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轩网 > > 雍和宫纪事 > 47 戏子
    “好香啊——”宁儿看着书,忽然抬头,“是什么这么香?”

    “是茶的味道吧,”钮祜禄氏揭开盖碗微微一笑,“用新下的花窨的,要尝尝么?”说着提起小壶要替她倒。

    “不用不用——”宁儿忙摆手,“大夫说了最近我要忌口,不能喝茶——”

    “连这个都戒掉了?”钮祜禄氏有些惊异,又点头笑,“你这个小身骨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就是这么弱!”

    “嫂嫂,”宁儿忽然又道,“前些日子来的那个戏班,什么时候还在来呢?”

    “怎么,又觉得闷了?”

    “嗯,想听戏呢,”宁儿笑道,“上次演的那个《绣襦记》真有趣,想再看一遍呢——”

    “是吗?”钮祜禄氏点头笑,“那不如就叫他们再来,咱们一起再看看——”

    “老板,我跟您打听一下,这隔壁的那家当铺怎么不见了?”

    “哟,您还不知道哪,那家铺子半年前就叫人给查抄啦——”

    “啊!”那个年轻人一惊,“那里头的东西呢?”

    “抄的抄,值钱的都给没了,剩下零碎的都转到别家铺子里低价销了——您不会还寄着东西呢吧?也忒晚了点儿——”店家嗐声道。

    见那人如五雷轰顶一般呆在的那里,店主有点儿担心,“您没事儿吧?”

    那人捋起衣袖擦擦脑门的汗,勉强道,“没,没事儿——”

    “您走好哎——”

    “哎——”那人失魂落魄的挪着步子出了店门。刚走了没几步,忽听的身后有人喊。

    “哎,这位——”店小二忽然追上来,“我们掌柜的说了,看您长的一表人才的,想必是大家里破落的主儿吧?要不您这样,把您那样东西留个名号,倘或以后我们家见着这样东西,也好帮您留心——”

    “嗳,难得你们有这样好心——”那人稍稍缓过来些精神,“是一个红玉环,穿着大红的璎珞,有茶杯口那么大,烦你们见着了替我留心,”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点碎银子,塞到店伙计手中,“多谢了——”

    “嫂嫂,你觉不觉得那个小生和上次那个似乎不是一个人?”宁儿看着看着,忽然扭头对钮祜禄氏说。

    “哦?是吗?”钮祜禄氏又看了看,笑笑,“好像是换了人了——”一面回身叫晚玉,“去把他们老板叫来——问问为什么换人了?”

    过了一会儿,晚玉回来了,“主子,他们老板说了,上次那个戏子今儿生病,所以没来——主子要是想听他唱,过两日病好了再来——”

    “哦,”钮祜禄氏笑向宁儿道,“这么个原因——”

    宁儿接下来一直都闷闷不乐的,看戏也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改日叫他单独为你唱一出如何?”钮祜禄氏看出宁儿的心事,因笑向她道。宁儿愣一下,忙说:“哪里,不用不用——”

    果然,过了两日,钮祜禄氏因又传了这个班的人来,这次唱的是《牡丹亭》。

    “这可满意了吧?”钮祜禄氏向一边的宁儿笑道。

    宁儿愣一下,笑笑,“嗯,多谢嫂嫂费心,还惦记着我这点小心思——”

    钮祜禄氏一笑,忽然起身道,“你且听着吧,今儿四爷要请客,我去瞧瞧他们准备妥当了没有——”

    “嗯——”宁儿点头。

    一时唱完了,几个人当时领赏谢恩要走,宁儿忽然道,“喂,你,等等——”站起身朝那个扮柳梦梅的喊了一声。

    那人一见宁儿如此,装作不知道忙不迭的躲闪。

    “你躲什么!”宁儿不高兴他这样,一面朝雪樱喊,“雪樱,你去跟他们老板说,我要留他一会儿!”

