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武冷着脸不吭声,周佳龙生气地骂道:“你就是个讨债鬼!”转身仰头望着李肃秋府第方向的烟雾,冷笑道:“李肃秋这回怕也要失算一回,他那土匪老爷子,看来是要活活烧死掉了!”
“他已经死了!”莲恩低声道。
“死了?那可真是便宜他了!”周佳龙有些不解气。
莲恩突然一个激灵,跑向暗道口,要打开机关。李建武忙把她拽住,“房子都烧起来了,你还要做什么?”
“三少爷送给雁的琴还挂在我房里的墙上,我得去把它拿出来!”莲恩焦急地道。
李建武愣了一下,松开莲恩,“那火是我点燃你房里的帐幔烧起来的,现在怕已成废炭了!”
莲恩怔在原地,还来不及难过,便听到不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枪炮声,心里咚咚打起鼓来。
“走吧!这场仗谁输谁赢,要打到何时,都还没有定数!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李建武开口道。
“要不先回上沙岭休息一下吧。我想去拜祭一下我妈。”周佳龙脸上挂着忧郁。
李建武点点头,“也好,呆个一两天就走,万一李肃秋输了,我们留在上沙岭也会有危险。”
“你胡说!你胡说!弟弟不会输!弟弟不会输!”李肃春突然冲到李建武眼前,气急败坏地对着他大吼叫。
莲恩赶忙拉开李肃春,软语安慰道:“好了,好了,你说的对,不会输的,他一定不会输。”
李建武也不跟李肃春计较,只淡淡一句:“走吧!”转身要离开。
“武哥哥!”莲恩看一眼枪炮声的方向,期期艾艾地问道:“他,他会赢的吧?”
“输赢不是我能定的。从政治上考量,余秀伟和李肃秋已明确表示支持广州民国政府北伐,我当然希望他赢。”说罢,李建武迈开大步走在前边。
周佳龙紧跟上。
莲恩一手抱着琴,一手牵着李肃春,忧心忡忡地一步三回头,缓缓跟上。
两日后的清晨,天空在上半夜被一场暴风雨洗礼过,幽蓝如明镜。空气中夹着温湿的泥土味,旭日尚未升起,东边的青山顶上,一抹晕黄正渐渐映染开来。
前院里,李建武和周佳龙早已整装,准备回广州。
“莲恩,跟不跟我走,你还没有想好吗?”李建武眼里满是希冀,心却在慢慢冷却。
“武哥哥,我可不可以在走之前把他先交给李肃秋?”莲恩低着头,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手被李肃春紧紧地拉着。
“李肃秋若打赢了,自然会来这里领人,若输了,东伯也不会把他赶出去。现在,你到底是在担心李肃春,还是担心李肃秋?”
“姐姐,现在战况不明,你难道还要我们再冒一次险,去衡城打探军情?”周佳龙有些气恼。
莲恩无言以对,默默垂泪。
见此情形,周佳龙又心软下来,“等到了衡城附近,我们向路人打探打探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万一李肃秋输了,你可要想清楚,带着这么个傻子,出门在外,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我弟弟不会输的!我也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李肃春突然冲到周佳龙跟前大声吼叫。
莲恩连忙上前,刚拉开李肃春,正要安抚,只听得大门突然“嘭”地一声被打开,李肃秋的身子出现在了门里。
“弟弟!弟弟!”李肃春像只欢快的兔子,飞快地蹦到李肃秋跟前。
李肃秋开心地抱抱李肃春,温柔的眼神在看向莲恩那一刻瞬间深沉下来。
对上李肃秋的视线,莲恩才恍然发现,自己已激动得泪如雨下,慌忙低下头拭泪。
李肃秋走向李建武,诚恳地道:“谢谢你!”
李建武拔枪指向李肃秋的脑门,眼里的凶光如一把利刃,“现在,我们之间应该有个了断了!”
门口的丁保安和一干士兵立刻举枪上膛,走上前来。周佳龙也忙把手枪举了起来。
“不要,不要!”莲恩慌了神,站到李肃秋前面张开双臂。
“把枪收起来,带上大哥退到外面去!”李肃秋别过脸,对着丁保安冷声下令。丁保安迟疑了一下,收起枪拉上被吓得直闹腾的李肃春,把兵带到了门外。
周佳龙放下枪,对莲恩道:“姐姐,你让开来!这是他们的事情,你让他们自己解决!”
莲恩犹豫了一下,还是未动。
“你觉得这么做明智吗?我死了,你想过后果没有?你若杀了余帅最得力的部下,你觉得他会放过你还有你所追随的那个政府吗?我知道你不怕死,可这不是你死掉就能解决的事情。你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李肃秋不温不火,嘴角一抹讥诮。
“武哥哥!求求你,不要这样!”莲恩哭着哀求着向前抓着李建武握枪的手跪下来。
李建武痛苦的闭上眼,握枪的手不停地颤抖,良久,才睁眼恨恨地瞪着李肃秋道:“你承诺过的,你可记得?”
