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轩网 > > 雍和宫纪事 > 145 无奈
    “主子?——”迎春过去轻轻的拉她,“走吧——”

    宁儿不理,她死死的守在胤祥的棺口,她知道,只要这口盖子一旦封上,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妹妹!?——”漪君流泪道,“妹妹节哀,只是不可乱了规矩啊!——”

    宁儿摇头,泪如雨下,她失去了他,她一生唯一的真正的丈夫,她不想再管什么规矩。

    她伸手轻轻去握他已经冰冷僵硬的手指。

    就是昨天,他还触过她的脸庞,握过她的手掌,现在,就要随着那口巨大的棺木,一起葬到暗无天日的陵宫中去,和她阴阳两相隔。

    心像被咬在锋利的锯口上,来回的磨,流血直流,痛彻心扉,却一声都喊不出来。

    “慕慕?——”漪君抱过慕慕来,慕慕看见哭的满面泪光的额娘,居然也小声哭起来。

    宁儿揪心的抱着他,再看一眼胤祥,再看看他刚学会喊的那个阿玛。

    慕慕看着躺在棺木之中苍白安静的胤祥,哭泣变成了抽抽噎噎,他不会明白,死,是怎样一种离别,那离别有多痛,他也不明白,他只是单纯性的感到恐慌,他的阿玛,会逗他亲她教他说话的阿玛,现在白的像一张纸一样,静的像一具雕像一般,他本能的觉得害怕,觉得无能,他回身扑到宁儿怀里,不再看他。

    宁儿则抱着他,在他小小的肩头,一直哭一直哭。

    漪君含泪向那边的礼官点一点头。

    “闭宫!——”

    官员响亮肃穆的喊道。

    轰然一声巨响,宁儿,再也看不到他了。

    “皇上——”漪君有些意外,天色已晚,胤禛居然还是来了。

    “朕,想跟胤祥再说说话——”胤禛黯然的说,“你们累了,就先回去吧——”

    “走吧——”漪君拉着宁儿的手。

    “等等——”胤禛忽然叫住她们,“往后——”他顿一顿,看看宁儿,又低下头,“家里有什么难处,只管说话,朕,答应过胤祥,替他好好照看家里——”

    “谢皇上!——”漪君含泪行礼谢恩。

    坐在灵堂,胤禛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单。

    ——你们一个个,都要抛下朕,都要走,剩朕一个人,朕怎么办,怎么办!——

    他轻声说着,就伏在棺木旁,落泪不止。

    ——胤祥啊胤祥,你不该这么早就走啊!——你不是该活到你的大限再走吗,你为什么硬要走在朕的前面!

    他抚着棺木上刻的经文,泪如雨下,你这样狠心,你不怕朕怨你,难道你也不怕映雪她们怨你?你丢下一个不懂事的慕慕,你算什么父亲——

    他这样隔着棺木怨着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可是他就是没法原谅他,没法原谅自己,是自己对天下,对大清的自负,提前送走了本该比他长命的胤祥。

    “皇上?——”钮祜禄氏有些小心的咬着下唇,半晌,小声道,“该用药了——”

    胤禛昏昏沉沉的抬起眼帘,“朕,朕吃不下——”

    “是药啊,皇上不吃药怎么成呢!”钮祜禄氏心疼的看着他,“宫里宫外,朝野上下,都盼着皇上早一点恢复康健呢——”

    “朕也许,不想好了——”胤禛想着胤祥的死,又接着记起宁儿的离去,已经痛不欲生。

    “四爷?!”钮祜禄氏失声道,“你是我的男人,是天下人的皇上,我不许我男人说这样的话,天下人,也不答应他们的皇帝说这样没担当的话!——”

    “够了——”胤禛打断她,虚弱的说,“朕已经当够了皇帝,你,你们就放过朕,让朕安安心心的走吧——”

    “皇上!”钮祜禄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识的胤禛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不会的——

    “皇上,你这样,是辜负了怡亲王,也辜负了毓宁啊!”钮祜禄氏痛心的说,“怡亲王付出自己的部,不过是要帮着你一起完成你们的梦想,可是现在,他才刚走,你就想放弃了?——”

    胤禛愣住了。还没等他开口,钮祜禄氏接着说,“宁儿曾经也说,她盼你能做个好皇帝,不要丢了皇阿玛的江山,——这些,难道你不记得了?你现在这样半途而废,他们泉下有知,又岂会安心!”

    这下,他彻底无话可说了。他心里知道,江山不江山,梦想不梦想,于他似乎已不重要,若是能有个机会离开,他一定不顾一切的走出红墙;但是淑宁给他套了一个铁套,告诉他:他做不了自己,他只能先是大清的皇帝,才是胤禛,——这铁套子,身不由己,却无可辩驳。

    他偏过脸去,落了两滴泪,起身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皇上的病怎么这么些天还没有起色?——”乌拉那氏忧心忡忡的问着贺永禄,“到底那个陈润林用没用心,皇上的病反反复复,他还是不急不忙的——”

    “娘娘,陈大人已经很费心了,这几日皇上时不时的高烧,都是陈大人一趟趟的跑前跑后,又诊脉有送药,前几日大雨,陈大人自己也受了寒了,您可千万不可冤枉了他呀!”

