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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君臣有心

    陈萍萍推着轮椅来到窗边如以往这些年里的习惯那般轻轻掀起黑布帘的一角.他望着那处金黄色的宫殿檐角半闭着无神的眼睛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轮椅之中。

    “我让言冰云过来。”

    费介听着这话并不吃惊知道院长大人每逢要做大事之前总是会先选择将后路安排好……不是他自己的后路而是监察院的后路。

    密室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陈萍萍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敲门的人还是那样的不急不燥就心性而论确实比范闲要适合多了他用右手的手指在轮椅的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得到了许可门外那人推门而入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四处头目先前陈萍萍还议论过的言冰云小言公子。

    言冰云被救回国已近一年早已养好了当初落下的浑身伤痕回复那副冰霜模样将四处打理的井井有条比当初他父亲言若海在位时如今的四处显得更加咄咄逼人一时间小言公子也成为了庆国朝廷里隐隐重要的人物。

    只是监察院做的工作一向不怎么能见光所以言冰云的知名度并不怎么高但这并不影响朝中知晓内情的高官权贵们拼着老命把自家的闺女往言府上送先不论言冰云自己的权力、能力与相貌单提他与范闲的良好关系以及言府自身的爵位这种女婿……是谁都想要的。

    言冰云进屋后先向陈萍萍行了一礼将最近这些日子监察院的工作汇报了一番。如今陈萍萍在陈园养老范闲又远在海边监察院的日常工作竟是这位年轻人在主持着。

    陈萍萍闭着眼睛听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范闲事先有没有与你联系?”

    言冰云摇摇头:“时间太紧院里只是负责把宫里地意思传给提司大人具体怎么办理二处来不及出方略。是提司大人一人主理。”

    陈萍萍点点头忽然笑了起来:“你的婚事怎么办着的?你父亲前些日子来陈园向我讨主意……只是这件事情并不好办。”

    言冰云沉默了沈大小姐的事情院里这些长辈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没有挑破可是如今的婚事问题却有来自宫里的意思让他有些难力。

    沈大小姐的事情。京都中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涉及到江南范闲做的那件事情中所以一直遮掩地极严。就算日后这件事情被曝光为了南庆与北齐的良好关系言冰云也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将沈大小姐娶进府中。

    “先拖一下。”陈萍萍半闭着眼睛说道:“这件事情。你去问一下亲王家那位的意思让她帮忙拖一拖。”

    亲王家那位自然就是大皇妃那位自北齐远嫁而来的大公主。这位大公主自从嫁入南庆之后温柔贤淑颇有大家之风很是得宫里太后的喜欢与大皇子所受的歧视倒完不一样了。

    言冰云脸上依然平静但内心深处却有些小小感动老院长大人只怕连胶州的事儿都懒得管却愿意为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婚事出主意。这种对下属地关照实在是……

    “等范闲回京看他怎么处理。”陈萍萍忽然尖声笑道:“这小子当媒人和破婚事……很有经验。”

    这话确实最近几年中宫里一共指了四门婚事其中有两门婚事与范府有关范闲自己倒是聚了林婉儿却生生拐了八千个弯儿。闹出天下震惊的动静。营造出某种局势却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妹妹从指婚中逃将出来。

    每每思及此事。便是陈萍萍也禁不住对那小子感到一丝佩服——真真是胡闹而倔犟的人儿。

    言冰云这时候才抽了空对费介行了一礼同时表示了感激这一年里的疗伤费介还是帮了他不小地忙。

    陈萍萍最后冷漠说道:“当初准备是让你和范闲互换一下让你先把一处理着不过看最近这事态……你要有心理准备。”

    言冰云微微一惊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

    “范闲……不能被院务拖住太多心思。”陈萍萍淡淡说道:“王启年回京之后不是在一处就是会死乞白赖地粘在范闲身边你在四处里寻个得力的人准备接替你的位置。”

