,而是张贺。张贺,著名酷吏张汤之子,霍光集团核心人物张安世的哥哥。初,张贺为刘据宾客,很受器重;再,太子刘据造反失败,张贺受牵连入狱。后,张安世上书,替哥哥求情。刘彻特赦,处张贺宫刑。最后,张贺以宦官身份,在宫廷当了事务总管。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张贺看到刘病已,激起内心无数哀伤。当年,多好的太子刘据,德行天下,善待贤客,人气甚旺。然而,一切都成幻象。一夜之间,江充却让恶之花开满了天下,让世界变了模样。刘据家,几乎死光,独留这么根细苗于世。这,是上天的怜意吗?
张贺决定供养刘病已生活和读书。一转眼,很多年过去了。刘病已顺利发育,长大成人。所谓,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这时,张贺又做一个决定,准备将他的女儿嫁给张贺。
然而,马上就有人否定了张贺的决定。
被否定还是小事,张贺还受了一阵痛骂。痛骂他的人,正是他的弟弟张安世。张安世这样骂张贺:当今皇帝刘弗陵,年纪十八,高大英才。像刘病已这等货色,运气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有什么发展?可是你,不对皇帝用心一点,偏去讨一个落魄孩子的好。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呢?
张安世不愧是张汤的衣钵传人。当年,张汤眼里只认得一个人,那就是皇帝。其他在他眼里,通通是眼屎。今天,在张安世的眼里,如果现实政治观权衡刘弗陵和刘病已,前者犹如绩优股,后者正如垃圾股。哥哥张贺手里有钱放着绩优股不买,竟然投资垃圾股,这不是有病吗?
张贺没有病。张安世只知世有利益,不知利益之外还有一样温情的东西,那就是怜悯。所谓怜悯,就是孟子所谓的恻隐之心。人无恻隐之心,与禽兽无异乎。
用孟子观点去看张安世,他显然不是政治家,只能算一政客。政治家为理想而生,政客为计算利益成本和利润而生。这就是他们的区别。
当然,张贺也不是什么政治家。经历惨痛巫蛊案,或许他已经醒悟,在这个人性荒谬的世界里,他只想做个人。
好人张贺被张安世惨骂后,没有坚持人生独家见解,只好打消了准备当刘病已岳父的念头。但是,张贺没有放弃好人做到底的人生信念。不能当岳父,那就当月老吧。
于是乎,张贺决定替刘病已介绍对象。找来找去,他把目光锁在了一个下属女儿身上。
张贺的属下,名唤许广汉,时任宫廷某附设监狱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