    “知道了!”乌拉那氏皱眉点头,“昨儿熹妃去瞧过了吗?”

    “嗳,去了,”贺永禄点头,“娘娘走后,皇上瞧了一会儿折子,又吩咐了几位大人,吃药睡下了,昨儿还算睡的稳——”

    “那就好,——你们多用心,时不时来和我说说皇上那里的情况,我也好心里有数——”乌拉那氏道,“你替我跟熹妃说,就说我的意思,叫她今日在皇上那里多陪陪皇上,弘历弘昼他们也多去瞧瞧,叫皇上放宽心,只管养病——”

    “奴才记下了——”

    “主子?——”迎春坐下来递茶给她,“趁热喝吧——”

    宁儿轻轻摇着慕慕的小摇床,接过茶来默默的啜饮着。

    “一会儿我叫小川给备上车,我陪您去吧——”

    宁儿点头。

    “妹妹快进来坐——”钮祜禄氏拉她进来,“天气不好,还劳你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宁儿行了礼,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旁晚玉又照例把纸笔都备着搁在她手边。

    “这么急着把你找了来,也是几件事,头一桩——”钮祜禄氏拉着她的手,“我听漪君说了,这些日子,你一直都闷在屋里,怕你闷出病来,想叫你出来走走,找人说说话,——她说叫我来替她劝劝你,比她说的管用些——”

    宁儿摇头,——哪里敢,福晋的话我句句都听的——

    “我知道你心里头苦——”钮祜禄氏抚着她的肩头,“看你如今又瘦的这样也猜的出来——我能体谅你的难处——只是,”她叹口气,“傻丫头,无论如何你是慕慕的额娘,你不该作坏了自己的身子,不然他可怎么办呢!——”

    宁儿落泪,——姐姐说的有理,映雪都听姐姐的——

    “不是我要你听——,”钮祜禄氏轻声道,“我们做女人的,一辈子已经有太多身不由己;你还那么年轻,你要懂得为自己,为慕慕,好好的活着,——他知道了,也好走的放心——”

    宁儿擦擦泪,点着头。

    “还有一桩——”钮祜禄氏拿帕子替她拭泪,“如今天暖和了,过些日子,大家要到园子去;我和漪君都商量了,到底那边地方也大,山山水水也都开阔,你去了,好散散心——”她生怕她不应似的,不给她机会申辩,接着说下去,“慕慕也还小,你跟他在园子,万一有个什么事,大家好有个照应——”

    宁儿低头始终不发话。

    “听话——”钮祜禄氏握着她的手,“他从前也爱在园子呆着,你如今过去了,也算替他圆他一个心愿——”

    宁儿又落了一会儿泪,微微点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皇上昨儿晚上又烧起来,陈大人足守了一夜,今儿快晌午,好容易才退了些了,才进的一小碗粥又都呕了——”贺永禄痛心的向乌拉那氏陈禀着。

    “淑宁在那儿守着吗?——”乌拉那氏皱眉,“前日我见皇上,才说病好些了,怎么忽的又病起来!”

    “熹妃娘娘一直都在呢——只是皇上这病恐怕难是一日两日好的,奴才天天跟着皇上,皇上先时常是一熬就一整宿,如今身子不好了,躺下倒是整晚也只歇得了一两个时辰;且好容易睡着了,也多有魇着骤然又惊醒的——”

    “皇上就没要谁伺候着么——”

    “原先也偶然叫宁贵人去的,自打宁贵人去了,皇上就再没召过哪位主子了——如今怡亲王又——”贺永禄叹口气,“皇上心里很苦的——”

    乌拉那氏也哀叹道,“我何尝不知道皇上心里苦,只是我们都没办法罢了——”

    “娘娘——”贺永禄忽然声音低了些,走近些道,“娘娘记得怡亲王的侧福晋映雪不?——”

    乌拉那氏一惊。

    “上次皇上病的也是很重,就是映雪在身边守了些日子,皇上也肯吃药了,也肯勉强进些饮食了——”贺永禄小声说。

    “你的意思——”乌拉那氏欲言又止,皱眉,“这不合适,怡亲王才走,这,这——不大好吧——”

    “只是叫她来替皇上送药就是了,也不必留她太久,况且有熹妃娘娘在一旁守着,不会很离了格的——”贺永禄叩首道,“只要皇上能好好的,别的,不都好说么!——”

    “既这样——”乌拉那氏点头,“你先去,容我再斟酌斟酌——”

    “慕慕,快来,你看额娘在这边呢——”迎春轻轻摇着小手铃,招呼慕慕往这边来,慕慕眨巴着眼睛,吧唧吧唧的就往宁儿这儿爬过来。

    宁儿把他抱在怀里,慕慕就抱着宁儿的脖子咬啊咬的,含着她的发梢咯咯笑。

    “叫额娘——”迎春捏他的小手,“不然额娘不要你——”

