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玉烟的病情逐渐稳定了下来,给他喂了药,守着他入了睡之后凌芊依找到了在院子里跟阿星下棋的道一。
“这病有法子根治么,总这样反复着不好,玉烟现在还年轻,等他老了身体就更差了。”更重要的是,她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
“无法。”
凌芊依白眼,手里把玩着几颗棋子懒洋洋的道,“谁信?”
道一撵着胡子笑,“你的医术也不差,情况怎么样难道还不明白?”
“少了几味药材,其中以‘天魔一支笔’最为罕见,仅在传说中出现过,若是能集齐这几味药材的话,玉烟的病也不是不能治。”
道一默不作声,慢条斯理的跟阿星下棋,凌芊依似乎也并不着急,手指头捏着黑白子无聊的丢着。过了一会儿,阿星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手脚一边比划一边唔唔地说着什么。
凌芊依看她,“阿星,你不是天生就是聋哑吧?虽然你也可以看懂人的口型,但是我们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趁着道一在,你赶紧让他也给你诊治诊治吧,反正有资源,不用白不用啊!”
阿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黝黑的眸子划过一道光,凌芊依装作没看见,继续道,“跟你开玩笑的啦,时间久了我们也能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看着你很辛苦罢了。对了,你刚刚指的是去皇宫内找找看吧,阿星,你很聪明啊!那我回房准备准备,今晚就去看看,你们继续下啊!”
阿星似乎是羞涩的笑了笑,低着头看棋盘,凌芊依跟道一交换了个眼神,谁也没多说什么。
夜黑风高。凌芊依带着短刀从窗子里跳了出来,正好撞上站在窗子前面的道一,凌芊依用手揉着鼻子低声道,“臭老头儿,没想到你还有偷窥癖。”
道一一把捏着她的脖子,提着她就飞到了远处的一颗树上。
“你还真打算去?”他问。
“那是自然。”
“明知道那是个陷阱?”
“那也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这样做怎么能摸清阿星到底在搞什么鬼?”凌芊依拍了拍腰间的短刀,笑道,“顺便可以试试刀,别是个水货。”
“不怕出事?”
“放心,遇到危险我不会挣扎的,我会在他们动我一根毫毛之前就束手就擒,然后等你去救我。”
“懒得管你。”
“师傅,表现你光辉形象的时刻到了啊。”
道一从头到尾将她扫描了一遍,“那你也起码换一身夜行衣什么的表示表示吧?”
“你又没看武侠小说怎么也这么俗啊,夜行衣什么的真是荒谬,原本很熟的一个人在脸上把黑布一蒙别人就不认识了?要是原本就不认识的,那蒙了面也没有什么用。”
“狡辩,我看你是巴不得暴露目标被人抓。”
“不跟你啰嗦了,我走了老头儿。”
“等等!”道一一把拉住她,递给她一颗圆圆的东西,凌芊依拿着看了看,“还是俗!这是什么,糖丸还是□□?”
“什么也不是,总之要是需要师傅出马的时候,你就把它吃下去。”
“……人家不是都放□□什么的吗……”
“啰嗦,还不快去!”
噗通一声,凌芊依被人踹下了树。
………………………………..
刚靠近皇宫的外墙,凌芊依就觉得腰间的短刀微微颤动起来,她用手摸了摸,心想它果然是个好东西,大概前面是有什么危险吧,看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只是她想不通阿星怎么会跟皇宫内的人有牵扯呢?难道说颜珈也在这高墙之内?这么想着,凌芊依已经控制不住凌乱的心跳了,遂一个箭步飞了出去。
凌芊依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在琉璃瓦上飞速闪过,似一阵飘渺的云烟,让人看不真切,这一招是临来时道一教给她逃跑的功夫。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抓的准备,但她也不能太窝囊了,就像是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要死,但过程却要演绎的精彩绝伦。
她转了将近半个皇宫,先将地形摸了个差不多,心想道一那老头儿也不靠谱,万一将来真有什么意外,还是靠自己最好,要逃走的话,那就要先把地形整明白了。她在存放珍贵药材的宫殿外停了停,腰间的鬼手自从进了皇宫后就变得越发的躁动起来,甚至发出轻微的撞击刀鞘的金属鸣响。
凌芊依眯起眼,隐隐看见树影花丛之下暗影重重的埋伏,手指拍了拍腰间的短刀,“小鬼,别怕。”
此话一出,鬼手动的更厉害了,凌芊依低笑,“原来你不是害怕,是太兴奋了。”
“岳大人。”
“怎么样了?这几天药材一直在持续的减少,还没发现那人的踪迹吗?”
