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随周瑜回了房,唤阮浓沏了茶,又吩咐随从何晏去烧水准备给周瑜洗澡。她亲自为他脱下身上的银白铠甲,它散发出的那森冷的幽光让牙牙有些胆寒。阮浓放了茶,便识趣地帮何晏去了。
“牙牙,我不在的这几月你过得可还好?”周瑜低头看着牙牙,眸光如水。
“能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就那样过。倒是你刀光剑影的,可是又挂彩了?”牙牙压下心里的那种无以言装的苦涩,抬头正对上周瑜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面闪着复杂的亮光,她摸上他无双的容颜,“你在心里总是报喜不报忧,这才是最让我担心的,知道么?”
周瑜微微一笑,将其纳入怀中,他把下巴搁在牙牙的颈窝处,声音有些暗哑:“牙牙,这些日子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呢。”他下巴上未剃的胡渣,挠得牙牙又痒又刺。牙牙将其推开道:“我都快十七了,在不长个儿,就真成矮冬瓜了!”恰巧何晏与阮浓端了水进来。牙牙把已经微凉的铁观音塞到周瑜手里,又命阮浓与何晏将水灌倒了屋子里间的屏风后面那个已加了安神药材粉末的浴桶里,那些还有剩余的则搁到了屏风旁,用盖子密密封了,又从柜子里理了件白色锦袍:“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脱了衣服去洗洗?”
闻言,周瑜还没动,阮浓和何晏两人就已先行告退了,牙牙看着不觉有些好笑。周瑜放了才喝了几口的茶杯,乖乖依言随牙牙进了里间,脱了衣服,正待脱里衣的时候却被牙牙红着耳根叫停:“你且去屏风里脱去。”周瑜笑道:“你我已成夫妻,这些又和好避嫌的。”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依言进了屏风里面。
良久牙牙听到哗哗的水声,隔着屏风,伸了脖子问:“水温可还好?”周瑜没有回答,牙牙便又再问了一遍,此刻他终于回答了:“有些凉,你还是进来给我加点热水吧。”牙牙暗想你不会自己加啊?但是一瞥眼却见那封盖了的小号水桶,无语对苍天,刚才怎么就没发现?!
她将水桶拖了进去,用水瓢舀了半勺道:“这水可烫了,要是水温好了你便说。”牙牙强忍着不去看周瑜露出的小半截身子,正要倒下去,却被周瑜一扯,水洒了出去,不少还溅在周瑜身上。牙牙见其眉头一皱,怨道:“你这是诚心的!”
“牙牙。”周瑜却没了方才的玩笑样,“你早知晓我并非墨白了是不是?”牙牙动作随即一滞,霎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原以为你分不清的。”周瑜低下头去,有些颓丧。“我原先也以为自己会分不清的。”牙牙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公瑾无论你与他再如何相像,终究还是不一样的。”牙牙蹲下身去,正好与周瑜平视,她抚上他的眉眼,有些痴迷,好似回忆:“你们的眼睛不同,气质不同,连看着我的神色都是不同的。”她像是在笑,充满自嘲的笑。
“你是何时发现的,从第一封信开始?”周瑜也在笑,笑得有些苍白与落魄。“嗯。”牙牙唯有以此回答。“枉我以为会天衣无缝,没曾想原来你对他已有如此深的情谊。”可不是么?就算是橙欢那颗玲珑心也是整整相处了五年才能将我二人完区分,他与她真正相处的时光能有几年?