李肃秋正色道:“有我李肃秋在一天,湘军绝不做贵军北伐路上的绊脚石。北上的南大门,永远为贵军打开!至于与贵军同盟,我定当极力促成!”字字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李建武痛心地皱眉,低眼看着莲恩,“松手吧!”
莲恩迟疑着把手松开来。李建武大步向门外走出去,周佳龙提上两个行礼箱,赶紧跟上。
莲恩站起来,拿过林姑手里的行礼箱和琴盒,跟周东勤和林姑道声别,低头从李肃秋身边走过。
“莲恩!”李肃秋不舍地深情呼唤。
莲恩募地止步,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哽咽道:“保重!”不敢回头,快步奔出了大门。
大门外,李肃春见到莲恩要走,发疯似的要拦住,却被丁保安强硬阻拦下。
莲恩不舍地看一眼李肃春,追李建武而去。
李肃秋没有心力安慰李肃春,独自一人走向牛头山。山坳里的木屋已经坍塌掉一半,另一半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落寞而凄凉。
“你为何坐在这里?”
“这是我的领地,我当然坐在这里!”
“你是村北李村长家的?”
“不是,我家是村南边的。嗯,真甜!”
“吃吧,很甜的。”
……
“这个不甜!”
“你叫什么?”
“莲恩!”
“小妹妹,他日遇到难事,我定有求必应!”
往事依然温暖清晰,现实却如眼前的残垣断壁一样无情。李肃秋立在屋前,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竟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如果强行把她拦下,她会不会就属于他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无情地提醒他,她已经走了,再也没有可能属于他。
李肃秋转身走向山坡。
如果没有当年埋下的那两颗柿籽,也许李肃秋很难再找到母亲和祖父的坟。柿树上结满了青涩的果子,再过两月,这些果子就该香甜可口了。
李肃秋抬手想摘下一颗柿子,却在触摸到的那一刻又不舍地缩回了手,对着眼前的荒冢幽幽地道:“妈,爷爷,第一次来看你们,我告诉你们那个给我吃柿子的小女孩,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对我好的山外人。第二次来,我告诉你们,我和那个小女孩相爱了,可是她不知道我和爸爸是她的杀母仇人。这一次,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她走了,她终究不属于我。”
随手捻过一片茶花树叶抿在唇间,《鲤鱼醉》的乐调像是柔肠寸断的哀乐,在山坳间百转千回。山上的草木似乎也听懂了他的悲伤,垂丧着头,就连风也躲起来悲伤,独留下烈日孤独地焦灼着。
三个时辰从唇间悲伤地滑走,嘴皮已渗出血来,喉咙暗哑烧灼,树叶也吹破一地,李肃秋心中的疼痛却并未减少半分。
又一片叶子吹破,李肃秋伸手摘树叶,察觉到身后有人来,哑声道:“去告诉村长,我要修葺我母亲和祖父的坟,叫他给安排安排。”
“我又不是你的兵!”一个熟悉的嘀咕声犹如震天雷,猛地击中李肃秋的心窝,手里的叶子抖落,半晌,才僵硬转身。对上那双还有些泛红的不悦的美眸,李肃秋眼里的流彩波涛翻滚,讷讷地问:“你不是走了?”
“武哥哥不肯带我走,我就回来了。听到这里有人奏哀乐,我就好奇跑来看看。看你吹得那么有兴致,没敢打扰你,结果在瓜棚里睡一觉醒来了,你还在这里吹。这曲子是好听,可你也不能……”
李肃秋飞扑上去,一个紧紧地拥抱,让莲恩止住了喋喋不休。
“你可想好了,跟了我,就不可以再反悔!”
莲恩舒心地微笑,紧紧地环住李肃秋的腰。李建武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你不需要跟我走,你跟着你的心走便好!爱和恨,不过一步之遥,既然不舍得恨,那就好好爱吧!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是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一语点醒梦中人,武哥哥永远都是那个最通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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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五年十月十五。
黄昏时分,周家正堂里,归雁跪在堂前低着头一言不发。李氏坐在堂上唉声叹气。周启轩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一边吩咐管家带人去寻找出走的莲恩,一边对着归雁破口大骂。此时的媚娘更是心急如焚。
“来人哪,给我拿家法来,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慢着,我答应过许氏要善待这孩子的,你们不能动她。”李氏厉声阻止。
“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来理会这些!”
“就算她说出莲恩的下落让你找到她了又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