    雪樱一愣,觉得不大妥当,可是见宁儿坚决,便答应去了。

    “格格——”那个人只管低着头盯着他自己的靴尖。

    “你抬起头来——”宁儿有些生气,这样命令着。

    那个人不答言,只是一个劲的把脖子躬的更深。

    “我有那么丑吗?!”宁儿扬起脸,“丑到没有办法抬头看?”雪樱在旁边偷偷笑。

    “格格,奴才不是那个意思——”他唯唯诺诺的答着。

    宁儿直接用手抬起了他的下颌。

    两人同时一惊。

    他又忙忙的低下头去。

    “雪樱姐姐,去打一盆水来——”宁儿不由分说的道。

    “干嘛啊——”雪樱不明白。

    “给他洗脸啊——”宁儿看了她一眼,“哎呀,快去——”

    “格格——不要啊——”那个人彻底惊慌失措了,抬头恳求宁儿,“求你放过奴才吧!”

    “我并没有要把你怎么样啊?”宁儿眨巴着眼睛,“不过是洗个脸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雪樱端了水和手巾来,放在一旁。

    “洗吧——”宁儿朝他点点头。

    “格格——”那个人苦苦哀求着。

    “有那么难么?”宁儿皱眉,站起身来,将手巾打湿,直接托着他的下颌,替他擦去脸上厚厚的脂粉。

    那人完愣在那里了,任凭宁儿摆布。半晌,才夺过手巾,自己俯身洗起来。

    好一会儿,擦干了脸上最后一点粉黛,那人缓缓的抬起头来。

    宁儿和雪樱,同时一惊。

    雪樱惊的是,不曾料到,浓墨重彩后面藏着这样一张绝世俊美的脸。

    而宁儿的惊,是因为那张俊美的脸是这样的似曾相识。

    “你叫什么名字——”宁儿几乎是叹息的问着。

    “回格格,我叫董琳——”

    宁儿看着他,好一会儿,点头,“你走吧——”

    “喂,你掉了东西了——”雪樱从地上捡起什么,追过去递到董琳手中。

    董琳一愣,接过来,道了谢。

    “今儿那到底是什么人啊——”雪樱憋了一下午,终于能问宁儿了,“你那么大动干戈的折腾了一番——”

    “什么都别问——”宁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谁问也别说——”

    雪樱第一次看到宁儿这样的一脸深沉,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说不出口。

    “董琳——又写什么呢——”旁边一人瞧见董琳在纸上写东西,便凑过来看。

    只见满满一张纸上只反反复复抄了一首范仲淹的《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那人深为纳罕,不知什么意思,“没事儿吧你——”

    董琳不理他,只管在那张纸上反反复复的写,字压字,直到涂成一片乌黑。

    “她这是怎么了?”胤禛进门见宁儿愣愣的坐在回廊下,手边的喷壶倒在那里,水早已淌尽。

    雪樱摇头,“不知道,都两天了,一直这样,不知琢磨什么呢——”

    胤禛坐在宁儿身边,伸手在她脸前晃晃,“愣神儿呢?”

    宁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是胤禛,笑一笑,又靠在柱子上发起呆来。

    “到底是怎么了?”胤禛捏着她的下巴,笑,“你这个样子会让人家以为你中邪了呢!”

    “我挺好的——”宁儿推开他的手。

    “哟,”胤禛有些惊讶,看了她一会儿,心里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想你哥哥了吗?”

    “唔?”宁儿愣一下,看他一眼,摇摇头,“没有——”见他还是盯着自己,又道,“真的没有——”

    “好吧——”胤禛点点头,他看得出宁儿没有刻意瞒他,“那我就不问了,你就自个儿愣着吧——”

    “我让你打听的事儿有消息了吗?”宁儿夜里问雪樱。

    “我已经跟周晋说了,他明儿出门,大概就能有消息了——”雪樱叹气道,“真是不明白你究竟想怎么样——他不过是一个戏子——”

