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轩网 > > 雍和宫纪事 > 66 认输
    “这是雍亲王府小阿哥送来的——”刘福接过门人递来的一个信封,交到宁儿手中。

    “嗯,劳烦你了,”宁儿点头接过信。

    拆开信封,里面其实是两个分别的信件。一叠是标注的算术题,末尾缀着弘历的名字;还有一张纸,上面只有一幅画,画的正是宁儿在雍亲王府院子里种的花儿,哪几种花又开了,哪几种花挪在了廊下避寒都一清二楚。

    画上没有署名,可是宁儿猜也猜的到是谁。

    “紫绢姐姐,上次给我治伤的药还有吗?”

    “你要那个干什么?”紫绢翻出来递给她。

    “是那种涂在伤口不留疤的吗?”宁儿看看那个小瓶子,“我有急用呢。”

    “姑姑来信啦,”弘历悄悄从袖笼里露出信封的一角给弘昼看,“走,咱们那边看去!”

    厚厚的一叠纸,展开却只有题解。

    弘历和弘昼两人互相看看,都有些失望。

    “咦!”弘昼忽然望了一眼信封里面,夺过信封拆了开来。

    原来信封的里面还有字迹。两人顿时都有些惊喜,仔仔细细的读着,却像是一幅药方。

    “哦,”弘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瓶子,“说的就是这个吧。”

    那是外伤的敷药。弘昼看着看着,心里微微一跳,原来姑姑是惦记他的。

    弘历也明白了,笑笑,“是姑姑给你的。”

    弘昼没说话,却有一点脸红。

    弘历看着他,忽然就有一点遗憾,为什么当初挨打的,不是自己。

    “四哥现在怎么样了——”胤祥未进门先问着钮祜禄氏。

    “还好,劳烦您亲自来看,”钮祜禄氏颔首道,“里面坐吧。”让进胤祥,钮祜禄氏便退下。

    “你这摆的又是哪一出啊?”胤祥看了一眼胤禛,有些讽刺似的说。

    胤禛叹口气,“我原是无耻无理的一个人,怎么敢劳烦你来探望——”

    “好啊,原来你也知道!”胤祥哼一声。

    胤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我负荆请罪好不好?!”说着起身要下跪。

    “别别别!”胤祥忙拦他,“至于嘛!你想折死我呀——”

    “那你说我怎么样嘛!”胤禛无奈的嗐声道。

    “行啦——”胤祥白他一眼,“真是拿你没办法!”

    “你不恨我了?”胤禛小心翼翼的问。

    “那有个屁用!”胤祥哼一声,“人被你害的死的死,寡的寡,我生气能顶用?”

    胤禛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悲哀的表情,胤祥的目光温和了许多,“你瘦多了;为了那丫头,很辛苦吧?”

    胤禛脸色软软的阴沉下来,“不要提了——”

    “决心放手了?”胤祥察看着他的脸色,“不像你的为人啊!”

    胤禛摇头,“我现在不想聊这事儿;能说点别的吗?”

    “好啊,”胤祥搁在他身边,“这是兵部刚到的急件,老十四很争气啊!”说着将折子递到他手中,“你倒有个好弟弟——”

    胤禛扫了一眼,“你想说什么?”

    “如今要走的也走了,你也都受过了,不如振作点干点该干的事吧!”胤祥殷切的看着他。

    胤禛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哥,”宁儿推开书房的门一跳一跳的坐在胤禩床边。

    “怎么了?”胤禩吃了一惊,往里面挪了挪,躲开她,“有什么要紧事?”

    宁儿看着他这样嫌着自己,委屈的看着他,“我究竟怎么了?”

    胤禩倒不明白了。“你怎么了!”奇怪的看着她。

    “我哪里不好了?”宁儿揉揉眼睛,“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了——”

    “我没有——”胤禩不知所措的解释,“我哪有讨厌你!——”

    “可你就是!”宁儿红着眼睛争辩,“你话也少了;找你又躲来躲去;连碰你一下都不可以——以前不是这样的!”

    胤禩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些天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儿不是他的亲妹妹。可是他能怎么样?他不敢有想法,怕最后连兄妹都做不成;然而他没办法冷落她,她还是像个孩子那样缠着他,要他宠要他疼,他真的怕自己会把持不住。胤禛是什么人?连他都会为了宁儿乱了方寸,自己又怎么招架的住宁儿孩子气的柔媚。

    胤禩无助的望着她,气力微弱的笑一笑,“是你多心了,哥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真的?”宁儿吸吸小鼻子无辜似的望着他。

    胤禩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宁儿破涕为笑,甩掉鞋子,爬到胤禩身边,抬起他的胳膊围在自己肩上,靠着他。

    “你这是——”胤禩心里一慌。

    “还像以前一样啊,”宁儿美美的歪在他怀里,“你守着我睡。”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胤禩无望的看着宁儿双手锁着自己的腰,表情天真恬淡的睡在自己胸口;听着宁儿匀净的呼吸,他暗暗的叹息,或许真的如胤禛所言,他们都是一样的:这一生都休想逃脱她的缠绕了。

    “四爷这是要去哪儿——”晚玉见胤禛叫人备马。

    “出去走走。”胤禛简略的答道。“晚饭不用等我。”

    在草塘,隔着冬季枯黄萎顿的茫茫荒野,胤禛独自坐在溏边沉思着。

    “走吧,”胤禩牵马过来。

    宁儿看看他,眨眨眼睛,忽然伸开手,朝胤禩笑,明摆着要他抱。

    胤禩有些窘迫,宁儿总是用这些无法拒绝的小要求一步一步套牢他,让他不能挣扎不能远离。“哥——”宁儿见胤禩不肯,走过来摇着他的手臂。

    胤禩心里深深的叹口气,伸手抱起了宁儿。

    紧紧圈着他的脖子,宁儿在胤禩耳边轻声的笑。“哥你耳朵好烫!”

