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童瑶却又说不上来。
大约是,义父一夜之间就像完换了个人似的,让人感觉不对劲吧?
她正想到这里,忽然听见对桌‘碰’地一声,弟弟周云天突然不省人事地倒在了桌上,童瑶愣了愣,霎时间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整个人完使不出一丁点力气地就要往下倒。
迷……药?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可惜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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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听见有吵闹的声音,童瑶感觉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好像游荡在云端一般,听着那声音时而遥不可及时而又近在咫尺。
过了好久,她才费力地稳定心神,终于听清楚他们的对白。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还算是为人父的吗?太过分了!”这是弟弟周云天的声音,他又在跟爸爸吵架吗?
“你小子懂什么!”爸爸理直气壮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心虚,续而又固执地拍着桌子解释:“我和她妈又没有离婚,这遗产当然是该归我所有,你小子没事瞎起什么哄,难道你还想过这种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吗?”
咦?妈妈的遗产?什么意思?
“可是那些钱是妈妈留给姐姐的,你这么做叫她往后怎么办……”周云天还在努力地分辩,突然听见身后大床上‘腾’地一声,童瑶跟着了魔似的‘唰’地坐了起来。
钱!!!
其他什么没听清楚都不要紧,关键是这个字不能放过。
她这一跟僵尸似的举动十分具有震撼力,登时将站在方桌旁的父子二人唬得一愣,望向她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变得胆战心惊起来。
童瑶扭头望去,只见父子两中间的方桌上,随意搁置着一张存折。
霎时间两眼放光,童瑶下意识地掀开被子跳下床,甚至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冲了过去,一把抓起存折。
一看户主,果然是自己的名字!
她飞速地打开存折,将目光聚焦到最后一项流动资金记录上。
之前取出三千百块钱交一年房租费和保证金之后,存折上本来应该还剩六万零六百多块钱的存款现在只剩下六百多块钱的零头。
整整少了两位数!!
童瑶突然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世界霎时间就开始天旋地转,她呼吸一滞,简直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
精神上的反应让她在那一瞬间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要尖叫,可多年来理智上的教育又生生将这一反应压抑下去。她双手紧拽着存折,瞪大两只眼睛,努力地盯着存折上的数字,似乎她多看一会,那数字还能多长出两个零来似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啊,是了,这张存折原本是她小时候妈妈给她开好的户头,为了方便记忆,他们家所有银行账户都是用的一个密码,而那个密码,义父也是知道的。
妈妈病重那会儿,事先就将所有资金款项转到她的户头上来,加上后来小舅帮她处理房产的钱,一共六万三千有余。她回来之后又居无定所,虽然刚刚租到一间房子,可那还是跟房东她女儿‘合租’的呢,哪能放心将存折放在屋里?到时候不见了连个说理的人都找不到,她顾虑着怕吃这哑巴亏,所以贵重物品例如钥匙、手机、存折、购物卡什么的,一直直接放在随身包包里。
千防万防,毕竟是家贼难防!
她怎么也想不到,义父知道母亲过世之后竟然会对自己下药,趁她昏迷不醒这段时间,拿着她的存折挪用她名下六万块钱!
那是妈妈的血汗钱啊,是妈妈临死前嘱咐说,卖了房子要留给她念大学的钱呢!他作为她的义父,好歹她还叫他一声‘爸爸’,他怎能对她做出这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
那是妈妈省吃俭用,一辈子千辛万苦挣来的钱呢!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亵渎妈妈一世辛劳呢!
童瑶想着想着,觉得咽喉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慌,那眼泪就止不住要往外涌。倘若换个人,她早就甩手两耳光给他扇过去了,可是这个人是她义父,她称作‘爸爸’的人,她即便再生气,又怎能对他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举动!
太可悲了,这是什么家庭呀,还要不要人活了!
童瑶悲哀地扑向窗户,趴在窗沿边上,在那一瞬间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算了!
跳下去,搞不好还能来个穿越啥的,怎么也不能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
当然这种荒唐的念头不过一闪而逝,下一瞬间,义父似乎也察觉到童瑶的异动,慌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你以为我这样是谁害的?装什么好人!
