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轩网 > > 十年一品温如言 > 第55章
    一帮女孩子挤眉弄眼起来。

    被唤做飞白的那个少年倒也奇怪,穿着针织的白毛衣,纤尘不染,像是有洁癖的。

    他的嗓音极是冷清低沉,语句虽是南音的轻飘,却字字带着傲气,像极雪山上的坚冰,锐气逼人——“普通人都懂几分的医理,还要拿来跟我比个高低吗?”

    言希小声——“阿衡,他们说什么?”

    言希学过一阵子的江南方言,但是语速过快的,就应付不了了。

    阿衡淡哂——“没什么。”

    下意识又喝了一口汤,舌尖隐约品到一丝酸甘,笑了——“言希,这汤又没事了。”

    言希泪奔——“衡衡啊,你到底在说什么?为毛老子一个字也听不懂?!”

    阿衡微笑着解释——“汤里同时煮的还有山楂,凉性,刚巧和了红豆蔻春砂仁的热毒,对人无害。”

    那穿着白毛衣的少年脸色却缓了些,嘴角勾了勾,微微抬了眼皮,瞟了阿衡一眼。

    言希切——“本来,面店大招牌写的就是‘山楂子大碗牛肉面’!”

    嗯?!阿衡扭头,果真如此,烫金的八个大字。

    呵呵,脸红,笑眯眯,转移话题——“言希,嗳嗳,你又吃得满嘴都是油……”

    言希扑哧一笑,伸出晶莹的食指,轻轻蹭了蹭阿衡的嘴角,微凉的指温,有了纵容——“笨孩子,你又好到哪里?”

    阿衡赧然,一顿饭吃下来,她倒成了不省心的那个。

    东寺门前,到了夜晚九点钟,有个惯例,街道两旁,要掌红灯笼,听说是民国以前就一直沿袭着的,算是特色。

    如果不是雨夜,倒有几分江南灯会的感觉。

    言希拉着阿衡,轻车熟路,走向对街的,脚下,踩着的雨水,像极滴露声的无限放大。

    看起来,卖工艺品的小铺子也有些年头,别出心裁的,未用人工雕琢的地板,而是铺了满地的青砖。

    走了进去,果然如言希所说,挂在四壁的,都是些做工极其精致的假面,一副副,在红绸包裹的灯笼下,闪着漂亮神气的光泽。

    阿衡刚刚取下一个丑陋的但做工极其精致的刀疤脸海盗,言希已经饶有兴致地朝众多画着美人的假面奔去。

    刚巧,两层墙壁之间,隔着许多层白色貂皮,上面挂着的大多是满族饰品,小匕首,耳环,手镯,满满当当,把人影隔了个绰约。

    阿衡戴上了海盗脸面具,又一层肌肤,柔软而真是。想起什么,微笑着望向言希的方向。

    模糊的身影,好像咫尺因着那几重相隔遥远起来。

    浅咖啡色外套,浅色的笔直的灰色裤子,少有的低调的颜色,可惜,到了脚上,却变成了红色的帆布鞋,鞋的四周,是慢慢洇深的一滩水渍,缓缓地,渗入了泥土。

    让人有着错觉和矛盾的搭配,却奇异地带了美感。

    她凝视着那个背影,那样专注,温柔的眼光,安静死寂至无害。

    左手轻轻放在胸口,却发现,它的跳动已经接近疯狂绝望。

    阿衡微微叹气。

    如果,不是带着假面,这样的目光,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

    只有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么地……见不得人。

    “杜卿卿,你玩够了没,别闹了!”略带恼怒的清冷嗓音,有人摘掉了她的面具。

    对面那人,穿着白色毛衣,看到阿衡,愣了。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阿衡微微一笑,拿过他手中的面具,轻轻重新戴上。

    她微笑颔首,转身离去,却不知道,一场命运又悄悄开始。

    多年以后,那个男子的嗓音高傲而清冷——温衡,我知道终有这一天。

    阿衡苦笑——可我,不知道啊。

    她从未曾在意过这个意外,只是走到了言希面前,好笑地猜想着言希会不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猜错。

    他却笑了,指抚着海盗面具上的长疤——“阿衡,这个,做的很逼真。”

    隔着面具,那样的指温,却温暖得让人窒息。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最后的十秒钟。

    她看着他,微笑,山水徐徐涂抹。

    最后一眼,眼中的什么被打落,连天的雾霭拨散的平静无波。

    他轻轻拿掉她的面具。

    依旧的黑发明眸,这样……真好看。

    然后,她还是他熟悉的阿衡。

    不会失控的阿衡。

    万能的阿衡。

    温和的阿衡。

    永远……只会是他心中想的那个模样的阿衡。

    chapter41

    chapter41

    雨夜,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不过,万幸,已经来电。

    虽然掖在雨衣下,言希买的那些美人面具,王嫱,绿珠,红线,文姬依旧沾了水。那些眉眼像是真正的胭脂描上的,有些化了的痕迹,言希皱眉,踏踏上了阁楼,取了烤画用的热风扇,马力开,晒面具。