    “谁叫你这么沉!——”这样开脱着,胤禩的耳朵却只有红的更厉害。

    “胡说——”宁儿笑着挠他的痒痒。

    “哎呀,别闹——”胤禩也忍不住要笑,“把你扔下去别怪我!”

    宁儿不理会,只管逗他,一面把手勾的更紧。

    “哎呦——”胤禩手一软,宁儿便猛的向下一沉“哥——”宁儿吓了一跳。

    “小心——”两个人都同时一惊,胤禩俯身去捞宁儿,却不妨宁儿一挣,脚下好像绊着个什么草的根,两个人双双滚落在草丛中。

    不知顺着斜坡跌落了有多远,才停下来。

    胤禩惊魂未定的喘着气,宁儿却咯咯的笑着,依旧搂着他的脖子。

    胤禩低头,心里咣的一声,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和宁儿如此逼近的面对着。

    抽出压在宁儿身下的手,擦一擦脸上惊出的冷汗,掩饰着内心的惶惑不安。

    “哥,”宁儿认真的替他择掉头发上粘的草茎,笑眯眯捧着他的脸,“你头上生稻草,耳朵里长芦花——”

    胤禩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离他这么近,每一缕呼吸都足够抚摩着他的唇边。

    假如不是——

    不是什么呢?

    宁儿已经不是他妹妹了,他想怎么样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俯下了身。

    “哥?”宁儿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胤禩身子晃了一下,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唔——”

    “你怎么啦——”宁儿担忧的看着他一脑门的冷汗。

    “我,”胤禩虚弱的喘口气,“头有点儿晕——可能是刚才磕着了。”

    宁儿轻轻摸摸他的额头,静悄悄的笑,“我们回去吧。”

    “嗳,”胤禩这样答应着却没挪身子,半晌,才茫然的看着宁儿,“我刚才——”

    “你刚才眼神直瞪瞪的,真吓人!”宁儿呵呵的笑着,“中邪了一样!”

    胤禩心里骤然一松,原来只是虚惊一场,那些惊扰了自己心神的不过只是自己心魔的幻梦而已。

    “咱们走,”胤禩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根,俯身抱起宁儿。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香香的——”宁儿拨弄这胤禩的领扣,像只小兽一样嗅嗅嗅。

    胤禩像没听见似的,还是停在刚才的惊愕里,一阵阵的庆幸:幸好只是一个幻影...

    幸好。

    他现在越来越理解胤禛的处境了。

    既不能抵挡,又不能肆意。宁儿像一朵绽开在水深处的幻影,越是渴望,越是不能轻易惊扰。

    宁儿呵宁儿。

    胤禩的背影消失在夕阳深处的时候,胤禛在石头后面站起身,黯然的叹口气,不知是忧郁还是感叹;他看不清胤禩,可是他觉得能猜到他的想法。如果两个人这是能够有对望的可能,他们也许会有这一生中难得一遇的惺惺相惜。

    “你刚才盯着皇阿玛身后看什么呢——”胤祥皱眉道,“你不要命啦!”

    胤禛没答话,他觉得,自己从没像现在一样那么渴望皇阿玛那一身明黄色。

    这夜,宁儿靠在胤禩身边睡的格外安稳香甜,胤禩却再也无法入眠。

    他不能再这么由这她闹下去了,他太高估了自己,他根本就没有本事去拒绝宁儿;他对宁儿的想法早已无法分辨——或许,比胤禛还要更早;在这么不清不楚的拖延下去,胤禛所犯的一切错误他都没有可能逃脱。

    望着宁儿无辜的表情,他忽然生出了一个残忍的主意。他不知道这么做宁儿会怎么想,可是如果再这么纵容自己的想法,宁儿只会更恨他。

    他决定了,为了宁儿,他只能残忍这一次了。

    胤禛轻轻的放下帘笼,心里一团乱麻。

    胤禩的话还都历历在耳:你说的,你赢,归你;我赢,归我——你说的对,我没有那个勇气,我认输。

    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他还有资格善待她吗?——这已经不由他选择了,天一亮,宁儿就会明白这一切了。胤禩没有留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只能被动的接受他的转稼——是被动吗?也许他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等天亮了,宁儿从她昨夜的梦中醒来,他所有的痛苦都要重新开始了。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可是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去迎接所有的可能。

    轻轻拨开床帏,再看一眼宁儿安详的睡容。浮起一个苦涩的微笑。

    从爱上她开始,他的痛苦和快乐就已经再无法区分;可是他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就是肝肠寸断粉身碎骨又能怎么样呢——

    宁儿从此再也不会离开他了罢。

    只要想到这里,什么,也都能够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