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她并不迟疑,语气坚定道:“我知道他们已经没在那条街上,甚至搬出了这个县城。”
“只是去看看吗?”他似乎体谅到什么,也不责怪她这种纯粹是浪费时间的行为,由着她去了。
“看看吧,我想看看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那条肮脏破败的街道变成什么样了。”
“好吧。今天一天你都可以慢慢看,我们明儿一早才回去。”
妓女街当初叫风和街,十多年前这个城市以妓女多而出名,这里有许多美女,还有附带的鸭子产业。当年夏倾宁的父母亲是孤儿出生,理所当然为了生活而进入这里。别以为中国人很富裕,那只是少部份。
日渐高昂的物价攀升以及万年不涨的低廉工资,一个人外出工作已经无法养活家庭,只有初中文凭的两个男女只能靠出卖肉体生存。母亲的美丽,父亲的帅气,当年他们是鸡与鸭中的头牌,自然地赚钱也不少。
她就在他们赚钱多的时候出生了。那之前母亲已经堕过五次胎,她是最后一胎,再不生下来就没得生育。因为非常确定是两人爱的结晶,他们选择在物质丰富的时候让她诞生。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时过了一段算是富足的婴孩时期,父母对她是不吝啬的,给的奶粉衣服居住都是最好的。那应该有三年,三年后母亲因为一个客人而意外染上白药。
幸福逝去,随着父亲也被逼上吸毒后,她能懂事了就是贫穷。父母因毒粉把美丽和强壮都消耗了,那缺少了太多的客人让生活走入窘境。
一直到十二岁,夏叶桦把她买下。
“当初大哥跟随客人过来谈生意,你母亲是酒场名花呢,也不知怎么让他看到你了,那时候叶脉身体正闹不好,信了算命师的就挑中了你。”往事由夏子柄口中淡淡吐出。
“我应该感谢他。”站在被整顿为热闹繁华的商业街,这是三年前修好的,这往来的外地旅客可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历史呢?
她依着记忆缓缓前行,走向巷子的最深处却已经找不到当年父母租赁的那间小房间,哪怕只是大概的位置也记不住了。
“但或许他没有买下你,你的人生将不同。”
“没什么不同。”她实际而不是天真:“就算他当年没买下我,我也会注定在十四五岁时当维妓,被一个又一个男人包养。因为没有学历,无法从良下我只能一再重复那种命运。”
他深深地凝视她,缓缓摇头:“不,你的聪明是天生的,仅凭这样你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她撇唇自嘲:“有一点无法改变,就算我再聪明在前期我都得当妓女。”在她未成年没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前,总会被男人压。现在也没有改变,只是压她的男人们都长得非常体面罢。
他不再吭声,输给了她的说词。她说的现实是如此,纵然她有了钱也能凭聪明自己脱离男人,但改变不了的是那笔资金是靠她用身体换来的。
这是现实,一文钱能逼死一条好汉,并不是幻想。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我能留恋的东西了。”当再也找不回记忆,她选择彻底遗忘,转身离去的背影无情而毅然。
81
倾宁想回酒店,夏子柄拦住了她,他拉着她去吃本城的风味小吃,就算无可记忆能寻,至少将心放松点吧。
来到卖臭豆腐摊,那卖了十多年的臭豆腐老板从未看到过这么登对的男女,又见女人大着肚子,便自作聪明道:“两位是来旅行的夫妻吧?!看你们真是登对呢!”
“谢谢。”接过臭豆腐,夏子柄有礼道谢,对摊主的猜测并未给予正面回答以及任何交谈,他将一串递给倾宁,她看着那手中烤得金黄而散发着臭味的豆腐,上面洒了点辣椒粉调味。她没有立即接过而是瞟了一眼夏子柄,他非常容入平民生活咬着臭豆腐并说很好吃。
然后她接过,斯文地咬上小小的一口。
有点辣,有点臭,却又有点香
他掏出手帕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什么也没问只是一脸怜爱搂过她让她抓着那串臭豆腐漫步街头。
还是那个味道,改变的只是人而已。
她想寻找什么?最初的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要努力读书,要赚钱供养父母?如果没有夏叶桦,她的人生是平凡的。
她想起她努力反抗命运的不公,她想起自己一心为证明不是天生的妓女而有过努力。是什么时候开始,她选择对命运的妥协?她放弃追逐一切,顺应女人的先天条件使用身体达到目的。
不再干净的自己放弃了希望,她不知道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是拼着一口气,不想输人不想被人看不起她一直努力到现在。
蓦然回首时她发现一切好可笑,她的执着她的梦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比天高的小女孩。从遗忘名字的那一天起,夏倾宁就只是夏家的人,而不是只属于自己的。
她叫什么名字?
