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轩网 > 其他小说 > 生死疲劳 > 第三十五章 火焰喷射破耳朵丧命 飞身上船猪十六复仇
    您现在阅读的是由.提供的小说 - 《生死疲劳》 第三十五章 火焰喷射破耳朵丧命 飞身上船猪十六复仇

    半个月后沙洲上的野猪遭遇了灭顶之灾。对此莫言的《养猪记》中有详细描写:

    192年的1月3日由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乔飞鹏任

    顾问、由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并荣立过战功的复员军

    人赵勇刚为队长的猎猪小分队乘坐着机动船吵吵嚷

    嚷地登上了沙洲。他们没有像一般的狩猎小分队那样隐

    蔽潜行他们甚至有点故意张扬。他们有资本张扬。他

    们队十人配备了七支“五六”式冲锋枪和七百发特

    制的穿甲弹。这种子弹虽然打不透坦克的钢板但打穿

    野猪的肚皮绰绰有余哪怕它们肚皮上滚上的松油、黄

    沙比大饼还厚。最让猎猪小组有恃无恐、跃跃欲试的还

    不是这枪这弹而是三具火焰喷射器。这玩意形状古怪

    乍一看仿佛是人民公社时期农民们喷洒药粉时使用的喷

    粉器。前部是一根长长的尖嘴铁管和击发装置后边是

    一个圆滚滚的铁筒。使用者是三个经过战火考验的复员

    兵为了防止被烈焰烧伤他们的前胸和脸部戴着石棉

    布制成的厚厚的防护器具。莫言写道:

    小分队喧闹的登陆自然引起了野猪们的注意。“破耳

    朵”新王登基巴不得与人大战一场树立权威。它听到

    报告后兴奋得小眼发红立即以尖声嚎叫纠集起队伍。

    二百余头野猪像武侠小说中那些邪门教派里的喽啰们

    一样齐声尖叫类似于山呼万岁。

    接下来莫言描写了残酷而激烈的屠杀场面令我不忍卒读。毕竟毕竟我也是一头猪。他写道:

    ……跟第一次战斗的场面类似这边是猪的队伍

    “破耳朵”照旧蹲在阵前身后如雁翅般排开一百余头猪

    的梯队还有两队猪每队约五十头从两翼快速包抄

    很快就成了三面包围之势而猎猪小队后面即是滔滔大

    河。这样的阵势似乎已经稳操胜券但那十个人好像

    没有觉察到危险。他们三人在前面东对着正面的大

    队野猪和猪王“破耳朵”。左右各二人:面南、面北对

    着侧翼的猪群。那三个扛着火焰喷射器的人站在最后

    左顾右盼显得很是悠闲。他们说说笑笑地往东推进。

    猪的包围圈渐渐缩小。当距离猪王“破耳朵”约有五十

    米时赵勇刚一声令下七支冲锋枪同时向三面开火。

    枪机都在连发位置上。先是三发点射又是三发点射

    然后一梭子弹部倾泻而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这样的速射武器射速之快、威力之大超

    出了猪们的想象。七支枪一百四十发子弹在不到五秒

    钟的时间里悉数射出三面猪队中最少有三十头猪中

    弹瘫倒。它们中弹的部位基本上都是头颅穿甲弹穿

    透颅骨后弹头便在颅腔内炸开。这些猪都死相甚惨

    有的脑浆进裂有的眼球进出。“破耳朵”凭着猪王的本

    能在枪响时低下头一串子弹把它的那只好耳朵打成了

    碎片。它哀嚎一声对着猎猪小组飞扑上来而此时

    后边那三位身背火焰喷射器的队员以久经训练的熟练动

    作前冲三步扑地卧倒同时击发三溜火光三条火

    龙向着他们各自的前方喷出并发出一种类似于一百

    只白鹅拉稀的合声。那火龙前端一团黏糊糊的烈焰迎

    面包裹了猪王“破耳朵”火焰轰然腾起约有三米多

    高猪王“破耳朵”消逝了只有一团火焰在奔跑在

    滚动大约二十秒后便停止运动就地燃烧。南、北

    两面领头的野猪遭到了与“破耳朵”完相同的命运。

    因为这些野猪身上都沾着厚厚的松油是极易燃烧之

    物凝固燃剂只要有一点溅到它们身上便会引燃它们

    的身体。几十头猪身上着火奔跑尖叫只有极聪明

    的就地打滚不聪明的乱窜。它们钻进柳丛钻进草窝

    引发火灾。沙洲上浓烟滚滚焦臭熏天。没中枪弹、没

    被火烧的野猪们完被吓傻丧失理智无头苍蝇一样

    乱撞。猎猪队员们托着冲锋枪立姿用一个个准确的

    点射送野猪们见阎王……莫言写道:

