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轩网 > > 庄周之燕 > 第46章
    这时街上的店铺大都门户紧闭了,四处有些寂静冷清。天幕幽蓝,他就站在街角处,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幽暗清冷的星眸闪着慧芒,如释重负般落在她的脸上。

    她走过去,打声招呼:“嗨,真巧!”

    “一点都不巧。我找你,花了一个时辰。”他说。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坦白说。”她在他面前站住,微笑着,却有些冷意。“你知道你最可恶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他凝视着她,缓慢地说道。

    “你总在我最落魄最不想被人发现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她说,“你真是,很讨厌,我就连面具都来不及挂起,你就出现了。”

    他伸手拿过系在马鞍上的弥勒童子面谱,摇摇头说:“何必呢,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可是,难道是我让你这样笑着的?”

    流芳劈手夺回面谱,“他伤了我,而你总在我伤口上撒盐,别拿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虚伪表情对着我,在我身上,你无利可图!”说着拉着马便要擦肩而过。

    “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你和他早注定无缘,一曲凤求凰,了结一段孽缘,不是甚好?”他说,脸上神色隐晦,不见喜怒。

    流芳越过他,定住脚步,回头望着容遇,字字清晰地说:

    “容遇,你错了。这世上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情,我根本不是顾流芳,不是顾怀琛的妹妹!”

    她等待着容遇脸上现出诧异的表情,等着他瞠目结舌说这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只是莫测高深地笑了,薄唇微动,吐出几字:

    “你终于自己承认了。”

    “你,相信?”流芳一时间反而无法解释他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不信?只是好奇,这么久了你都忍着不说,今夜为何就坦承了。”

    流芳忽然觉得,眼前薄唇噙笑的男子像一个危险的漩涡,说不定一不留神就被吞没了。她想都没想就上了马,然后对他说:

    “告诉你,是因为我要离开了。”说罢扬鞭而去,黑骏马疾驰如风,转眼间已经拉开二人距离。容遇并没有急着去追,只是把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尖利的哨音,只见那黑骏马忽然收住脚步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又马上转身跑了回来。

    流芳万万没有想到这马会“变节”得如此之快!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容遇身边,容遇嘴角上扬身形一动抓住马鞍便飞身上马稳稳地落在流芳身后,从背后夺去她手中的缰绳,一夹马肚便任凭骏马飞奔而去。

    她恼羞成怒,一手肘撞向身后的容遇,容遇的两臂反而趁势把她抱紧,在她耳边说:

    “坠了马,脚断了,手断了,毁容了,却死不了,或者你希望,就那样由我一辈子养着?”他看见夜色中她紧绷着一张脸,想要发作而不得的样子,心情愉悦得几乎要笑出来了。

    第四十八章 腹黑男人的心事1

    他还是把她带回了焚玉山庄。

    一下马,他便拖着她的手,她挣扎了几下,他说:

    “你不觉得,有些事我们应该挑明了来讲?”

    她愣了愣,肚子这时忽然很不雅地响了两声。容遇放开了她的手,对一旁的裴管事说:

    “花雕鸡,酒酿圆子,三丝米线,还有琼花玉露……”然后扬扬眉对流芳说:

    “真要走,不如吃了再走?”

    流芳想,现在是午夜,肚子又饿,也找不到地方投栈,而且刚才说要离开也只是一时之气,应该从长计议,最起码要买齐了东西打个包袱才好离开呀。她告诉他她不是顾流芳,本来没有预算他会相信,这句话憋在心里太久了,不管后果如何,说出来确是舒服多了。

    反正他相信了,她不是顾流芳,和他容遇再也没有什么关系。吃了这一顿,她要走,他也不会拦她的,反正,一无姿色,二无风情……

    于是她点点头,想象着那些诱人的食物,禁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别院的中庭开阔,竹影婆娑,居中一张小长几,摆着三碟菜一瓶酒,坐着一个狼吞虎咽的女子,还有一个悠闲品酒的男子。

    “为什么相信我不是顾流芳?”她问。

    “我相信你不是原来的那个顾流芳,可是你现在还是顾流芳。”他不紧不慢地说。

    一口三丝米线噎在喉咙,她艰难地说:“你这句话自相矛盾。”

    “我原来也不愿相信。可是,我的阿醺表妹生性内敛软弱,娇羞自矜,而你,”他眯起眼睛望着叶间漏下的月光,“挑战繁都三子,画春宫艳图,教唆杨懿君退婚,甚至还对自己的兄长产生了不 伦之情……这桩桩件件,你觉得,我容遇就有那么好糊弄,一句‘忘记了’就可以搪塞过去么?”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的阿醺,从不叫他表哥,只会羞涩地叫他一声“遇哥哥”……

    流芳脸色变了变,倒了一杯琼花玉露酒,喝了一口,但觉花香扑鼻,自然地放松了一些,问道:

    “那你不怀疑我是妖怪变的?”

