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轩网 > > 雍和宫纪事 > 55 身世(上)
    “这是要去做什么?”雪樱见晚玉抱着一大摞被子,觉得奇怪,“这种活怎么也要你亲自动手——”

    “是格格说的,她还差点要亲自做呢!”晚玉无奈的笑笑,“格格说天冷了,叫我给玉良加被褥呢——”

    “府上前两天不是都换过了吗?”

    “嗐,她不放心,非要我再加一床——”晚玉笑道,“说玉良怕寒。”

    敲门见玉良不在,晚玉便独自进门,揭开褥子,却瞧见床下垫着一摞粉色的纸条。“这是什么——”晚玉拈起一张来看:

    “牡丹富贵足称王。极盛还虞未久长。

    凡事总须留後步。与奢宁俭乃为藏。”

    晚玉皱眉,又抽一张,

    “亢龙得水

    柔顺而静。坤之六爻皆吉。

    阴盛於阳。不怕亢龙之悔。

    若此消息。只待羊兔相宜。

    亢即巨也旱也。亢龙有悔见易乾卦即位高势危也。”

    原来是卦签。看样子,应该是城南观音庙求的。

    晚玉数了数,五十多张,都标着日期,从康熙五十五年到现在,每半月一次,有近三年了。这个玉良,无病无灾的,怎么求这么多签?正琢磨着,忽然听到门外脚步声,忙将一叠纸照原样放好,理好了被褥。

    “咦,你——”玉良瞧见晚玉吓了一跳。

    “哦——我,我替你加褥子,”晚玉有些窘,“是,格格叫我来的——”

    “哦,那你——”玉良看了看被褥,厚了许多,“我的被子——”

    “怎么,是不是不合适——”晚玉心虚的抢着说。

    “没有,挺好的——”玉良咬住话头,“多谢你费心——”

    看着晚玉出门,玉良忙揭开床褥,点点五十几张签辞都在,位置也没变,自信没被晚玉看到,不禁松了口气。

    这日雪樱正在修补越冬衣裳,忽然被宁儿拖到桌前,“给你看个东西——”宁儿神秘的揭开食盒。

    “嗨,我还以为什么呢!”雪樱瞧一眼,“不就是青团嘛——有什么稀罕的!”又要回去继续收拾衣裳。

    “哎——别走呀——”宁儿用筷子挑起一只举到雪樱嘴边,“好歹尝尝嘛!可是我的手艺呢!”

    “真的假的?!”雪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哪里学的这本事?”刚一张嘴就被宁儿硬塞了进去。

    “先吃了再说!”看着一整只团子都进了她的嘴,宁儿拍手道,“如何?”

    “还好——”雪樱被她塞的满嘴,含糊的点头,一面寻手帕擦嘴。

    “我就说我嘛!”宁儿得意的笑,“看来我还是挺有天分的!”

    “我看是师傅教的好——”雪樱好容易解决了嘴里的一大坨,又瞧瞧碟子,“你又缠着人家周闵教你来着吧?”

    “哪有!”宁儿撅嘴,“人家可爽快呢!哪像你似的,什么都要磨半天——”

    “还扯上我了——”雪樱拧她的脸,“是想做给那谁吃的吧?——还拿我试口呢!”

    宁儿朝她扮鬼脸,“不告诉你!”

    “姑娘求签啊?”身旁的大娘挺关心的问晚玉道。

    “唔?”晚玉愣了一下,忙点头道,“是啊是啊。”

    “看你这么年轻,又是一个人,肯定是问姻缘没错啦——”老大娘的脸皱的像核桃似的,年纪也不小了,倒爱打听。

    “不是啦——”晚玉忙摆摆手,怪难为情的。

    “那是为什么啊——”

    “没什么啦,”晚玉攥紧了签文快走几步,“我现在去求人解签了,就不麻烦您了——”

    “先生这签怎么解——”晚玉把那张纸片递过去。

    瘦缩的老头儿看了看,“姑娘为谁求的——”

    “有什么不一样吗?”晚玉想了一下没正面回答。

    “哦,没什么,很多人是来这里替人求签——”老头儿笑笑,低头看着那张粉色的纸片,

    “千里营谋造化通。功名神助贵人逢。

    行人已整归鞭计。失物早寻决不空。”

    笑向晚玉道,“恭喜姑娘,此是吉签,求财得财,寻人得人——”

    “寻人?”晚玉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玉良无亲无故,很有可能是在寻人。 “多谢了——她抽开荷包,递给他一串钱。

    “我去庙里瞧了瞧,庙里香火还挺旺,不过,那个解签的并没见得怎样高明,”晚玉夜里回来跟钮祜禄氏道,“要不要去回四爷呢?”