    言冰云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激动只是点了点头。

    “我退后你要帮助范闲把位置坐稳。”陈萍萍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竟似像是在托孤一般“他这个人就算当了院长只怕也不耐烦做这些细务等你做了提司你一定要帮他处理好。”

    言冰云沉默着单膝跪地抱拳道:“是。”

    陈萍萍看着他费介也在一旁看着他半晌后老跛子轻声说道:“天下人都以为……范闲是建院以来地第一位提司但你言家一直在院中做事当然知道以前也有一位而你……则将是监察院建院以来的第三位提司记住这一点这是一个荣耀而危险的职位。”

    言冰云感到一股压力压住了自己的双肩让自己无法动弹。

    “那一天会很快到来的我要你仔仔细细听明白下面的话。”

    “是。”

    “我院第一位提司的出现是为了监督我。”陈萍萍很淡漠地说着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的神色“当然他有那个能力所以他地提司身份最为超脱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事儿不过虽然他现在不管院务了日后若有机会看见他……不论他吩咐什么事你照做便是。”

    言冰云此时没有直接应是。反而是沉默了半晌之后说道:“……哪怕与旨意相违?”

    陈萍萍睁开了双眼眼中的光芒像一只石崖上的老鹰一般锐利无比良久之后他冷然说道:“是。”

    言冰云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压下心中那一丝疑惑与不安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提司的腰牌在小范大人身上。”

    陈萍萍笑了起来:“我们都叫他五大人……当然也有人叫他老五不过你没有资格这么叫他。只要他在你的面前你自然就知道他是他这是很简单的问题。”

    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他这是很拗口和玄妙地说法但言冰云却聪明地听懂了。

    “他的存在。是监察院最大地秘密。”陈萍萍冷漠说道:“这一点陛下曾经下过严令所以你要懂得保密……只要五大人在一天就算日后地局势有再大的变化至少咱们这座破院子。这个畸形地存在都可以苟延残喘下去。”

    言冰云低头跪着明白院长的意思监察院是陛下的特务机构。却又不仅局限于此这是横亘在庆国朝廷官场之一地一把利剑陛下则是握剑的那只手如果那只手忽然不见了……监察院这把剑一定会成为所有人急欲斩断的对象只是……不知道那位五大人是谁竟然可以拥有和陛下近似的威慑力。

    陈萍萍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冷漠说道:“范闲。便是本院第二个提司只是你也知道他的身份所以监察院只能是他路途上的一段而不可能永远把他局限在这里面。”

    “而你将是本院的第三任提司你要做的事情与前面两位都不一样。”

    陈萍萍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地任务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范闲发疯了。你要不顾一切地隐忍下去哪怕是忍辱偷生。委屈求也务必要将这个院子保住就算明面上保不住但那些我们一直隐在暗中的网络你要保留下来。”

    言冰云终于再难以伪装平静他满脸惊骇地望着轮椅上的老人因为老人关于三任提司的说法明确有些相抵触的地方尤其是那位五大人与自己地任务……如果五大人没死监察院便不会倒那自己……的任务?更何况老人家说的是如此严重与悲哀……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院长大人预测到在不久的将来不是那位五大人会死就是有一股监察院远远无法抗衡地力量会自天而降。

    比如握着这把剑的那只手……很轻松地松开让监察院这把剑摔入黄泥之中。

    只是……陛下为什么会对付监察院?

    院长为什么像是在托孤?