    “当然怀疑。”他看着她,“可是辟邪观音你也见到了,符水你也喝过了,桃木剑也放在你房中了,可是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流芳瞪大了眼睛,“你送给谭云心那么昂贵的开光玉观音就是为了看我是不是妖精鬼怪?!”随后想到了什么,于是大声说:

    “符水?我什么时候喝过?!桃木剑在我房中,我怎么没见到?!”

    “自己好好想想,就知道你不是妖精,是妖精怎么会糊涂到一点觉察都没有!”

    流芳想起来了,恍然道:“你逼我喝的药里加了符水是不是?!还有我的床角吊着一柄怪怪的木片,那就是桃木剑是不是?”她没有忽略到容遇眼中的好笑和得意,愤而拍桌骂道:

    “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既然如此,找个捉妖的道人来就好了!何苦费这许多心机!”

    “你怎么会是妖呢?我后来终于想清楚了,”他看看她月色下如玉般的脸,笑道:“妖精不是都很美的么?一看你就知道不是;说你是鬼怪,可是两个小兔的手指就把你吓得半死了,你哪里有本事当鬼怪。”

    流芳怒极反笑,“我不是妖精鬼怪,那我又是什么?”

    容遇淡定地瞥了她一眼,说道:“你是顾六,顾流芳,顾府的阿醺。”

    流芳有些泄气,他真是聪明,看似说话在兜圈,可比任何人都能抓住事件的本质。

    “我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之事。又或者,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我不是她,却又不得不是她,说我不是顾六,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她自嘲地笑笑,如何解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来到这个异世的。“不管如何,反正,我不想再回顾府了。”

    三杯过后,酒意有些上来了,她脸色现出薄醉的红晕。

    “容遇,知道我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吗?”她的身子绵软地靠着他,头枕在他的肩上,说:

    “因为啊,我知道,即使告诉了他,他也不会心无牵挂地带我走的。他的心太宽广,我不想他的世界因为我而变得狭隘了。”

    容遇没有说话,只是很干脆地把她搂到怀里,她寻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枕着,然后说:

    “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吗?”

    “为什么?”

    “因为我最讨厌你呀,你知道我不是顾流芳,就不会再来烦着我了。”她迷迷糊糊地说。

    容遇轻轻皱眉,低头看着怀里两颊嫣红呼吸平稳的流芳,白皙的手指拂过她的唇,语带无奈地说:

    “你讨厌我,我何尝不讨厌你?可是,好像已经太迟了……”

    现在,他还能脱身吗?

    他觉得这个问题连思考的价值都没有,只是这一夜,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宿醉的流芳强打着精神到马槽牵马离开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往怀里一摸,顿时无端的心慌。

    她那二千两的银票呢?!是不见了,还是被偷了?

    她气冲冲地跑去找容遇时,裴管事却说他家少爷一宿未睡,刚刚才歇下了,任谁也不能打扰。

    看着裴管事那忠诚坚毅的脸,流芳头一回觉得无比的挫败,于是只得在客厅里等,一直等到日头西沉,容遇才慢吞吞地起床盥洗。

    等他走出来见流芳时,反而惊讶地问:

    “你不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了么?”

    “你……有没有见到我的银票?”她有些迟疑地问,毕竟那是放在自己怀里的东西。容遇想了想,转头去吩咐裴管事让人去找。这时已是华灯初上,可以吃晚饭的时间了,流芳局促地坐在那里等候,容遇打了个哈欠便吩咐用膳。

    饭菜上来了,裴管事进来说,找遍了房间和庭院,都见不到有什么银票。流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对容遇说:

    “不可能,明明昨天夜里还在我怀里的!”

    容遇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她说:“可是叠得像一方帕子大小的?”

    流芳喜道:“就是了,你见过?”

    “昨夜你喝醉了,把吃的东西半数吐出,我要拿袖子给你擦嘴,你说不用,便自己往怀里掏出像帕子一样的东西来擦嘴,擦完后还扔在秽物里……不知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银票?”

    流芳整个人被天雷雷到了一般,不是吧?她把自己的银票拿来擦嘴,还扔了?!她昏了,一定是昏了头了!容遇让人去找,没过多久,流芳终于见到自己的银票了!

    如果那还能算银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