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人沉默不语,握着肉饼的手静止在半空中。
“看皮影戏……看皮影戏啊。”远处响起一个破锣般的声音:“诸位弟兄,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啊。”
“唉,唉,这都是命啊,”河南人从怀里摸出个铜钱:“大过年的,不说这个,走,老乡,看皮影戏去。”
……
卫兵报告余深河和陈哲一起来求见,许平刚发话让他们进来。帐门就被猛地撩起,两个人同时大步走进来,肩并肩踏着沉重的脚步一直走到许平面前,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严肃得如同大理石一般。
“大人,这仗没法打了。”陈哲一把将毡帽摔到许平的桌面上,同时重重一掌拍在许平的桌子上:“眼睁睁地看着新军恢复元气,我们就这样毫不作为地待着?许平!如果你不想活了,趁早说一声,老子现在当逃兵还来得及。”
余深河也附议陈哲的意见,他同样把军官的毡帽甩下,它掠过桌面一直飞到许平的身上:“大人,您把近卫营交给我,营里死了那么多兄弟才把新军拖得几乎垮掉,死了那么多兄弟啊,如果大人您不下令反攻,那就另请高明吧,这个营官我不做了,做不下去了!”
参谋们急忙上来打圆场,但无论周洞天他们好说歹说,陈哲和余深河都不肯闭嘴:“(许平)大人,现在就是拿鞭子抽,也得让士兵们上去打仗,不然军心就散了。”
……
“士兵不愿意打仗,营中现在是怨声载道。”
参谋的报告让蒲观水和满营的新军将领们都黯然无语。两天来虽然屡次下令不得与闯军交谈,但违反禁令的士兵们众多,而士官们显然也没有好好执行命令。成平发牢骚道:“再这么下去十天,正月十五以后也没法打了。”
“嗯,这显然是闯贼的狡计,我不能听之任之下去了。”蒲观水点点头,拍案叫道:“传我命令,军今夜拔营后退十里扎营。”
听到这个命令时,那个直隶士兵的腰间还塞着一张大饼,正是那个河南人送给他的。今天分手时,直隶人约河南人明日在老地方见面。回到营地后,直隶人省下了自己那份过年酒,还用口粮和兄弟们换到了一些,装了满满的一壶打算和新结交的朋友分享。今天直隶人还让天一营的文书帮他写了一封家信,关于自己的家人,直隶人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这些东西在铁血气氛的军营里他从来没有和人分享过,但直隶人已经想好,再次和新朋友见面时,他一定要借着酒兴讲一讲,也要让别人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随着命令向军传达完毕,新军士兵立刻整队,明军和民夫在闯军的注视下慢慢远去。大队的直隶和山东人渐渐从河南人和陕西人的视野里消失后。一小队新军的传令兵驰到闯营的战壕不远处,他们把马停在闯军的棱堡前不远处,大声呼喊着传达蒲观水的宣言:“我们会在初七返回这里,到时我们会发起进攻,并炮击你们的堡垒。”
大声的宣言回荡在旷野里,闯营的阵地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而以往,总是会有激昂的呐喊来作出回应的。
初七这天的夜晚,
河南人握着火枪伏在战壕中,新军如约返回前线,大炮的轰鸣声再次响彻在战场上。漆黑的夜幕,不时被臼炮炮口发出的火光所撕破,随着一声声大炮的怒吼,致命的焰火一团团地在河南人所处战壕的附近的上空炸开,每一次爆炸声过后,河南人都能听见同伴传来的痛苦叫声。河南人紧盯着漆黑的夜幕深处,睁大眼睛寻找着最细微的人影晃动。
“官兵上来了!”
身边突然响起果长的声音,河南人更不迟疑,从战壕里探出身,把火枪放平。
“开火!”
一排火枪毫不迟疑地打响了,接着枪口的火焰,河南人看到几个敌人应声倒地,新军的夜袭队已经逼到了眼前,时间已经不允许闯营士兵装填。
“上啊,兄弟们!”
果长的话音未落,河南人还没有来得及爬出战壕列阵,就听到从近在咫尺的前方传来带着直隶口音的呼喊声:“杀啊,兄弟们!”