    “别急,现在什么成型的说法也没有,就这么报了反而奇怪,”钮祜禄氏转念道,“那些签文你还记得多少?”

    “主子,五十多张呢,”晚玉摇头,“我就是再机灵也记不下那么多呀!”

    钮祜禄氏将手帕挽成结又解开,又挽上又解开,好一会儿,心里有了个主意。

    “这下你可开心啦,四哥?”

    “嘘,别这么吵吵嚷嚷的,喊出去不是闹着玩儿的!”胤禛瞪他一眼,又看了看信。

    “这马尔齐哈敢这么说,也算是恭维你了——”胤祥也在他手中又看了一眼信。“不知道灵还是不灵啊——”

    “他不是也替你算了一卦吗?”胤禛顺手将那信纸信封一起丢进香炉,拍拍手上的灰,“你觉得可信么?”

    “我?他说我有七十三岁的阳寿呢——”胤祥大笑,“这事儿可是验不起的,我活着那就是灵喽,我要是死了,也没人找他对证去!”

    “你上次不是说在城里认识个老鞋匠的推演相当灵验?不如再问他就知道了。”

    “问什么?”

    “问你的阳寿呗——”胤禛也忍不住笑,“反正你不在乎别人说你短命!”

    “好好好——”胤祥无奈的笑,“我这次要问问我前世他究竟做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哥——”

    “哎,等等——”胤禛看他要走,拉他,“要不——”说着,扯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他。

    “得了!我记得你的八字儿!”胤祥挥手,“多此一举!”

    “不是我的——”胤禛有些不好意思,指指宁儿的院子,“也替她看看吧——”

    “你呀你——”胤祥点着他一脸无奈。

    “今儿出门去啊——”钮祜禄氏见宁儿换了衣裳故意问道。

    “嗯,四哥带我和玉良钓鱼呢——”宁儿点头笑。

    “如今天也短了,别闹的太晚了——”钮祜禄氏笑道。

    见宁儿他们出门了,钮祜禄氏叫晚玉,“去吧;小心点,别走漏了风声——”晚玉答应了。见四下无人注意,推开了玉良的房门。小心揭开被子,长吁一口气,还后没被玉良疑心,那些签文还在。晚玉藏好在袖中,掩上门出来。

    “主子——”晚玉递过去,钮祜禄氏只略看了看,“研墨——”

    “嗳——”晚玉这边研着墨,看着钮祜禄氏迅速的将签文日期都抄了下来。

    “你现在出去往袈裟胡同去,临着胡同尽头有一个修鞋的老鞋匠,额上有一道刀疤,你把这个,”钮祜禄氏说着,将一个小荷包和刚才的叠好的纸一起搁在晚玉手里,“还有这个一起交给他,他说了什么你都要仔细记着,回来告诉我就是了。”

    “嗯,我知道了。”晚玉仔细的揣好东西。

    “路上小心。”钮祜禄氏拉她的手又补充一句。晚玉点点头去了。

    晚玉按着钮祜禄氏说的地址果然瞧见那个鞋匠,在路边坐着修鞋呢。

    晚玉过去低声道,“老爹,能否借一步说话——”

    老头儿抬头看了她一眼,额上的疤吓的晚玉心里一跳,没理她,晚玉低声打算说自己是王府的,老头却收拾了东西,粗声粗气的吼了一声,“走吧。”

    晚玉心里嘟哝,真是个怪胎。

    两人在一间破瓦屋里坐定,晚玉把钮祜禄氏交给她的两样东西都摆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怎么个意思啊!”那老头儿怪里怪气的看了一眼,问了一句。

    “主子想让你看看这些签——”

    老头儿展开纸看了一会儿,阴阳怪气的笑起来。晚玉觉得有点阴森森的。

    刚想问他看出什么了,忽然门扇一声响,“哟,今儿还挺忙啊——”来人推门而入。

    两个人都有些吃惊,抬头看时,晚玉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

    “十三爷?”