    这场疯狂的屠杀用环保的眼光来评价显然过分。

    让野猪如此惨死也嫌过火。怪不得当年蜀相诸葛亮在

    火烧藤甲军之后喟然长叹潸然泪下。我2005年访问韩

    国与朝鲜的板门店看到在三八线两侧那宽约两公里的

    无人区内成群的野猪在那里追逐打闹树木上鸟巢累

    累白鹭成群飞翔林表想起当年我们在吴家嘴沙洲上

    组织的这场大屠杀心中甚觉内疚尽管杀死的是作恶

    多端的野猪。这场屠杀因为使用了火焰喷射器最后引

    起了野火将沙洲上大片的马尾松林、红柳树丛烧尽

    荒草更是在劫难逃。沙洲上的其他生物长翅膀的多半

    飞了不长翅膀的有的钻洞避难有的跳水逃命大

    半还是被烧烤而死……

    那天我在运粮河南岸的红柳丛中目睹了沙洲上的浓烟和烈火听到了爆豆般的枪声与野猪们发疯的叫嗥我当然更嗅到了西北风吹送来的令我窒息的混合气味。我知道如果我不是让出猪王之位必将与野猪们同遭此难但奇怪的是我并不为此感到庆幸我觉得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与野猪一起葬身火海。

    劫难之后我泅水过河上了沙洲看到一片片被烧成焦桩的树木看到那些被烧成焦炭的猪尸看到环沙洲水边那些被泡涨的动物尸体。我一阵阵地愤怒一阵阵地痛苦最后痛苦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像一条双头毒蛇啮咬着我的心……

    我没有想过要复仇使我痛苦万端的是一种焦灼的情绪。这情绪使我一刻也不能平静仿佛一个心理素质欠佳的士兵在大战之前那种状态。我顺着大河逆水而上。游累了便潜入河流两侧的茂密的柳丛时而在河的左侧时而在河的右侧。我沿着一条气味的踪迹前进。那气味由燃烧柴油的气味、焦煳猪尸的气味混合而成有时也混进辛辣的烟草气味和劣质的白酒气味。当我追赶着这气味走了一天之后我的脑子里才渐渐地出现了那艘罪恶累累的机动船的形象好像是浓雾散尽之后出现的风景。

    那是一艘长约十二米的船。船体用厚达两厘米的钢板焊成焊缝粗糙呈现钢蓝色尖利的边缘上挂着碧绿的水草。船头的钢架上固定着一台二十马力的柴油机柴油机带动一个螺旋桨做功。这是一个笨拙而简陋的钢铁怪物。它载着那几个猎人逆流上行。猎猪小组一共十人其中那六个在县城里有工作的复员士兵完成任务后已经乘公共汽车先期回城船上的人是队长赵勇刚、猎人乔飞鹏、柳勇和吕小坡。随着人口暴增、土地锐减、植被破坏、工业污染等诸多因素的综合绞杀高密东北乡地盘上连野兔野鸡也难见踪影职业的猎人早已改行这三人是例外当年他们掠驴之功靠那两匹狼名扬县这次猎猪更使他们成为众口传颂的英雄、媒体追踪的焦点。他们载着刁小三的尸体作为这次狩猎活动的一个样板物沿河上行目的地是百里之外的县城。对这种时速最快可达十公里的铁壳机动船来说到达县城即便是匀速行驶凌晨出发傍晚也可抵达。但他们把这次航行当成了一次夸功的游行。每到一个临河的村镇他们就靠岸停泊让当地的老百姓前来参观那所谓的猪王的尸体。他们把刁小三的尸体抬上岸放在一个空阔之地供村民们近距离地观看。一些有照相机的富庶人还抓紧时机让自己的家人以及芳邻好友与猪王合影留念。县报与县电视台的记者一直紧密追踪报道。那种盛状使记者们的笔端都带上了轻狂的感情。什么“万人空巷”啦什么“观者如堵”啦。猎猪队中的吕小坡曾对队长赵勇刚提出过卖票参观的设想:参观者收费一元合影者收费二元摸着獠牙合影者收费三元骑在猪身上合影者五元与猎猪小组成员及猪王尸体合影者十元。他的提议让乔飞鹏和柳勇颇为心动但却遭到了赵勇刚的拒绝。这人身高一米八细腰阔肩双臂长过常人左足微跛面孔瘦削神情坚毅看上去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每到一地猎猪小组的人都会受到当地干部的盛情接待。席间觥筹交错;桌上珍馐罗列。总是由乔飞鹏讲述猎猪经过总是由柳勇、吕小坡补充细节每一次讲述都在添油加醋每一次讲述都缩小着事实与小说的距离每一次赵勇刚都是闷着头喝酒醉酒后总是冷笑不止让人莫名其妙。

