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诗人王初曾用这样的句子来描写雪景:“句芒宫树已先开,珠蕊琼花斗剪裁。”陈少庭如今满眼的都是这珠蕊琼花的美景,然,美则美矣,却也是“眼前好大雪,鸟雀难相觅”,北风一过,雪尘纷飞连鸟雀都冻得没有了踪迹,何况是人。又一阵北风吹来,陈少庭看着身边的随从打着哆嗦,他也将两手拢在嘴前连哈几口气。
“你们两个,骑上马去看一下到哪里了?”望了望天边的那一溜长的黄云,陈少庭实在按捺不住了,想了想将就近的那匹马抓住,对上面的人说:“陈三,有事没事先回来了一个回话,留一个护着,听见没有?”
“知道了二爷!”陈三拢了拢斗篷回答着,见陈少庭丢开了缰绳这才策马飞奔而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雪地里策马飞奔着,不出一刻钟就见着了点儿们的车队,但仍不敢确定,隔着老远便高声地朝着车队喊:“嗨,请问这是庐州城东乔家二爷的马车吗?”
“是陈三!”点儿听到陈三的喊声,惊喜地掠开车窗帘子,将头伸了出来,冲两骑快马喊了一声:“陈三!”
“小姐!”陈三与随同一起的人对望了一眼,随即将马鞭子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两下,跑到点儿的面前:“陈三给小姐和姑爷请安了!小姐安好?姑爷安好?”
“都好!”点儿笑着瞥了一眼乔书杰答着,略带惊喜的眼神在陈三的身上看了又看,“是庭哥哥让你来的?”
陈三一听便笑了,答道:“正是,二爷在白杨坡上等了好一阵子了,见你们还没有到生怕遇着了什么事,便差我与老五过来看看!”陈三说着这才发现老五不在,转头一瞧,那小子竟围着福贵身前的那匹马瞅着转圈呢!陈三哑然一笑,对着他喊道:“喂,老五,要看马什么时候不可以看!快点过来给小姑和姑爷请安!”
“陈五喜欢相马!”瞧着乔书杰有些不明白,点儿笑着与他解释着。
这时陈五也过来了,他也不多话,朝着车就是作了一揖,点儿看着乔书杰笑了笑,转头对他说:“陈五,你先回去给我庭哥哥他们说一声,告诉他们不要着急,我们马上就到。”
“那我要怎么回话?”陈五嗡声嗡气地问道,眼睛还在有意无意地往那红棕马上瞟。
瞧着他这般,点儿轻骂了一句:“你还真是个马痴!庭哥哥若要问你,你就说,在路上后面的马车陷了两回雪,所以才耽搁了时辰!人、车都没事,让他们就不要担心了!”
乔书杰这时候也看出陈五的眼神了,心觉此人有些意思,便在点儿说完后笑道:“你且去给家里人报信,如若你喜欢那马,我送你便是!”
“送信是我本份,送我马,大可不必!”陈五说完,提着缰绳调头就走。
如此傲慢,乔书杰都要自叹不如了,哑然地朝着点儿摊了一下手,点儿看了咯咯地一笑,转头对着陈二又说:“你且在前面跑一跑,看有没有陷坑儿什么的!”陈二领命打马跑去。
有了陈二在前面领路,点儿们的车队很快便出现到了杨柳坡的下面,陈少庭站在坡顶上,远远地便瞧见了,一边往前迎着,一边打发身边的人说:“快回去回太太、大爷、奶奶们,就说小姐和姑爷们到了!”
那人听了轻快地应了一声,连忙转身撒开丫子地朝着山庄大门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冲里喊:“快去告诉太太、奶奶们,小姐和姑爷们到了!”
大门口的人听了很是欢喜,也如同他一般应了一声转身就朝里跑,一边跑一边冲着前头的人喊:“快去告诉太太、奶奶们,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如此这般,三五拨人口口相传,得了陈少庭令的那人还没有进三门,里面的太太王氏与点儿的两个嫂嫂都知道点儿回来了。王氏一听便哭了,不顾丫头婆子们的阻挠拗着那股子劲就从里头奔了出来,魏氏、秋氏两个儿媳妇一左一右地保驾。
“点儿!”后宅的二门是建在一个凹子里头,王氏下了土坡便看见穿着红氅从对面的山坡上下来了,隔着老远就喊了一声。
“姑姑!”点儿也瞅见了王氏,拨开护着自己的韩婆子和乔书杰,提溜着裙摆迈开步子就奔了过来。
姑侄俩这一跑可忙坏了两头的丫环婆子,两大群人分别拥着她俩跑着,怕挡着了,又怕她俩摔着了,好在丫环婆子们也经常做这事,事情虽难却也没有出什么差错。
很快姑侄俩就到了跟前,别看两个刚才那一声喊得响,可人到了近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剩下的只是老泪、嫩泪齐纵横!