闯营士兵手忙脚乱地爬出战壕迎战,和冲过来的敌人撞在一起,河南人怒吼着地挥舞着他的枪,从裤腿边抽出刺刀,与任何一个操着直隶口音的黑影拼死搏斗,厮打中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下战壕。
第三十四节 反击
经过几天休整后,新军的战斗力恢复不少,在随后的一段战斗中,新军欣喜地发现俘获的闯军数目激增。
“闯贼正变得更加虚弱,这五天的休战并没有给他们多少好处。”新军的报告显示,虽然是本土作战,闯军的两个营并没有得到补充兵,因此人数更多的新军从休战中得到了更多的好处。
由于闯军变得越来越虚弱,他们越来越难以把他们的伤员从战场上带走。正月十四日,新军终于掩护工兵将交通壕挖到闯军棱堡前最后一道壕沟对面,十五日夺取了这条掩护棱堡的最后屏障。并把大炮一直运送到堡门前用近距离的连续轰击压制守军,给工兵在木制垒墙上炸出一个缺口创造了机会。次日新军将其攻陷,这座被闯营严防死守的堡垒在经过前后十八个日日夜夜的激战后,终于落入明军手中。
蒲观水派出军队追击败敌的同时,下令要善待俘虏,这次夺取棱堡时闯营丢下大量伤员,加上之前的俘虏,已经俘虏了一千多名闯军官兵。蒲观水下令不许虐待更不许杀害他们:“祀县之战,我军欠了许平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我们无法还给他,但可以还给他的部下。闯贼的这些士兵也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土匪,他们都是河南的平民百姓,等到天下太平了以后,他们还是皇上的子民,大明的子民。”
棱堡被攻陷前,一个传令兵赶到位于棱堡西北方向上的闯军骑兵营地,让他们立刻撤退。之前骑兵们一直在这个营地养精蓄锐,外加监视这段紧靠开封的黄河。虽然许平判断直隶的河北军冬季不会出兵,但把骑兵驻扎在这里可以做起码的防备,保护这些靠近开封的黄河渡口。这些日子来黄河北岸一直很平静,连一个明军的影子都没有。
刘冉,吉怀愚都是正在受训的闯军骑兵军官。听说这座重点棱堡即将失守后,都为新军的进度感到惊讶。骑兵主力匆匆向西南离开,这两人奉命留下确认营帐被彻底烧毁后再去追赶部队。
两人向西南追赶大部队的时候,听到东面传来枪炮声,刘冉和吉怀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拨转马头,反方向跑去。
“大将军不许我们参与防御作战,但今天我们是遇到官兵,总不能临阵脱逃吧。”
两人自行跑到防线上后,看到的刚从前线败退下来的第一步兵翼,他们现在只剩不到七百人。带着毡帽的闯营军官们正忙着部署防御时,天一营的先头部队就已经杀到,并随即向闯军发起冲锋。
“杀官兵啊。”吉怀愚大叫一声抽出马刀,就要向天一营冲去。
结果还不等他冲过去,就被刘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不能冲击列阵步兵,你要送死么?”
“昏了,”吉怀愚下马跳入战壕中,刘冉也跟着跃下。当听到步兵军官发出射击的命令后,他们掏出手铳和步兵一起向扑过来的新军射击。
“应战!”
两次射击后,跟随着军官的号令,吉怀愚和刘冉和步兵同袍们一起冲出战壕,发起反击。两人挥舞着马刀,和新军厮杀在一起。吉怀愚和刘冉一样,家人尽数死在官府手中。将天一营前哨的进攻击退后,第一步兵翼的军官们又忙着紧急部署防御,他们现在所在的棱堡规模比今天刚刚丢失的要小很多,壕沟也比较浅。在通向开封的路上,许平构建了不少这种小型掩护阵地,用最少的兵力守卫,用处就是为败退的闯军提供能他们站稳脚跟的临时阵地。
在一片混乱中,吉怀愚和刘冉已经一人捡到一把步枪,更多的新军出现在闯营面前,他们似乎想要趁着闯营里足不稳夺下这个小棱堡,一股股的新军发动了连续的多面攻击。而闯营也四下分头迎战。
两个骑兵军官咬牙切齿地向对面的新军射击着,刘冉每打一枪还要叫上一声:“狗官兵,这是替我爹打的……这是替我娘打的……这是替我大哥打的……”
一番混战过后,对面的新军指挥官终于承认失败,确定靠手头的一点兵力无法将闯营第一步兵翼继续逐退。看着新军退下去后,两个人都兴奋得大叫,笑着齐声痛骂朝廷的昏君奸臣。
“你们是谁?”
一声严厉的喝问把两个人从战斗的兴奋中拉回来,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神情严肃的步兵,他带着斗笠,手握长矛。根据闯军几个步兵翼新采用的军衔标识,刘冉立刻认出这是一名步兵上士,他迈步上前就是一个军礼:“兄弟,我是刘冉三等军尉。”
那个步兵军士怀疑地看着两人头上的毡帽,目光慢慢落到他们两人的衣领位置,领章都是马头:“两个骑兵少尉?两位大人在这里干什么?”
“打官兵啊。”
步兵军士伸出手讨要他们的腰牌,接过后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他们的动静惊动了远处刚刚升任队官的胡辰。许平把队官定为上尉,在第四步兵队的队官和队副几日前先后阵亡后,胡辰不仅被提拔到队官的岗位,连军衔也火速提升为上尉。
“秦军士,这是怎么回事?”胡辰走到吉怀愚、刘冉身前,看到两人头上的毡帽后就自我介绍道:“近卫营一等军尉胡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