    以上关于酒桌上的描写自然又是来自莫言的小说。我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上岸跟踪他们我只能在河中追随他们。

    属于他们的那个最后的夜晚寒风凛冽几近圆的月亮面孔青白好像因水银中毒而死者的面孔同样青白而阴森的光辉照耀着凝滞的水面。河水的流速明显减缓河边浅水处已结了薄薄的冰层泛着让人惊惧的刺目的蓝光。我蹲在右岸的红柳丛中透过叶片凋零的赤裸裸的枝条注视着那探到水中的用圆木搭建的简易码头注视着靠在码头边上的铁壳船。这里是高密县的第一大镇镇名驴店因百年前驴贩子聚居而得名。镇政府那栋三层小楼里灯火辉煌楼墙外贴着紫红色的瓷砖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猪血。招待猎猪英雄的宴会正在小楼内一个宽敞的房问里进行不时有劝酒的声音传出。镇办公楼前面的广场上——连西门屯都修建了广场镇上当然要有广场——灯火通明人声喧胚我知道这是镇上的百姓在欣赏刁小三的尸体我还知道必有保安手持警棍为猪尸站岗因为盛传用野猪鬃毛制成牙刷可以令黑牙变白那些为黑牙所苦的年轻人都觊觎着猪王的鬃毛。

    估计是二十一点左右的光景我的等待有了结果。先是有十几个精壮汉子用一扇门板四根杠子抬着刁小三的尸体吆吆喝喝地向码头走来。两个身穿红衣的妙龄女子挑着红纸灯笼在前边为他们引导后边一个白胡子老者用苍凉的嗓音、简单的旋律、枯燥的歌词协调着他们的步伐。

    “猪王哎——上船啊——猪王哎——上船啊——”

    刁小三的尸体散发着臭气看上去已经硬邦邦的因为气候寒冷才没使它腐败瓦解。它被安顿在船上使铁壳船的吃水明显下降。其实我想在我猪十六、“破耳朵”、刁小三三猪之中它才是真正的猪王。它虽然死了但仿佛活着趴在船上依然威风凛凛。青白的月光更增添了它的威仪仿佛它随时都可以跃身大河或是纵身登陆。

    那四个已经喝得摇摇晃晃的猎人终于出现了。他们在镇上干部的架扶下朝码头走来。也有两个红衣少女挑着红灯笼在他们面前引路。我已经靠拢到距离木码头只有十几米的地方他们身上的酒气和烟味已经毒化了我面前的空气。我的心此时反而平静了十分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我看着他们上船。

    他们上船与送行的人客套说一些虚伪的道谢之词码头上的人也用同样虚伪的话回赠他们。他们坐定了。柳勇用一根绳子拉动柴油机的飞轮试图让柴油机工作大概是因为天寒机器难以发动只好点火烘烤。用一团棉絮蘸着煤油引火火焰焦黄挤走月光照见乔飞鹏黄色的脸脸上瘪进去的嘴照见吕小坡肿胀的脸和通红的肥鼻照见赵勇刚冷笑着的脸照见我的朋友刁小三那颗残缺的獠牙。我心愈加平静宛若神像前的老僧。

    柴油机终于发动起来可恶的声音在河上冲击空气和月光。船在慢慢移动。我是踩着河边的薄冰大摇大摆地走上木码头的仿佛一头家猪从送行的人们身边走过。少女手中的灯笼在慌乱中燃成了两团火为我的纵身一跳烘托了壮烈的气氛。