    “不许你这么说他!”宁儿干脆的打断她。

    “好吧——你们究竟——”雪樱说了一半又打住,“我不问——可是你要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啊!”她真正感觉到了宁儿正在预谋的事情的危险性,打心底替她担着惊吓。

    “打听到他住哪儿了吗?”雪樱掩上房门问道。

    “有了,就是这个地方,”周晋从袖中取出一张小条。

    “这次多谢你了——”雪樱将一个小荷包递给他,“这是赏你的,”周晋伸手刚要接,雪樱又道,“不可以告诉别人——你爹也不可以——”周晋点头,“这是一定的。”接了东西去了。

    “格格呢?”胤禛进来不见宁儿,随口问道,又寻雪樱,也不见。立即觉得有些不对。

    “格格人呢?”胤禛立即叫周通。

    “奴才一早起来听报北边角门已开,奴才觉得有异,已经查过了,不见了格格——”周通没等胤禛发话,又抢着道,“奴才已经叫人出去找了——”

    “混帐!”胤禛又惊又怒,“为什么不早报?!”

    “奴才因为没有打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起初以为只是在院子里逛逛,见爷还睡着,就没敢惊动四爷——”

    “立刻叫上所有人——给我把京城翻遍了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胤禛怒道,“愣着干什么!现在就去!”

    “是!”说着周通要走。

    “回来!”胤禛又吼道,周通忙又折回来,“要秘密的搜,敢把风声走漏一点儿,甭想要脑袋!”

    “格格,就是这里了——”周晋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地址,“真要进?”

    “为什么不进!”宁儿抬脚就进了屋子。

    “哟,董琳,你今儿哪去了?你可是来了贵客了——”

    “我能有什么贵客!”董琳苦笑道。

    “怎么没有,”老张头儿啧啧道,“你今儿算是见了世面了,你小子怎么就有这样的命——”说着又感叹起来,“那可真是天上仅有,地上绝无啊——”

    董琳愣一下,不知所云。半晌,方问道,“来的人长的什么样子?”

    “哎呀,真是——”老张头儿点点头,正不知如何形容呢,忽然抬头瞧见董琳案头的一幅画儿,“喏!就同这画中的一样——”

    董琳腿一软,跌坐在椅中。

    “你小子真命好啊——”老张头而拍拍他的肩,“人家还替你把欠的房钱都给垫了——啊呀呀,可真是——”

    “哎呀,格格哎——”周通领着一帮人正手忙脚乱呢,忽然宁儿早回府上了,忙赶回去,迎面碰上宁儿就道,“您这是要做什么呀!可把我们急坏了!”

    “我不过出去走走,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宁儿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

    “那您也该事先说一声啊,”周通长吁一口气,“这要是找不着您,四爷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子呢!”

    “知道了——”宁儿有些不耐烦,“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都查清楚了吗?”胤禛皱眉吩咐郑树,“格格昨儿个去哪儿了”

    “奴才按您的意思都查过了,是周晋领着去的,这是地址,”说着,从袖笼揪出一个小条。“奴才已经打听了,就是前儿来的一个戏子的住处——”

    “混帐!”胤禛大怒,“你没弄错吗?!宁儿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主子息怒——”郑树也觉得不大妥当,放低了声音,“奴才查实了,确实是这个地方!奴才也不知道格格去做什么,只是奴才后来又去打听了这个戏子,听说因为不肯给人做那个——”郑树觉得不大说的出口,干咳一下,“所以总也红不了,欠了好些债——哦,格格昨儿还替他付了好些房钱——”

    “还有呢——”胤禛抑制着声音里的愤怒问道。

    “哦,奴才还从他同屋那里打听着,这个董琳原先念过书,还会画几笔画,实在接济不上的时候还当过画——”郑树顿了顿,声音放的更低了,“那画,爷也曾得过的——”

    胤禛顿时一惊,“你是说——”郑树没吱声,胤禛如被雷轰了一般。

    “爷?”郑树看看胤禛的脸色,觉得不大对了。

    “滚!”胤禛将桌上的茶碗茶壶一股脑推下去掷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