童瑶厌恶地回头望了她义父一眼,又扭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她六点多钟过来的,昏睡了大约二、三个小时,现在大约八九点钟的样子。
窗外下着绵绵秋雨,淅淅沥沥在夜空中闪烁着淡淡清冷的光芒,在雨丝的掩映下,底楼流光溢彩的临街夜市看上去流萤飘忽,遥遥望去,仿佛一场绮丽辉煌的美梦。
可惜美梦是别人的,轮到她,就只剩下噩梦了。
那一刻,在童瑶的脑海中流淌过许许多多的想法,最深刻鲜明的,无过于一句话:爸爸,您知道吗?您这是在犯罪!那是我的钱,我名下的钱,不是我妈妈名下的,你没有权利动用它你知道吗?我可以去告你,你信吗?
您这么做,无疑是要了我的命啊,您怎能这样对我?
您真的还是我记忆中所熟悉的那个和蔼慈祥的爸爸吗……?
童瑶闭上眼,伸手拭去又一次汹涌而出的泪水,她努力撇着嘴,回过身找到自己的包包,坐下来,从里面摸出手机,抽泣着打开,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按下‘110’三个键,然后,电话接通了。
她将电话凑近耳畔,一抬眼,看见站在她面前的弟弟一双漆黑、深邃而悲哀的眼。
那孩子就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劝,可是那双眼睛却闪烁着极致悲恸的光芒,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若不是亲眼看见,她真不相信一个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能流露出那种让人刻骨铭心的神情。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干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她残忍?谁先对她残忍的?
她转过头,又看见义父以一种几近乞怜的表情凝视着她,那种哀怨悲惨的神情,在这惨淡的夜色的衬托下,竟让人不禁有几分心动。
倏然间万籁俱寂,整个时空仿佛凝固了一般。
“喂,这里是110,请说话。”
电话里传出一道中年男声,童瑶沉默着,心中更是万分沉痛。
妈妈让她回来,是为了照顾爸爸和弟弟的,而不是让她亲手毁坏这个家的!
可是这种家庭要她怎么去照顾呢?她现在落魄到连她自己都照顾不了了!
妈妈,妈妈,您在天之灵告诉我吧,我该怎么做?
良久的沉默,电话那边传来催促声,童瑶深吸口气,回复他三个字:“对不起。”然后挂掉了电话。
会有别的办法的,对不对?
总会有别的解决的办法的,对不对?
童瑶双肘支撑在膝盖上,深深地弯下腰,将脑袋埋进臂弯里面。
闭上眼,眼泪顺着脸庞一串又一串地滑落下来。
第九章 柳暗花明
童瑶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感觉自己好像被抽去灵魂的木偶娃娃,没有任何表情地凝视着车窗外迅速流逝的霓虹,整个人说不出的麻木不仁。
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个男人如泣如诉的声音,仿佛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他说:这两年我欠了一屁股赌债,两万多块啊,再不还的话,他们会活活打死我的……那些人都是流氓土匪,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既然知道他们是流氓土匪,您当初又为何要向他们借钱呢?
他说:你弟弟停学一年多,也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有了钱,我也可以再送他去念书,是不是?
什么叫‘你弟弟’?怎么这会子你不说那是‘你儿子’了?真是好笑!当爹的无能,竟然连自己儿子的学费也要赖到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身上了?
算了,这件事就算了,反正迟早她也会这么做。
他说:还清赌债之后,我发誓洗手再也不干了。到楼下菜市租一间店面,我做生意去,好不好?妹子,你也知道,其实爸爸是学厨的,你放心吧,我来操持,肯定没问题的。
等我挣了钱,一定还你,真的,你相信我这一次吧!
“为什么?”当时一直没吭声的童瑶听见他这番话之后陡然爆发了,愤然叱责道:“爸爸你为什么非要落到这种地步才想到要挣钱养家呢?你之前这八年来都在干什么?您这样让我有多么心疼您知道吗?您这不仅是在害你自己,您连您唯一的亲生儿子也一并害死了呀!您怎能这样呢?您看看弟弟,他瘦成什么样子了?您再看看您自己,简直就不成人形!”
童瑶滔滔不绝如决堤的洪水般倾诉着,一股脑儿将胸中的愤懑发泄出来,她自己也知道有些话说出来过火了点,可是她如果不说,一直看着他这么堕落下去又怎么行?因为她是他的亲人,因为她当自己是他的亲人,所以就算背负不尊不孝的骂名,那些话她也不得不说!
足足说了大半个小时,她一边说一边哭,弟弟在旁边听着也跟着哭了,爸爸羞愧地低着脑袋,一副忏悔的表情。