    阿衡盯着那双纤细的手,拿着面具,细心地靠近风扇,姿势维持良久,却没有丝毫厌烦。

    他对自己在乎的东西,一向执着到让人难以相信。

    阿衡微笑,瞅了他一眼,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织围巾。

    言希撇嘴——“用不用这么认真,为了那些一二三……”

    阿衡诧异——“什么一二三?”

    言希扬眉——“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三就是三!”

    阿衡扑哧——“四还是四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灰色的,是给思莞的?”言希斜眼,黑眸中浮着明涟的色泽,微微带了不屑。

    阿衡愣了,看着手中灰色的毛线,含糊地点了头。

    “切。”他把文姬的面具翻了面,微微嘟了嘴,厚厚柔软的黑发遮了眼。

    孩子气得过分。

    又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雨又随着狂风紧凑许多,而且,打雷闪电一样不少,轮番上阵。

    “看来,今晚雨不会停了。”阿衡收了织针,微微抬头,笑看言希。

    言希早已烘干了面具,此刻正盘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拿着美人假面把玩。

    玩得认真,抱定主意不理阿衡。

    阿衡起身,轻轻打了哈欠——“你也早些休息吧。”

    转身,要走,却被人从背后拽住了衣角。

    ”阿衡,今天晚上,我和你睡。”

    阿衡皱眉——“为什么?”

    言希指着窗外,半是哀怨,半是严肃——“下雨了。”

    她转身,拍拍少年的脑袋,和颜悦色——“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明白吗?”

    言希大义凛然——“没关系,你做我儿子也是一样的。我不嫌弃你是女人。”

    阿衡微微一笑,拍开少年的手——“抱歉,我嫌弃你是男人。”

    转身,上楼。

    打开收音机时,她最喜欢听的那个频道,才刚刚开始。

    上上次,拨通热线电话的,是一个为女儿早恋烦恼的母亲;上次,是一个工作压力很大的白领男子;这次,是丈夫有了外遇的妻子。

    她并非八卦到对别人的家事多有兴致,只是,想要听一听那些无助的人拨通电话时,充满期许的语调,溺水时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也不过如此。

    那是缓缓电流击中耳膜的一瞬间,眼角无法抑制的潮湿的感动,仅仅因为在寂寞和伤心中终于有了倾诉的欲望,而无所谓知心姐姐知心哥哥是否知心。

    “你相信这个?”言希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看着收音机,语气有些干涩。

    阿衡抬眼,那个少年,穿着软软的睡衣,眉眼安安静静,萧索的模样。

    她抿唇,笑——听这个只是一种习惯。更何况,我的相信与否并不重要,不是么?

    重要的是,倾诉的人是否还有相信别人的本能和冲动。

    “可是,人的痛苦如果能凭着三言两语解决,那样的话,这个世界,还像样吗?”他平淡开口,带了凉薄的意味。

    “什么是像样的世界?”阿衡眯眼。

    “弱肉强食的样子,处处陷阱的样子……”言希淡笑,掌心的肌肤皱缩起来——“带给你许多温情,然后再用比温情残忍一百倍的现实毫不留情地瞬间瓦解摧毁的样子;在命运欺辱你时允许你反抗,却在你反抗的时候带来更多的侮辱的样子;当你为了一个温暖的理由想要好好活着时,世界却把你看成怪物的样子。”

    阿衡凝了眉目,不作声,思索着什么。

    他上前,轻轻跪坐在床上,微笑着与她平视——阿衡,比起这个世界的样子,我更害怕你这个样子,这样想着东西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被看穿。

    阿衡注视着他,细腻清澈的目光,蹙眉——言希,你害怕的不是我,而是自己……我只是在思考,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

    他的右手拿着一桶牛奶饼干,递过来,有些局促——问你,要不要吃饼干?

    阿衡叹气,笑,轻轻在被窝中向右挪了挪——进来吧,外面很冷。

    好烂的借口。

    “我真的只是问你想不想吃饼干。”他把脸移向一旁,有些脸红地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阖了眼睛,却未触碰阿衡半分衣角。

    “我知道。”阿衡把被子拉起,盖到他身上,拉了台灯的线。

    “还要听这个吗?”黑暗中,言希的指放在收音机的stop button上。

    收音机中,缓缓传来男子特有的温暖磁性的声音,热线电话告一段落,他在引播一些流行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