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透明的红萝卜》 第四节
那个金色红萝卜砸在河面上水花飞溅起来。萝卜漂了一会儿便慢慢沉入水底。在水底下它慢慢滚动着一层层黄沙很快就掩埋了它。从萝卜砸破的河面上升腾起沉甸甸的迷雾凌晨时分雾积满了河谷河水在雾下伤感地呜咽着。几只早起的鸭子站在河边忧悒地盯着滚动的雾。有一只大胆的鸭子耐不住了蹒跚着朝河里走。在蓬生的水草前浓雾象帐子一样挡住了它。它把脖子向左向右向前伸着雾象海绵一样富于伸缩性它只好退回来&a;quot;呷呷&a;quot;地发着牢骚。后来太阳钻出来了河上的雾被剑一样的阳光劈开了一条条胡同和隧道从胡同里鸭子们望见一个高个子老头儿挑着一卷铺盖和几件沉甸甸的铁器沿着河边往西走去了。老头的背驼得很厉害担子沉重把它的肩膀使劲压下去脖子象天鹅一样伸出来。老头子走了又来了一个光背赤脚的黑孩子。那只公鸭子跟它身边那只母鸭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说：记得吧？那次就是他水桶撞翻柳树滚下河人在堤上做狗趴最后也下了河拖着桶残水那只水桶差点没把麻鸭那个臊包砸死……母鸭子连忙回应：是呀是呀是呀麻鸭那个讨厌家伙天天追着我说下流话砸死它倒利索……
黑孩在水边慢慢地走着眼睛极力想穿透迷雾他听到河对岸的鸭子在&a;quot;呷呷呷呷嗄嗄嗄嗄&a;quot;地乱叫着。他蹲下去大脑袋放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凉森森的小腿。他感觉到太阳出来了阳光晒着背象在身后生着一个铁匠炉。夜里他没回家猫在一个桥洞里睡了。公鸡啼鸣时他听到老铁匠在桥洞里很响地说了几句话后来一切归于沉寂。他再也睡不着便踏着冰凉的沙土来到河边。他看到了老铁匠伛偻的背影正想追上去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一个屁股墩等他爬起来时老铁匠已经消逝在迷雾中了。现在他蹲着看着阳光把河雾象切豆腐一样分割开他望见了河对岸的鸭子鸭子也用高贵的目光看着他。露出来的水面象银子一样耀眼看不到河底他非常失望。他听到工地上吵嚷起来刘太阳副主任响亮地骂着：&a;quot;娘的铁匠炉里出了鬼了老混蛋连招呼都不打就卷了铺盖小混蛋也没了影子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a;quot;
&a;quot;黑孩！&a;quot;
&a;quot;黑孩！&a;quot;
&a;quot;那不是黑孩吗？瞧在水边蹲着。&a;quot;
姑娘和小石匠跑过来一人架着一支胳膊把他拉起来。
&a;quot;小可怜蹲在这儿干什么？&a;quot;姑娘伸手摘掉他头顶上的麦秸草说&a;quot;别蹲在这儿怪冷的。&a;quot;
&a;quot;昨夜里还剩下些地瓜让独眼龙给你烤烤。&a;quot;
&a;quot;老师傅走了。&a;quot;姑娘沉重地说。
&a;quot;走了。&a;quot;
&a;quot;怎么办？让他跟着独眼？要是独眼折磨他呢？&a;quot;
&a;quot;没事这孩子没有吃不了的苦。再说还有我们呢谅他不敢太过火的。&a;quot;
两个人架着黑孩往工地上走黑孩一步一回头。
&a;quot;傻蛋走吧走吧河里有什么好看的？&a;quot;小石匠捏捏黑孩的胳膊。
&a;quot;我以为你狗日的让老猫叼了去了呢！&a;quot;刘太阳冲着黑孩说。他又问小铁匠：&a;quot;怎么样你？把老头挤兑走了活儿可不准给我误了。淬不出钻子来我剜了你的独眼。&a;quot;
小铁匠傲慢地笑笑说：&a;quot;请看好吧刘头。不过老头儿那份钱粮可得给我补贴上要不我不干。&a;quot;
&a;quot;我要先看看你的活。中就中不中你也滚他妈的蛋！&a;quot;
&a;quot;生火干儿。&a;quot;小铁匠命令黑孩。