“启禀大人,暂时还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
“……多派些人,加紧防守!若是再少了药材,提头来见!”
“是!”
凌芊依趴在屋顶上,听见那声音有些熟,微微露出头顶看了看下面,果然是缠着颜珈的那个女人!这个女人心够狠手也够辣,不过是少了一点药,就让人提头去见,别人的生命就都是草芥了吗?
等等……她刚刚说的是药材一直在减少?可是她是第一次来啊,难道偷药的不止她一个?还是说,她们都走进了一个别人布好的局?
抬眼,看着岳菁华转身离去,凌芊依心里一动,急急的跟上去,脚尖不小心勾了一下瓦片,发出很细微的一丝轻响,她一怔,抬眼看去,岳菁华似乎背影顿了顿,只是下一刻仍旧按着先前的步伐往前走去。
岳菁华自然是听到了那一丝异动,她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心里却急着要赶回去找颜珈,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走到御书房门外的时候,侍卫禀报说大皇子病了,皇上今晚上早早回去了。
岳菁华皱了皱眉,低声道,“吩咐下去,多调集一些□□手潜伏到皇上的寝宫外保护皇上,若有任何闪失……”
“属下明白。”
那人应了一声,连忙急匆匆的下去了,凌芊依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要是这个时候她转身离开,要走也是容易的很,只不过她并不想走,而且她今晚来的目的还一个都没有达到。
岳菁华刚走到颜珈的寝宫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躁动,心下一沉,急忙推门闯了进去。
岳菁华一闯进去就明白是发生了什么,颜珈的手里拿着一把小匕首,阿荣正试图抢下来,颜珈的脸色不善,屋子内跪了一地的小宫侍,见岳菁华进来都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阿荣也如释重负的看了她一眼,颜珈趁着她不防备,一把将匕首抽了去,阿荣低呼一声,岳菁华摆了摆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室内就剩下了两人,颜珈头略微低垂着,目光盯着放在桌子上的小瓷碗,一只手撑着桌沿。岳菁华拧了拧眉,抿着唇走过去。
“遥珈,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颜珈没说话,岳菁华猝不及防地一把撩起了他的衣袖下摆,露出惨不忍睹的半截手臂。原本白藕一样的肌肤布满了一道道或深或浅、或粗或细的刀伤,纵横交错着,有的已经结了伤疤,有的还隐隐渗着血丝,显得甚是可怖。尽管早就知道了,但看见这幅情景的时候岳菁华还是忍不住心下猛地一颤。
颜珈不悦地甩开她的手指,盖好手臂,冷冷的地道,“岳菁华,你越来越放肆了。”
岳菁华看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沉痛,脸上却笑得甚是放肆,“怎么,怪我以下犯上?遥珈,你不第一天认识我了,我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你不知道么?”
看着颜珈的身子有些发抖,她气愤的同时忽又生出一些不忍,握了握拳头,还是放缓了声音道,“遥珈,我说过多少次了,梦儿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但你不能总是拿自己的血液来当药引,这根本就不能彻底解决问题,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所需要的血液量也越来越大,难道将来你要把自己所有的血都跟他对换吗?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
“就算是,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颜珈淡淡地说着,神情却有些恍惚起来。
岳菁华控制不住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一阵叮咚作响,“就算是以血做药引,那那个人呢?梦儿又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孩子,每次梦儿发病,她又在哪里,你……”
“有刺客!来人啊,抓刺客!”
岳菁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门外一阵乱糟糟的躁动打断了,接着是接踵而至的侍卫和乒乒乓乓的兵器相击的声音。颜珈一怔,继而抬脚往外走去,岳菁华知道拦不住他,一个掠步走在他身前,将他整个挡在自己身后。颜珈看着眼前她的背影,眸子里的光晃了晃,他其实不想欠这个人什么情分的,可是却偏偏欠了她太多,想还,也还不了了。
凌芊依尾随着岳菁华,也一路来到了颜珈的寝宫外面。人刚到,脚步还没站稳就被人发觉了,有人大喊一声“抓刺客”,接着脚步声重重叠叠的压了过来。凌芊依嘴角一抽,就不能换句台词么,怎么不管做什么的都变成了刺客。
不等她多想,人流开始涌动起来,原本空无一人的院落里瞬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一大堆的面瘫将士,将她围得密不透风。
八面埋伏是什么,四面楚歌是什么,插翅难飞是什么?凌芊依现在总算是有幸体会到了。而此刻挂在她腰间的鬼手也早就按捺不住了,一遍遍地撞击着刀鞘,发出亢奋的嗡鸣。
凌芊依左手握住刀柄,与手掌形状的刀柄完美的契合在一起,抽刀出鞘,黑夜中寒光乍现,似纷飞的闪电,晃了人的眼。
她笑着用手指弹了弹薄如蝉翼的刀刃,“小鬼,真是完美的格局啊,现在咱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发起进攻,你说是从哪个方向开始好呢?”