“可是公瑾我在六年多前就已经认识你了。”牙牙道,“可是为何你到今日还是如此不愿与我敞开心扉?就连家书也要冠上墨白的影子?”“牙牙。”周瑜低呼了一声没有回答。“我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你一切,不管开心也好,伤心也罢都藏在心里,就连对志趣相投的大哥也不曾现出真性情。在外人眼里你做的是那样好,完美得接近天神。可是公瑾现在我是你的妻子,不管从前你是出于是么原因,什么目的娶我的,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我都是你的妻子。”牙牙说着,不觉眼角已满是泪水,这些话她已经憋得太久,久得再也不能承受。
她忽然觉得很委屈,很心酸,咬牙起身就要逃。却听得身后哗的一声,已然被周瑜抱住:“牙牙,莫走。”水已变温,渗透进牙牙的衣服,直逼后背的皮肤。“我从小就是个怪人,因娘亲早死,父亲只我一子却也不甚喜我,加之早丧老夫人亦越发也怨恨我。从小只有墨白肯陪我,可是他却不能帮我。”周瑜娓娓说着,好似没有尽头,“那年红绮将我带入地宫,我被关于密室整整半年,等到大雪飘扬之日,墨白成了这个身体的主人,我才得以被放出。那时我便知道,我能靠的只有自己,就连墨白也不能信。”
他与墨白有着太多的牵连,连着牙牙也一起牵连进去了。他曾经想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墨白牵肠挂肚到如斯地步,就连那份痴恋似乎从出生之日起便已然铸就了,得见之日,是一曲《临江仙》,再见之时,是竹林试探,倾心之后,已然没法回转。
“那么公瑾你信我么?”牙牙道。
“如此牙牙你怨我么?”几乎是同一时,周瑜也问话而出。牙牙扑哧一笑:“你若能恪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小,那我倒是愿意试试,试试宽容你对我的种种冷落之举。”周瑜闻言,面上有些黑线,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个三妻四妾的主?但是想想此番下来自己也得了些圆满,抱着牙牙的手又紧了些,重重点了点头。
牙牙后来回想,这次勉强称得上是刨心挖肺的交谈,就像遵义会议一样竟然成了她与周瑜的转折点,不由哀叹自己的纯良,就这么上了某人的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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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生产,乔惠的身体伤了元气,还没有完恢复,在月子中更需好好调养。牙牙依例来府中给她调身子。刚进会林园就听得远处传来阵阵琴音,甚是哀怨凄婉。
“二小姐,少夫人正等着您呢。”与烟见牙牙在园门口驻足不行,便赶忙出来道,又听得那琴声,不由双眉一锁,“这日头胜二小姐且先进去吧。”
牙牙看着这个当年乔惠身边的大丫头,已有丰腴之姿,然没有当初的小丫头样了,想起当年除夕五人围桌行酒令抽签的情景倒是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不过那时候的签与烟倒是抽中了,她陪嫁过来后不久便嫁给了黑风三骑(也就是当年黑风寨三当家统领下的战营)的书密官,虽然是个小官,但总也脱了贱籍,算是入了良家。说是这书密官还真是在乔惠上山还愿暂歇在山腰的九里松亭会得佳人,一见钟情便前来说亲。如今与烟也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平日也常来与乔惠话话家常,现在更成了孙绍和孙茹的乳母。
“大姐姐今日可好?”牙牙客套着。
与烟这几年越发的持重了,有时候牙牙甚至觉得乔惠处事的手段甚至还不如这位婢女:“回二小姐,少夫人她吃了您的药膳,血色是好了不少,就是还有些憋堵。”
牙牙知其必有隐言,可是这是孙家的家事,她还是秉着“好奇害死猫”的原则,没有接下与烟的话,顾左右而言它:“小小姐和小少爷还好吧?”