在十二岁之前她的名字是什么?
为什么要遗忘?
找回来可好?找回最初的那个女孩,找回曾经失去的梦抛弃夏倾宁这三个字,她到底是谁呢
他找不到本该呆在饭店里的女子,他急匆匆跑下楼寻问柜台人员,他们说看到她精神恍惚地离开了酒店。
她去了哪里?在这个出生已经发生极大变化的故乡,她一个人会去哪里?
脑中一瞬间卑劣地想法,她逃了!
他惊慌地跑出去开着车四处搜寻,这个城市就这么点大,但当一个人想躲起来时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啊!
她在哪里?她现在想离开夏家了吗?!
惊恐于失去她并再也见不到的心思一瞬间淹没了他,他忘记了自己说过要帮她逃离的承诺的,此刻只想找到她!
她坐在广场上,一脸呆滞地望着天空,她怎么来到这里的忘记了,她只是在想自己的名字,一直在想,她需要知道以前的自己到底是谁?不是出生在富裕家世的童养媳,而是那个贫穷困苦的妓女之子。
夏倾宁身沦泥沼之中,再不救助她马上就会死了。
谁能帮她?
是那个一直冷眼旁现的十二岁小姑娘。她只要正确叫对她的名字就能获救。
她想得头都大了,然后停止,入目所及是一堆小女孩与小男孩在溜冰。她想起她这个年纪时,溜冰鞋是奢侈货,想起那隔了一条马路最富裕的家庭里有一个小男孩拥有一双,让附近的小朋友好羡慕,她也曾眼巴巴地看着,看着那小男孩趾高气扬地踩着溜冰鞋滑在人行道中。
“呀,小心啦!你又撞到我啦!”小女孩甜美地娇斥声飘来。
“什么呀!早叫你让开我呀,是你自己活该!”撞到人的小男孩理直气壮为自己狡辩。
“哇!我告诉我妈去,你欺负我!”那小女孩辩不过搬出家长来。
那小男孩吐吐舌头一脸调皮刮脸:“羞羞羞!说不赢就去搬救兵!”
这时候另一个个头稍高的女孩跳出来了:“喂,高阳,是你先撞到珊红的吧!你还有理了呀?!你要是不道歉我们就告诉老师去!”看来都是认识的并且很可能在同一个班级。
坐在远处置事身外的女子起初很安静地听着,那张绝俗的俏脸冷若冰霜,直到高个子女孩开始叫嚣着双方的名字时,她面色微微一僵,身子几不可闻地缓缓颤科着。
你出生的那天出了难得的彩虹,所以你叫七虹啊。七种颜色的彩虹。
是谁告诉她名字的由来?
那天父亲没接到生意翘着二郎腿在家看电视?
七虹
女孩刚上一年级,在作业本上一笔一画刻出自己的名字。
你爸我多聪明,没取个什么“颜珊,傲雪,”啊这些笔画多的字,这样以后你们老师罚写一百遍名字也比别人更早完成,哈哈
年轻的男人满是得意地大笑。
小女孩面无表情地趴在矮小破旧的茶几上书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极为认真,仿佛要将那名字刻入心底。
她上过小学的,因为成绩优秀从来没被老师罚写名字一百遍。她父亲的担忧是白费了
七虹啊
小七呀,虹虹
“七虹……”
她成功唤出了小女孩的名字,那个女孩于是扔了条绳子,一张粉雕玉琢的俏美脸蛋满是开心:“幸好你还没忘记我哦。”
她爬上了沼泽,小女孩消失。
她的世界再度一片清宁。那些溜冰的孩子们已经散去了,寒冬中就只有穿着单簿的她孤单地坐在椅子上。
她抬头望天
,脸颊湿热,冷风袭来似乎将泪水也凝固了。
啊,她还没忘记她的名字,不是夏倾宁,不是这个争强好胜自我堕落的权势女子,只是那一笔一画努力书写的七虹。
她叫金七虹
他找到她了!
在广场上,那孤单单地坐在木椅上。
她显得好孤单,仿佛一个迷了路的女孩无人牵了。
他下了车迅速朝她跑去,脱了大衣裹住女子单簿的身影,然后他紧紧抱住她,抱住这个一直在迷路的女孩:“不要随便乱跑,会让我担心的……”
他没有任何斥责没有任何迁怒,找到她了,他只是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然后换来迷离的她回神,安静地凝视着他。
在担心她啊……夏子柄在担心她吗?
她张了张嘴,冷若冰霜的俏脸上浮现一抹虚幻的快乐,她垫起脚尖将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双手紧紧抱住他。
在这深冬,她与他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