    言冰云一向聪慧冷静然而此时也不免乱了方寸根本不敢就这个问题深思下去也根本不敢再进行进一步的询问他不知道轮椅上的那位老人会做什么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大事而那件事情会怎样地影响着所有人的人生。

    “你说为什么世间会有监察院呢?”陈萍萍的话像是在问言冰云又像是在问自己。

    言冰云眉头皱的极紧脑子里其实还停留在先前地震撼之中院长大人对陛下的忠诚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陛下对院长大人的恩宠更是几乎乃亘未见之殊荣……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陛下……”言冰云下意识里开口说道却马上闭上了嘴巴。

    “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

    陈萍萍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言冰云太熟悉这段话了所有监察院的官员都是看着这段话成长起来的。因为这段话一直刻在监察院前的那个石碑上金光闪闪经年未褪落款处乃是三字——叶轻眉。

    而如今的天下都已经知道叶轻眉便是当年叶家地女主人小范大人地亲生母亲。

    “其实这段话后面还有两句。”陈萍萍闭着眼。缓缓说道:“只是从她死后就没有人再敢提起你回家问问若海他会告诉你这两句话是什么。”

    “是。”

    言冰云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这一个字。

    小言公子坐着马车急匆匆地赶回了言府一路上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内心深处太过惶恐地缘故。汗水湿透了他那一身永久不变地白色衣衫。

    穿过并不怎么阔大的后园一路也并不怎么理会那些下人的问安他满脸凝重地进了书房。

    书房之中已然退休的言若海大人此时正与一位姑娘家对坐下棋。棋子落在石坪之上并没有发出太多的杂音那哑光棋子却透着股厉杀之意。

    看见言冰云进了屋查觉到儿子今天的心思有些怪异言若海向对面温和地一笑。说道:“沈小姐今天心思不在棋上。”

    前任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唯一活下来的女儿逃到南庆地沈大小姐窘迫的一笑起身对言若海行了一礼又关切地看了言冰云一眼缓缓走出书房。出门之际很小心地将门关好。

    言若海看着儿子轻声说道:“出什么事了?”

    言冰云沉默片刻之后便将今天在监察院中。陈院长的吩咐说了一遍。

    “小范大人肯定是要做院长的。”言若海疼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他的精力日后要放在朝中具体的院务肯定需要有人打理。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也为朝廷做了不少事虽然在我看来还是年轻了一些不过……小范大人如此信任你你做院中提司。可要好好帮助他。”

    对于这些老人来说范闲对监察院日后的安排都是异常清晰的范闲在监察院内除了自己地启年小组最信任的就是言冰云他对言冰云的安排并不怎么令人意外。

    “不过……”言若海话风一转叹息道:“为什么会是提司呢?你的资历。你的能力……都还差地很远。”

    他讥讽笑道:“你又不是五大人。”

    “您也知道……那位五大人?”言冰云愁苦说道。

    “为父在院中的年头也不浅了。”言若海微笑说道:“不论怎么说。这也是件好事……门楣有光啊为什么你如此愁苦?”

    “那段话……后面的两句是什么呢?”言冰云忧心忡忡说道。

    “噢。”言若海淡淡说道:“那是两句很大逆不道的话……不论是谁说出来。都是会死地。”

    言若海微笑说道:“当年曾经有人说过那句话所以就连她……也死了。”

    “不要想太多了。”言若海叹息说道:“院长大人对陛下的忠诚不用怀疑我看他老人家担心的只不过是陛下之后的事情。所谓忍辱负重自然是指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保存自己的实力以待后日。”

    他盯着儿子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或许……你要成为卖主求荣的阴贼万人痛骂地无耻之徒这种心理准备你做好了没有?”

    言冰云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只是异常平静问道:“父亲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在宫里与院里选择你会怎么选择。”

    选择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言若海用一种好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儿子叹息道:“傻孩子我自然是会选择院里……如果老院长大人对我没有这个信心又怎么会对你说这么多话。”

    言冰云苦笑了起来没有想到父亲竟会回答的如此简单明了他沉默半息刻后很平静地说道:“我是您的儿子所以……那种心理准备我也做好了。”

    “委屈你了孩子。”

    言若海忽然无头无脑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些年确实有些委屈他了。”