鬼手闻言“咻”的一下子就带着她飞了出去,凌芊依一个不防备差点被甩出去,不过手指却像是和短刀嵌在了一起般,合二为一。她的身子随着鬼手的动作不断的变换身形,在人群中左突右冲。也许是顾及着在颜珈的寝宫外,怕放冷箭误伤了他,也许是她与人群都纠缠在了一起,□□手无处下手,总之,比较有利于凌芊依的一个优势就是,弓箭手都变成了华丽的摆设。
人如风,刀如风,血溅如风。
仿佛砍西瓜一般,将人一个个砍翻在地,鲜红的血液染红了黑夜里的繁星点点。
凌芊依骇然,起初她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使用左手刀,现在她明白了,这刀有灵性的似乎过头了,根本就不用人去控制,它却反过来控制了人的动作。
不是她在使用刀,而是刀借了她的手。
疯了,真是疯了。
前一刻她还在腹诽着岳菁华的心狠手辣,可是下一刻,她就变成了那嗜血的妖魔。
凌芊依手腕一抖,将再次刺向一个侍卫的刀尖强行转了个弯,一口气血翻腾上来,她硬生生的压了下去,惊魂未定的看着满院的血迹和零落的手臂。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无比,这是她造成的?可是在她身子停顿的瞬间,她就听见了背上衣襟被割裂的声音,与此同时,寝宫的门被打开,走出来两个人。
“住手!”声音略显急促和焦急地响起。
凌芊依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被岳菁华挡在身后的颜珈,她惊慌失措的像要逃开,脖子上却咔咔咔的架满了钢刀,手指一松,鬼手锵然落地,发出一阵阵绵长的悲鸣。
颜珈绕过岳菁华,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他看着凌芊依,凌芊依也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静默无言,四周也一片死寂,静的似乎能听见每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颜珈又瘦了,像一根竹竿似的,弱不禁风的立着,微微战栗,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下巴上紧绷的线条冷漠疏离,看着她的眼神陌生而遥远,凌芊依忽然觉得心脏被人用手大力地揉成了团,皱皱巴巴的不知道变成了什么形状。
原本她是要来找他的,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他说,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解释。可是现在,两人明明隔得这么近,却像是将那个无形的距离一下子拉的更加遥不可及了,她甚至嫉妒死了那个时刻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岳菁华。苦涩的笑了笑,像是被抽尽了力气般,她垮下了肩膀,嘴角高高吊起的同时,血液顺着嘴角的弧线流了出来。
颜珈的身子明显一僵,脸上又白了几分,“你,没事吧?”
凌芊依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没想到你竟然就是天昊国有名的男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偷东西偷到了你家门上。”
一股莫名的哀伤从颜珈身上散发出来,她别开眼,笑的花枝招展,迎风起浪。这人就是天昊国有名的痴情皇帝啊,只是不知那情是为谁而痴。今夜的这些埋伏很显然他也是知情的,只是,他知道要设计的人是谁吗?还是说,他也同样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那幕后的主使会是谁呢,这样千方百计地设计她又是为了什么呢?会是,岳菁华么……
迎上她的目光,岳菁华淡漠的扫了她一眼,转而拱手朗声道,“皇上,此人夜闯皇宫,使用妖邪之物砍杀侍卫多名,请即刻处决,以示君威,镇定军心。”
颜珈身形微晃,薄唇抿得死紧,良久,才淡淡的开口,“抓起来,先收入大牢……”
月落,乌啼,霜满天。
来时开的浓烈而妖异的花都变成了残枝烂叶,凌芊依垂下头,看着地上那挣动不已的鬼手。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剑一一撤去,失了支撑,她差点就摔倒了下去,狼狈的稳住身形,抬头朝颜珈笑了笑,然后就被侍卫压着湮没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颜珈未尽的话语,她不是不懂。
看着那人狼狈万分的样子,颜珈只是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为什么来闯皇宫的人竟是她?她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杀了那么多的人,她竟是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么?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冷血、无情、杀人如麻……
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鬼手,用衣角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那上面肮脏的血迹,薄薄的刀身映出他过于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