“娘,点儿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就不要伤难了!”陈少庭本想趁现在人少跟乔书杰好好说两句话,哪知那帮丫头婆子们劝来劝去把那两人是越劝哭得越凶,没有办法,他只有抛开乔书杰亲自上场了。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儿子对她说的话始终都是有份量的,陈少庭一开口,王氏便抹着眼泪收住了哭声,且抹且劝点儿:“乖乖也别哭了,省得你夫君瞧了笑话咱娘俩!”
“他敢!”点儿小脚一跺,恶声恶气的低斥着,那脸、那眼却被羞怯和新婚的幸福装得满满的了。
看着点儿如此神色,王氏便断定,二人这几日相处极好的,心里一阵欣慰,紧紧地拉着点儿的手由着婆子丫头们拥着往里走,时不时地还低声说两句悄悄话。
话话间姑侄夫妻都进了屋,王氏正将点儿拉在自己座上挨着说悄悄话呢,一个婆子就进来了,先是给乔书杰与点儿道了安,又才来到王氏的跟前,嘴皮子利索地说:“太太,大奶奶、二奶奶让我来回话,说后面的香汤都备好了,小姐和姑爷是否现在就过去?”
“香汤?”乔书杰奇怪了,怎么一进门就备洗澡水,抬目望向点儿,只见点儿在王氏的怀里扭啊扭的,好似不愿意去,乔书杰就看见王氏将脸一唬:“在冰天雪里地泡了两三个时辰,浑身上下冰冷冰冷的,不泡泡生了病怎么得了?”
“我想跟姑姑好好地说会儿话!”点儿还在扭啊扭的。
许是已经习惯点儿如此撒泼耍赖,王氏和陈少庭都笑了,陈少庭笑得大声了些招来了点儿一记飞刀眼,他轻咳了一声,转头对乔书杰说:“这庄子后面有一眼温泉,冬日祛寒最好不过。”看了一眼点儿又回头对乔书杰说,“这丫头撒泼耍赖惯了的,看样子娘是拿她没辙了,你且去领她。再久耽搁不得了,大喜的日子又快过年了,病着了不好!”
“好!”乔书杰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王氏的面前,深深的一揖,说:“姑姑,那小婿与娘子先失陪了!”
“还是我女婿懂事!”王氏冲乔书杰笑笑,然后将点儿推了出来。
点儿没有办法,只得在王氏的怀里又扭了两下,这才在乔书杰的掌下依依不舍地起了身。出了大屋,夫妻二人由传话的婆子领着穿过长长的回廊绕过了大屋,出了回廊尽头的小榭就到了那温泉所在之地了,点儿的两个嫂子魏氏与秋氏都在小榭后面的一座木屋里坐着,见二人来了连忙起了身,也不多话,直接让小厮婆子将夫妻二人领到各自的温泉屋里去了。等他们泡好了出来,接他们的是两个婆子,说是二位嫂嫂已经到前面去准备饭食了,让点儿他们泡暖和了就到前面去用饭。在冰天雪地里泡了两三个时辰,又经这温泉水一泡,点儿着实饿了,吵嚷让两个婆子快些领自己去。
“怎么在这里?”点儿见两个婆子领自己去的不是刚才的那个大屋,心里便有些奇怪。
那婆子听了一边走,一边侧着身子,恭敬地回话:“太太说一冷一热最容易犯困,让姑奶奶与姑爷先用一些歇歇再去大屋里说话!”
这边点儿与乔书杰被安排去休息,那边王氏可没有闲着,只等点儿们前脚走,后脚她就将韩婆子与胡婶叫了过去。
“太太明鉴,老婆子和两个丫头都对小姐没有外心,只是一没小心着了那丫头的道!”说了一大堆王氏一直都是半眯着眼睛不说话,韩婆子就有些急了,拿捅了捅身边的两个丫头。
早在进来的时候一直没有露面的陈少均来了,他这个人素来都是面冷之人,平日也不大说话,又是一个武将经常干些杀伐之事,紫兰、紫菊素来怕他,见着他在首早吓得抖嗦个不停了,哪里还能说出一个字来,得了韩婆子两指头这才嗑磕巴巴地诌了两句:“是啊,救太太明鉴!”