    庆国的皇宫之中一片墨一般地夜色层层宫檐散发着冷漠诡异地味道。庆国皇帝穿着一件疏眼薄服。站在太极殿前地夜风之中冷漠地看着殿前的广场享受着难得地凉意。

    在太极殿地边角服侍皇帝的太监宫女都安静地避着这里而那些负责安的侍卫们也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确保自己不会听到皇帝与身边的人的对话。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轻轻抚摩着膝上的羊毛毯子叹息道:“慢慢来吧。小孩子心里的怨气……我看这些年已经抚平了不少。”

    皇帝微笑说道:“其实在小楼里……那孩子应该已经原谅我了……只是总感觉还是有些亏欠。”

    陈萍萍用微尖的嗓音笑着应道:“几位皇子之中如今也就属他地权势最大……该给他的都已经给了他他虽然拧些却不是个蠢人当然能清楚陛下的心思。”

    “怕的却是他不在乎这些事物。”皇帝的眉宇之间涌出一丝笑意“年关的时候他非要去范氏宗族祠堂。这难道不是在向朕表露他的怨意?”

    皇帝不等陈萍萍开口继续说道:“朕……可以给他名份但是……现在不行。你替朕把这话告诉他。”

    陈萍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太后还活着的皇帝总要看一看老人家地脸面。不过从这番话看来范闲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孤臣敢当已经让皇帝对他有了足够的信任。

    “陛下有心。”陈萍萍笑着说道。其实像有心这种字眼儿是断不能用在一代君王身上的只是他与皇帝自幼一起长大加之日后的诸多事宜让君臣间地情份太不普通。

    “朕有心只是一方面。”皇帝缓缓摇头“关键是这孩子有心而且他有这能力……北齐的事江南的事。胶州的事让朝廷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而且这孩子一不贪财而不贪名实在是难得。”

    陈萍萍沉默片刻后说道:“是不是要把他调回来。”

    “不慌。”皇帝淡淡说道:“明家还有尾巴没有斩掉你前些日子入宫讲地君山会……让安之在江南再扫一扫。”

    “是陛下。”

    皇帝忽然反手握住了轮椅将轮椅推了起来。沿着太极殿前的长廊行走了起来。一面推一面笑着说道:“你年纪也不怎么老。这些年却是老态毕现这大热的天气怎么还盖着羊毛毯子也不嫌热的慌费介那老小子到底给你用过药没有?”

    “便是要死了的人费那个药钱做什么?”陈萍萍花白的头发在轮椅上横飞着“陛下放手吧老奴当不起。”

    只有在二人单独相对的时候陈萍萍才会自称老奴。

    “朕说你担得起便是担得起。”皇帝平静说着“想当年在诚王府的时辰你是宫里赐过来地小太监打那时你就天天伺候我。如今咱们都老了你伺候我伺候的断了腿。朕帮你推一推又如何?”

    陈萍萍缩着身子半晌后叹息道:“有时候回忆起来似乎昨日种种仿佛还在眼前。奴才似乎还是在陪着陛下与靖王爷和范尚书打架来着……”

    皇帝沉默了片刻然后叹息道:“是啊……朕前些日子还在想什么时候如果能回澹州看看就好了。”

    皇帝出巡哪里是这般简单的事情所以陈萍萍想也未想直接说道:“不可。”

    皇帝微笑说道:“你又在担心什么?”

    陈萍萍知道皇帝去澹州的背后一定隐着什么大动作他嘶着声音缓缓说道:“您下决心了?”

    皇帝想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

    不等陈萍萍开口这位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冷冷说道:“朕与你当年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眼下这些小打小闹的小丑……还不足以让朕动心思收拾只是有时候也很贪心如果云睿真的有能力说动那两个老不死地出手……借着这件事情完成咱们君臣一直想完成地那件事情岂不是很美妙?”

    “太险了。”陈萍萍叹息着心里却在想着怎样让陛下的心意更坚决些。

    皇帝微笑说道:“这天下不正是险中求吗?”

    远处地宫女太监们远远看着这一幕看着陛下亲自替陈院长推轮椅不免心中震惊无比也是温暖无比如此君臣佳话实在是千古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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