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嘴巴不饶人的唐狮子更是在跟我们结伴回家的路上,凉凉地嘲讽我:“你还真厉害,每次都60?算卦也算不到那么准吧,看不出来啊,改天去摆个测字摊子吧,生意一定兴隆!”

    事隔多年之后,唐狮子留美期间,偶尔跟我在MSN上相遇时,还会拿来打趣我。

    当年,面对他们嘲谑且调侃的神色,我只能挠头,且惭愧地笑。

    因为,秦子默一向视拿听力满分为囊中物,沙沙的英语一向也颇佳,听力正确率至少在90%以上,唐狮子的英文虽没有理科那么成绩辉煌,但是绝对不差。

    只有我,完地相形见拙。

    当时的我,只是酸溜溜地撇撇嘴,我一向就既没有子默的天分,也没有沙沙的努力,更没有唐狮子的聪明,这又算不得什么新闻。

    如今,报应的是,我居然成了灭绝师太。沙沙都大呼不可思议。

    如今的他,英文更流利了,闭着眼听,完以为是老外。

    可是,又与我何干呢?

    心头有一阵微风吹过。

    我低头,继续食不知味。

    我的手机在响。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连忙接了起来。

    是唐少麟。

    “汐汐,你现在在哪儿呢?”少麟问,“怎么大姐说你还没回来?”

    我下意识看了斜对面的人一眼,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哦”了一声,柔声问:“怎么,你还没去主持讲座吗?”

    少麟的口气很是温和:“刚开完会,马上要陪晚上做讲座的刘院士和方院士他们先去吃个晚饭,你现在哪儿呢?”

    我想了一下,才开口:“路上碰到了一个朋友,现在在一起吃饭呢。”

    斜对面的人仍然一瞬不瞬看着我。

    听到电话那边有些寂静,我有些奇怪地“喂”了一声,接着又说:“少麟,你先去陪他们吃饭吧,我一会儿就回来。等讲座完了之后,你再联系我吧。”想想他最近的忙碌和辛苦,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一定要好好吃饭,可不许挑食啊。”

    电话彼端停顿了片刻,接着,我听到轻轻的一笑:“汐汐,你这么关心我,我真高兴,注意安,晚上早点回来。”

    喀地一声,电话挂断了。

    我收线,阖上手机,微笑了一下。

    路人甲仍然紧紧盯着我。

    他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我低头,一个几近陌生的人而已。

    我目不斜视地,继续吃饭。

    一时寂静,气氛有些凝滞。

    已经吃饱喝足的詹姆斯神经再大条也发现了我们之间有点不对劲,他小心翼翼看看秦子默的脸色,再看看我,眼珠子来回在我们之间转动。

    我低着头,只管吃饭。

    片刻之后,詹姆斯小心翼翼地,略带担忧地开口:“Richard,你和你的esedoll之间,有什么,小小的误会吗?”

    我瞬间抬头,看向他,礼貌而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詹姆斯,请你听清楚,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用筷子点点秦子默,接着,瞪了他一眼,“还有,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叫我esedoll。”

    二十六岁高龄的我,当不起这么幼齿的称呼。

    此外,他的女朋友另有其人,他的女朋友是童妙因。

    我绝对不想让这个洋鬼子误会。

    他是雷尼尔的哥哥,以后说不定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旦说不清楚,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我想,纵使说我跟他现在一个使君有妇,一个罗敷有夫,都不为过。

    心中,又有一阵一阵的微风轻轻掠过。

    当真,当真,当真……

    当真,就像古人说的那样吗?

    相见不如怀念,相见不如怀念,相见不如怀念……

    我眼前,似乎又有轻轻,轻轻的雾气升起。

    詹姆斯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地:“汐汐,你是在开玩笑吧,Richard刚到McGillUy的时候,经常晚上做梦,都叫着你的名字,还放你的照片在桌上……”

    “你知道Richard是一个多么不爱说话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只听他说过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汐汐,不就是你吗?”