整整一个上午黑孩就象丢了魂一样动作杂乱活儿毛草有时他把一大铲煤塞到炉里使桥洞里黑烟滚；有时他又把钢钻倒头儿插进炉膛该烧的地方不烧不该烧的地方反而烧化了。&a;quot;狗日的你的心到哪儿去啦？&a;quot;小铁匠恼怒地骂着。他忙得满身是汗绝技在身的兴奋劲儿从汗珠缝里不停地流溢出来。黑孩看到他在淬火前先把手插到桶里试试水温手臂上被钢钻烫伤的地方缠着一道破布似乎有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从伤口里散出来。黑孩的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云翳情绪非常低落。九点钟以后阳光异常美丽阴暗的桥洞里一道光线照着西壁折射得满洞辉煌。小铁匠把钢钻淬好亲自拿着送给石匠师傅去鉴定。黑孩扔下手中工具蹑手蹑脚溜出桥洞突然的光明也象突然的黑暗一样使他头晕眼光。略微迟疑了一下他便飞跑起来只用了十几秒钟他就站在河水边缘上了。那些四个棱的狗蛋子草好奇地望着他开着紫色花朵的水芡和擎着咖啡色头颅的香附草贪婪地嗅着他满身的煤烟味儿。河上飘逸着水草的清香和鲢鱼的微腥他的鼻翅扇动着肺叶象活泼的斑鸠在展翅飞翔。河面上一片白白里掺着黑和紫。他的眼睛生涩刺痛但还是目下不转睛好象要看穿水面上漂着的这层水银般的亮色。后来他双手提起裤头的下沿试试探探下了水跳舞般向前走。河水起初只淹到他的膝盖很快淹到大腿他把裤头使劲捲起来两半葡萄色的小屁股露了出来。这时候他已经立在河的中央了四周的光一齐往他身上扑往他身上涂往他眼里钻把他的黑眼睛染成了坝上青香蕉一样的颜色。河水湍急一股股水流撞着他的腿。他站在河的硬硬的沙底上但一会儿脚下的沙便被流水掏走了他站在沙坑里裤头湿了一半贴着大腿一半在屁股后飘起来裤头上的煤灰把一部分河水染黑了。沙土从脚下卷起来抚摸着他的小腿两颗琥珀色的水珠挂在他的腮上他的嘴角使劲抽动着。他在河中走动起来用脚试探着摸索着寻找着。
&a;quot;黑孩！黑孩！&a;quot;
他听到小铁匠在桥洞前喊叫着。
&a;quot;黑孩想死吗？&a;quot;
他听到小铁匠到了水边连头也不回小铁匠只能看到他青色的背。
&a;quot;上来呀！&a;quot;小铁匠挖起一块泥巴对准黑孩投过去泥巴擦着他的头发梢子落到河水里河面上荡开椭圆形的波纹。又一坨泥巴扔过来正打着他的背他往前扑了一下嘴唇沾到了河水。他转回身&a;quot;唿唿隆隆&a;quot;地躺着水往河边上走。黑孩遍身水珠儿站在小铁匠面前。水珠儿从皮肤上往下滚动一串一串的&a;quot;嘟噜噜&a;quot;地响。大裤头子贴在身上小鸡子象蚕蛹一样硬梆梆地翘着。小铁匠举起那只熊掌一样的大巴掌刚要扇下去忽然觉得心脏让猫爪子给剐了一下子黑孩的眼睛直盯着他的脸。
&a;quot;快去拉火。师傅我淬出的钢钻不比老家伙差。&a;quot;他得意地拍拍黑孩的脖颈。
铁匠炉上暂时没有活儿小铁匠把昨夜剩下的生地瓜放在炉边烤着。黄麻地里的风又轻轻地吹进来了。阳光很正地射进桥洞。小铁匠用铁钳翻动着烤出焦油的地瓜嘴里得意地哼着：&a;quot;从北京到南京没见过裤裆里拉电灯。黑孩你见过裤裆里拉电灯吗？你干娘裤裆里拉电灯哩……&a;quot;小铁匠忽然记起似地对黑孩说：&a;quot;快点拔两个萝卜去拔回来赏你两个地瓜。&a;quot;黑孩的眼睛猛然一亮小铁匠从他肋条缝里看到他那颗小心儿使劲地跳了两下正想说什么没及开口孩子就象家兔一样跑走了。
黑孩爬上河堤时听到菊子姑娘远远地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阳光捂住了他的眼。他下了河堤一头钻出黄麻地。黄麻是散种的不成垅也不成行种子多的地方黄麻杆儿细如手指铅笔；种子少的地方麻杆如镰柄手臂。但都是一样高矮。他站在大堤上望麻田时如同望着微波荡漾的湖水。他用双手分拨着粗粗细细的麻杆往前走麻杆上的硬刺儿扎着他的皮肤成熟的麻叶纷纷落地。他很快就钻到了和萝卜地平行着的地方拐了一个直角往西走。接近萝卜地时他趴在地上慢慢往外爬。很快他就看到了满地墨绿色的萝卜缨子。萝卜缨子的间隙里阳光照着一片通红的萝卜头儿。他刚要钻出黄麻地又悄悄地缩回来。一个老头正在萝卜垅里爬行着一边爬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着麦粒一穴一穴地点种在萝卜垅沟中间。骄傲的秋阳晒着他的背他穿着一件白布褂儿脊沟溻湿了微风扬起灰尘使汗溻的地方发了黄。黑孩又膝行着退了几米远、趴在地上双手支起下巴透过麻杆的间隙望着那些萝卜。萝卜田里有无数的红眼睛望着他那些萝卜缨子也在一瞬间变成了乌黑的头发象飞鸟的尾羽一样耸动不止……
