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透明的红萝卜》 第六节
第二天滞洪闸工地上消失了小石匠和菊子姑娘的影子整个工地笼罩着沉闷压抑的气氛。太阳象抽疯般颤抖着一股股萧杀的秋风把黄麻吹得象大海一样波浪起伏一群群麻雀惊恐不安地在黄麻梢头噪叫声。风穿过桥洞扬起尘土把半边天都染黄了。一直到九点多钟风才停住太阳也慢慢恢复正常。
刚娶完儿媳妇回来的刘太阳副主任碰上了这些事心里窝着一腔火他站在铁匠炉前把小铁匠骂得狗血淋头并扬言要抠出他那只独眼给菊子姑娘补眼。小铁匠一声不吭黑脸上的刺疙瘩一粒粒憋得通红他大口喘着气大口喝着酒。
石匠们不知被什么力量催动着玩儿命地干活钢钻子磨秃了一大批堆在红炉旁等着修理。小铁匠象大虾一样蜷曲在草铺上咕咕地灌着酒桥洞里酒气扑鼻。
刘副主任发火了用脚踹着小铁匠骂：&a;quot;你害怕了？装孙子了？躺着装死就没事了？滚起来修钻子这样也许能将功补过。&a;quot;
小铁匠把手中的酒瓶向上抛起来酒瓶在桥面上砰然撞碎碎玻璃掺着烧酒落了刘副主任一头。小铁匠跳起来一路歪斜跑出去喊着：&a;quot;老子怕什么老子天都不怕死都不怕还怕什么？&a;quot;他爬上滞洪闸继续高叫着：&a;quot;我谁都不怕！&a;quot;他的腿碰到了石栏杆身子歪歪扭扭桥下有人喊：&a;quot;小铁匠当心掉下桥。&a;quot;&a;quot;掉下桥？&a;quot;他哈哈大笑起来笑着攀上石栏杆一松手抖抖擞擞地站在石栏杆上。桥下的人都中了魔入了定呼吸也不敢用力。
小铁匠双臂奓煞开一上一下起伏着象两只羽毛丰满的翅膀。他在窄窄的石栏杆上走起来身体晃来晃去。他慢走变成快走快走变成小跑桥下的人捂住眼睛又松手露出眼睛。
小铁匠一起一伏晃晃悠悠地在石栏杆上跑着栏杆下乌蓝的水里映出他变了形的身影。他从西头跑到东头又从东头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唱起来：&a;quot;南京到北京没见过裤裆里拉电灯格里咙格里格咙里格垅里格垅南京到北京没见过裤裆里打弹弓……&a;quot;
几个大胆的石匠跑上闸去把小铁匠拖了下来。他拼命挣扎着骂着：&a;quot;别他妈的管我老子是杂技英豪那些大妞在电影上走绳子老子在闸上走栏杆你们说谁他妈的厉害……&a;quot;几个人累得气喘吁吁总算把他弄回桥洞里。他象块泥巴一样瘫在铺上嘴里吐着白沫手撕着喉咙哭叫着：&a;quot;亲娘哟难受死了黑孩好徒弟救救师傅吧去拔个萝卜来……&a;quot;
人们突然发现黑孩穿上了一件包住屁股的大褂子褂子是用崭新的、又厚又重的小帆布缝的。这种布非常结实五年也穿不破。那条大裤头子在褂子下边露出很短的一截好象褂子的一个花边。黑孩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回力球鞋由于鞋子太大只好紧紧地系住鞋带球鞋变得象两条丑陋的胖头鲇鱼。
&a;quot;黑孩听到了吗？你师傅让你去干什么？&a;quot;一个老石匠用烟袋杆子戳着黑孩的背说。
黑孩走出桥洞爬上河堤钻进黄麻地。黄麻地里已经有了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麻杆儿都向两边分开。走着走着他停住脚。这儿一片黄麻倒地、象有人打过滚。他用手背揉揉眼睛抽泣了一声继续向前走。走了一会他趴下爬进萝卜地。那个瘦老头不在他直起腰走到萝卜地中央蹲下去看到萝卜垅里点种的麦子已经钻出紫红的锥芽他双膝跪地拔出了一个萝卜萝卜的细根与土壤分别时发出水泡破裂一样的声响。黑孩认真地听着这声响一直追着它飞到天上去。天上纤云也无明媚秀丽的秋阳一无遮拦地把光线投下来。黑孩把手中那个萝卜举起来对着阳光察看。他希望还能看到那天晚上从铁砧上看到的奇异景象他希望这个萝卜在阳光照耀下能象那个隐藏在河水中的萝卜一样晶莹剔透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但是这个萝卜使他失望了。它不剔透也不玲珑既没有金色光圈更看不到金色光圈里苞孕着的活泼的银色液体。他又拔出一个萝卜又举出阳光下端详他又失望了。以后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他膝行一步。拔两个萝卜。举起来看看。扔掉。又膝行一步拔举看扔……
看菜园的老头子眼睛象两滴混浊的水他蹲在白菜地里捉拿钻心虫儿。捉一个用手指捏死再捉一个还捏死。天近中午了他站起来想去叫醒正在看院屋子里睡觉的队长。队长夜里误了觉白天村里不安宁难以补觉看院屋子里只能听到秋虫浅吟正好睡觉。老头儿一直起腰就听到脊椎骨&a;quot;叭哽叭哽&a;quot;响。他恍然看到阳光下的萝卜地一片通红好象遍地是火苗子。老头打起眼罩急步向前走一直走到萝卜地里他才看得那遍地通红的竟是拔出来的还没有完长成的萝卜。
&a;quot;作孽啊！&a;quot;老头子大叫一声。他看到一个孩子正跪在那儿举着一个大萝卜望太阳。孩子的眼睛是那么大那么亮看着就让人难受。但老头子还是不客气地抓住他扯起来拖到看园屋子里叫醒了队长。
&a;quot;队长坏了萝卜让这个小熊给拔了一半。&a;quot;
队长睡眼惺忪地跑到萝卜地里看了看走回来时他满脸杀气。对着黑孩的屁股他狠踢了一脚黑孩半天才爬起来。队长没等他清醒过来又给了他一耳巴子。
&a;quot;小兔崽子你是哪个村的？&a;quot;
黑孩迷惘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a;quot;谁让你来搞破坏？&a;quot;
黑孩的眼睛清澈如水。
&a;quot;你叫什么名字？&a;quot;
黑孩的眼睛里水光潋滟。
&a;quot;你爹叫什么名字？&a;quot;
两行泪水从黑孩眼里流下来。
&a;quot;他娘的是个小哑巴。&a;quot;
黑孩的嘴唇轻轻嚅动着。
&a;quot;队长行行好放了他吧。&a;quot;瘦老头说。
&a;quot;放了他？&a;quot;队长笑着说&a;quot;是要放了他。&a;quot;
队长把黑孩的新褂子、新鞋子、大裤头子剥下来团成一堆扔到墙角上说：&a;quot;回家告诉你爹让他来给你拿衣裳。滚吧！&a;quot;
黑孩转身走了起初他还好象害羞似地用手捂住小鸡儿走了几步就松开了手。老头子看着这个一丝不挂的男孩抽抽答答地哭起来。
黑孩钻进了黄麻地象一条鱼儿游进了大海。扑簌簌黄麻叶儿抖明晃晃秋天阳光照。
黑孩——黑孩。
（原载《中国作家》19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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