    我没有想什么就像莫言那小子鹦鹉学舌般说过的那样我只有动作只有行动只有对周围环境近乎麻木的、变形的、夸张的、不伦不类的生理性感受没有思想没有情感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轻轻一跳真的是轻轻一跳就像传统京剧《白蛇传》开篇最浪漫的一场化为美女的白蛇轻盈跳船那样。我耳边似乎响起由京胡演奏的轻松浪漫的过门似乎听到了表示船被震动时的那一声锣响似乎进入了一个与杭州西湖有关但却与高密东北乡这条大河无关的浪漫故事将被人演绎将被人传唱将被人在传唱中演绎将被人在演绎中传唱。是的那一刻我没有思想只有感觉而感觉几近梦境梦境折射现实。我感到船体猛然下沉在洪水几乎漫过船舷时又缓慢上升船体周围不是水而是青蓝的玻璃碎屑向四面飞溅出去无声的即便有声也隔着很远很远像一个人、一头猪在深深的水底所听到的从岸上传下来的声音。你是莫言的密友请告诉他这个小说秘诀:每逢重大情节对所描写人物缺少准确的把握和有力的表现手段时就让他把所有的人物摁到水里去写。这是个无声胜有声的世界这是个无色胜有色的环境是的就权当一切都是在水底发生的。如果他听我的话他就是一个伟大作家。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对你说;因为莫言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才让你把我的话对他说。

    船猛烈倾斜刁小三似乎要站立起来。月亮像处在这种时刻的小说家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位正弯腰发动机器的柳勇一头扎到河里同样溅起蓝白的仿佛玻璃碎屑的水。柴油机跳动着黑烟喷吐声音非常微弱不错好像我的耳朵里灌满了水。吕小坡身体摇晃着嘴巴大张吐出气流和酒精分子往后仰倒半截身体在船里半截身体在船外腰部正好硌在坚硬的钢板船舷上然后他就大头朝下扎到河水中河水飞溅无声依然犹如青蓝的玻璃碎屑。我在船上跳动着我五百斤的体重使小船大摇大摆。那个多年前就与我有过关系的猎猪队顾问乔飞鹏双腿一软跪在船底连连叩头状甚滑稽。我没有思想更没去从脑海深处追寻那些陈谷烂糠我一低头又一抬头就把他扔到了船外。没有声音河水如碎玻璃溅起。只有赵勇刚这个生着好汉脸相的人持一根木棍子——散发着也许是新鲜松木的香气我不去想——对准我的脑袋就擂。我听到一声响似乎是从头脑深处传导到耳鼓的。那根棍断成了两截一截落水一截在他手中。我无暇去顾及头痛与否我盯着他手中那半截挑着月光犹如挑着化开的绿豆淀粉的棍子。棍子对着我戳过来戳到我的嘴里。我咬住了它。他拽着它。用力。他的力量真大。我看到他涨红的脸宛如一盏与月光抗衡的灯笼。我一松口类似奸计实则无意他仰面朝天跌到河里去了。这时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所有的气味都轰然而来。

    我纵身跳下河溅起数米高的浪花。河水冰凉而黏稠犹如窖藏多年的酒浆。我一眼就看了那四个在水面沉浮的人。柳勇、吕小坡本来就醉得四肢无力头脑不清此刻已经无需我帮他们死亡。赵勇刚很像条汉子假如他能挣扎上岸就让他活着吧。乔飞鹏在我身边扑腾紫色的鼻子露出水面咻咻出气令人厌憎。我用爪子敲了一下他的秃头他不动了头钻下水屁股浮了上来。

    我顺流而下河水与月光混合成的银白液体犹如临近冰点的驴奶。后边船上的柴油机发疯般狂叫岸上一片惊呼之声。有一个声音在喊叫:

    “开枪啊开枪!”

    猎猪小组的枪早就被那六个先期进城的复员士兵带走和平时期为了消灭野猪动用如此先进的武器决策者日后受到了处分。

    我猛然潜入水底像一个伟大小说家那样把所有的声音都扔到了上面和后面。

    喜欢生死疲劳请大家收藏:(.)生死疲劳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