一个红脸膛汉子从地瓜地里大步走过来站在老头背后猛不丁地说：&a;quot;哎老生你说昨天夜里遭了贼？&a;quot;
老头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垂着手回答：&a;quot;遭了偷了六个萝卜缨子留下了地瓜八墩蔓子留下了。&a;quot;
&a;quot;怕是让修闸的那些狗日的偷去了加点小心中饭晚点回去吃。&a;quot;
&a;quot;我听着啦队长。&a;quot;老头儿说。
黑孩和老头一起目送着红脸汉子走上大堤。老头坐在萝卜地里面对着孩子。黑孩又惶乱地往后退出一节这时密密麻麻的黄麻把他的视线遮住了。
&a;quot;黑孩！&a;quot;
&a;quot;黑孩！&a;quot;
姑娘和小石匠站在大堤上对着黄麻地喊着。他们背对着正晌的太阳阳光照着散工的人群。
&a;quot;我看到他钻到黄麻地里我还以为他去撒尿拉屎了呢！&a;quot;姑娘说。
&a;quot;独眼龙难道又欺负他了？&a;quot;小石匠说。
&a;quot;黑孩！&a;quot;
&a;quot;黑孩！&a;quot;
姑娘和小石匠的男女声二重喊贴着黄麻梢头象燕子一样滑翔正在黄麻梢头捕食灰色小蛾的家燕被惊吓得高飞好一会儿才落下来。小铁匠站在桥洞前边独眼望着这并膀站着的男女感到肚子越胀越大。方才姑娘和小石匠来找黑孩那语气那神态就象找他们的孩子。&a;quot;等着吧丫头养的你们！&a;quot;他恨恨地低语着。
&a;quot;黑孩！黑孩！&a;quot;姑娘说&a;quot;他怕是钻到黄麻地里睡着了。&a;quot;
&a;quot;去看看吗？&a;quot;小石匠乞求地着着姑娘。
&a;quot;去吗？去吧。&a;quot;
两个人拉着手下了堤钻到黄麻地里。小铁匠尾追着冲上河堤他看到黄麻叶子象波浪一样翻滚着黄麻杆子&a;quot;唰拉拉&a;quot;地响着一男一女的声音在喊叫黑孩声音象从水里传上来的一样……
黑孩趴累了舒了一口气翻了一个身仰面朝天躺起来。他的身下是干燥的沙土沙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黄麻落叶。他后脑勺枕着双手肚子很瘪的凹陷着一个带着红点的黄叶飘飘地落下来盖住了他满是煤灰的肚脐。他望着上方看到一缕粗一缕细的蓝色光线从黄麻叶缝中透下来黄麻叶片好象成群的金麻雀在飞舞。成群的金麻雀有时又象一簇簇的葫芦蛾蛾翅上的斑点象小铁匠眼中那个棕色的萝卜花一样愉快地跳动。
&a;quot;黑孩！&a;quot;
&a;quot;黑孩！&a;quot;
熟悉的声音把他从梦幻中唤醒他坐起来用手臂摇了一下身边那棵粗大的黄麻。
&a;quot;这孩子睡着了吗？&a;quot;
&a;quot;不会的我们这么大声喊。他肯定是溜回家去了。&a;quot;
&a;quot;这小东西……&a;quot;
&a;quot;这里真好……&a;quot;
&a;quot;是好……&a;quot;
声音越来越低象两只鱼儿在水面上吐水泡。黑孩身上象有细小的电流通过他有点紧张双膝脆着扭动着耳朵调整着视线目光终于通过了无数障碍看到了他的朋友被麻杆分割得影影绰绰的身躯。一时间极静了的黄麻地里掠过了一阵小风风吹动了部分麻叶麻杆儿没动。又有几个叶片落下来黑孩听到了它们振动空气的声音。他很惊异很新鲜地看到一根紫红色头巾轻飘飘地落到黄麻杆上麻杆上的刺儿挂住了围巾象挑着一面沉默的旗帜那件红格儿上衣也落到地上。成片的黄麻象浪潮一样对着他涌过来。他慢慢地站起来背过身一直向前走一种异样的感觉猛烈冲击着他。
喜欢透明的红萝卜请大家收藏：(.)透明的红萝卜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