见着两个丫头毫无章法地求,让立在边上的胡婶颜氏觉得有些可怜了,见着三人头都快磕破了,心中不忍便站出来为三人说话:“太太、大爷、二爷、大奶奶、二奶奶,说到底这事儿也怪不得他们三个,谁知道一个正经的商贾大家里竟然出那样下作的人呢!……”
“啪!”只听得屋中一声脆响,黑亮的大理石地面上就冒出一滩热水来,那热水裹着茶叶子漂过来淹在了颜氏的脚边,颜氏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摔了杯子的陈少均!
“你还好意思替她三人说情!”陈少均又一巴掌拍到了桌上,将魏氏面前的那茶盏也震得啪啪直响!
颜氏一看知道今天这关不仅是韩婆子三人过了,自己也得去过,扑嗵一声双膝就跪到了地上,也不管那水茶会不会染着今日刚换上来的新缎袄袍。
纵使颜氏跪了下来陈少均心头的火气仍旧不消,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点指将颜氏骂道:“我原说你和你家的与别人不一样,却不想我们母子兄弟都瞎了眼,竟那般地信任你们!你们都是多少年的老江湖,竟然能被一个从小在山野里头抓粪长大的丫头这般耍,我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就是,把你们两个给点儿为的是什么?你们的记性都让狗给吃了?竟让点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在公婆、伯嫂面前失了那么大的礼数……”刚才听了韩婆子招来的那一通魏氏早就哭得不像样子了,听了丈夫的话哭得更凶了。
不管是陈少均还是魏氏,这都说得真真在理,颜氏觉得既委屈又羞愧,一句话也不能辨不了,只得跪在地上咚咚地磕着头认错。
“均儿,那女人的底细都查清了吗?”王氏终于睁眼开口说话了。
“都查清了,是乔夫人八月初的时候在乡里头买来的。”陈少均连忙敛起声音答着。
“那你们说怎么办?”王氏看了看跪着的那些人,转头又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陈少均想了想,有些犹豫地对王氏说:“竟然乔家已经将那人打发走了,为了点儿在乔家以后的日子着想,依孩儿的意思还是不要闹太大的好。”
王氏是不想这么了了的,咬着牙在那里不松口,陈少庭这会儿心里也堵着一口气,可见着王氏这样又怕自己的话说出来给气出个好歹,不得已只得说出违心的话来劝她:“娘,大哥说得对。好在那乔书杰也是一个明白的人,亲家虽然有些错,但说到底也是两个明白的老人,要不然那女的也不会被打发出来!”
“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你当他们是明白?还不是怕咱们家找去算帐!”陈少庭的老婆秋氏是个炸爆嘴,说出来的话又直又白。
“还是少庭媳妇明白,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魏氏咬着牙也这样说着。
陈少均与陈少庭心里本也不想就这么算了,只是碍着点儿那里的原因所以才这样劝自己老娘,如今想了想兄弟俩倒想出法儿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互通心意。由陈少庭递着茶水对王氏说:“娘,你别生气,谁不知道点儿是咱们掌心里的宝,竟敢这么欺负她我们也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要不然别人就要笑话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了。”
王氏听了陈少庭的这才松了牙关,但是那气却还没有放,定定地望着陈少庭说道:“这才是像做哥哥该说的话!”
“是呢!”陈少庭笑着应道,一个劲地对着陈少均使眼色,陈少均知道自己这后娘对自己是有些意见了,也怕她这口气憋着成了心结便连忙说道:“乔家这几天正在找人呢,说是要把那丫头卖得远远的。过几日道府上要往北边边塞送些军眷,我已经给陈大说了,让他把那人送到那边去!这也算是给点儿妹妹出口恶气,娘你就不要生气了。”
陈少均嘴里说的军眷,其实就是俗称的军妓,让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去做军妓这种惩罚确比那要了她的命还要重,让跪在前头的韩婆子与紫兰、紫菊听了心里直打颤,一个劲儿地哆嗦着。
“听见了?如若以后不好好地侍候小姐,我会让人在边塞也给你们准备两个窝子的!”陈少均说完王氏这才吐了那口气,拨弄着茶碗盖子,淡淡地对韩婆子与两个丫头说着。
“不敢,不敢!奴婢们一定好生地伺候小姐,绝不敢有一丝怠慢!”韩婆子与两个丫头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一个劲地磕着头,表着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