    慕慕就乖巧的叫,“额娘——”声音黏黏的,奶声奶气。

    “好乖——”迎春笑笑,“主子,您真好福气,小阿哥越长越讨人喜欢了——”

    正说着,乌拉那氏带着贺永禄进门来。

    迎春回头瞧见忙低头行礼。

    宁儿正要行礼,乌拉那氏忙拉住,“你抱着孩子,就免了罢——”

    “娘娘来,找我们主子有事么?——”迎春问道。

    “是啊,”乌拉那氏拉着宁儿坐下叹息道,“你也知道,自打前些日子怡亲王去了,皇上的病是一日重似一日,之前还吃的药,也还撑得住,如今,几乎刚灌的药就要原样呕出来,我们瞧着实在是——”她低头微微拭泪。

    宁儿忙招手叫迎春递上干净的帕子来。

    又拉着她的手,轻轻握着,算是安慰她。

    “皇上之前信得过你,”乌拉那氏擦了泪抬头道,“这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但凡有什么知心的话,宁肯和你说——如今他这样,我也想不到别人,只想请你好歹去瞧瞧——他的心思也只你懂,不管怎样,你帮帮忙,若是能救得了,我替宫里的姐妹谢你了——”说着她起身要给宁儿行大礼。

    宁儿忙起身扶起她,摆手不可。

    “这么说,妹妹你是肯了?——”乌拉那氏看着她。

    宁儿皱眉,低头不看她,不置可否。

    “妹妹,你的心思我明白,我叫熹妃跟你一起,你也不必有太多顾虑——”乌拉那氏忙道,“外人不会说什么的;你若是不放心小阿哥,就带着他在身边也不妨的——只要你能帮着皇上过了这个坎儿,往后要我们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宁儿心里着实很痛,她才刚刚失去了她的胤祥,现在,就要她去侍候他,她真的做不到,可是,就陈润林所说,胤禛确是病的极重,就这么,看着他也去了?

    “娘娘——容奴才这里多句嘴,”顾小川在一旁俯身道,“我们爷刚走,我们主子心里头还是难过的很,您的话我们主子一定都听的进,只是,也容我们主子再想想,明儿我替主子回明了态度,您看好不好——”

    “也好——”乌拉那氏点头去了,“不过,人命关天——我还是希望妹妹快些决定——”

    “皇上,该进药了——”钮祜禄氏轻声唤他。

    胤禛一手依旧攥着书不放,一面摆手,“朕不用——”

    “皇上——”钮祜禄氏朝门外一点头。

    胤禛有些烦躁的丢下书,“说了不用的——”

    可是话没完就愣住。

    宁儿端着药碗站在榻边。

    “朕,——”胤禛微微起身又重新靠回去,“朕,不用——”

    宁儿只是轻轻的舀起药汤,略凉一凉,递到他唇边。

    胤禛先是一愣,乖乖的把药喝了下去。

    一口又一口,胤禛像孩子似的,乖顺的把一碗药都进了下去。药尽,宁儿起身要走,却被胤禛握着了手腕。

    宁儿看一眼钮祜禄氏——她却移开了目光,想装看不到,她轻轻掰他的手指,胤禛看着他,欲言又止似的,却松开了手。

    “你们下去吧,朕一会儿就睡——”胤禛皱眉看着钮祜禄氏不放心的眼神。“你守着我一整天,也累了——”

    “皇上,那您一定早些歇着——”钮祜禄氏这样说着退下。

    可是胤禛的书房钱却一整晚都亮着灯。

    宁儿摇头,她真的不能答应。

    可是钮祜禄氏拉着她哭,“你你明知他只肯听你一个人的,你就再劝劝他吧——”

    宁儿觉得忍无可忍,她也是有家有儿的人,为什么就得她去伺候别人的丈夫!

    可是钮祜禄氏的眼泪叫她心乱如麻——她一心为他,这样的事都肯求她,她又何尝容易!

    ——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试试罢——

    她自己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算是替胤祥尽忠了。

    “皇上?——”白兰轻轻推开房门,一面招呼胤禛,一面伸手请宁儿进去。

    “什么事?!——”胤禛头都不抬。

    宁儿过去直接抽出他手中的笔。

    胤禛刚要发怒,一抬头,当下愣在那儿。

    “你,你来做什么——”他低头小声问。

    宁儿指了指床榻,朝他点点头。

    胤禛沉默一会儿,默默起身,坐到床边更衣。

    宁儿背过身不看。

    他躺在枕上,掩好被子。

    宁儿听着差不多了,过去帮着放下帷幔。

    却被胤禛捉住衣角。

    宁儿推他的手,连手都被他握住。

    “别走——”胤禛看着她,恳求着。

    宁儿微微皱眉,她努力不发作,掰开他的手指。

    “你走了,我不睡——”胤禛像小孩子似的要挟她。

    宁儿无奈的坐在一旁的小凳上。

    胤禛看着她坐下来,满意的闭上眼睛。

    “皇上?——”白兰一进门就吃了一惊,宁儿的双眼熬的红红的,“主子,您回去歇着罢——”

    宁儿无奈的摇摇头,她朝自己的手点点头,白兰这才发现,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