    胤祥见是晚玉也吃了一惊,“怎么,你——”

    晚玉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呢,胤祥倒回过神来先开了口,“你们主子怎么也好这个啊——”说完笑道,“先来后到嘛,你先来,我去外头转转,候着。”

    “还是十三爷先来吧——”晚玉不好意思,忙让座。

    “吵吵什么!”那个鞋匠倒火了,“脑子都吵晕了!来都来了,瞎让什么!”晚玉和胤祥都被他这一吼弄得一愣。说完指着晚玉,“你那个,是想叫我说说这求签的人吧——”

    晚玉忙说对对,“这个人他什么情况,想求什么呢——能看出来不?”

    “当然能啦!”鞋匠皱眉道,“这人想要寻亲嘛——”晚玉竖着耳朵等着他说下去,“还有,这人姓氏里头,想必有个草头吧?”

    晚玉一听,靠谱,忙点头,“还有呢?”

    “知道八字不——”

    晚玉沉吟一下,“容我想想,”她记得宁儿哪次提过一嘴。

    “戊戌年辛酉月壬子日卯时初刻,”晚玉吁口气,幸好记得。

    “父母双亡,骨肉离散,寄人篱下,难终天年,”老头搔搔耳朵,说了这么几句。晚玉心里暗自惊叹。看一眼胤祥,胤祥却瞪着眼四处乱瞧,充耳不闻状。

    “那么这个人求签是要找——”

    “找他的妹子呗——”说着老头儿看一眼胤祥,“你来也是要问某人的妹妹吧?”

    这可把胤祥惊着了,看了老头儿一眼,点头,“我还什么都没说呐——”

    “都等你说了,还要我做甚!”老头轻蔑的哼一声,“你们两个认识吧?”

    没等两人答应,老头咳了一阵,点上烟袋,“你们今儿算的这两个人也认识呢——”

    “怎么样——”次日胤禛见着胤祥,笑呵呵的问,“你阳寿几何啊?”

    “还是直接跟你说小丫头的吧,省得你再拐弯抹角的!”胤祥白他一眼。

    “好吧,那么宁儿怎么样啊?”

    “告诉你,你别哭给我看啊——”胤祥阴沉着脸。胤禛心里一沉。

    “说吧,我顶的住。”

    “那老头儿说了,这人的八字不好,自幼多病,生平多灾——”胤祥说着,看胤禛的脸色一变,“喂,你行不行啊?算了,我还是别说了——”

    “说!”胤禛攥紧了椅子的把手。

    “人家说——”胤祥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活不过20岁——”

    “四哥——”胤祥一把扶住胤禛,“你撑的住吗——我叫人来吧,”

    “别,不用——”胤禛捂着心口,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我能行——”

    “喝口茶吧——”胤祥扶他喝了几口,又顺了顺气,好容易缓过来一些,“别告诉别人,千万不能让宁儿知道——”

    “行了!我知道了!”胤祥嗐一声,“你都这样了,还替她操这个心——真是——”说完长叹一声。

    “晚玉——”临走时,胤祥见她从廊下过,忙招呼一声。

    “十三爷?”晚玉有些吃惊,“十三爷有什么吩咐?”

    “今儿的事儿你跟福晋都说了没有?”

    晚玉摇头,“我还没来得及——”

    “福晋差你问的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胤祥道,“其他的,就当什么事也没有,知道吗?”

    晚玉有些糊涂,但凭着直觉认同胤祥的做法,点头道,“十三爷放心,我就当从没碰见过十三爷,也没听见十三爷问的话——”

    “唉,这就好——”胤祥点头,摘下荷包掂量着分量不轻,搁在晚玉手中,“好好照顾四爷——”

    “十三爷——”晚玉追上去把银子塞回胤祥手中,“这钱我不能收;不过你放心,福晋那里我会守口如瓶的——”说完就快步走开了。

    这天夜里,胤祥在床上辗转不安,今天的巧遇,鞋匠老头无中生有的一系列暗示,逐渐在他脑中形成了一个离奇的印象,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能证明他的猜测,可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直觉已经让他无法在安心看待四哥看似平静的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迟早要出事儿的——”烦躁中,他无意识的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