与烟也识趣,满脸笑意,俏丽的脸上风采奕奕:“回二小姐,小少爷和小小姐的食量大着呢,奶水再多也不够用的。这两位长大了定也是双了不得的人物。”
牙牙自动忽略与烟类似神婆的语言,入得里屋,瞧见乔惠还是恹恹的模样,就这么有气无力的坐在床上,气息如同将死之人。“大姐姐。”牙牙笑得很和善,连着把脉的动作也一起变得很和善,“大姐姐还是有些气血两亏,我再开些药膳便罢,可是你若自己不想好起来,那真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办法。”说实在的,乔惠生孙绍是的那声惊喊,她现在想来还有些悚然。
闻言,乔惠失神的大眼睛,扑闪一下,转而一道光芒从眼底晕染开来:“二妹妹,我可是真的要死了?”“大姐姐这是什么话。”牙牙觉得自己是逃不过了。
“那许贱人天天弹琴奏乐,歌声满是幽怨,好似我欺压了她一般。实不知夫君夜夜与她,”说道这里她已有些哽咽,“与她夜夜良宵。弄得我着实心烦意乱!”牙牙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传说中的“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这版本够狗血!乔惠反握住她诊脉的右手,虚弱无力道:“我嫁入孙家虽不期能够‘锦绣山河,裁作佳人装’可我也不愿‘朱门深锁,曲终敲损燕钗梁’!二妹妹,你我同为人家妇,我此番苦楚你定能省得。”
那两句判词牙牙记得,后一句也是那日抽签时乔惠抽到的。“大姐姐,这酒令求签原就算不得真的,你何苦如此挂怀。况且你才是孙家长媳,那许,”牙牙一顿终究还是说不出“贱人”二字,“那许芊芊只是个太守义女,身份地位,甚至是才情均在大姐姐你之下,你拿她做比可不是降了自己的身份。再者大哥不是薄情寡幸之人,想必还是念着大姐姐的。而且如今大姐姐有了绍儿和茹儿这对妙人儿又有何自怨自艾的?”
乔惠闻言,敛了双目,正好遮去那满目的阴戾:“听二妹妹一言,想来真是姐姐一时气昏头了。”两人又聊了些家长里短,牙牙叮嘱了几遍药食的注意,就告辞回去了。
与烟将牙牙送出门去,那琴声仍旧幽幽,不肯退去。与烟轻蔑一笑:“真不知是个怎样的狐狸精。”自从于吉一事,牙牙对于“狐狸精”三个字特别敏感,说实话与烟这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还真是又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与烟,你跟着大姐姐也许多年了,怎就跟出这乱嚼舌根的坏毛病,这里可比不得昔日的乔府。”
“奴婢知错了。”与烟乖顺地低头道。“你也嫁人了,早脱了贱籍怎还自称奴婢。将来那两个孩子长大还得尊你一声乳娘呢。”牙牙笑道,那面容很是和煦。“二小姐说的是。”与烟依旧低着头,看不出神情。牙牙除了孙府,却又不禁回头朝那庭院深处望去,多么凄楚的琴声啊。一生一世一双人,谁来简单,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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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欢与鲁肃来得云馆,却终是与牙牙擦肩而过了。云风朝橙欢看了一眼,便依旧抓他的药,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橙欢则是扫了几眼云馆的装潢,就把眼光放在了云风身上,不偏不倚地盯上了。
倒是蓝咏一见是橙欢,在一旁的盆里净了手,挂着些许崇拜的神情招呼起他们两人来:“二位是要看病还是抓药?”
鲁肃见橙欢一阵“发愣”的模样,人神共愤的脸上挂上适度的笑容道:“我们是来与云馆主叙旧的,不知她现人在何处?”蓝咏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样:“不巧公子刚刚去孙府出诊,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也罢,我们在此等等好了。”橙欢还是盯着云风,对蓝咏一付爱睬不睬的样子。蓝咏暗想跟在日夜主子左右的人果然够拽!楼上帮着当归记录的阮浓一眼就瞥见鲁肃和自家的有一个表少爷,就急急泡了上好的新叶乌龙,端了下去:“鲁公子,表少爷请先用茶,估摸着公子就快回来了。”阮浓表现得很是殷勤。云风见状,心怪阮浓有些多事,可又不好发作,只得暗暗压下,仿佛啥也没发生一样,一杆药称,端得四平八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