    “而且,去年Richard回来,难道不是来找你的吗?”他有些迷惑不解地,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不响。

    因为,他回来,寻寻觅觅到的那个人,不是我,是童妙因。

    是我的同事兼好友,童妙因。

    也许,这就是天意,是上天的安排。

    我继续低头。

    又过了一会儿,詹姆斯似是思索了一下:“还有一句话,Richard几乎天天都在自言自语,但可惜,我记不住,你们中国人的话,太太太难懂了――”

    我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

    秦子默紧绷着脸,脸色异常寒冷。

    詹姆斯识相闭嘴。

    又是一阵寂静。

    突然,有手机在响,这次,是他的。

    我微微一震,因为,那个铃声,还是虫儿飞,还是当年的那首,虫儿飞。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这首歌,多少年都没有听到过了。

    已经飘落在我的记忆之外。

    我微微低下头去。

    打电话来的是妙因。我听到她软软的,甜美而略带探询的声音:“子默,你现在在哪儿呢?”

    他简单地回覆了几句,就挂断了。

    我们继续默默地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秦子默起身:“走吧。”

    我和詹姆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跟在后面。

    走出门,秋夜的空气清冽而凉爽,詹姆斯已经坐进去了。

    秦子默站在我身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然后,轻声地:“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我站在那儿,拎着袋子,垂着头,对他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你送詹姆斯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乘出租车回去就行了。”

    半晌无言。

    突然,一个冷冷的,咬着牙的声音飘了过来:“你是要逼我不做一个绅士吗?”

    说完,他劈头抢过我手上的袋子,扔进车里。

    我不为所动,继续低头,固执地站在那儿。

    又是轻轻一叹,他走过来,打开车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了进去。

    前世今生

    成长

    是花开般的疼痛

    一路上,车开得飞快。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车子急转急煞,把詹姆斯吓得哇哇直叫。

    我也有点害怕。

    很快,到了詹姆斯下榻的酒店,他刚一推门下车,车就猛地开走了。

    我在车里都能听到他在外面跳着脚,呜哩哇啦叫着什么,但开车的人脸色铁青,充耳不闻。

    车继续飞快地开着,路两边的建筑物和树影飞快倒退。

    我紧紧抓住把手,心里一片忐忑。

    很快我就发现,方向不对,不是我回去的那条路。

    我有些着急,对他叫道:“秦子默,你走错路了,这条路不对。”

    他恍若未闻,车继续向前开。

    我有些害怕,现在的他,我太陌生了。

    于是,我大叫着:“秦子默,停车,停车,听到没有,我――叫――你――停――车――”

    车依然疯狂地向前开去。

    我害怕得声音开始发颤:“……秦子默,请你停车,好不好,好不好?”

    突然间,车急煞住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头低低伏在方向盘上。

    他的头,就那么一直,一直地伏着。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孤单的,寂寥的背影。

    车还是往前开着。

    开向未知的前方。

    这一次,开得很稳很慢。

    这一次,我坐在那儿,默默无语。

    该来的,终将会来。

    片刻之后,车开到了江畔,他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他看着驾驶座旁的那些袋子。

    一直,就那么看着。

    突如其来的,我心里一阵酸楚。

    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我陪他上街,买衣服,买裤子,买鞋,买……

    买一切该买的东西。

    曾几何时,这些袋子里的衣服都是买给他的。

    那时候,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笑眯眯地帮他跟老板砍价,经常把那些老板砍得直跳脚。

    他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言来语去,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而且,他对我的选择总是很满意:“汐汐,我喜欢你挑的衣服。”

    其实,也不过是一件极普通极普通的外套,或是一条极平常的裤子。

    只是,他需要那种温暖的,温暖的感觉。

    多年以来,他实在是,太缺乏家庭的温暖了。

    可惜,命中注定的是,还是我,仍然是我,让他失去了那仅存的,最后一丝的温暖。

    我轻叹了一口气。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现在,一直在给他温暖的,是妙因。

    是那个深爱他的妙因。

    半晌,他直起身来,缓缓开口:“林汐,陪我下来走走,好吗?”

    片刻之后,我们站在点点渔火的江畔,呼吸着微带潮湿的空气,静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